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守財的手術整整進行了四個半小時,終於順利結束了。大腦是整個身體的指揮所,大腦的功能得以恢復,人也很快便會甦醒了,縱然身體其他部位有傷,起碼也不必再有腦死亡的顧慮了。
“小周,不錯啊,你的刀功見長……後生可畏啊!”金煜輝在洗漱池邊,拍了拍愛徒的肩膀以示嘉許,又感嘆道:“歲月不饒人啊,我是老嘍……以後江華醫院的腦科,一定是你的,好好幹!”
事實的確如此,在整整四個半小時的手術過程中,金煜輝出於歷練年輕人的角度,有意識地爲他創造了數次操刀的機會,自己則更多地予以指導與協助。
“哪裡哪裡,學生小有所成,都是仰仗老師的教誨與栽培啊!”周勉徵笑了笑,接連點了兩下頭以示謙卑。他的嘴裡儘管很謙虛客氣,心裡實際上覺得,自己爐火純青的醫技,完全可以和知名教授金煜輝媲美了。
這位留美的醫學博士也確實不負厚望,操作冷靜、果斷、精準,只不過他仗着自己讀過些洋墨水,在其他醫護人員和患者面前,恃才傲物的性情已經表露無遺了。區區的一個三甲江華算什麼,就算北京的協和啊、301啊之類的翹楚級醫院發出邀請,自己也未必肯去呢,要去就必須去發達國家,在世界級的醫學殿堂裡展示自己的手藝纔不枉此生。
他特意瞄了眼旁邊也在洗手的金婉婷,不由得喉結聳動、嚥了口唾沫。正值妙齡的師妹出落得愈來愈美豔動人了,儘管她只是醉心於當一名麻醉師,但此生若能成功娶其爲妻,也不枉在江華醫院蝸居一回了。
“師妹啊,明晚有場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演奏會,票可緊俏了,我正好淘到了兩張,有沒有興趣啊?”周勉徵衝着金婉婷擠眉弄眼、暗送秋波。
誰知金婉婷根本不接招,甚至連頭都沒擡,便冷冷地扔了句:“沒興趣。”
場面頓時有些尷尬。
金煜輝其實洗完手都要離開了,忽然察覺到周勉徵似乎對自己的女兒有意思。這樣的乘龍快婿真是打燈籠都難找啊,婉婷實在是太小了,還不懂得如何挑選未來的人生伴侶。
“要不這樣吧,小周啊,明晚來我家吃飯吧,讓你師母炒兩道拿手的家常菜……不瞞你說,我呀,正好有瓶上好的陳年茅臺,你陪我把它給消滅掉,如何啊?”金煜輝笑吟吟地向愛徒發出了邀請。
周勉徵沒想到在師妹這裡剛吃閉門羹,在師父那裡分分鐘就把面子給找回來了,頓時不勝榮幸,滿口答應後又衝着金婉婷瞄了一眼,喜滋滋地先離開了。
金婉婷豈能不知師兄周勉徵對自己的心思,只不過她實在看不慣他陽奉陰違的虛僞做派,根本就不來電。
“要請,你自己請吧,我明天晚上還有事呢,不回家吃飯了!”金婉婷根本不給老爸面子,扭頭就走。
“你給我站住!”金煜輝低聲喝令:“人家勉徵那是要個有個、要樣有樣、要學問有學問、要本事有本事,絕對是我的學生中最出類拔萃的!我且問問你啊……我和你媽媽都很喜歡勉徵這孩子,都看出將來他一定會有大出息的,這麼一隻現成的‘績優股’,怎麼就不入你的法眼了?”
金婉婷站在原地,背衝着老爸,撅着櫻紅小嘴不吱聲。
“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找個男朋友了,別老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看網絡小說、養狗……”出乎金煜輝意料的,是自己這番老生常談的說辭,這一次引起了金婉婷的公然牴觸。
“我喜歡看網絡小說怎麼啦?我喜歡養狗又怎麼啦?這是我的人生權利好不好?!”金婉婷猛地回身,梗着脖子嗆聲道:“拜託……老爸你別動不動就把我當成小孩子好不好,我都這麼大的人啦,自己想找個什麼樣的,當然心裡有數了!”
“好,好,你且說說,我也聽聽,你到底想找個什麼樣的?” 金煜輝雙手叉腰,和閨女擺出了一副較真的架勢。
好在術後洗漱間裡只剩下這麼一對父女了,若被旁人看見還以爲是什麼大過節呢。一位是當教授的專家級大夫,完全沒了長者風範;另一位則是當麻醉師的閨女,公然挑戰父權,總之氣氛嚴峻、劍拔弩張。
“都不是我說你,就憑你每個月不到四千塊的工資,如果不找個有本事的,將來怎麼討生活?每次動手術前,還不是我這個主刀的爹罩着你這個幹麻醉的,要不是我和人家患者家屬打招呼,你能憑空就比別人多拿雙份的紅包?!”金煜輝冷笑着,企圖用這種奚落式的教育快速點醒女兒。
誰知金婉婷絲毫不開面:“我正要告訴你呢,我這輩子根本就沒想過收紅包!”說着,她從手術服的衣兜裡抽出了潘天印的兩千元紅包,舉在空中晃了晃:“我這就去還給他家,做個清清白白的、不遭人在背後戳着脊樑骨罵的麻醉師!”
話音剛落,她真的轉身,大步流星地朝手術室外走去。可氣的是一邊走,她還一邊大聲唸叨着:“人在做,天在看,爸你收的紅包,也該給人家退回去纔不折壽的……”
“婉婷,你這孩子——”金煜輝的心像是被閨女用刀給剜了一樣,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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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潘守財的性命終於保住了,潘天印興奮不已。
按照醫院的規定,剛剛動完手術的病人,依然要在ICU重症監護室裡觀察一段時間。
艾妮還在睡着,他於是獨自來到了監護室的門口,踮起腳尖,想扒着門縫或是窗縫瞧瞧裡面躺着的老爸,哪怕只是一眼,只要看到他安然無恙,心裡頭都會踏實不少。
“ICU監護室都是無菌的,你根本進不去的,別忙活了!”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女聲。
潘天印扭頭一瞧,不由得愣住了,原來是給老爸手術的漂亮女麻醉師,手裡還拿着自己的“貢品”。
“快拿回去吧,醫院有規定,我們當醫生的不能收!”金婉婷一邊說着,一邊將紅包遞到潘天印的面前。
“金大夫,您這是……幾個意思?”潘天印有些發懵。別的大夫都挖空心思討紅包哩,怎麼這位還玩主動退還呢,莫不會是紅包這些年收的實在太多了,被舉報了,提前得到了紀委要查她的訊息,自己害怕了吧。
金婉婷看出了潘天印的狐疑,主動微笑着解釋道:“我也知道手術前病人家屬都會準備紅包,如果我當時硬是拒絕不收的話,你一定會心裡頭沒底的……所以呢,現在手術成功結束了,這個紅包理應退還給你。”
哎呀呀,哎呦呦,這戲碼以前只是在“開心麻花”的喜劇小品裡看見過,怎麼今天就讓自己給碰上回真的呢,該不會是在戲裡、在夢中吧。
潘天印暗自將一隻手背到了屁股後,使勁掐了一下,疼。
恍恍惚惚的,人家姑娘已經把紅包塞進自己的兜裡,順嘴說了句:“後續治療的開銷大,給你爸治病用吧”,便轉身離開了。
全心全意爲人民羣衆治病,只花工資不貪紅包,這纔是真正的白求恩精神啊!
那一瞬間,潘天印的眼眶溼潤了。金婉婷莞爾一笑,將兩隻青蔥玉手插進兜裡遠去的背影,既像維納斯女神、又似蒙娜麗莎,還堪比聖母瑪利亞……總之,古今中外偉大女性的情操與美德,全都集於這位白衣天使於一身,就一個字:美!
在ICU重症監護室的門口又待了一會兒,見確如金婉婷所言根本看不到老爸,潘天印便回到了手術室外的等候區,去找睡在鐵椅子上的艾妮。
艾妮簡直是瞌睡蟲纏身,還在呼呼地酣睡着,微微蜷縮的睡姿尤其銷魂,都冒大鼻涕泡了。
反正老爸還在重症監護呢,身體所需的養分全靠鼻飼營養液供應,一時半刻也用不到她,潘天印於是決定先不叫醒她。雖說人這輩子大概三分之一的光陰都用在睡眠上了,但不如意之事佔據了十之八~九,能痛痛快快、酣暢淋漓、無憂無慮地好好睡上一場,也實在是件幸福的事。
爲了給病人家屬解悶,醫院在手術室外的等候區安了部電視。出於安靜的考慮,電視只能看影、不能聽聲。
潘天印無意間瞄了眼電視,只見《江華新聞》正播發着一條重磅消息,儘管主播神情嚴峻、嘴裡唸的字根本聽不到,但下方打出的字幕條卻着實觸目驚心:昨晚午夜時分,一家菲律賓來華旅遊客機突然失聯……
什麼?客機真的失聯啦?難道就像是2016年3月8日馬航MH370忽然消失那般詭異嗎?
新聞裡引用了一些幅照片,包括失聯的波音客機、包括數百名婦女和兒童……都是菲律賓的普通老百姓啊,也真是叫人深感悲催啊,攢了好久的錢,好不容易買了張機票,尋思來中國玩一趟,誰知竟在江華市上空即將着陸時,伴着一道淒厲的、耀目的大閃電,瞬間與地面塔臺失去了任何聯繫,在夜空中完全消失掉了。
如果是在海上的話,還可以解釋說是飛機墜海後,隨着洋流不知飄往何方了。可這純粹是陸地、是人口密集的繁華都市上空啊,偌大的一部波音飛機,無論掉在哪裡,都絕對是會被第一時間就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