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茜愣愕着,半刻也答不上話,雙目盯着我的面龐。我憂愁地望着他,盼着他的答覆,心裡默默地祈禱着是一個能讓自己放得下心的結果。
他微微低頭,思考着,從神情來看似乎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當晚躺在我的身邊,一言不發,直到睡着了入了夢田。次日睡醒以後,不再像平時那樣對我滿面熱情,也出奇地不再叫我陪伴他出行。
我開始擔心自己直覺的後果會成真,整整一日都在想着出路。沒找到出路,反而反省起自己從前至現在爲了親人的臉面而發的固執。
對女子而言,貞操是最貴重的,只有愛一個人纔會爲那個人奉獻身子,而男子是沒有貞操可言的。陳茜是男子,我韓蠻子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互相玩一玩有什麼了不起。且聽說,不管是玩男子還是被男子玩,感覺都不會比女子差,甚至更刺激。
不管你有沒有跟他有過ㄔㄩㄣㄒ丨ㄠ,別人一旦知道你是那人的孌童,都不會留下幾分好眼色,既是如此,執着地守着自己的清白還不如就此放縱。
與陳茜ㄑ丨ㄣㄨㄣ、樓抱,未曾有過排斥,何況他又是個心善的人,應該會手下留情,不會光只爲了讓自己ㄎㄨㄞㄏㄛ而動用粗暴。
伏在案上良久,至黃昏降下,天氣漸漸冷了下來,可我那顆固執的心卻朝着相反的變化,慢慢地融化掉了。這時,有人入室往取暖火盆裡加碳火,室內暖和得猶如初春之時,陳茜載着一身寒氣歸來,我像往常一樣去迎接他,看見他的臉在冰冷之上又加了一層霜。
搓了搓他冰冷的手,即刻又端來盛着溫熱茶水的杯子讓他捧着。他面無表情地喝着茶水,也不開口詢問我不在他的視線裡都在幹些什麼,整個人都失了溫度。
看着這樣的陳茜,我因不適應這樣態度的他而心情沮喪,那種盤旋在眼前的不良預兆也愈加變得清晰可見。我,如今非常害怕他趕我走!這害怕比當年更甚,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變得這麼依靠那個男子。
榮華富貴我可以不稀罕,生在窮人鄉里,早就習慣了窮也不餓死的日子。活到白頭我也可以不在乎,人總要經歷過生和死,出生在這個充滿戰亂的世界裡就該有隨時隨地都可能會魂入黃泉身化爲白骨的覺悟。
可我在他身邊爲何要如此執着?是不是換了另外一個人,這樣的執念就會蕩然無存?我一直以爲很瞭解自己的心,此刻,卻摸索不出它的意圖,無法替自己回答這樣的困惑。
男子跟男子之間,除了兄弟義氣,還能有什麼?
除了有時會產生ㄩㄨㄤ,還能剩下什麼?
如果……將它們結合起來,是不是也能夠產生像男子與女子那樣的愛慕?
撫上他的手,阻止他再喝下一口,我對他說道:“喝茶暖和不起來,喝點溫好的酒吧!”立刻斟了一小杯遞與他,他一口飲完了就將杯子放下,起身離開我身邊,照舊沒有理會我。礙於如此僵硬的局面,夜裡我便不與他同塌。
夜半三更,將士們已經熟睡,只有守營的哨兵在昏暗的燈火下睜着眼睛巋然不動。我像個遊魂,在室外邊遊蕩,策劃着自己失寵以後的打算——是回山陰好呢,還是在戰亂裡四處流浪,還是繼續在建康裡掙錢謀生?
舉棋不定良久,背後忽然一片亮光鋪照,一聲熟悉的叫喚也隨之而來:“阿蠻!”
我聞聲轉身,陳茜已立在眼前,臉上顯現出少許擔憂。
他的肩上披着外衣,發出問話:“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去睡?”
我低頭,不回答。
他見狀,又開了口,質問:“我在問你話,你怎麼不回答?”
我依然閉口如故。
他伸出手,牽住我的手:“還在怪我白日對你這麼冷淡?別生氣了,我也想好了,我不逼你,只要你以後不跟別人用身子ㄎㄨㄞㄏㄛ。”
那我當個正常男子有何用?當個太監算了!
見我仍是沒回應,他不厭其煩地哄了哄:“真的,我不逼你,你要相信我纔是。”
我未稍加註意,他就在我的前額留下了一個吻,緊接着就將我拉回了屋。
他一點也不知道,其實,我已經改變了主意。不過,既然他承諾不會逼迫我,那我也只好維持原狀,順其自然了。
十一月廿十三,大雪紛飛。雪止住後,我帶上弩和箭,騎馬隨他出去打獵。穿過小樹林,看見有活着的獵物蹦出來就放箭,看見它跑了就策馬追上,並且互相打了賭要在一日之內獵到幾隻獵物。
“我已經獵到了三隻了!你呢?”陳茜在前方策馬領路,出聲問道。
我緊追在其馬後,回了話:“相差無幾!”
他放緩馬速,與我並肩驅弛,放出了大膽的想法:“要是能獵到一頭老虎就好了。”
這種時候,山中之王多半是隱匿起來了吧?
想要獵到的話,也並非那麼容易。
過了小樹林,出到顯得有些荒蕪的草地,一隻野兔蹦了出來,見了我們就趕緊逃向前方。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它,指着它對陳茜喊道:“有野兔!快追!”並策馬趕了上去。
陳茜超越過我,舉去弩向它連發幾箭,但都讓那小東西幸運躲過。
“別殺死它!要捉活的!”我在他馬後呼喊,追趕着他。
陳茜射出了幾箭後,終於有一箭射傷了它的後腿,它停在那裡跑不起來了,唯有乖乖地呆在原地裡等着有人過去捉它。
陳茜勒住馬兒,下馬收回那些釘在雪地裡的箭,揪住它的長耳朵將它提起,遞給了我。我撕出一小塊布來,綁在它的傷口處,帶着它又繼續跟隨着陳茜前進。
“再獵一隻就成對了!”陳茜說道,緊接着問:“你那一隻,看看是公的還是母的?”
我照他的吩咐,瞧了一瞧,答道: “好象是公的。”
他回答:“那就再獵一隻公的!”興致勃勃地衝向前方,尋找野兔的蹤跡。
回去的時候,總共獵到了五隻活兔,兩隻公,三隻母,陳茜把那三隻母兔交給了廚子,用做下酒菜,兩隻公的留活的,交給我管。
我將它們養在籠子裡,每日餵食蘿蔔和青菜,看着它們吃得歡,心裡就很高興。陳茜無聊時,過去瞅了瞅,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拋出一句:“可惜它們不會對彼此**。”語氣也顯出些許失望。
我一聽,好心情落下一半:“誰讓你把母兔全殺了當下酒菜。”
他回頭看我,說道:“留只母的給它們,只怕就不是兩雄並了,我要的是兩雄並!”接着指着它們,笑了笑:“你看可好,給它們起名字?”
話落,不徵求我的意見就自顧起好了名字:“這隻叫茜,這隻叫阿蠻。”
“……”我站在一旁,無話可說。
“好,就這麼定了!”他滿意地點了下頭,竟將我的無言當作默許。
看看它們,不到半刻,他又發出了聲音:“哎呀哎呀!個小壞蛋,怎麼能搶‘阿蠻’的飯呢!你搶它的飯,它吃不飽了,以後你騎在它身上就不舒服了。”
“……”
後一句比前一句更讓人受不了。我忍無可忍,最終打破了沉默,逾越自己的身份衝他破口大嚷一聲:“陳茜,你夠了!”
他捂住他自己那隻離我較近的耳朵,似乎那耳朵是被我的聲音震到了。
“我說的是兔子啊!你往哪裡想去呢?”他回頭,指着籠裡的小東西,臉上露出無辜的表情。
我有理說不清,只好閉口,讓自己慢慢變冷靜。
他嚐到了甜頭,此間得意非常。
此後,我每日的日常裡,又增了一件必做的事情——照顧這兩隻小東西。
雖然是從野外捉回來的小動物,但這兩隻小東西絲毫沒有野性,總是那麼溫馴可人,有食物就吃,有時間就睡,整日悠閒無比,戰亂的氣息它們一點兒也聞不到,靈敏的鼻子只用來嗅食物和對它們有威脅的動物及人。
多好啊……
可惜,它們的壽命很短,很短,從一出世開始就註定要過安樂的日子,等這樣的日子輪迴了幾年便是盡頭,它們就此不得不葬入黃土。
世間萬物的代價都是平等的,包括人的性命……
它們過的日子是讓很多人很羨慕的,但倘若有來世,我還是寧願再投胎爲人,就算將會經歷許多坎坷與痛苦,仍舊要再世爲人!因爲只有人才可以支配自己的世界,纔會有轟轟烈烈的愛情。
陳茜,大概不會像我那樣想太多,每日一回屋裡就只一心想着逗它們玩,有時會將它們抓出來放在懷裡撫摸。它們的毛皮是柔軟的,手一附上就捨不得收回。陳茜一面在燈火下看書一面抱着其中一隻,日日如此。
他喜歡抱着那隻他自作主張地起名做‘阿蠻’的小東西,而把同樣是自作主張地起名做‘茜’的那一隻交給了我。
捧起它看了許久,再瞅了一眼正一手撫着它兄弟孜孜不倦地看着書的陳茜,我向他發起了試探的一問:“如果我不小心親了它,你會不會臉紅?”
“不會。”他回答得很徹底。
我‘哦’了一聲。
他把頭擡起來,學着我的話,也跟着問起來:“如果我‘不小心’親到了它的鼻子,你會不會臉紅?”
“不小心的,當然可以,故意的就不行!”我堅定道。
他瞧着我認真的面孔,露出笑容,那笑乍看起來異常不正經,令我下意識地提起警惕,緊盯着他的表情。
“阿蠻,你可真小氣!”他這樣評價我,又振振有詞道:“自古英雄多風流,何況我還是個大英雄呢!多少美人想投懷送抱啊,可我單單挑中你了,你卻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確實是個英雄,確實讓很多貌美如花的女子傷心……”
“喲,你居然也懂得稱讚我了!”他的心情大好。
……因爲,天底下美人如雲,你又會用花言巧語哄人,想跟你過一輩子卻又擔心你會沾花惹草,奚落了自己。——我把這句後話壓抑在心裡沒有向他吐出。
看着他歡喜的樣子,我又在暗自替自己憂愁。
自古英雄多風流……真的是這樣麼?那麼,我也要變成一個英雄!如此,即使將來真的被他嫌棄,也還會有人對我主動投懷送抱,而我也不會孤獨。
這樣想着,我只是對他輕輕一個莞爾一笑,便抱着野兔自己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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