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可以復喜,慍可以復悅;--【孫子兵法·火攻篇】
——————————————
楊賜、袁隗等人一同出的嘉德殿,穿過嘉德門衆人各自還家便在此處作別。
“次陽公與士紀還請節哀,此番周陽公離世亦國失棟樑,無人不悲痛!”楊賜作爲長者安慰起袁隗與袁基。
袁基頷首,袁隗也是回禮致謝,“方纔殿內多謝伯獻公仗義執言,此番家兄得以追封亦仰仗楊公。”
“次陽公過譽了,同爲士族,爲周陽公直言乃老夫本該之事。”
叔侄二人再次躬身致謝後,才轉身離開。臨行前,袁基自也同張奉道聲謝,張奉據禮而還,在袁基出言擇日邀請往府上小聚的客套話後,也憨笑還禮,最後目視二人離去。
待二人走後,便只剩下楊家父子與張奉三人。
“此番你雖非當殿指責趙忠,但袁家叔侄自是看在眼裡,想來日後也不會爲難與你。”楊賜看向張奉道,“今日殿內情形,恐怕你與宦官將徹底劃清界限,我見張常侍似乎並未有出言替你轉圜的意思。”
張奉嘆息氣道,“方纔殿內若非楊師及時諫言,奉還不知將受天子何等指責。”朝楊賜行禮,“往後還請楊師與文先兄多多指教!”
“如此也好,你既已入我門下,自當與官宦斷的乾淨。至於剛纔天子所言,文先乃五官中郎將,其麾下皆是郎官,尋常郡縣胥吏,即便是想任此職位尚需州郡舉薦,你此番因禍得福,該當好好珍惜!”楊賜又看向楊彪,“他入你郎署,你當多加照拂,往後便是自家人。”
楊彪自是躬身應諾,而後楊彪再與張奉交代幾句後,便讓他先回家中休息,明日再前往五官中郎將署衙點卯。
待張奉走後,楊賜纔在楊彪的陪同下緩緩往外走。
“此番得阿翁襄助,袁家免於在士林中丟失顏面。此事後該當有所表示。”走了幾步,楊彪開口說道。
不置可否,楊賜回道,“袁周陽先前那舉動着實有些過火,那位只謀他一人,沒針對其家族,已然算是寬容的。想來原本是不願有厚重追封的,今日老夫推出趙忠來頂罪,雙方都有了臺階,他纔不計前嫌的。否則此事一直僵持,當何時是個頭。”
“說起來,周陽公亡故後,次陽公或當復進位三公,彼時太常位,想來他會舉薦阿翁的。”楊彪笑着說道。
這纔是楊家真正目的所在,三公九卿職位,既要任職的人有能力服衆,又要有上任的舉薦,這樣天子稍加審閱便會允諾。所以,楊賜復朝,至少應該是從太常做起。
而下次再有大災異相出現,罷免某個三公後,曾履職三公的九卿中人,便會自動成爲三公的第一順位候補官。這也是漢朝高層官員系統的進退準則。所以,只要進了三公九卿行列,就已經跨入位極人臣序列。
“那張奉你且好好待他,如今不爲宦官見容,若我楊家再失信於他。其恐再難立足,而其本身若能棄宦官從士族,也算是我楊家爲士族與宦官融合所作的表率。”沒有迴應,楊賜再度交代起張奉的事。
作爲士族領袖的楊家一舉一動都在天下士林的關注中,引何進爲徒便是楊家認可其外戚身份,而引張奉爲徒,則爲宦官與士族間的矛盾緩解,提供了一種思路。只要士族包容開放,歸附宦官的士子門客,自也能另擇賢能投奔。
這樣從根本上斷絕宦官向外擴張的途徑,往後宦官的勢力難出洛陽,
天下又何須再爲宦官所困。這也是楊賜的格局。
然而他有此格局,但其他人卻未必盡如他這般想。
出了皇宮後,回袁家的車架上,袁基猶豫良久,終於還是問向閉眸沉思的袁隗,“叔父,往後我當真要與那閹宦養子相交?”
“閹宦子嗣何須深交,老夫最不喜本初的,便是他同那曹孟德爲友。”袁隗話出口,袁基便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今日他既能出面,便是承楊伯獻的情,往後若無必要不與此人產生矛盾便是。”
點點頭,袁基沒有說話。“袁公路,近況如何?”閉眸沉思一會,袁隗再度開口。
“阿翁走後,公路時常形單影隻,着實是有些悲傷的。”說着袁基語調也頗爲悲傷,“好在還有叔父挺立,若非如此,我袁家...唉...”長嘆息,袁基沒有再說下去。
沉默良久,袁隗才說,“袁家絕不能在我手中斷送,你等也該到站出來的時候。傳信本初讓他擇日入城,暫緩納附。”
“喏!”當即應諾,袁基心中微動,袁家終於要開始動作。
袁楊兩家各自做着下一步的部署時,蒼龍門外,張奉也遇見在那等候他的關羽。偷摸從後拍下關羽的肩膀,背靠柱樁,雙手握劍環胸的關羽這才扭頭看眼。見他沒有絲毫的驚訝神色,張奉也是興趣缺缺,“雲長爲何沒被驚嚇到?”
“少君行動時,步伐太重,氣息太強,關某早已感知。”
狐疑上下打量眼關羽,張奉心中不信。不過關羽並沒有與他解釋,而是端詳他一會,問道,“今日果真與宮內中常侍翻了臉?”
點點頭,張奉惆悵嘆息,“往後雲長也無需再受宦官門客的稱呼困擾。”
“其實少君並不需這般衝動的。”
“寬心。”將關羽懷裡的寶劍拿過來瞧了瞧,“讓你在坊市尋件趁手兵器,你便尋了這?”
“某見少君常使劍,當以爲你堪用。”無語凝噎,張奉實在不想告訴他,其實他只會幾招劍術,還是以前學的,一劍封喉的那招快劍還是他練習了許久才堪堪練的差不多有些快準狠的。
歸劍入鞘,重新塞回關羽懷裡,“我知你不喜用劍,明日隨我一道往五官中郎將署解,咱們挑選戰袍大刀開始站崗!”
一臉懵,關羽撓撓頭,“少君竟是不再任職太醫苑,轉五官中郎將署?”
“放心,我何時欺騙過你?”說完,張奉雙手環胸大搖大擺的往回走。
他心裡明白,其實袁楊兩家並不見得,會對他有多親近,不過應該也不會在場面上對他攻擊。畢竟,今日殿上的事情,若不是張奉出力,恐怕身爲中常侍的趙忠絕不會這麼快屈服。
而如今他既然已經暫時跳出宦官舒適圈,就先借助這段時間,積攢名望,結交些朋友。爭取能踹開漢末未來諸侯們的朋友圈,而後在裡面留下自己的印記,以後打起來也好說聲好久不見。
跟着張奉往回走,關羽心裡五味雜陳,他在想,若不是他,或許張奉並不會現在就同宦官斷絕關係,面臨士人與宦官羣體的雙面夾擊,所以對於能爲他將自己置身險地的張奉,關羽又怎麼能不心懷感動。士爲知己者死而已!
走在前面,想着明日前往五官中郎將署解,怎樣與署解內的中郎、郎中打成一片,順道在對面太學造造聲勢的張奉,又哪裡知道,他的規劃外,關羽已經開始攻略自我。
南宮出蒼龍門往東乃是三公的府邸,張奉自然沒有資格居住在那裡,他的居所在廣步裡和永和裡,出蒼龍門沿着大道往北便能抵達。
“喂,那漢子你且站住!”正當張奉邁着步子往回走的時候,忽然背後傳來呼喊聲。
頓住腳步,奔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精神,張奉扭頭準備看看熱鬧,卻見一名束腳綁腕士子模樣的青年身邊跟隨着幾名遊俠做派的漢子,正朝他這邊盯着。遲疑片刻,張奉又回頭看看身後,發現並沒有人。
“少君,是袁公路。”關羽的聲音響起,同時也解開張奉心下疑惑。而此時,對面的幾人見張奉等人停下腳步,也邁步走了過來。
青年身着素服,顯然是在戴孝期,身邊幾個伴當遊俠也同樣髮髻挽着白帶以示哀傷。爲首青年雖然面露鄙夷,但身材板正端的也算是儀表堂堂,走近前來,上下打量了番關羽後,纔看向張奉再度上下掃視。
“你便是那張讓養子,張奉?”
眉頭微皺,張奉並沒有在他的面相上看到氣運消散。“你是何人?”
“我你都不認識?”環顧失笑,袁術指了指自己。
“你腦袋上又沒有烙上姓名,我如何知道你是誰?”
聽張奉回懟,袁術的扈從伴當忍不住噗嗤笑出聲,隨即迅速正色呵斥,“放肆,此乃袁家二公子,袁公路袁公子!”
依舊雙手環胸,張奉這才裝模作樣的上下打量他一番,“哦,原來你就是袁術。說罷,尋我何事?”
眯眸斜睨着張奉,袁術還是首次見到比他還孤傲的青年,“聽說你前日往袁家尋我兄長了?”
“不錯!有何見教?”捻手摘掉衣袖上的絲線,張奉好整以暇的迴應。
嘴角勾起弧度,袁術冷眼瞧着張奉,“沒有別的見教,我只想知道你同他說了什麼,導致今日他便被仲父帶去宮內。”
“難道他們沒有同你說嗎?”面露驚訝,張奉終於正色。
“說什麼?”見他正色,袁術也是疑惑。
“我與他說,袁公二子公路乃不世英才,宮內早已傳聞開了,如今袁家不去建賢,乃是袁家損失!”
面露喜意,袁術眉梢揚起,“那是自然,本公子...”話說一半,忽然變色,盯着張奉,“你在戲弄某家麼?”
無奈聳聳肩,“你看,我不說你要問,我說了,你又不信,這叫我如何是好?”
“看來今日你是鐵了心,不願與我好好交談?”沉下臉色,袁術已然有些惱羞。
“袁公子說話好生無禮,分明是你當街叫住我,又追問我與你兄長說了什麼話,我方纔已經說了,但你又不認同,反倒是說我不願與你傾心交談。如此冤枉人的本事,便是廷尉的審訊司也不敢這般斷案吧!”
“好一張伶牙俐齒!我看待會你還強不強。”說着,袁術直接左右環顧,遂指向不遠處的永巷,“將張郎君請進巷道。”
“我勸你最好不要依仗武力。”認真看着袁術,張奉認真警告。
但此時已經有些怒火中燒的袁術又如何聽得下他的警告,一揮手,身後數名遊俠伴當便涌上來將張奉二人圍困住。見狀,張奉也終於閉嘴,不再勸說。於是衆人一同走進永巷,待深巷內雙方各自站定,袁術再度冷聲發問,“我再問一次,你說還是不說?”
“我剛纔當真說的是實話。”無奈解釋,張奉心裡嘀咕,難怪這貨會在十幾年後第一個稱帝, 腦子簡直一根筋。
見他實在冥頑不靈,張奉也懶得多解釋,只不再看他,轉身自顧往回走,路過摩拳擦掌準備衝上的關羽身邊時,小聲交代了句,“下手輕點,畢竟世家子留些麪皮!”
“你...止步!”
隨着背後一聲呼喊響起,緊接着便是一陣打鬥聲傳來,伴隨着痛呼與慘叫,最後演變成求饒。
而張奉走出永巷後,沒有走遠,只是雙手環胸站在巷口,對着過往路上投來的好奇目光,報以頷首微笑。
約莫半柱香時間,關羽便低頭放下先前捲起的衣袖,走了出來。瞧他一眼,“都解決了?”
點點頭,“巷道光線昏暗,也不知是否有失手誤傷。”
傷便傷了吧,說着張奉再度邁步往回走,關羽緊跟其後。
回到家後,張奉又向關羽交代些明日注意的準備事項後,便各自道別,入夜安息。
翌日,收拾妥當剛走出府門的張奉便發現關羽早已在門口等着,於是兩人一起簡單用了些饔食後,便出發往南門走去。太學在洛陽南門外,而五官中郎將的署解則在太學對面。
不過讓張奉意外的是,抵達五官中郎將署解後,還沒等來前來當值的楊彪。
他便再度見到領着昨日那幾名遊俠再次前來的袁術一行人!
-----------------------
袁術字公路,汝南汝陽人,司空逢之子也。少以俠氣聞,數與諸公子飛鷹走狗,後頗折節。舉孝廉,累遷至河南尹、虎賁中郎將。--《後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