段白黎卻是輕輕一笑,頭頂上點點嫩紅色似乎撒下來耀眼迷人的光芒,打在那張微微蒼白得臉上,無端傾瀉一股叫人移不開眼睛的致命誘惑。
隨即,修長白皙的手指貼上黑子,只是輕輕挪動,棋盤上戰場廝殺、你來我往之勢,雙方不分伯仲、勝負難料一下子變得明朗,清脆的碰撞聲悅耳動聽:“大人,時辰不早,該上堂了。”
縣令大人微怔,凝視棋盤良久,終究找不到補救之路,鬆了斂起的眉,嘆道:“願賭服輸,本大人如你所願。”
目送縣令大人離開,段白黎立刻叫來尚華:“你且前去方家,方員外老來成精,膝下一子精貴如珠如玉,定然遣了人送走,你只需將人攔下。”
尚華沒有追問,果斷應下,眨眼消失了。
此外,便是看戲了。
段白黎站起來了理了理沒有一絲褶皺的袍擺,清雅眉目掃一眼蔚藍天空,而後氣定神閒,不急不緩從後門離開了縣衙。
此時的公堂,聚衆鬧事者衆多,自然不可能全部引上,因此,此刻幾個看起來像鏡頭之人者被壓在堂上,剩下的全都留在大牢之中。
縣令大人視線掃過衆人,而後掀了袍擺一坐,驚堂木重重一拍:“升堂!”
“堂下何人?具報上名來。”
一羣沒見過大世面的人,幾乎是驚慌失措的報上名,還有等大人詢問什麼,便你一言我一語的盡數抖了出來。
縣令大人皺了皺眉,留在堂上的人還是太多了些,衆說紛紜,無端叫人心生不悅。
驚堂木再次重重落下,衆人齊齊心驚肉跳,齊齊閉了口,瞪着眼睛看着高位上那個威嚴不可侵犯的男子。
只聽縣令大人問道:“本官想知道,你們這麼多人,爲何圍堵到香山村,爲何楚家人。”
龐大的人脈網絡叫他知道了所有,但是該有的程序還是要走的。
那喪失了兒子的女人立刻悲從中來,撕心裂肺喊道:“請大人爲民婦做主,民婦的兒子死得冤枉啊!”
縣令大人道:“回答本官之言!”
女人忙道:“大人,今晨我兒食用了這家人手中的一塊糕點,不過一刻鐘,便倒地身亡,這倆人難辭其咎,故而到了香山村討回公道。”
明鏡高懸之下,女人半點隱瞞也不敢有,包括楚楚怎麼告訴她毒死她兒子的是楚雲,話裡話外糾結衆人上門鬧事,期間怎麼羞辱楚家二房,楚容出現又怎麼打的她…一五一十,完完全全、沒有任何保留的托盤而出,
只是人的心是偏的,女人不認爲自己上門討個公道有什麼錯的,着重點名了楚家二房的狼子野心,說他們仗着有兩個銀子,打算敷衍了事。
總之,楚家二房沆瀣一氣,欺負她孤兒寡母。
楚容跪爬些上前幾步,昂首挺胸,目光直視高位上的縣令,而後恭敬的磕了三個頭,道:“回稟大人,能否允許民女詢問這位嬸子幾句?”
縣令大人瞥了楚容一眼,這個小丫頭他暗中觀察了好幾年,平日裡悠哉悠哉,懶惰成性,若非那驚人且隱秘的莊子在手,說來也就比其他農家小丫頭多了幾分氣度罷了。
他只是掃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就是這麼一個不見得多麼起眼的小丫頭,將他心中那幾個重要的監視對象串聯起來。
心中念頭一閃而過,縣令卻道:“孩子,此乃公堂,威嚴神聖之地,叫你家大人出來說話。”
孩子,女孩子,走到哪裡都是被忽視的對象,哪怕楚容將心中防備的人糾結起來,但到底是個年紀不小的女孩子。
說話的分量輕如鴻毛,能耐着性子勸上一句,已經是莫大的寬容。
楚長河忙制止了楚容想要說的話,道:“大人,草民正是這丫頭的父親,丫頭年紀小,不知天高地厚,還請大人見諒。”
楚容從楚長河背後挪了出來,脊背跪得挺拔,傲骨錚錚,稚嫩而明亮的聲音響徹整個公堂:“大人,民女的確年紀小,卻比民女的爹知道的要多,大人要審問什麼,儘管問民女,民女自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在這之前,可否容許民女問幾句話?”
掃一眼楚容身邊焦急卻沒有出口反對的楚長河,似乎覺得有趣,縣令大人脣角微微上揚,帶着幾分說不出來情緒,道:“罷了,本官便容許你詢問吧。”
楚容面帶感激,恭恭敬敬了磕頭,心裡暗罵罪惡的制度,再擡起頭來,半點負面情緒也沒有,只道:“多謝大人成全。”
身軀一轉,目光如炬,看向那女人:“敢問夫人,今晨食用糕點中毒,可是請了大夫診治?我糕點鋪子見夫人母子有難可是袖手旁觀?何人告知你,糕點出自家姐手中?當時家姐可是就在當場?又是何人引了夫人於家門鬧事?夫人…爲何不報官而上門鬧事?”
女人面無懼色,三裡鎮的官老爺素來愛民如子,十幾年來官聲清明,心裡相信大人一定會爲她死去的兒子做主,便沒有顧忌。
面帶仇恨,女人道:“今晨我兒食用了你家的糕點,當即就暴病而亡,既然人都死了,再請大夫也是徒然,因此,我兒並未見着大夫一面便永遠閉了眼睛。”
似乎觸及心疼最敏感的疼痛,女人面容扭曲,呼吸急促而粗重,眼瞳之中仇恨更加濃烈。
“據我所知,貴公子尚留一口氣,夫人忙着鬧事,生生將之拖沒克,可有此事?”楚容面不改色,淡定的詢問。
女人冷哼:“簡直胡說八道,我兒吃了那糕點當場就死了,若有一口氣在,我怎麼可能拖延着不請大夫?黃口小兒不知真相原由,閉口爲好!”
楚容道:“此事當時在場人都知道,夫人若是不仔細想明白了回話…擾亂視聽、影響了大人判斷,可是一大罪過!”
女人脖子一縮,隱隱帶着心虛。
的確,吃了糕點,兒子疼得滿地打滾,卻沒有當即死亡,但她有心揪着整個鋪子不放手,這才忽略了兒子,叫他生生疼痛而死。
心裡想着,兒子死了也好,這樣會有更多的人站在她這邊,進而得到更多的賠償,就是大人出手,死了人的一方是她,這是不爭的事實。
梗着脖子道:“我、我沒有胡說…”
“來人,杖責五下,再不說實話,本官打到你願意開口說實話。”一根圈了大紅色硃砂的令箭被扔了出來,縣令大人冷着臉凝視臺下女人,眼中警告明顯。
一旁的師爺奮筆疾書,將堂上衆人所言全部記錄在案,一個字也沒有放了過去。
女人面色一白,顫抖着身軀:“是、是…我兒,我兒的確哭着喊着疼痛難忍…”
這就夠了,女人枉爲人母,不想着先救兒子,反而想着得到糕點鋪子的補償!
一些人面露愧色,覺得幫了個冷心冷肺的畜生,膽寒不已,然,有人覺得理所當然,兒子中毒了,眼看就要死了,請了大夫有什麼用?沒得對方因爲他們的離開,賴賬說與他們無關,是孩子吃了別的東西。
到底死了人,大多人更願意選擇相信孩子的母親。
楚容再道:“那麼我後面的話,夫人可都回答了吧。”
女人臉色難看,小心翼翼看了高位上面無表情的縣令大人,被輕輕掃了一眼,整個人繃緊,迅速躲開了視線,如實道:“鋪子有坐堂大夫,想要上前診脈,但是…那大夫是鋪子的人,拿鋪子的月例,自然會替鋪子說話,說不定會叫我兒子更加痛苦的死去…”
楚容聳了聳肩膀,糕點鋪子有坐堂大夫這是她的建議,這位大夫並不需要日日坐堂,而是隔三四天去一次,恰好就碰上了這等糟心之事。
女人擦了擦汗水,硬着頭皮道:“當時,開口說下毒之人是楚雲者,就是她!”
女人指着一隻低眉順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楚楚,帶了幾分譏誚:“她口口聲聲說願意替家中姐妹償命,臨到頭卻改了口,叫楚雲擔了罵名,被關上幾日,她家二哥會想辦法將她弄出來!”
衆人視線落在楚楚身上,鋒芒在背,想要忽視都困難,忙道:“我這話並非虛言,作爲一家長姐,家中妹妹犯了錯,我也有責任,推脫不掉,我的確願意爲了二妹償命。”
“哼,不過是說着好聽,臨到頭,還不是怕死了推脫,並且拼了命想要叫楚雲抵命,是何居心?血脈相連啊,你心思竟是這般惡毒!”女人尖銳着嗓子,抓着不放。
驚堂木落下,震得在場衆人虎軀一震,女人慫了,連忙道:“這女人委實虛僞,真的有頂罪的意思,又怎麼會出賣她二妹,還說什麼大義滅親,簡直就是一個大笑話!”
看了一眼搖搖欲墜的楚楚,到底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看到縣衙會腿軟,看到縣令大人會心虛,楚容泰然自若道:“當時家姐正在家中,每天清晨之際,家姐有采割青嫩青嫩的習慣,剁碎了摻拌着餵養家畜,村子裡很多人都可以爲家姐作證…清晨之際,家姐於家中,自然不能身處城中,更不用說所做糕點害死了人。”
口氣冷冽,楚容冷笑道:“夫人爲何不報案上門捉拿,而是登我楚家門,什麼都沒說明白就動手打人?家姐現在重傷臥牀不起!”
女人愣住了,當時就想着將事情鬧大,這樣這家人就不能善了,還得賠給她大將的銀子!
打了人,打了人,怎麼就重傷臥牀不起?
“你胡說八道!我不過是打了她兩巴掌,抓了她幾把頭髮,怎麼就重傷臥牀不起?胡說八道!”女人張牙舞爪起來,恨不得上前抓花了楚容的臉,縱然覺得那楚雲死不足惜,但也知道,殺人償命,打人打成重傷也需要賠償銀子的。
“肅靜。”縣令大人只是吐出兩個字,分立兩段的捕快便十分有眼色的上前,殺威棒一橫,女人憋紅了臉龐脖子也不敢喘一口氣。
衆多殺威棒齊齊敲擊地面,整齊有序,驚心動魄,緊接着便是渾厚而冗長的‘威武’之聲。
女人面色退去了紅色,慘白如鬼,縮在地上止不住的顫抖着,大氣不敢出。
衆多人齊齊跪了下來,什麼話也不敢說。
楚容從善如流的肅然起敬,斂下眉目,遮擋眼底深處的笑意,早知道古代公堂之上的殺威棒意在殺威震懾,打擊脆弱的心理,叫人不敢胡言亂語。
親眼所見,只覺得名不虛傳,這威懾力簡直神了。
縣令大人擡手一按,兩旁捕快止住了聲音,只聽他道:“此時本官心中有了幾分瞭解,然,屍體需要仵作勘驗死因,楚家…楚雲是麼?本官也會叫人查詢她的去向,弄明白糕點出自誰人之手,此案押後,師爺擬了狀子呈上來。此前,諸位聚衆於香山村鬧事,甚至打傷了人,本官在此判決,所有參與者,領了三仗,分攤了湯藥費用,諸位,可有異議?”
幾個當成背景圖的代表者眼眶瞬間紅了,誰知道看一場熱鬧會將自己搭了進去?銀子,人家都說了打成重傷,並且有人掏銀子,誰知道這倆人會不會獅子大開口?
然,縣令大人親口判決,衆人心有不甘,也只能咬牙認了,捱了三板子,拖着一身怨氣,飛快得離開了衙門。
而楚容、楚長河,以及楚楚和嚇懵了的劉氏周氏被暫時收押入大牢。
女人哭着喊着要送兒子最後一面,卻被縣令大人無情反駁了,屍體留着驗屍,以確定死亡原因,送什麼送?
最後也被關進了大牢。
縣令大人手腳很快,數張大網同時撒了出去,到了夜深人靜,書案上便擺放了厚厚一沓的書冊。
當中記錄了兩家人的人口品行,乃至家中地位幾何,尤其是楚家四房人,整整用了百張紙以描述當中的恩怨糾葛。
然而,值得注意的卻是,牽扯出瞭如今城裡富有名望的教書先生趙秀才。
縣令大人冷冷一笑,道:“本大人的放任叫他們學會了放肆,安分過久,也敢在本大人眼前耍手段…來人,明日一早,請了方員外過府一敘。”
隨即露出了幾分惡劣的笑意:“也請二公子前來,好叫他知道,本大人可是遵守承諾之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