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奉病死,便如同大樹轟然倒塌,而近那羣六神無主的昏庸之輩,暴起傷人,於城門口意圖行刺衛寧,更是全數拿下投放獄中。可以說,如今的河東,已經沒有楊氏族人的容身之所,昔日與袁氏齊名東漢的兩大望族,在董卓西遷之時清洗過了一次,現在更是孤懸無助,對比袁紹如今壓制公孫瓚如日中天,差距顯然。
陳宮的服軟,徐晃的掣肘,顯然,衛寧可以預見河東局勢的安定。在兩人的帶領下,衛寧終於能見上那個與自己還掛着一絲名分上的弟子,楊昀。
衛寧征戰草原,對峙曹操接近兩載,昔日的七歲孩童也變了幾分模樣,但始終還未成長心性,驚奉家庭的鉅變,顯然未曾從喪父的陰影中走脫過去。
衛寧看着屋內,那個雙眼充滿了恐懼,抱膝榻上瑟瑟發抖的幼小身影,不由微微一嘆,便是自己上前一分,也能惹得他驚恐縮退。
亂世的命運承擔在一個九歲的孩子身上,太過悽慘,而那雙眼中的恐懼和懦弱,是逃不過衛寧的眼睛。
顯然,既然他如此懼怕,衛寧也沒有心情在停留這裡了。微微嘆息了一聲,便調轉頭向房外而去。
還不急跨出房門,迎面一青年書生手捧一塌竹簡急匆匆而來,正與衛寧撞個滿懷。
衛寧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好在身邊典韋慌忙扶住,而那青年書生也站個不穩,手中那摞稀里嘩啦落滿地上。
典韋豈容一個不知道哪來的混蛋肆意衝撞,當即便擒開大手將那青年猶如拎雞一般提起。
衛寧正欲勸阻典韋,卻見那青年面對這個凶神,臉上沒有半分懼意,反而眼光一直不停放在自己身上。
“呵呵,衛侯收楊氏一族入獄,莫非便是要趕盡殺絕了?若殺盡,不留一人,有何手段能平天下之後?”不待衛寧出口,那青年士子渾然不理會自己被典韋提到空中,笑道。
此話一出,衛寧心中一陣敲響,便連身旁陳宮臉色也是一變。有些東西,雖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卻是萬萬不能輕易說出嘴來,許是這年輕書生銳氣不失,不知分寸才放肆出言。
但衛寧不過才與陳宮徐晃相見推敲,這青年又是如何得知?
眼中閃過一絲驚疑,衛寧回頭看了陳宮一眼,能在郡守府中穿梭,也不應該是個普通人物。
陳宮也是心中微惱,見衛寧看他,慌忙上前低聲道,“此子乃前太尉楊彪之子楊修,楊氏作亂,楊彪極力相勸,未曾參與謀刺,是以我等擅作主張將其父子收於府內……昀公子受驚過度,每日便是此子取書帛以授,以壓昀公子驚色……”
“他便楊修!?”衛寧心中一動,這纔好生打量起那他來。卻看他年不過十七八歲,在典韋這個凶神手中面不改色,反而眼角帶有幾分銳氣勃勃,更有幾分點破衛寧等人心中所想而帶來的得意,“這便是恃才傲物,數犯曹操忌諱而被殺的楊修?”
“果然是有些本事!想必讓楊彪明哲保身託庇徐晃身下,也是他出的主意吧!”衛寧微微點了點頭,“可惜年輕氣盛,在強人面前,總是不願低頭,不知道遮掩!棱角太銳,又不懂藏拙,才至殺身之禍!也不知該誇他聰慧,還是愚鈍,不懂揣測上位者的心思,難怪被曹操誅殺了!”
事實上,衛寧也一直覺得楊修到底是個矛盾的人物,而現在他竟然直言不諱,卻是讓衛寧也有些措手不及。
“放下他吧!”衛寧揮了揮手,讓典韋作罷,看着楊修淡然道,“我以己正行,又何須平天下之口!”
從典韋手中掙脫,楊奉整了整身上衣衫,笑了笑,也不答話了,蹲下身子將那些散落的書簡一一拾起,“河東能平,少去戰禍,也算是件美事!”
等重新摞好書簡抱懷,楊修卻也不顧禮數,看了衛寧一眼,珊珊而走。惹得典韋大怒,又將追上去擒下他來。
“罷了!”衛寧喝止典韋,看着楊修離去背影,有些動念。
“哼,此子好生無禮,姓楊的沒幾個好……”典韋無奈回頭,嘴巴上卻還是嘟囔道。
衛寧眼睛一瞪,聲音高了幾分,“還不住口!”
回頭看了陳宮一眼,衛寧淡然道,“此子有智,卻是年輕氣盛,不知輕重,棱角尖銳,若不磨平,必受殺身之禍!”
陳宮大驚失色,楊彪父子託庇徐晃,與他也有干係,衛寧說有殺身之禍,莫不是預言有殺楊修之心?倘若追究下來,也便是要連累他兩人了。
“楊彪畢竟曾爲三公,名望天下,公子不可魯莽……”陳宮只能硬着頭皮道。
衛寧想起楊修走前說的那句話來,不由頗爲意動,對於楊氏其餘族人的遭禍,似乎毫不在意,看陳宮緊張模樣,不由笑道,“公臺不須如此驚慌!我見此子頗有氣度,若能去那身驕躁,未必不是人中龍鳳……有感而發而已!走吧……”
卻說呂布氣勢滔滔,曹操親自領兵鎮守商丘,但奈何在河東精銳喪失大半,而本來作爲糧倉的產量之地河內又失,前翻運送糧草南下救濟兗州兵員,多半存於陳留,卻偏偏被呂布拿下,反成他人嫁衣,缺糧之虞再度火燒眉毛。
呂布得了曹操從河內轉移來的糧草,一掃先前頹勢,賣力招兵買馬,更兼從幷州邊疆以及跟隨董卓養成的兇惡,逼迫當地大族附庸,一時間竟讓他聲勢浩大,實力陡增。
先有兵員損傷過半,來回奔波疲憊不堪,又兼糧秣缺失,士氣不振,繞是曹操親自領兵鎮守商丘對峙呂布,也不禁危險重重。局勢,對於曹操來說已經算是異常惡劣了。
商丘殘破不堪的城牆上,燈火不息,曹軍上下拖着疲累身子,不休修補城牆,曹操看着城外營火熊熊,自回兗州後,一直愁眉不展。
不僅如此,還有雪上加霜。他的首席謀士戲志才經受不住連日來的奔波,加上身體本身多病虛弱,終於扛不下來病倒榻上。這無疑又使得曹操心裡加劇了幾分陰霾。
“樂進與曹洪兩位將軍可曾安頓好了?”曹操默默矗立了半晌,終於緩緩回頭問道。
“兩位將軍只是從河東南下,身體疲憊,荀先生已經安置妥當!只是先生讓小人與主公說,那幾千兵馬力疲,恐短時日裡無力再戰……”身旁親衛慌忙回話道。
“呵……”曹操不由苦笑一聲,也不知道是喜是憂。衛寧將樂進曹洪放歸,兩員大將得保,固然讓他鬆了一口氣,也可以說是挽回了他不少力量,但同樣,這四千兵馬並不能立刻投入戰場,休整上的時日,必然又加劇了他的糧草負擔。
敗在衛寧郭嘉手中,曹操固然不甘,但卻還是能夠承認失敗,但呂布的偷襲,卻讓他頗爲憤怒。這等被李催郭汜驅趕如喪家之犬的人,竟也敢如此放肆,偏偏擊到他的軟肋之上。
奪去半壁兗州疆土,而豫州袁術也是蠢蠢欲動,曹操幾乎每時每刻神經都是緊緊繃直。他甚至還要防範徐州陶謙,這個間接害死他父親的兇手會不會擔憂他挺過來之後舉兵雪仇而趁機落井下石。
“四面樹敵啊……”現在如此,曹操才悔不聽戲志才言,倘若當日固守既得之土,受聞喜,大陽一縣,以箕關爲屏障,河內之糧倉,便是與袁紹大戰,也可不懼。奈何他的貪戀,致使自己落入如此兇險之地。
悔之晚矣。
正在這時,忽而聽得一陣盔甲作響,曹操敏覺握劍回頭,卻見許褚一身甲冑而來,神色匆慌,道,“主公!主公!城北有無數燈火正來,分明許多兵馬正在廝殺!”
見是許褚,曹操繃直的神經微微放鬆了一些,但卻被他的話又是一驚,“兩軍廝殺?可曾看清何處兵馬?”
“不知是何處兵馬,但依火光,約有五六千人!呂布賊軍似乎正調兵妄圖擋住那兵馬不得近前!”許褚搖了搖頭,嗡聲道。
“速引我去看!另,叫主將點兵備戰,各守己位,勿要怠慢,輕舒者斬!”曹操臉色一層,抖了抖披風,按劍向城北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