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的飲食,認真說起來,還是很不錯的。在長安市上,算是首屈一指的地方了。各種新奇的菜品,裝飾豪華的環境,再加上季家的影響力,用日進斗金來形容,一點兒都不誇張。
尤其是從前段時間以來,通過元召的關係,明月樓與長安城外的青郊外酒樓結成了一種業務關係,同行之間互相交流,傳授經驗,各自受益非淺。青郊外出產的酒,已經開始大量供應給明月樓,這使得此處的生意更加火爆。
時近中午,明月樓客滿,到處座無虛席。就在離元召他們這間房不遠的地方,另有一幫青年公子,也在進行着一番飲酒敘談。
他們這幫人年紀都在二十歲左右,有六七位公子哥模樣的人,另有一個卻是位明豔動人的妙齡女子。他們的身份可都不簡單。正是幾位漢室諸侯王之家留在長安的世子們。
自從漢景帝時期的“七國之亂”爆發以後,中央政權加強了對各諸侯國的控制。各家王爺把世子派在帝都的府中留守,便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這其實是未央宮與各諸侯國之間的一種默契,雖然不曾說破,但都心知肚明。以世子爲質子,留守長安,加強溝通,可以減少彼此之間的一些誤會,這對於雙方來說都是有好處的。
在座的有楚王世子劉品之,燕王世子劉遠,趙王世子劉利安,齊王世子劉玄和他的小弟劉廣,河間王世子劉奉車,以及淮南王世子劉健和他的同胞妹妹劉姝。當然,在長安之中的諸侯國世子們還有很多,他們這些人是素來合得來的,也就是關係最鐵的,所以才經常一起出來聚會。
時光飛快,再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重陽節就要到了。這是大漢的一個重要節日,每到這個時候,除了特殊情況外,分封在天下各地的王爺們都要從自己的封地出發 ,來到長安,祭拜祖先和高廟,給尚健在的太皇太后祝壽請安。
這些爲質的世子們在長安的日子其實過的非常愜意。此處繁華,爲天下之最,在這兒又不用做什麼事,整天吃喝玩兒樂而已。而今自己的老子們又快要來了,到那個時候,又會要拘束上一段日子。因此,趁着他們還沒來到的大好時光裡,徹底放縱的遊玩,就成了這羣貴公子們的主要生活。
在他們這些人裡面,大多驕橫而不學無術的多,這當然與他們從小所受的教育有很大關係。其中,淮南世子劉健算是比較能幹的了,而相比起身邊的妹妹劉姝來,他卻又遜色了幾分,甚至對她有些輕微的畏懼。
劉姝其實剛剛二十一歲,正是青春綻放的年紀,但在這個時代,卻已經被當做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對待了。所謂嫁不出去,並非是沒有人要,而是因爲她的心氣兒太高了!高到那些暗中傾慕的男子,也在她面前自慚形愧,不敢表露出一絲情意來。
劉姝生的很美,傾城傾國這個詞,好像就是爲她而量身定做的。她從很小的時候起,就聰慧過人,被淮南王劉安當做掌上明珠一般珍愛。再稍稍長大些,劉安親自開始教授她各種學問,並委派江淮之間最著名的劍客雷被傳習武藝。
冬去暑來,時光流轉,這位南國女子漸漸長大。文武雙全,機敏過人,驕傲高貴,胸藏錦繡……這些,就是淮南之地的人對這位王府郡主的暗中評價。
淮南王劉安曾經在一次酒後吐真言:“若的姝兒爲男子,人中龍鳳何能及!”可見他對自己這個女兒的重視。
王府中的人,除了劉安之外,從上到下都對劉姝是有些又敬又怕的,這其中,就包括了她的哥哥和幾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們。因爲,她很厲害!不管心機還是武藝,穩穩的超出他們一大截的女子,惹不起呀!
劉姝來到長安的時間並不長。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次來,算是爲父王提前來打前站的。她一來到,劉健便自動把自己的身份降到了跟班的地位,隨着她四處拜訪與淮南王交好的叔伯輩,以及介紹她給一些劉氏子弟認識,很是殷勤。
淮南王劉安以他的勢力和流譽天下的名聲,在諸侯王中也算是領頭人了,他有個能幹的女兒這件事,在這個層次的人中,都早已知道。此時見到真容,一見之下,有很多人把她驚爲天人。原來,這位南國郡主,竟然是這樣一位絕代佳人。
劉姝的大方委婉,給淮南王加了不少分兒。其中也有某些長安子弟風流才俊,想打她的主意,利用各種手段接近,想要一親芳澤,卻無一例外的遭到了冷遇。拋開淮南王府的地位不說,只說這位郡主的才情手段,就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只得心有不甘的遠遠看着,簡直是又傾慕又恨恨啊。
今日她也是一時興起,就隨了劉健出來見識一下長安風物。在這明月樓上,稍微各種菜品都嚐了一點,感覺還不錯。坐在那裡,耳中聽到幾位世子在高談闊論長安風月,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
這些蠢物,怎麼能配入的了她的眼中!可憐這麼多諸侯國中,就找不出一個出類拔萃的子弟。臨來之前,父王還囑咐自己說長安才俊雲集,要好好睜大眼睛,爲自己挑選一位得意郎君。哼哼!就她大半個月來的所見所聞,除了利慾薰心之徒,剩下的也不過就是些碌碌之輩而已。
她心中的男子,要有西楚霸王那樣的英雄氣概才行!可惜,那樣的人,大概幾百年也出不了一個吧?
劉姝正在靜坐冥想之際,忽然聽到耳邊傳來呵斥之聲。她看過去時,卻原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齊王世子劉玄正在大聲責備他的弟弟劉廣。
“沒用的東西,讓你敬杯酒,你都灑的到處都是。如此失禮,卻是丟盡了父王的臉面。賤妾所生的孽子,果然是上不得檯面。哼!”
劉玄和他的父親齊王劉次昌繼承了先祖劉肥的基因,都是胖子,長得簡直一模一樣。此時他鼓起腮幫子,瞪着眼珠子,藉機發作,就是故意要在衆人面前給弟弟劉廣難堪的。
劉廣卻是長得有些俊秀,他是齊王的小妾所生,齊王劉次昌對他是有些偏愛的。剛纔他只不過是替幾位哥哥們斟酒,灑在了別人衣服上一點,在一旁的劉玄就口出不遜之言。他明知道劉玄是故意的,卻強忍着怒氣,陪着笑,連連拱手告罪。
幾位公子哥兒都是驕傲自大慣了的,如果要是換成自己被別人指着鼻子這麼呵斥,那絕對就會拔劍而起,不死不休!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嘛。
可是看到也算是王室子弟的劉廣不僅不反目相向,反而竟然作出低聲下氣的樣子,衆人臉上不禁露出鄙夷的神色,心中已經對他看低了幾分。這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了。不和自己一個檔次的,他們還看不上眼。
這小小的風波,沒人放在心上。只是在無人注意的空檔裡,小妾所生的劉廣低頭之際,眼底閃過一抹冷厲之色,那是仇恨的光芒。
這抹恨意,被坐在側面的女子盡收眼底,劉姝心中只是暗暗冷笑,她雖然心中同情,卻並不憐憫。嫡長之爭,寵疏之爭,兄弟反目,甚至兵戎相見……這樣的事,可以說在每一個諸侯王室中都存在。就連未央宮中,恐怕也是避免不了的。可是,恨又有什麼用呢?
諸侯國王位的繼承,是有嚴格規定的,必須要嫡長子才能繼承王位,封疆國土,治下黎民,一一繼之。其餘的公子們什麼也得不到,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要怨也只能怨沒有好好投胎了。
明月樓的酒真不錯,這幾位世子都是年少輕狂之輩,被勾起了興致,喝的甚是暢快,不免高聲鬥起酒來。劉姝有些不耐煩,佩了短劍,離座而起,出來透透氣。
信步沿着廊間走過時,卻聽到旁邊的房間裡有清朗的聲音傳出來。偶爾的幾句飄過耳邊,她不禁心中微微一愣,停下腳步,側耳傾聽起來。
“……通往西域的道路一旦打通,那些軍國之事先不去計較,只說商品往來這一塊,中原的各種物品一旦大規模由此路流通出去,所創造的價值將是巨大的。絲綢、陶瓷器皿、酒類、食鹽……這些都是西部國家所缺少的珍貴之物。我們不過就是運輸一番,所獲利潤將是幾十倍甚至百倍之多。呵呵,到那個時候,就是誰去誰發財!怎麼樣?如果誰有什麼想法,就提前告訴我,我提前給你們打算一下,保證你們都能賺個鉢滿盆盈。”
“……可是,元哥兒,我沒有多少錢啊!你要先借給我的。”
“是啊是啊,我也沒有!我們都還是孩子,哪裡來的錢嘛?小侯爺……。”
“我不管的了!師父啊!我也不要發什麼財,這次你一定要答應我,讓我跟着出使的人去西域走一趟。上次崔弘師弟都去到南越了,這次怎麼也輪到我了吧?”
亂紛紛地說着,都是一些很年輕的聲音。劉姝郡主懷着滿腹的好奇,從鏤花的疏窗瞧過去時,卻正好遇上一雙明亮的眼睛,似有似無的一掠而過。餘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