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來說,女子難產,無疑是鬼門關。就算雲汐公主還不諳世事,她也知道,姐姐現在身處的兇險。
“陸浚,姐姐會不會有事啊……?!”
“放心!不會的。”
彷彿感受到身前少女的驚恐無助,陸浚用雙臂緊緊的攬住她的身子。簡單幾個字回答,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長安城內縱馬,本來是嚴厲禁止的。但滿臉厲色的少年此刻什麼都顧不得了。迎着細雨,駿馬蹄音踏亂在青磚街面,行人紛紛躲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
巡城御史聞訊大怒,帶人在朱雀街口攔截住,如此藐視朝廷禁令者,必當嚴懲不貸!然而,怒馬奔來的少年根本就沒有停留的意思。他橫挽長劍於胸,另高高舉起金牌在手,大喝道。
“長樂候府有事,入未央宮!”
巡城御史和帶領九門騎兵的校尉大吃一驚,這是天子特賜長樂候元召的入宮金牌,是爲無上的權力和榮耀。只不過,一直以來元侯謙恭謹慎,從來不會隨便濫用手中的特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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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城騎兵讓開道路。陸浚並不多說,縱馬而過,帶着雲汐公主直入朱雀門。只留下身後許多人面面相覷,互相猜疑,卻不知道侯府究竟發生了什麼緊要的事。
建章宮,經過這麼多年,仍然是當初的舊模樣。也許唯一不同的是,住在這裡的人身份地位的改變。
流年風雨,朱顏辭樹,已經成爲皇太后身份的衛子夫,也逃脫不了歲月的無情。雖然在眼角眉梢之間仍然可以尋找到當年盛世芳華的痕跡,但隨着時光流逝,美人遲暮終究會不可避免的到來。
庭院中的那兩棵高大桂樹,已經發出了新芽。樹下一間小小的花棚裡,皇太后正親自挽起長裙,用花灑給那些盛開的花兒澆水。這也許是她近年來除了女兒之外,最爲上心的事了。
在這個季節的長安,本來還不應該有這麼早開的花兒。這些名貴的花木,自然是來自嶺南或者海外,都是皇帝親自從貢品之中挑選出來獻給母后的。
自從當年元召把這種暖棚技術傳授給世人之後,到現在爲止,無論是市井的普通人家,王宮侯府,還是大漢未央宮中,都已經十分普及。不要說在早春的時候能夠提前觀賞花木,就算是在寒冬臘月裡吃上翠綠新鮮的果蔬,也已經不是令人驚奇的事。
每當有些第一次來到長安的西域人或者是胡人,他們以難以置信的神情,親眼目睹在大雪紛飛的季節裡漢朝人竟然以瓜果待客時,震驚的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
身份尊貴無比的衛子夫,現在什麼都不缺。侍弄這些花花草草,偶爾興之所至,再親手譜寫幾支樂曲,教授宮女們演習。這便是她的全部宮中生活。
不同於前面的幾位皇太后,她對於宮廷權力從來就沒有興趣。而且,皇帝的一切都令人放心,根本就不用她再去替他考慮什麼。這個偉大的王朝,有元召,有衛青……有這些最親最近的人執掌,天下人的安定和富足,都有目共睹,這已經足夠了。
性情恬淡溫和的皇太后,現在最大的期盼,就是能夠親眼看到自己的皇孫,或者是外孫出生。如果有幾個小兒環繞在身側,陪伴這漫長的歲月,那麼她將會感到餘生再沒有遺憾。
也就是在這樣的唸叨中,雲汐公主驚慌失措的回來了。聽到突然發生的事,皇太后手中的花灑掉落到地上,建章宮也迅速開始慌亂起來。
一刻鐘之後,失去往日從容的衛子夫,帶着大批宮中侍衛宮女,以及太醫院緊急召集來的太醫們,和雲汐公主急匆匆的登上馬車,出宮而去。
而陸浚則被留下來,在宮中太監總管的引領下,立刻去把這件事報告給皇帝知道。皇帝和素汐公主從小就姐弟情深,無論如何,都必須讓他在第一時間知道消息。
陸浚的心裡其實非常急躁不安。他雖然不懂醫術,但在從侯府離開的時候,也已經明白事情的嚴重。長樂候府上本來就有幾個元召親手調教出來的醫師,他們的醫術並不遜色於宮中的太醫。而且還有經驗豐富的幾個產婆媽姆隨時伺候着。如果在這樣的保障措施下還是出現了兇險的情況,皇太后帶去的人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太好的辦法啊!
“如果師父在就好了!蒼天保佑……素汐姐吉人自有天相,可千萬不要有什麼事啊!”
穿行在未央宮長長短短的迴廊間,受元召恩惠最多的少年,早已經把蘇靈芝和素汐公主當做自己最敬重親近的人。如果用手中的劍和性命可以去抵消一切降臨的危險,那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可是,現在他卻和無數人一樣束手無策,沒有絲毫辦法可想。
皇帝今天卻不在含元殿,也不在宣室閣。負責值守的太監告訴他們,就在兩個時辰之前,去往西域犒軍賞功的使臣一行人回來了。皇帝特意在博望苑召見他們呢。
太監總管不敢怠慢,連忙和陸浚又往博望苑方向而來。他們心急如焚,腳步匆忙的一刻不停穿越重重宮殿。平日裡只驚歎於未央宮的宏偉寬闊,這個時候卻恨不得一步就到頭。
博望苑在未央宮的東北角。今日裡顯得有些安靜。皇帝陛下在自己的舊日居處召見長途歸來的使臣,雖然顯得有些奇怪,但這時候卻沒有那些閒工夫多想。
轉過宮牆,陸浚遠遠的就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白衣如雪,玄刀似墨,正負手站立在宮門外的臺階上。他顧不得理會身邊的太監總管,已經忍不住大聲喊道。
“小烈!趕快去通報皇帝陛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來見!”
博望苑四周遍佈羽林軍侍衛,身爲當今天子御前第一貼身守護者的樸永烈,聞聲回過頭來,目光如電,其中竟然有隱約閃現的喜悅之色。
“陛下在裡面有重要的事商談。小浚,能不能稍待一會兒再……?”
“不能!急如星火,侯府出事了……!”
陸浚疾步走到跟前,他的眼睛裡急得都快躥火了。樸永烈吃了一驚,他當然知道和自己年紀一般大的這個同門口中所說的侯府是哪裡。連忙問道。
“出什麼事了……誰敢去侯府鬧事?這是不想活了!”
“不是!……哎呀,跟你說不清楚,你趕快進去稟報皇帝就是……素汐姐有危險了,讓陛下快去!”
看到陸浚氣急敗壞的樣子,樸永烈也變了臉色。他招手之間命令羽林軍侍衛們加強警戒,然後一把拉住陸浚的手,帶着他一邊往裡走一邊急聲詢問道。
“會有什麼危險?難道……你別急啊!慢點兒說……師父……一起回來了……不會有事的。”
一路向前,幾道珠簾陸續掀起,無數侍從人等讓開,陸浚卻沒有聽清楚樸永烈在低聲說什麼,他現在只想着趕快告訴皇帝之後,立刻飛馬趕回去,看看能幫上什麼忙。
博望苑最裡面的一處二層樓閣中,佈置簡單素雅,並沒有什麼太多華麗的裝飾。上下兩層,滿滿都是圖書典籍。這便是皇帝劉琚在太子時候經常讀書的所在了。
春雨如酥,樓臺亭閣煙雨迷茫。樓上寬闊的會客場所,正飄蕩着烹茶的香味。
出使西域軍中的司馬相如和燕王、廣陵王以及太史令司馬遷等五六人,各自坐在厚厚的刺繡織毯上,面前几案各有香茗一盞,正在凝神靜聽。
而正面當中的正席上,大漢王朝的皇帝劉琚,臉上帶着喜悅的笑意,剛剛親自把他手中的茶盞斟滿七分,放到背對門口而坐的人面前。
如果被外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震驚不已的。皇帝給身爲臣子的人親手送茶,並且態度親暱。這樣的事,恐怕極爲罕見。
然而,在座的人好像並沒有誰表現出大驚小怪。似乎這一對君臣的行爲都是天經地義,十分自然一般。
“……如果真的能夠做到那樣的地步,大漢王朝究竟會達到怎樣的影響力……朕從前真是想也不敢想啊!……朕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雄心呢。不過,既然你已經做出決定,朕必定會全力支持。相信大漢王朝的子民聽到這樣的消息,有能力者,也一定會踊躍鼓舞不甘人後的……呵呵!”
皇帝淡淡的笑着,在座的人都聽出這是他的心裡話。皇帝只是守成之君的資質,這既是他的不足,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說,卻又是一個盛世王朝發展的最有利條件。
不過,皇帝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突然闖進來的人腳步聲打斷了。如此重要的場合,這是極其不尋常的,他有些不悅的擡起頭,便看到了十萬火急而來報信的陸浚。
“你說什麼!阿姐她……?元哥兒,我們快去……!”
皇帝陛下聞聽噩耗果然也失了分寸。他打翻了手中的琉璃盞,在滿座的震驚中,一把拽住坐在他面前之人的胳膊,拔腿就要走。
心懷悲傷拜倒在地的陸浚,終於感覺到有些異常,他腦海中嗡嗡作響,猛然擡頭看時,卻正見有人離座而起,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