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1日早上起來,韓廣生和於紅騎着自行車,馱上女兒韓雪,於八點半趕到了公安局。韓廣生讓於紅和韓雪在大門口等着,他自己直接去了局長辦公室。動用兩輛轎車需要局長親自協調,而且韓廣生還惦記着局長要去參加葬禮的許諾,瀋陽市公安局局長是副廳級幹部,韓廣生想若是這麼高級別的大官能夠去參加老孃的葬禮,不但全村的人都要羨慕,而且老孃地下有知,也應該含笑九泉了。
可是,當韓廣生來到局長辦公室,卻發現局長不在,問了局長的秘書,說是局長去了市委開會。這是意料中的事情,韓廣生也沒太失望,便又問車準備好了沒,沒想到秘書一頭霧水,反問韓廣生準備車幹啥。韓廣生的心登時涼了半截,他又趕緊去找政委葛守富,葛守富也不在,也是去了市委開會。再找其他幾位副局長,竟是一個也找不到。韓廣生從辦公樓走廊的窗戶中看了看大院,這才發覺公安局的五兩小轎車一輛也不在家。
韓廣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想不明白當時局長明明答應的好好的,怎麼事到臨頭竟突然變卦?而且也不通知一聲。韓廣生咬着牙,思量了一會兒,覺得那兩輛小轎車和局長大概都指望不上了,出殯的時間不等人,乾脆用八處自己配備的北京吉普吧。想到這兒,韓廣生又急急忙忙去了八處,進了辦公室便問車鑰匙在哪兒。這時接替了韓廣生職務的張保華晃了晃手裡的車鑰匙,說道:“幹啥啊老韓,你不是請假了嗎?”
“保華,把鑰匙給我,我要用車。”韓廣生走到張保華跟前說道。
“這可不行,局裡有緊急任務要用車。再說公車也不能私用不是?”張保華說道。
韓廣生壓了壓心中的急躁,儘量和藹的說道:“保華啊,今天我娘出殯,本來局長答應派兩輛小車的,可誰知道……,我想就用咱們八處的吉普湊個數算了。”
“呵呵,那是你自己的事兒,跟我扯這沒用的幹嘛?”張保華面帶不屑。
韓廣生被噎的不輕,騰的漲紅了臉,伸手便要去奪張保華手裡的車鑰匙。張保華反應倒也迅速,搶先一步把鑰匙揣在了褲兜裡,接着一把推開了韓廣生,厲聲呵斥道:“韓廣生,我警告你,現在你可不是八處的處長,你沒權力用車!”
韓廣生怒極,但張保華說的也確實是實情,嚴格來說,八處處長的職務此刻在張保華身上,韓廣生確實沒有權力直接動用公車。韓廣生只得再次壓抑下心中的怒火,他卯足了勁,用幾近懇求的語氣說道:“保華,八處的車我可以不用。但你還兼着辦公室主任,管着機動用車的調度,麻煩你給我安排一輛,我看見院裡還停着兩輛切諾基。你幫我這個忙,我記你一輩子的好。”
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啊。韓廣生是什麼人?那是“鐵驢”,那是槍指着頭也絕不會服軟硬漢,自詡“凍死迎風站”,此刻被逼的說出這種話,而且是在他的死對頭面前,此時他心中的滋味真的是比讓他死還難受。
“不用。我用不着你記我的好。”張保華說得斬釘截鐵。張保華與韓廣生之間其實沒有私人恩怨,更談不上深仇大恨,張保華之所以要如此這般的難爲韓廣生,完全是因爲咱們中國人的劣根性:嫉妒。他們倆人同歲,同一年進入市局工作,張保華是正牌的公安大學高材生,家世背景顯赫,而韓廣生卻是隻有小學文化的農民,可是二十多年來,韓廣生職位的升遷始終領先張保華一步,立功受獎也遠比張保華多,也更得領導器重。爲此,張保華的心裡極度的不平衡,久而久之,這種矛盾就公開化了,他和韓廣生爲了瑣事吵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最要命的是,張保華剛剛從他在市政法委工作的大學同學處得到消息,韓廣生即將被提拔爲市局副局長兼治安支隊隊長。這個消息,對嫉妒心極強的張保華來說,那真的是情何以堪啊。爲了將來不會在韓廣生手底下受氣,他已在開始運作調往政法委工作。
韓廣生被張保華氣的眼裡含着淚,雙手直哆嗦,如果殺人不犯法,此刻就是十個張保華也都被韓廣生給斃了。韓廣生知道再說什麼好話也沒用了,不如另想辦法,於是摸起桌上電話,想找人借車。可是拿着電話聽筒過了好久,他卻沒撥號,這時韓廣生生平第一次意識到,在這偌大的瀋陽城中,仇人他有不少,卻沒什麼有權勢的朋友可以求助。猶豫再三,韓廣生放下電話,快步衝出了辦公樓。
韓廣生來到公安局大門口,於紅和韓雪已經等急了,於紅問道:“車呢?你不是說有兩輛轎車嗎?還有你們局長呢?”韓廣生黑着臉,也不搭理於紅,想了想感覺實在是難以接受局領導這樣的安排,便又走進了警衛室,直接撥通了局長的大哥大。
“喂,局長嗎?我是韓廣生。”
“啊,廣生啊,你不用說我也知道。用車的事兒回頭給你解釋,這會兒……”
韓廣生很不禮貌的打斷了局長的話,說道:“局長,沒有小轎車沒關係。我只要一輛吉普就足夠了,可是張保華那小子……”
“廣生,我正在開一個重要的會議,等過後我請你喝酒,一定給你個滿意的解釋。”局長說完,也不等韓廣生說話,直接掛斷了電話。局長是韓廣生多年的老上級、老戰友,也是韓廣生政治上的靠山,正是局長多年來的提攜和愛護,才把韓廣生一個小學文化的農村漢子,一步一步培養成了公安戰線的中流砥柱。所以,儘管韓廣生此刻的心情極度低落,可他並不怨恨局長,他相信局長這麼做一定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的。韓廣生剛剛這樣想完,值班的小警衛忽然說道:“韓處,聽說副市長慕向東的父親前幾天去世了,定在今天早上出殯,咱們局的頭頭們都去了,好車也都跟了去給慕老爺子的靈車開道用。”
原來如此!這下韓廣生的心徹底涼透了!他終於知道了自己今天遭受如此冷遇的原因所在,原來竟是主管政法的副市長慕向東的父親也在今天出殯!給韓廣生透露實情的這個小警衛不是別人,正是劉涌的弟弟劉軍。韓廣生母親去世的事情劉軍已經聽說過,此時他察言觀色,便猜到了韓廣生可能是因爲用車的事情遇到了麻煩。劉軍透露實情更不是出於好意,他純粹就是爲了刺激一下韓廣生,出一口惡氣。
因爲到公安局上班的第一天就被韓廣生髮配去了警衛科看大門,心高氣傲的劉軍對韓廣生恨之入骨,每天都要在心裡咒罵韓廣生不下幾十次。這兩個多月以來,劉軍多次要求劉涌和張金再幫他調動一下工作,他寧願去基層派出所當一個小警察,也不想再看大門了。只是劉涌心中有鬼,一直懶得理會劉軍的要求,這也讓劉軍更加痛恨韓廣生。
知道了實情,韓廣生心灰意冷,便不再對公安局報任何的幻想了。他出了警衛室,來到大街上,招手攔下一輛黃面的,對司機說道:“師傅,去遼中縣要多少錢?”當年的出租車還沒計價器,打車都是雙方砍價。
司機想了想,對韓廣生說道:“單程一百,來回一百五。包車一天三百,油錢和過路費另算。”
“拉出殯的靈車幹不幹?”韓廣生又說。
司機又想了想,說道:“可以。一共五百塊錢,油錢過路費全包。”
“能便宜點嗎?”韓廣生摸了摸兜裡的錢說道。
出租司機笑了,他禮貌的對韓廣生點點頭,說道:“師傅,要不您找別人吧。”說完,一踩油門走了。當年的出租司機就是這麼牛,因爲那時開出租絕對屬於暴利行業,其從業者面對普通工薪階層時大多有着一種暴發戶式的優越感。
韓廣生掏出兜裡的錢數了數,只有三十多塊,他便回頭問於紅道:“你帶着多少錢?我帶的錢不夠。”於紅早已不耐煩,一聽還要再花錢,她二話不說抱起女兒韓雪擱在自行車後座上,頭也不回的去了。韓廣生看看錶,馬上就到九點了,再不走非耽誤了出殯的時間不可,於是顧不得已經遠去的於紅和女兒,趕緊又攔下一輛面的。韓廣生問司機去遼中縣拉出殯的靈車要多少錢,這個司機的報價仍然是五百,韓廣生不再還價,上了車說趕緊走。誰知司機卻說道:“這位老師,不好意思,您先把錢給付了行嗎?”
韓廣生愣了一下,問道:“爲啥?等完了事兒我一分錢不會少你的。”
司機不耐煩的搖搖頭,說道:“跑長途都這規矩,先付錢。”
“咱商量一下行不?我身上帶的錢不夠,等到了遼中縣,下了車馬上給你錢。”韓廣生說。
司機不再應聲,下車親自打開車門,正眼也不看韓廣生,只撂下冷冰冰的兩個字:“下車。”韓廣生心如刀絞,他那高傲的自尊,在這短短的半個小時之內已被剝奪殆盡,而對於殘酷的現實,他卻毫無辦法,他只得乖乖的從出租車裡下來。司機“砰!”地一聲關好車門,上了車絕塵而去,等走出十幾米遠後,這個司機又從車裡探出頭來,用極其輕蔑的目光回望了韓廣生一眼。
絕世美女的回眸一笑,可以傾國傾城,這個出租車司機其貌不揚,而且是個大老爺們,但是他這回頭一望所帶來的連鎖反應,卻絕不亞於絕世美女的回眸一笑。許多人的命運因他這回頭一望而改變,瀋陽這座城市的歷史,也將因此而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