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朝野上下和長安城的人,可能都不會想到,繡衣指揮使,在隨後的幾年時間裡,手中掌握的巨大權力,會膨脹到一個怎樣的程度。
這處位於朱雀門內的不起眼兒處所,在長安人口中被稱爲“南詔獄”。不用等到多久之後,這個地方就會成爲世人眼中的閻羅殿、催命臺!不管是王侯公爵、朝廷大臣,還是郡縣刺史等地方官員,聽到繡衣衛之名,無不聞之色變,避之唯恐不及。
甚至就連親自下詔組建繡衣衛所的皇帝劉徹,恐怕也沒有料到,他爲了保證手中的絕對權力而一時起意釋放出的,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惡魔。
然而,世間人就算都還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的衛所,卻有一個人的目光,自從聽到這個消息後,就一直沒有停止過對它的注意。而當他親自來到這裡,成爲第一個被關入其中的欽犯時。他心中感到的, 不是吃驚和害怕,而是深深的好奇和感嘆。
曾幾何時,在後來的歷史長河中,皇帝親衛成爲一把殺人於無形的刀。他們凌駕於國家法律之上,任意妄爲。極至到了後來,發展到就連皇帝本人也無法駕馭的地步。
而這種制度的雛形,始作俑者不是別人,就是這位文治武功赫赫威嚴的大漢王朝第五位帝王。
不過,此時的繡衣衛正處於草創階段,而那位指揮使大人的野心,也剛剛萌芽。想要茁壯成長實現心中的野望,他就必須會抓住一切機會的。
小小的牢獄中,名叫江充的男子臉上露出謙遜的笑容。他相信,自己只要顯露出誠意,對面名震天下的這位年輕侯爺,一定會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果然,他看到元召臉上回應的笑容後,心中驚喜,態度越發的恭敬起來。回頭招了招手。
“你們,都還愣着幹什麼呀?趕快的,把這裡面好好的打掃收拾一下。準備乾淨的被褥,多拿幾個燈籠來。一個個的沒點兒眼力價兒!”
兩眼發直有些呆愣地屬下們聽到大人的吩咐,好像猛然回過了神來。連忙低垂下頭,不敢去看還在牢房裡的人,急急忙忙的四處張羅,準備一應用具去了。
“原來……那就是元侯……啊!今晚真是瞎了眼了……你們也不提醒一下!”
“頭兒,我們已經對你說過了的,他的眼神好犀利……可是你不聽啊!唉!”
心中砰砰亂跳的大熊簡直懊惱的要死。一邊責怪着手下們,一邊偷偷的回頭看了一眼。去正看到有些朦朧的燈光中,新任繡衣衛指揮使大人正卑謙的弓下身子,把靠着牆角的牀鋪擦了又擦。
“元侯,兄弟也是職責所在啊!在陛下沒有下令之前,是不敢放你出去的。不過,在我管轄的範圍內,一定會提供最好的條件,讓侯爺在這兒住的儘量舒心。哈哈!”
元召不動聲色的仔細打量了一眼江充。這個在歷史上因爲製造下潑天般災禍而聞名的人,竟然長得十分英俊。如果只從外貌看的話,這確實是一個彬彬有禮的漢朝美男子。
其實能夠入得皇帝青眸相待,並且成爲身邊寵臣的人,像韓嫣、董宴、李延年這些人,無一不是外表風流瀟灑人物。而江充和他們比起來,一點兒都不遜色。以這樣的外形條件再加上胸有計謀,而且能夠爲達目的不惜折節,此人能夠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也並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
“不必這麼麻煩的,這裡本來就很乾淨。坐牢嘛,就要有個坐牢的樣子。江指揮使大人就不用太客氣了。”
元召收回目光,做到心中有數。口中一邊敷衍着,一邊隨意的微笑應對。江充非比別人,這個傢伙現在就像是一條蟄伏的毒蛇,雖然還沒有什麼太大的危險性,但如果假以時日,成了氣候,恐怕他就絕對不會再有這樣恭謙的態度了。
“元侯太見外了!江充只不過是皇帝身邊的爪牙而已,在你面前絕對不敢拿大,當不起侯爺如此的稱呼啊。”
江充一邊連連擺手,表示愧不敢當。一邊早親自動手把這片小小的空間收拾乾淨,請元召坐在原先的位置上,他則席地而坐。擺出一副想要探討幾句的架勢。
江充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他雖然來到皇帝身邊時間尚短,但卻早已經深深地瞭解這位帝王的心思。自從那日受命組建繡衣衛開始,他便知道一個天大的機遇就此擺在了眼前。至於自己能不能抓得住,就此青雲之上翱翔九天,那就要看有沒有過硬的手腕和藉助於外力幫助的機緣了。
終南山上林苑之行,接連發生的幾件事,江充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李璇璣之死,皇帝震怒,元召被責下獄,外間人都認爲這次有可能會引起一場朝廷動盪,不管是隸屬於哪一方勢力,紛紛心中忐忑不安。但江充卻眼光不同,從中看到了一個絕佳的機會。
所以,在侍奉皇帝車駕回宮之後,見沒有其他的事吩咐,他便急急忙忙的趕回繡衣衛所來,只爲的是在第一時間對元召表明自己的態度,以便於就此結緣這個他心目中最重視的人。
江充雖然出身低微,但卻心比天高。在他的眼中,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盡皆碌碌之輩,不在話下。而所謂的軍中名將,李廣、衛青輩也只不過是匹夫之勇,朝廷擴張邊塞的鷹犬走狗而已。
這世間除了皇帝之外,也只有一個人在他心中存有忌憚意。那便是長樂候元召。這個自從橫空出世便光芒萬丈的人,江充即便是絞盡心思,他也想不透世上怎麼會有如此人物!
此人只可以爲援,絕不可以爲敵!這是江充認真研究過元召這些年所做過的事之後得出的結論。得出這個結論並不難,事實顯而易見的擺在眼前。只要看看元召朋友故人狀況的今昔對比就知道了。而與他爲敵過的人,不管是什麼身份地位,都從來沒有什麼好下場。
皇帝陛下是不會真正加重罪於元召身上的。江充對於這一點看的很明白。十幾年時間以來,大漢王朝的飛速發展,方方面面都離不開出自長樂塬核心生產力的支持。這是所有有識之士,都早已經認定的事實。
還有軍中的關係,大漢最精銳的兩支騎兵部隊黑鷹軍和赤火軍,都與他淵源深厚。而那些年輕一代的軍中將校,更是對他敬服有加。
更何況,這位侯爺還是當朝駙馬,大漢長公主的良配呢。皇帝就算再發怒,他也不會對元召殺人滅族的。沒有當場把他下大漢廷尉府處置,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問題。
因此,江充毫不猶豫的就來了。帶着在以後的歲月裡真誠合作相互扶持的誠意,來到了這位特殊囚犯的面前。而元召的態度足以表明,他已經瞭解了自己的來意並且接受了。新任繡衣衛指揮使又怎麼會不暗中欣喜呢!
不過,繡衣衛們恭恭敬敬準備好的一些東西並沒有用的上。因爲,太子劉琚隨後連夜趕過來了。
太子並不是一個人來的。當然他的隨從並不多。跟在他身後的數盞宮燈分開時,卻有十幾個宮人和侍女跟着走了過來。
太子乃國之儲君,地位尊貴。江充帶領着繡衣衛們早已經躬身行禮。而轉過身來的元召則是暗中嘆息了一聲。
雖然離得稍遠還看不太清楚,但他看到當中在宮人們簇擁下走過來的那個身影時,也早已經猜到了什麼。果然,隨後太子劉琚讓衆人都免禮後,湊到他身邊輕聲說道。
“沒有辦法啊……她非要來。爲此,跪在父皇宮門外一個多時辰,才終於得到同意……唉!元哥兒,阿姐她……。”
元召點了點頭,示意他不必再說。然後走了幾步來到牢門的木質柵欄邊,看着那個婷婷嫋嫋的身影走了過來。
江充聽到太子劉琚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偷偷的瞟了一眼,雖然有些驚訝,卻什麼都沒有說。對手下們使了個眼色,然後都悄悄的退到外面去了。
“元郎……你……嚶嚶嚶……。”
時隔數月,終再得見。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可是卻身陷囹圄,禍福未知。大漢長公主劉素汐終於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和煎熬,人還未到,泣語先聞。
太子劉琚退後了幾步,讓出這方空間。在他身後,貼身護衛的高麗少年其實非常想對師父說幾句什麼,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咬了咬嘴脣,又忍住了。
當着所有人的面,元召伸出手臂,輕輕的把素汐公主攬入懷中,一手替她擦去淚水時,心中無限憐惜。
“來這兒幹嘛呀?沒什麼大事的,不用擔心。呵呵!”
素汐被他當衆抱着,不禁又是害羞又是滿足。在她的感受中,元召這並不寬厚的胸懷卻如同山嶽之高江海之深。只要躲在了他的羽翼下,任憑天塌地陷山河傾覆她都無所畏懼!
“元郎,我也要住在這裡……直到父皇放你出去爲止!”
嬌柔女子說出的話異常堅定不容拒絕。當年他在匈奴千萬鐵騎之中,兩人一馬,護着她毫髮無傷歸來。今日,就算是一起和他把牢獄坐穿,她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