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個時辰後,張奉恭敬的將楊賜書房門關上,退了出來。
“說了許久,想來大郎的真相已然說服家翁。”走到張奉身邊,楊彪判斷。
“楊師自是對我極爲信重,並非每人都似文先這般。”
輕咳一聲,“何必再提。”朝書房望眼,楊彪連忙道,“我去看看家翁是否還有交代。”
於是楊彪推門進入,楊賜只點了點頭,他便再度退出,與張奉再寒暄兩句後便遣侍從將二人送回。
而後楊彪旋即返回書房,看着依舊伏案讀書簡的楊賜嘆息聲,“阿翁到底還是收了這張大郎?”
“既其有意,收之也無妨。”楊賜頭也不擡。
“當日他回洛陽我便不該以阿翁來試探與他的。”
“說到底還是老夫先開的口。”將書簡放下,楊賜看向楊彪,“當日不過言語試探,以爲其並無附庸士族心思,如今想來,此子倒是耐得住性子。”
“父親的意思,其實他早便想融入士族?”楊彪詫異。
“哪有怒斥權宦趕赴弘農,卻無入仕心思的。”將書簡捲起歸置案側,楊賜自顧說,“此子心思謹慎,能收爲己用倒是比留予宦官要好。”
點頭同意,“那其所言袁縫案阿翁以爲是否可信?”
“七分可信。”楊彪說道,“前因後果當是無誤的,不過謀劃此事的元兇,恐怕並不是那趙忠。”
“那袁家?”
“哼哼。”冷笑出聲,“他袁縫既敢做出唆使中宮的事,便該想到結果。做事毛躁,好大喜功,造什麼廣納門生故吏的勢,年輕時我便看這袁氏兄弟不沉穩。”
接過楊彪遞來的茶水,楊賜輕笑,“咱們這位天子吶,年輕時便是恩怨分明的主,如今眼裡更是容不得沙子。袁周陽行事爲他所知,又豈能落得好下場。”
嘆息一聲,楊彪無奈,“可袁家名義上終究是爲了黨人。”
“若非因此,老夫又何必費這番功夫。”沉聲迴應,“張奉終究乃宦官中人,能勸其迷途而返,也不枉我楊家爲士林做些貢獻。此番使其攻訐趙忠,也算是彼此都能留些檯面。”
當楊家兩人在書房內對話時,大道上辭退楊家侍從的張奉也與關羽說起話。
“明日我準備以宦官亂政事上奏天子,雲長以爲如何?”
“少君當真考慮清楚了麼?走出這一步便再難回頭。”
扭頭盯着關羽,良久,張奉展顏一笑,“我原以爲雲長尚不知曉呢?”
含蓄笑了笑,“張公那般威勢,又豈會無人知曉。來洛陽旬日,我便已然知曉。”
搖頭訕笑,“那雲長可曾後悔?”
“並無分毫,某來洛陽時便已然想清楚,既爲少君所救,隨的便是人,而非勢。且大丈夫立於天地間,又豈會久居人下。”
“哈哈哈。”張奉仰頭歡笑,既有爲關羽的忠義而開懷,又有從他口中說出的那句大丈夫久居人下的話。
“好!有云長信任,我自不會讓你失望!”笑罷,張奉朗然道。
翌日,南宮
嘉德殿旁的芳園蕪內人都攢動,自當今天子繼皇帝以來,從未有過此等盛大場面。非指朝廷而單說內廷中,是從未有過這般熱鬧景象的。
芳園蕪原本是後宮妃嬪種花,天子游園散心的好地方,但因其地段開闊,劉宏閒來無事,便喜歡在此處作些玩耍。
以往不過與兩三采女、美人在園中躲藏嬉戲,今日卻是場面盛大的將所有采女都集結過來。
“那邊的位置販些布匹,那邊估酒變賣,朕怎越看你越似那市井奸商呢!”華羅傘蓋下,劉宏單手倚着扶手,斜坐在扶搖上,看着列肆的采女、小黃門爭相擺攤叫賣。
“國家,用些茶飲,消消熱氣。”剛烹煮好涼溫下來的春後濃茶,在張讓手裡輕輕遞到劉宏跟前。
單手結果茶盞,劉宏盯着市肆,囫圇喝了口,便送了回去,又指着市肆喊道,“那小黃門,你光天化日竟敢偷竊商販的玉石。那采女你也是,朕賞賜你的玉石都能讓別人偷去!”
癟癟嘴,那采女遭劉宏這一陣數落,當即便要落淚,見狀,劉宏則連忙揮揮手,“罷了罷了,你那玉石朕做主,小黃門歸還回去。往後再有盜竊爭鬥的自尋市令謀斷,朕不再幹涉。”
說完,劉宏得意的扭頭看向身旁的張讓,“這羣笨人,若是在宮外早便教人騙的傾家蕩產,絲毫不能明辨是非。”
“幸賴國家慧眼如炬,否則那采女必然吃了大虧。”躬身附和,張讓說話和氣又好聽。
擡手點點他,“你吶...”臉上的笑意只到半程,便忽然掛了起來,目光投向園蕪拱門口匆匆走來的趙忠。
“何事?”劉宏冷聲發問。
趙忠此時也是額頭虛汗, 自曹節病故後,已經鮮少有人能勸阻天子,是以他越發恣意,而今日想是正在興頭上,若不是實在無奈,他又怎願意來觸黴頭。
“楊師往宮內來了?”
“朕又沒召見,他來作甚?”皺眉反問,劉宏當場便不樂意起來,但終究是帝師,趙忠攔不住,他劉宏又何嘗能對其不敬呢。
“人在何處?”
“眼下已過嘉德殿。”
“怎來的這麼快?”扭頭看眼那邊叫賣正歡的采女與小黃門,劉宏一揮手,“罷了,讓他往嘉德殿,我自去見他。”
說着張讓也連忙招呼侍者擡起步攆往嘉德殿去,然而只走了幾步,便見楊賜急匆匆出現在拱門出,手拄着柺杖,楊賜甫一瞧見園內情況,便當場變色,“陛下!”
“楊師,稍安...”
“爾等宦官簡直荒唐,這皇城宮宇內豈能如市井商肆般嬉鬧,簡直有辱斯文。”重擊手中木杖,楊賜震喝,“國家如此玩鬧竟無一人勸阻,侍衛之臣又不曉進諫。五官中郎將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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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歲,帝作列肆於後宮,使諸采女販賣,更相盜竊爭鬥。帝著商估服,飲宴爲樂。又於西園弄狗,著進賢冠,帶綬。又駕四驢,帝躬自操轡,驅馳周旋,京師轉相放效。--《後漢紀·後漢孝靈皇帝紀》
彪字文先,少傳家學。徵還爲侍中、五官中郎將,遷潁川、南陽太守,復拜侍中,三遷永樂少府、太僕、衛尉。--《後漢書·卷五十四·楊震列傳第四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