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三蒸三釀的桃花雪。劍,是攪動風雲的王者劍。人,是胸懷天下蒼生的平凡人。數壇酒,一把劍,還有一顆心……長風烈烈,四海歸一,大道之行,震古爍今!
酒宴之後,煮茶待客。“春雪芽”,便是元召爲這種春來新茶最新的命名。
在這樣的大雪天氣裡,心境平和的品茶賞景,本來是最愜意的事。只不過,今天在這兒喝茶的人,似乎都沒有這種心境。
飛雪落滿枝丫,思慮遠在天涯。聽到主父偃的疑問,元召收回眺望山河的目光,他眼神中的潤澤光芒不再掩飾。
“主父先生不必多慮。你看這雪中美景,大地銀白,佈滿萬里河山,恰似上蒼重新修飾了一個新世界。如同世間事一般,只有不斷的變化創新,才能隨時達到新的境界。許許多多看似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只要放手放膽去做,也許就是新的開始,未來的驚喜將會值得期待……如果將來有一天,朝堂執政者無論賢愚,只管按制度而行,就能夠保證政令暢通,上情下達沒有絲毫的障礙,如此方爲盛世保障啊……。”
元召並沒有在意主父偃提出的憂慮,在這樣難得的機會裡,他想要把自己將會在不久之後大力開展改制措施的意義說給在座者聽明白,也好讓這些朋友和追隨者都真切的知道他去做這些事的初衷所在。
聽着他充滿自信的闡述,主父偃和坐在一起的董仲舒、趙禹彼此對視一眼,忍住了想要劇烈咳嗽的衝動,也悄悄嚥下了想要再說的話。他們久經世事洞察秋毫,自從元召年前開始提出這樣的主張,他們就已經意識到,這將會是一場不亞於戰場激烈廝殺的戰役。也許慘烈之處,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臨戰壯行,莫輸士氣!看着其他人臉上的鼓舞神色,在這樣的時刻,確實不宜多說一些喪氣的話。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這些年和元召肝膽相照過的同行者。他們對他有着巨大的信心。無論他想要做什麼,都會給予全部的支持。君子心意,如白雪皚皚,一切都不必多說,只彼此會意間的微笑,就已經明白無誤地表達了心中的決絕。
講話告一段落的元召非常欣慰。時至今日,支持他的勢力遍佈於朝堂、軍中、商界以及文化領域,在仔細衡量過之後,發動一場也許是前人沒有進行過的大變革,他的力量已經足夠了。
做大事要趁早啊!少年銳氣積攢的鋒芒,等到發侀之日,當摧枯拉朽無可阻擋者。
“元侯胸中大略,非愚所及也!此次離長安之後,儘管放心。無論是家裡還是朝中大事,有我與長卿在,一定不會出什麼差錯的。呵呵!”
東方朔輕輕的擊了擊掌,帶着讚歎的語氣立下鄭重的承諾。
皇帝陛下出巡天下,丞相元召和大將軍衛青奉旨隨行。太子劉琚留守長安,暫時監國代理朝政。身爲御史大夫的東方朔和太中大夫司馬相如,中大夫兼左內史倪寬,再加上新近被皇帝拜爲尚書令的宗室族兄劉屈犛等人,共同輔佐。
劉屈犛是中山靖王的子孫,太子劉琚要尊稱他一聲皇叔。此人從前的時候在河間當太守,一直沒有入長安朝堂任過職。最近卻忽然被皇帝召回來,成爲了輔佐重臣。這個任命曾經在朝野之間引起過很大的議論,只是後來輿論都普遍認爲這是皇帝爲了安慰皇室而做出的一個象徵意義的決定。
在丞相元召、大將軍衛青和御史大夫東方朔這樣一個三角權力架構下,區區一個宗室世襲候就算是執掌尚書檯,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權力。
當然,這是現在大多數人的想法。但也許在不久之後,當石破天驚風雲驟變的時候,所有人才會意識到,當初皇帝佈置的這顆棋子,到底會起到怎樣的作用!
元召沒有提起任何私人的事務。他所交代的事,都是關於即將開展的改制大計。他希望今天所有聽他親口說過未來前景的人,都堅定不移的在各自的領域內做好該做的事。這些都是對他最大的幫助和助力。
這是元鼎元年的初春。這場春雪中的聚會,是元召和他的朋友以及追隨者們在一場劇烈的變局之前,最後的一次籌劃。
此時此刻,在這些滿懷壯志豪情的人心裡,恐怕誰也沒有想到,繁華散盡,各奔東西后,下一次重新聚首,卻不知道幾人初心不改,又有幾人喋血壯烈以殉家國!
“陛下改年號爲元鼎,和今年的出巡是有一定關係吧?”
元召在踏雪回長安之前,長亭之中爲他送別的董仲舒終於問出了他一直以來關心的一個問題。元召握住馬的繮繩,笑着點了點頭。
“皇帝此次出巡,北至朔方,東到大海,規模將十分浩大。而這其中很重要的一項內容,就是將去泰嶽之巔,封禪天下!”
“原來如此!自秦始皇帝登泰山封禪以來,將近百年時光,這卻是第一次呢。如此盛舉,呵呵!可惜老夫卻不能親身參與了……。”
元召聽出了董仲舒語氣中的落寞和遺憾。他免不了勸解幾句,心中有着淡淡的愧疚。因爲自己的原因,這位具有天人之姿的儒學宗師級人物,在歷史長河中的地位已經被不可避免的嚴重削弱。他的最後這些年時光,將會在長安學院中被消磨殆盡,再也難以達到那樣的高度了!
而且,就連封禪這樣的大事,有關禮儀制度的制定,皇帝也並沒有讓這位當今儒宗第一人蔘與。而是把所有的籌備事宜,全權委託給了在學術上與前丞相公孫弘齊名的中大夫、左內史倪寬負責。
好在,董仲舒是個心胸曠達的人,不會多所糾結。天氣雖然是新年過後,但這般的雪中,還是有些寒氣逼人。元召不禁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
“這是誰在念叨我呢?呵呵!主父先生、老董、老趙……你們都回去吧,不必掛念。”
他一邊說笑,一邊翻身上馬。諸事安排已畢,遂不再耽擱,自頂風冒雪,回長安去了。
“我的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啊……咳、咳、咳……他這一去,總感覺到心驚肉跳,會有什麼事發生一般。唉!”
看到馬上的背影逐漸被風雪吞沒,強自堅持了許久的主父偃終於再也忍受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自去年冬天,他舊疾復發,已經數次咳血。只不過爲了怕元召擔心,幾次見面都沒有讓他發覺。
董仲舒和趙禹攙扶着他慢慢往回走,有些擔心的看着他蒼白的面容。這些年的共同相處,他們雖然各自的身份地位不同,卻早已經都莫逆於心,視爲至交。
“其實,你應該讓他知道的。元侯醫術神通,說不定有辦法替你祛除頑疾呢。”
“不要再讓他分心了!自去年至今,風雲瞬息萬變。他始終處在風口浪尖兒上,一個閃失,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如今他又定下如此大計,未來更是兇險萬分……咳、咳!在這樣的時候,我們又怎麼能加重他的憂慮呢?更何況,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我還能撐得住……咳、咳、咳!”
“唉!但願如此吧。希望他此行順利,平安歸來。”
“都放心吧!不會有什麼事的,這些年的大風大浪他都闖過來了,不過是隨着皇帝巡視一趟而已……。”
風雪迷離,掩蓋了三個人留下的足跡。雖然說着一些互相安慰的話語,但心底的真實想法,卻如同壓在枝頭的積雪,沉甸甸的無法化解。
能夠讓大漢丞相、王朝雙侯元召連打幾個噴嚏的原因,當然是有人在此刻惦記着他,而且是不止一個人。
長安城外,雪花紛亂遮住眼眸,萬般柔情青絲如黛。身披紅色貂裘大氅的女子,安撫好已經熟睡的小公子,然後掀起四匹馬所拉的雙轅豪華馬車垂簾,最後看了一眼飛雪飄亂中的長安城門。大隊精銳的護衛騎士簇擁着馬車,今日啓程,她要先回東海了。
“……你要早些來哦!我會在東海之濱等你……陪你一起去看看給我們元朔兒留下的海外王國!”
前夜的數度纏綿中,她在他的耳邊喃喃低語。
此生情根深種,她已經再也離不開他的溫柔目光。這些年來,他雖然沒有去過一次,但徵鴻飛躍滄海,白雲縈繞心懷,萬里碧波上的千山萬島,無一不傾注了他的心血。她比誰都明白,他爲了她有一處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世外桃源,究竟付出了多少!而今,他終於有機會要去看看了……每當想到這一點,她嬌豔如桃花瓣的臉頰便滾燙滾燙的。
而在長安城內未央宮中,皇帝皺着眉頭喝下熬製好的苦藥,隨手把沾着污血的絲帕扔到無人看見的角落。稍微平息片刻後,他看着大殿外的飛瓊碎玉,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
“丞相……他今日何在?”
“昨日出城去長樂塬封地,那會兒好像剛剛回來……陛下?”
“他倒是忙得很吶!哼!你們去跟他說,這場雪停七日之後,大隊人馬就要出發……朕已經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