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仙人溝是非常隱秘的,中間有一段路是山洞,這個仙人洞有一百米多長,即便是本地人也很難摸清楚具體的方位。
爲了避開日軍的耳目和眼線,胡大林是從仙人溝去八里川。
等胡大林踩好點,就地找了一個小屯子做歇腳地後,宋彪第二天就親自帶着趙庭柱的一隊過去查看,順道開始將物資和糧食分批運送到那個叫鐵山屯的小地方。
在宋彪帶隊做準備的時候,老金頭和薛長慶則在渾江縣城裡打着暉春馬幫的旗號招攬別的馬幫,買了一批馬力和平板車,儘可能的湊了兩百匹馬力的大車隊,也從仙人溝秘密前往鐵山屯匯合。
其他都好辦,就是過仙人洞的時候太要命,馬車都是靠人力擡過去的,糧食也是靠人挑過去。
宋彪將時間掐算的非常死,必須在三天內出發,臨時招攬不到足夠的馬力,加上還要隨隊馱運一批軍火物資和帳篷,最後就只運了八百五十擔的糧食,只當是先去瀋陽城裡探個路了。
正因爲時間太緊,這天深夜,眼看按照西元紀年就是元旦了,四百八十餘人的牛家堡弟兄在鐵山屯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後,這就跟着薛長慶和老金頭領頭的大馬幫一路沿着馬鹿溝子向西而去。
急急匆匆的,宋彪這就踏上前往黑溝臺會戰的第一步,臨行之前,他特意去找了那幾名俄軍傷員,但他們並不願意乘着這個機會歸隊,寧可留在牛家堡繼續“養傷”。
夜色黑的像是墨水一般,黑壓壓的伸手不見五指,負責帶馬隊的老金頭眼神不行了,薛長慶帶着兩個徒弟在前面打着燈籠,沿路儘可能的少點燈籠,接近七百人的大馬隊只點着四十盞燈籠,大家腳下都是一抹黑,高一腳,低一腳,坑坑窪窪的沿着山溝路向前摸索。
宋彪走在隊伍的前面,牽着自己的一匹黑馬,揹着他的零三步槍,其餘所需要的物品也都在他的馬背上,整整兩百多斤,註定他這一路也大多數是得靠腿走了。
他這匹馬是老金頭挑出來的青壯好馬,全身黑油油的光亮,毛色是一流的,腿力一流,性子也很溫順,適合他這個剛會騎馬的人。
在宋彪的身邊,李富貴拎着一盞燈籠,附近三十餘號人都是警衛哨的弟兄,包括李大運和李大憨等人,大家緊緊跟着宋彪,將他保護在中央。
趙庭柱的第一步兵中隊在前,胡大林的第四隊在中間,張亞虎的第三隊殿後,因爲時間上來不及了,宋彪最終放棄了分兩次出發的打算,讓胡大林和張亞虎的兩個中隊一起出發。
如果算上老金頭帶着幾十名後勤隊弟兄,宋彪這一下子就在夜色之中從牛家堡抽走了五百多名弟兄,只留給楊鐵生一箇中隊的力量孤守牛家堡,確實是冒了非常大的風險。
即便楊鐵生手裡還有新編南甸屯子中隊和四百多號人的巡防中隊,並且是人人手裡有槍,實際戰鬥力到底能有多少,那就真的不好說了。
宋彪其實也擔心自己一手賭錯,所以將一大部分銀圓盧布也帶在身上,如果牛家堡不幸丟失,那四萬擔糧食又便宜了別人,他就只能另外想辦法重新找個新寨子了。
夜是如此的深諳,宋彪藉着李富貴手裡那盞燈籠的光芒,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在雪地裡,牽着他的大黑馬,心裡琢磨着很多事,他希望自己這一次的冒險能獲得比較好的回報。
東北的深夜是如此孤冷,走夜路實在是很糟糕的選擇,大家早有防備,每個人都穿的很厚實,狗皮帽子的耳朵都拉下來護着臉頰,很多跑慣路的人都帶着手套。
馬鹿溝是一個又細又長的大溝子,蜿蜒曲折,最寬的地方也不過百米,很多地方近乎是一線天的幾米寬,而且有十四里路之長,不是熟悉路的馬幫基本找不到頭緒。
時不時的,宋彪都能聽到附近山林裡傳出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音,驚起一陣鳥獸奔騰,如果遇到一羣狍子,或者是馬鹿,那可就更歡騰了。
話說再歡騰也不如遇到東北虎啊。
別看人多勢衆,萬一有東北虎潛伏在某個角落裡忽然跳出來叼走一個人,就憑這地形和山勢,幾百個人一起上陣都追不上。
話說比遇到東北虎更歡騰則是走錯路,東北這個地方都是山溝子對山溝子,一溝連着八溝,走錯路是最常見的事,這條路上最有經驗是老郭頭,這是大家公認的,其次纔是薛長慶。
老郭頭的傷還沒有好,就留在寨子裡幫楊鐵生看家護院,幹一些出謀劃策的事。
至於這條路要怎麼走,老郭頭、薛長慶、老金頭當着宋彪的面討論過,他們連地圖都不劃的,就是嘴裡嘰嘰咕咕的說着,說的像一本天書。
宋彪反正是一點念想都沒有,就跟着薛長慶和張亞虎他們一起走下去吧。
十四里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這一夜走到天色漸亮的時候才過了馬鹿溝的南岔口,從南岔趟過冰面就是北葫蘆套,爲了防止消息走漏,大家是連着趕路,在天色大亮之前過了北葫蘆套子,進了鬧枝溝。
中午稍作休息後,繼續趕路翻山越嶺,晚上纔在一個叫辛家村的地方休息,七百多人的大馬隊在東北堪稱是前所未有,村裡只有一家客棧,根本住不了這麼多人,還好地方的老辛頭很熱情,將宋彪等人都招待到他們家的大院子裡住下。
此後這一路就大體是這樣,白天緊急趕路,晚上找個大甸子住下來,因爲這一路的隊伍太龐大,附近偶爾遇到一兩窩土匪也只能乾瞪眼的看着他們過去。
從元旦前一天出發,薛長慶一路在安全和捷徑之間找平衡,基本都是比較好走的路,過了三源浦直接抄了二道溝的近道,少了三十里的路。
這一路的運氣倒是不錯,沒有遇到雪天,一路走下來都是在老郭頭交代的點住下來,很是安全,都有熟人可以關照,不僅在1月18日的正午就到了撫順縣,沿路還招攬了一批新弟兄,有途徑各地的流民,有沿路各村的青年,也有附近山林的土匪隊伍,見他們陣勢大,就帶了弟兄過來投奔。
過了撫順縣,他們就在渾河南畔的吳家堡住下來。
馬幫一般是不進城的,因爲進城得交稅,所以在撫順縣城南岸的吳家堡就成了周邊最爲熱鬧的商賈匯聚之地,薛長慶將馬隊帶到吳家堡北的一個叫武家屯的地方住下來,這個屯子的屯長叫武榮山,早年也在淮軍當過兵,和薛長慶是莫逆之交。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中午到了武家屯正要先將各路弟兄們安頓下來,武榮山這就要給駐紮在附近第一個俄軍騎兵團運送糧食和豆粨,宋彪也是趕時間,連午飯都沒吃,直接帶着薛長慶、趙庭柱等十幾名弟兄一起跟着武榮山的馬隊去俄軍團部。
這個俄軍騎兵團駐紮在武家屯東側的黃家溝地區,相距一里的路程,因爲要運送過去的糧食和豆粨很多,這一路上也需要十多輛馬車。
武榮山是老把式,自己領頭駕了一輛馬車,屯子裡的鄉親們跟在他後面,薛長慶也幫個忙,帶了暉春馬幫的一些弟兄幫忙馱運一些粗麻口袋,宋彪帶着十幾個弟兄就乘坐在馬車上,搖搖晃晃的一路向着俄軍團部駐營而去。
宋彪坐在車上吃着硬梆梆的粗麪餅,仰頭看了看碧空如洗的藍天,歷經十七天的長途跋涉,他總算是趕在黑溝臺會戰爆發之前到了奉天府,只是後續會如何發展,他自己心裡也不清楚。
弟兄們倒是挺樂觀的,總覺得只要和俄國人搭上關係,他們庫房裡的那四萬擔糧食就能運進奉天府賣個好價錢,從今以後就能吃香喝辣了。
一路匆忙趕路,弟兄們甚至沒有來得及在武家屯休息一晚,吃頓熱乎飯,中間最辛苦的那十天,弟兄們就跟着宋彪露宿在山野裡,嚼雪吃餅,撐到撫順縣的時候都瘦了一圈。
真的很幸苦。
宋彪也但願弟兄們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離俄軍營部漸近,周邊出現了幾撥俄軍的巡邏馬隊,他們的軍服很有特點,和宋彪此前在渾江所見到的東西伯利亞步兵團的軍服又有着截然不同的地方。
如果你對軍裝有特殊的嗜好,沙俄時代的俄軍軍服一定是最好的收藏題材,各種各樣的軍服都有,僅僅是哥薩克騎兵就存在着十幾種的不同軍服。
眼前這些騎兵的軍服就很特別,他們穿着一種具有紅色坎肩的敞胸灰呢子大衣,大衣胸前縫着十六個傳統式樣的子彈袋,不僅坎肩是紅色的,皮毛筒帽的頂部也是紅色的,這似乎是一種地域性的特徵。
他們所有人都皮毛筒帽都是斜着戴,這顯然是哥薩克騎兵的一個重要標誌,也是哥薩克騎兵和俄軍近衛騎兵團、莫利莫爾斯騎兵團等的最顯而易見的外觀差別。
因爲打着俄軍發放的專用旗號,沿路崗哨和巡邏隊的俄軍士兵都沒有阻攔馬隊,讓馬隊進了俄軍營部的倉庫站。
這股俄軍應該在這一帶駐紮了幾個月的時間,他們霸佔了黃家溝屯子中過半的房子,在周邊的田地裡又佔了幾垧地建了幾十棟簡易的馬棚,只看他們的駐營規模,大致應該是個滿編的騎兵團。
倉庫站這邊並不是只有武家屯在送物資,周邊的其他幾個屯子也都有馬隊在這裡販運糧食和馬料,也有運茶葉、鹽、油等等的商人,十幾名俄軍士兵在軍需官的指揮下逐一清點貨物。
宋彪這批人離的還很遠,他就從馬車上跳下來,走到馬隊領頭武榮山的那裡。
武榮山正很有耐心的坐在馬車上抽旱菸,見到宋彪就主動打招呼道:“哎呀,彪兄弟啊,怕是要你們再等着一會啦,據說他們要上前線了,其他屯子也運了糧草過來,咱們來晚了,怕是要等會兒。你別急,要不……抽兩口?”
說着這話,他將手裡的旱菸管遞給宋彪,很痛快的呵呵笑着。
這個人四十來歲,面色黑黝黝的,穿着一身黑粗布襖子,外面有一件狍皮背心,帶着很蓬鬆的狗皮帽子,笑起來兩眼放光,滿嘴黃白牙,一看就是那種挺精明的老富農。
據薛長慶說此人很是仗義,在周邊十里八鄉都有名氣,有不少拜把子的弟兄,甲午戰爭之時曾在吳家堡一帶組織過千餘號人的團練隊伍,跟着慶軍在旅順打過一仗,隊伍被日軍打散之後,他就繼續回屯子裡種地,家裡有幾十垧的大地,在東北也能算是富農。
宋彪從口袋裡摸出一包日本洋菸,散給武榮山一根,問道:“俄國人是不是開了很高的價碼,大家都這麼熱心將糧食賣給他們?”
武榮山嘿嘿壞笑的接過宋彪的洋菸,卻低聲呸道:“他們那價格就是個坑死人的狗屁價,可咋辦呢?虧了咱們的口糧也得賣給他們,要是他們買不着糧食,那就直接動手搶劫,吳家堡和黃家溝不都是被洗劫過嗎?他奶奶的,咱也是不能不賣啊,挨家挨戶都吃點虧吧!再說了,咱賣的都是老陳糧,舊高粱米摻豆粨,吃不死人,這麼多的糧食堆在一起,誰知道哪一包是咱們賣的?”
宋彪呵呵笑着,他第一眼就覺得武榮山這老傢伙也是一肚子的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