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炙烤着大地,青石鋪設的路面被烤的一片滾燙,走在街道上,劉辯只覺着腳底板也被這滾燙的路面烘烤的陣陣作痛。
雄偉的長安城聳立於渭水河畔,那古老且厚重的城牆,就好似一個張開了臂膀,以它雄壯的身軀護佑着子孫的巨人一般。薰風侵蝕下的城牆發出陣陣低沉的迴響,就像是它正在給人們講述着千百年來,它親眼驗證的一切。
一條條青石鋪設的街道在城中縱橫穿插,經過董卓從洛陽一帶大舉遷移人口,自王莽之亂以後便荒廢了的長安,如今又有了幾分復甦。
街面上不時的走過一輛輛車體烏黑的馬車,駕車的車伕個個行色匆匆,就好似片刻也不願在街道上多耽擱一般。一些穿着破衣爛衫,身上幾乎沒有半枚銅錢的閒人,正攏着袖口,在街市上閒逛。衣衫殘破,從破爛了的衣袖甚至能看到他們那髒兮兮的皮膚。大熱的夏天,他們攏着袖口的模樣,在剛進長安的人們看來倒也是別有一番趣味。
在董卓的逼迫下,大漢皇室遷都長安,對這座古城加以修葺、翻建。它畢竟已荒廢了數百年,短期之內,人口雖然增加了許多,可平民生活窘困,士族也多被抄沒了家產,城內建築倒是多了不少,只不過卻並沒有完全恢復往日的繁榮昌盛。
城內主幹道兩側的民居和商鋪,清一色的盡是青石碧瓦,氣勢恢宏。單純的看這些建築,不去觀察究竟有多少人進入店鋪購買貨品,倒是會覺着街市上是一派繁榮景象。
穿過林立於主幹道旁的建築,隱隱的卻能看到在它們背後,隱藏着許多斷瓦殘垣,也不曉得是董卓遷都之後,爲了重新振興長安而將舊建築推倒重建,還是原本就那般模樣。
領着一隊押送數十大車糧草進入長安的劉辯,雙手背在身後,如同閒庭信步般在街道上走着,視線不停的在兩側街面上遊移,觀察着那些雖然大開門市,可防盜卻要比接納客人更多一些的商鋪。
跟在劉辯身後的,是他點名一同進入長安的鄧展和兩百多名裝扮成車伕和商隊衛士的親兵。或許是有了早先劉辯在兗州被昌豨偷襲的經歷,自從進了長安,這些親兵的眼睛就片刻也沒閒着的在觀望他們所要經過的每一條街道,生怕在他們的保護下,劉辯再出了甚麼變故。
與神情緊張的親兵們比較起來,劉辯的神色要坦然了許多,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步履沉穩且緩慢,有時見到一些商販擺的攤位上有新奇玩意,他甚至還會停下腳步,拿起那些貨品看上一看。
“先生!”劉辯正沿街道走着,看着街邊的商鋪,一旁的鄧展小聲喚了他一句,朝前噥了噥嘴。
見鄧展向前噥嘴,劉辯將視線轉向前方,只見街道的盡頭,一支大約二十人左右、身穿純黑衣甲的西涼軍正朝他們迎面走來。
“莫要理會他們。”看了那隊西涼軍一眼,劉辯小聲向鄧展吩咐了一句,繼續慢悠悠的朝前走去。
跟在劉辯和鄧展身後的兩百餘名親兵,見有一隊西涼軍迎面走來,其中不少人下意識的將手按在了劍柄上
。
一些相對沉穩的親兵見有同伴把手按到劍柄上,趕忙朝那些滿臉緊張的親兵直使眼色。
那些情緒略顯失控的親兵見了同伴的眼色,頓時回過神來,曉得此刻決不能表現出異常,更不可輕易在長安城內與西涼軍廝殺,趕忙把按在劍柄上的手挪開。
“站住!”劉辯領着隊伍,如同閒庭信步般的沿着街道行進,迎面走來的西涼軍軍官遠遠止住步伐,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待到劉辯等人走近,擡起一隻手,攔住他們的去路,向劉辯問道:“你等並非長安人氏,因何來此?”
“小民乃是左馮翊糧商!”道路被西涼軍軍官攔住,劉辯趕忙雙手抱拳,朝那軍官深深行了一禮,對他說道:“聽聞長安糧貴,小民特意備辦了些糧食,從左馮翊運往長安,撈取些利市!”
軍官狐疑的又看了看劉辯,擡腳走到最前面的那張糧車旁,抽出長劍,往一隻麻包上捅了一下。
隨着長劍抽出,麻包內滾出了許多黃橙橙的粟米。
見那軍官用長劍去扎麻包,跟在劉辯身後的鄧展皺了皺眉頭,下意識的將手按在了劍柄上。
發覺了鄧展按劍的動作,軍官朝他瞪了一眼,擡劍指着他,厲聲向他喝道:“手按長劍,莫不是要刺殺本官不成?”
“將軍誤會了!”見那軍官怒了,劉辯趕忙陪着笑,擋在他和鄧展中間,對他說道:“在下隨從之所以按劍,乃是因車上裝着的並非只有粟米,他想要將軍多看一些。”
劉辯如此一說,那軍官這才收回長劍,將長劍插入鞘中,向鄧展噥了噥嘴,對他說道:“既有其他糧草,你便割開一包,給本官看看。”
經劉辯從中攔阻,已是曉得不可任性爲之的鄧展點了下頭,走到車旁,抽出長劍,向車上的另一隻麻包紮了一劍。
鄧展的長劍深深沒入那隻麻包,當他抽出長劍時,麻包中滾落了許多黃橙橙的大豆。每顆大豆都是顆粒飽滿,表皮光鮮,一眼就能看出陳放時日不久。
一些站在街邊看着官兵攔阻商隊的閒人,見兩隻麻包被捅開,一些粟米和大豆從麻包中涌出,流在青石路面上,不住的吞嚥着口水,就好似恨不得立刻衝上來,抓起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糧食,囫圇給吞了一般。
可糧隊旁有支官軍正立在那裡,而且護送糧隊的也是一兩百名身強體健、腰挎長劍的武士,這些閒人雖說餓的慌了,卻還沒到願意丟了性命而去搶糧的程度,一個個只是遠遠站着,看劉辯與那軍官說話。
見鄧展用長劍捅開的麻包中淌出了大豆,那軍官點了點頭,向劉辯陰陽怪氣的問道:“你等運來多少糧食?意圖賣個甚麼價錢?”
“糧食共計六十大車。”抱拳躬身應了那軍官一句,劉辯臉上帶着諂媚的笑容,從懷中掏摸出一把銅錢,塞進那軍官手中,對他說道:“我等新來長安,還望將軍照應則個。”
軍官把銅錢放在手中掂了幾下,嘴角撇了撇,又塞還了劉辯,對他說道:“銅錢又不能吃,我等兄弟已是許多時日沒吃上頓飽飯……”
“一包粟米!”不等軍官把話說完,劉辯就擡手止住了他的話頭,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道:“只是在街上,若被別個看見,恐我等遭到哄搶
。待我等尋到下處,將軍再來索取,可好?”
扭頭看着劉辯,軍官的眸子中閃過一抹貪婪,沉吟了片刻,對劉辯說道:“待你等尋到下處,我再去索取,豈不是索賄?方纔本官給了你銅錢,已是買下了一袋粟米,本官自隨你去取便是!”
聽聞這隊西涼軍要隨他們一同去尋下處,劉辯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心內一喜,趕忙應了一聲,向那軍官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將軍,請!”
朝劉辯點了下頭,軍官向跟他一同來到街市上的兵士們一招手,向他們喊了聲:“本官今日爲兄弟們買了包粟米,兄弟們隨本官去取!”
可能是餓的緊了,軍官說買了袋粟米,那隊兵士雖曉得他是連坑帶蒙弄來的,卻還是個個面帶喜色的應了一聲,列着隊伍,走在劉辯這支商隊的側旁。
待到劉辯等人隨着那隊西涼軍離去,一直站在街邊觀看的閒人們一擁而上,搶奪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糧食。
那些動作快的,衝到地上的糧食旁,抓起糧食就塞進嘴中,也不管生粟米和大豆口感如何,脖子一梗,就給嚥了下去。
搶奪的人多,掉落在地上的糧食畢竟有限,許多動作稍慢了些的人雖是使足了渾身的力氣,卻也沒搶到幾顆大豆。
爲了爭奪掉落在地上的幾顆有限的糧食,甚至有人大打出手,街道上一時之間竟是一片喧鬧。
領着隊伍向前行進了一段,劉辯扭回頭朝那些正哄搶着掉落糧食的人羣看了一眼,轉過身繼續沿着街道尋找館舍去了。
有着一隊西涼軍護送,劉辯反倒是省了許多心思。在尋找館舍的路上,雖說又遇見了幾隊巡邏的西涼軍,可看到他們身旁有着一隊人馬護送,那些西涼軍也鬧不清他們是什麼來頭,並未上前查問。
不敢在街市上招搖太久,走過幾條街,劉辯尋了家後院足以存下數十張糧車的館舍,就近住了下來。
一直將他們送到館舍的軍官眼看着劉辯帶來的親兵們把一車車糧食推進館舍後院,滿臉貪婪的把嘴脣湊到劉辯耳邊壓低聲音對他說道:“某等一路護送先生,一袋粟米,恐是……”
“將軍之意,小民曉得!”不等那軍官把話說完,劉辯就以同樣低的聲音回了他一句:“這些糧食想來是頗有一些賺頭,將軍即便是帶走三五包,也無甚要緊……”
“先生既是如此說,本官今日便要兵士們扛走五包如何?”劉辯剛說出被扛走三五包也無甚打緊,那軍官就趕忙接了一句。
軍官說要扛走五包糧食,劉辯臉上現出一抹遲疑,隨後像是很肉疼的點了點頭,對那軍官說道:“我等在長安尚須過些時日才能貨賣完畢,這些日子可得仰仗將軍照應!”
“先生如此慷慨,本官豈是吃幹抹淨便不認人的?”平白得了五包糧食,軍官心內得意,仰頭哈哈一笑,對劉辯說道:“先生儘管放心,在這長安城中,但有閒人敢與先生滋事,只須前來尋找本官便是。”“多謝將軍!”雖說這隊官兵的保護對劉辯來說是可有可無,但有了他們做幌子,畢竟行事方便了許多,劉辯趕忙雙手抱拳向軍官行了一禮,道了聲謝,向那些正搬運糧食的親兵喊道:“給將軍備辦五包糧食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