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左臂雖斷,雄風不滅,突然厲嘯一聲,右臂一翻,向上一託,然後向上猛按。
這是老人數十年潛力所集,威猛無儔,加之這一式又十分玄妙,慘嚎聲中,三個少婦悶哼半聲,塌坐下去,立即斃命。她們的頭顱已被震扁。
其餘的高手駭然暴退,但“無腸道人”卻立即大喝一聲道:
“盟主命令,必須殺此老賊,誰若任其逃走,株連滿門!快上——”
“株連滿門”這句話,發生了作用,他們自知全力施爲,也不過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卻不敢怠慢,喝叱聲中,再次涌上。
老人左臂已斷,又全力施出一式絕學,已感不支,神色慘厲,卻仍不服輸。岳家宇瞪着血紅雙目,剎那間掃出九腿十八掌,兩臂突張,新研的一招,再次施出。
而老人咬緊牙關,忍着鑽心奇痛,施出奇招。
“蓮蓬”數聲,狂風遠及五丈之外,鮮血滿面,形同厲鬼,也忘了他們剛纔說的話,踉蹌越牆逃走。
其餘數十少婦在老人奇招之下,雖未受傷,卻被震得熱血沸騰,乍見“無腸道人”和“空心和尚”不敵逃走,她們自也不甘送死,立即四散逃去。
岳家宇扶住老人,忿然道:
“前輩您先躺下來,必須先止住流血——”
老人坐在地上,面色慘色,全身痙攀,道:
“老夫裴豪……落得這等下場……恐怕沒有幾人能諒解……其實老夫自被暗算之後……雖然終日酒肉徵逐……意志消沉!但老夫一點靈智未泯……並未和那些蕩女發生苟且之事……少友……你是何人門下?”
岳家宇肅然道:
“原來前輩就是‘一見愁’裴前輩,晚輩岳家宇,家師司馬龍……”
老人微微一震,喜極而泣,仰天悲聲道:
“老夫昔年何等威風,想不到竟變成一個求衣賴食,仰人鼻息,偷生苟活的囚犯……尚幸老天有眼,在老夫臨終之前,得遇故人之後……”
這時岳家宇已爲他上了刀瘡藥,包紮起來,道:
“前輩不必引咎自責,若換一般武林人物,在致暗算之下,再被酒色引誘,早已墜落沉淪,絕不會仍以個人榮譽及武林大計着想……”
裴志豪慨然道:
“老夫因施展絕招……用力過度……而且流血太多……已經無望……剛纔見到你施出一招武功……頗似雷士亮的武學路數……”
岳家宇肅然道:
“是的!那正是雷前輩所傳!”他立即把雷士亮被困井中之事簡略說了一遍。
裴志豪已支持不住,躺在地上,顫聲道:
“嶽賢侄……老夫這一招……名叫‘一手遮天’……你若能精研悟通……可能比雷士亮那一招……更具威力……”
於是他斷斷續續說出那一招的心法與姿勢,岳家宇已能記住,悲聲道:
“前輩請護住心脈,讓晚輩爲您輸點真力……”
裴志豪微弱地道:
“不行了……你不必多此一舉……想不到令尊昔年一句戲言……竟真實現……一語中識……”
岳家宇肅然道:
“不知家父說些什麼話?”
裴志豪面如金紙,喘息着道:
“昔年那魔頭分別擊敗令尊及我等四人……”
岳家宇心中一震,道:
“原來家師所說的另外三位高手,就是雷前輩,裴衣輩及‘萬里飛虹’程九泉程前輩!”
裴志豪道:
“不錯!當時我等三人……曾建議合研一套武學,對付那個狂魔,但令尊爲人孤傲,力加反對……他聲言若四人遭遇不測……可以用這辦法……當時令師司馬龍在旁……爲我們見證……想不到一言中的……因此,我們所研的招式……除了深奧精奇之外……而且還顧及……另外三人的武功路數……務使幾招絕學合在一起……絲絲入扣……威力倍增……因而……僅是一招……就耗費了數十年心血……”
裴志豪奄奄一息,嘴脣已泛起紫色。生死只差一線,岳家宇偷偷擦去淚水,等了一會,裴志豪的面色突然又紅潤起來,睜開眼來,道:
“這是油燈將滅之前的一度光明……老夫必須趁機告訴你兩件大事……”
他苦笑一下,喃喃地道:
“這件事也許不該告訴你……假如令尊地下有知……他會堅決反對的……但老夫考慮再三……仍是決定說出來!”
他嘆了口氣,道:
“令尊人品生得太俊……昔年確曾招來無窮的困擾……有人說他生了一身仙骨……任何高傲女子見了他……都無法不動心……某年他認識了武林中一個怪人的兩個女兒……人品之美……武功之高……自不待言……而這兩個少女個性之傲……也是老夫平生僅見……她們明是看上了令尊……卻想盡辦法……要令尊去找她們……”
岳家宇道:
“不知家父有沒有去找他們?”
裴志豪道:
“她們姊妹二人極孝,對那怪人言聽計從,乃邀令尊前往比武……他們父女雙方暗暗商定……若令尊能接下她們二人聯手百招……那怪人就答應她們接近令尊……反之……從此斷絕來往……因爲那怪人自詡爲天下第一高手……不願絕學流傳他派……”
岳家宇沉聲道:
“難道他能留着女兒永遠不嫁?”
裴志豪忿然道:
“正是如此,令尊應邀前往,比試之下……令尊在第一百招上故意略佔下風……”
岳家宇不解地道:
“家父爲何要故意輸招?”
裴志豪慨然道:
“因爲令尊發現那怪人隱在暗處,想偷襲他……同時令尊發現那怪人是師門的仇人……但令尊乃是極重感情之人……那兩個少女中意於他……也正是知遇之情……令尊自知難於結合……而且有意成全他們父女間的感情……乃暗中讓步……”
裴志豪續道:
“令尊本是一份善意……卻未想到非但未能達到成全別人的目的……反而使他們父女反目……而目兩女迄今仍是小姑居處……矢志不渝……”
岳家宇大爲感動,道:
“不知那二位前輩現在何處?她們的名字如何稱呼?”
裴志豪道:
“據說她們隱於泰山之中,大姊名叫石珊,老二名叫石瑚……可能她們還不知道令尊的惡耗……”
岳家宇道:
“事隔十餘年,她們不會不知道家父遇害之事!”
裴志豪道:
“如果她們知道……我深信她們不會袖手不管……”
岳家宇肅然道:
“前輩剛纔曾說,共有兩件大事,要告訴晚輩……”
裴志豪突然呼吸急迫,喃喃地道:
“吳明的……女嬰……沒有死……”
岳家宇心頭大震,因爲這是他唯一感覺對不起恩人之事,立即大聲道:
“前輩!她在哪裡?”
裴志豪臉色逐漸蒼白,吶吶地道:
“她……在……”
象熄滅的燈一樣,嚥下最後一口氣,與世長辭。
岳家宇淚下如雨,就在這巨宅後面安葬了裴志豪。天才三更,深知此刻回士極爲不便,心道:
“白琬可能會着急,但她曾當衆侮辱我,把我說得一文不值,就叫她焦急一夜也是罪有應得……”
於是他就在這大宅之中苦思裴志豪所傳的一招絕學。想得差不多就練,練了再想。
他有堅強無比的意志,而且對研究武功有極濃厚的興趣,有時竟能廢寢忘食。
尤其裴志豪乃是一代俠土,如此下場,更激勵他那百折不撓的向上之心。
五更不到,已經豁然而通,不由大爲興奮,尤其想起裴志豪曾說吳明的女嬰未死,雖不知她在何處,卻感覺心靈上的負擔輕了許多。
突然,後宅之中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岳家宇掠到廷廊上,自窗紙孔中向內望去。
室內景物使他大爲驚駭,原來是三十餘個二十多歲的少年男女,正在搜索室內值錢之物。
那些少年男女,都是衣衫襤褸,但看他們搬動沉重箱籠的神態和動作,武功似都有些根基。
“這養老院中幾乎全是女人,一切用品衣物,也都是女人所有。這些年輕人在找什麼?”
只聞其中一個少女道:
“這條裙子顏色深些,西街上張大嫂穿起來很合適……”
另一個女孩子道:
“柳樹巷中的馬寡婦,怪可憐的!守寡三十多年沒兒沒女,這次要多送她一點……”
只聞一個年齡較大的少年冷冷地道:
“你們先別高興!老哥哥這些日子愁眉不展,可能有重大心事!我問過他幾次,他老實搖頭嘆息說:假如我死了,你們要承繼我的遺志……”
另一個少年道:
“老大哥乃是當今有名人物,昔年和武林盟主同來同往,誰敢動他的念頭?”
年齡較大的少年冷哼一聲,道:
“樹大招風,名高遭嫉!老大哥在金陵混出一點名頭,難免掠他之美……”
三十少個少年男女,把值錢的細軟之物,包了三十多個大包,扛起來自後面掠出牆外。
岳家宇心道:
“不知他們的老哥哥是誰?這分明是宵小盜竊行爲,莫非他們的老哥哥是個賊頭兒?但昔年和龐起同進同出的高手,似乎沒有這樣一個人……”
岳家宇也掠出後牆,暗暗跟着,不久進入一個雜院之中。
岳家宇又是一怔,只見院中地上放着數百堆銀兩,每一堆的重量都不一樣,有的約三五兩,有的只有一二兩。每一堆上都有一塊布條,上面寫着名字。
三十餘個年輕男女,又打開三十餘個大包,把其中的衣物分配開來。
這大雜院中住了十來家,都是家徒四壁的赤貧,所有的老人、婦女和小孩子都圍在四周觀看。
岳家宇伏在屋頂上,隱隱猜出他們要分配這銀錢財物,不知是何用意?很可能是坐地分贓。
就在這工夫,門外一陣拍門之聲,年紀較大的少年微微一震,掠到門邊.厲聲道:
“外面是哪一位?”
只聞門外有人呻吟,顫聲道:
“漆七在家麼?”說話之人若非有病,必定受了重傷!那少年沉聲道:
“你到底是哪一位!”
門外之人似乎十分不耐,厲聲道:
“小子你話夠了?快去通知漆七!就是‘無腸道人’和‘空心和尚’來了……”
這工夫正面破屋中走出一個乾瘦情悍的小老頭,對少年沉聲道:
“開門!”
少年立即開了大門,只見“無腸道人”和“空心和尚”滿身血跡,搖搖晃晃走了進來。
岳家宇暗自哼了一聲,心道:
“真是冤家路窄,這兩個空門敗類本已漏網,如今送上門來,至於這‘窮神’漆七,昔年也曾參加屠殺岳家及殘害吳明的女嬰……”
只見“窮柳”漆七迎上前去,肅然道:
“二位身手了得!不知何人能使二位傷得如此之重?”
“無腸道人”冷冷地道:
“別提了……我兩昨夜在明孝陵附近,遭遇二十七個高手羣毆,苦戰一夜,傷了他們二十一個他們自知不敵……只得退走……我兩也身負重傷……”
“窮神”面色一冷,道:
“吹牛皮反正不犯死罪,據在下所知,二位昨夜曾在養老院中與人動手……”
“無腸道人”老臉一紅,獰笑道:
“漆七,你的壽限,已握在我們手中,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我等此來金陵,共有兩大任務,第一是提早了結‘一見愁’裴志豪,第二是……”
“窮神”漆L冷冷一哂,道:
“二位現在仍要殺死漆某麼?”
“空心和尚”厲聲道:
“你若是識趣,就趕快爲我們療傷,老納知道你還有個老母,我們網開一面,留他的活口……”
“窮神”漆七切齒道:
“爲了滅口,我得先宰了你們——”
“無腸道人”面色大變,道:
“漆七……你敢!”
漆七面色一變,道:
“連龐起我都沒放在眼裡,何況你們這兩個敗類——”
欺身逾電,兩掌橫劈,兩個空門敗類傷勢極重,閃不能閃,還擊乏力,只得掄臂一格。
“蓬蓬”兩聲,發出肉碎骨折之聲,兩個空門敗類登時了帳。
岳家宇心道:
“原來是窩裡反!想不到漆七,敢向武林盟主作對……”
突聞一個蒼老的聲音沉聲道:
“漆七……你又殺人了!”
漆七慌忙轉過身來,搶上幾步,跪上肅然道:
“母親請息怒……孩兒爲了滅門……不得不殺他們……”
只見破屋門口,站着一位老婦,持着柺杖,沉聲道:
“爲娘不是對你說過,不許殺人麼?”
漆七連連叩頭,顫聲道:
“母親有所不知,這兩個空門敗類,無惡不作,他們此番來此,就是爲了殺死孩兒!孩兒死不足惜,母親何人奉養?……”
岳家宇心頭一震,暗自哼了一聲,忖道:
“想不到這個仇人還是一個孝子呢……”
老婦人沉聲道:
“他們作惡多端,自有報應!他們既是奉命前來殺你,你也必有取死之由!”
漆七悲聲道:
“龐起以爲孩兒在金陵廣做善事,是故意收買人心,與他作對!所以要殺死孩兒……”
老夫人似感無話可說,一頓龍頭拐,就要轉身。岳家宇飄身落下,抱拳沉聲道:
“老前輩慢走!”
漆七一躍而起,以爲來人想傷害他的母親,立即沉聲道:
“少俠,有話自管對我說,別驚壞了我母親!”
老婦人慢騰騰地轉過身來,怔了一下,道:
“這位少友是和老身說話麼?”
岳家宇敬她教子有方,躬身道:
“正是!晚輩與漆七有仇,今天必須殺死他,特向老人家說明……”
老婦人面色一變,對漆七厲聲道:
“一天之中有兩撥人來殺你,足見你在外面不做好事……”
岳家宇肅然道:
“晚輩鄭重聲明,剛纔被殺的一僧一道,確實不是好人,若非漆七殺了他們,晚輩也不會放過他們……”
老婦人又是一怔,茫然地道:
“少友和漆七有何仇恨?”
岳家宇切齒道:
“因爲他昔年曾參與殺死岳家四十一口,也曾參與害死岳家的嬰兒,晚輩與岳家是親戚,岳家人已死絕,晚輩只是代岳家復仇!”
老婦人皺褶的臉上,抽搐了一陣,顫聲道:
“少友,你確定他參與過那兩件事麼?”
岳家宇沉聲道:
“前輩可以問問漆七!”
老婦人厲喝一聲“跪下!”聲色俱厲,冷峻地道:
“這位少友沒有冤枉你吧?”
漆七急忙跪下,伏地肅然道:
“母親千萬別生氣,以免傷了身體,孩兒不孝,百身莫贖……”
他悲聲繼道:
“昔年之事,孩兒已稟告過母親,也就是整個武林中人,暗訂默契,任何人不準學那魔頭武功之事,但據‘無腸道人’等人傳說,岳家驥已經背盟偷學了那魔頭的武學,乃糾結數十高手,按照當初盟誓,殺死岳家四十一口,以及斬草除根,殺了岳家的男嬰,孩兒當時只是遵照諾言行事,不能獨樹一幟……”
老婦人厲聲道:
“你認爲岳家四十一口該不該殺?岳家的男嬰該不該死?”
漆七叩頭如同搗蒜,悲聲道:
“在當時孩兒認爲岳家驥出賣整個武林,罪有應得,但不久就知道錯了……”
“那好!”老婦人轉過頭來,對岳家宇肅然道:
“少友,他既已認罪,你可以動手了,不知你是不是他的敵手?”
岳家宇冷冷地道:
“晚輩有必勝信心!晚輩今天殺死一個仇人,而前輩卻將失去獨子,前輩高風亮節,大義滅親,令人由衷感佩,晚輩除了向前輩表示無限敬意之外,實在無法兩全!”
老婦人終於淌下兩行清淚,悲聲道:
“老身教子無方,罪有應得!少友……你快點動手吧……”
“謝謝前輩——”岳家宇抱拳轉身,三十餘個年輕男女,已經猛撲而上。
岳家宇力掃三掌,阻止狂攻之勢,厲聲道:
“在下志在漆七,與各位無怨無仇,實不忍向各位下手,還不退下去——”
那些少年人視死如歸,有進無退。因爲漆七在他們的心目中象個活菩薩,他們爲漆七而死,毫無怨言。
岳家宇冷哼一聲,在拳風掌勁中,轉折騰挪,換了幾個不同方位,出手逾電,疾抓力抖,摔出五個,兩腳疾點,又發出數聲尖叫,其中六個,迎面骨被踢中,立即蹲在地上。
但另外二十多個仍是攻多守少,幾乎是同歸於盡的打法,岳家宇大喝一聲,力貫雙掌,狂風暴雨似地拍出。
“拍拍拍!”又倒下六七個,身子急挫疾旋,掃倒四個,然後閃電搗出十多拳。
慘呼連連,人影向外飛落,岳家宇收勢卸了勁,三十來個少年男女,全都掛了彩。前後也不過七八招。
有一些紅了眼,仍要捨命再拚,倏聞漆七沉喝一聲:道:
“各位住手!冤有頭債有主!還是由老哥哥自己了斷吧……”
他明知自己絕非對手,但卻毫無懼意,相反地,覺得岳家宇的雄風,正代表武林正義的擡頭。
但他身爲武林知名人物,昔年既然做錯了事,自應面對現實,沉聲道:
“在下近來風聞,武林中出現一個年輕高手,名叫仇繼宗,大概就是尊駕了?”
岳家宇冷冷地道:
“不錯!看掌——”
掌風呼嘯,地上沙石暴卷而起,漆七盡力出手,“蓮蓬”兩聲,立被震退兩步。
但因他視死如歸,心無旁鶩,雖然略居下風,尚可力拚數十招,況且他近年來痛悟前非,決定爲人羣作點善事,對武功方面,非但未鬆懈,而且更下了苦功。
岳家宇由於對那老婦人產生敬意之故,對這漆七,也有“愛屋及鳥”之感,無形中分散了功力。
所以二十餘招下來,漆七僅被迫退三四步。
但他一想起全家遭難時的悲慘景象,以及吳明的女嬰被擲下絕崖,竟無一人說句公道話,就怒從心起,招式一變,有如一頭大鵬,兩臂倏張,向漆七當頭撲到。
漆七乍見這等怪招,無力化解,駭然暴退,就在這時,十多個年輕人悶聲不響,四面八方撲上。
岳家宇象一尊八面威風天神,兩臂交瀉,十五疊掌影閃電拍出,慘嗥之聲迭起,十多個年輕人的身子,象敗葉一般摔出一丈之外。
但岳家宇志在漆七,右臂左腿,向後一抹,象大鵬剔翅一般,斜掠而下,扣住了漆七的左臂。
院中傳來一片驚呼之聲,接着是一片死寂。
岳家宇不敢再看那老婦人,輕輕一抖,“咯崩”一聲,漆七的左臂已經摺斷。
岳家宇冷峻地道:
“若叫你痛快死去,於心不甘!我要——”
一個年輕人“卜”地向岳家宇跪下,悲聲道:
“仇大俠,你不能殺死老哥哥……他近來廣行善事,附近貧窮孤寡之人,幾乎全是漆大哥一手供養……你殺了他……等於殺了那些可憐的人一樣……”
“卜卜卜”又跪下十餘個年輕人,悲聲道:
“漆大哥是金陵有名的孝子……仇大俠看在老夫人面上……也不能殺死漆大哥……”
於是所有之人,都向岳家宇跪下,悲泣之聲,動人心絃。老婦人倚在門上,垂首黯然傷懷。
岳家宇回頭看看漆七,已痛得滿頭大汗,卻不發一言,只是望着老母,眼中含着一泡淚水。
“人誰無母,唯我獨無!”岳家宇被勾起自己悲慘的身世,覺得眼眶有點溼潤,他沉聲道:
“漆七,這些銀子和衣物,準備如何處理。”
漆七沉聲道:
“金陵雖是首善之地,鶯歌妙舞,日夜不休,乍看起來,似乎人民都是豐衣足食,安居樂業!其實這僅是表面的看法!有些貧困孤寡之人,卻在終年爲衣食悉苦,啼飢號寒!在下有籤於此,只得盡一已之力,設法幫助他們……”
岳家宇暗暗一嘆,續道:
“你怎知龐起要殺死你?”
漆七狠聲道:
“在下有位好友,現在龐起身邊,暗中着人相告,漆某並不怕死,只是想到家母和那些貧困之人,就……”
岳家宇厲聲道:
“姑念你是個孝子,暫饒一命,活罪難免……”
漆七沉聲道:
“仇少俠若要殺死漆某,只管下手!若要殘我肢體,也請爲我留下一腿一臂,以便奉養家母天年……”
只是這麼短短的一句話,使四周跪着的人,悲不成聲,也使岳家宇感動得淌下淚水。
“只留一腿一臂,以便奉養家母”!這是何等偉大的孝心!何等慷慨的犧牲!岳家宇就是鐵石心腸,也無法下手了。
他鬆了漆七的手,向老婦人抱拳道:
“老夫人種下善因,必得善果!在下鄭重聲明,嶽漆兩家之仇一筆勾銷!”
啊………四周跪着的人,感激涕零,“咚咚”叩着響頭,老婦人以顫巍巍地跪下,連連作揖,道:
“菩薩保佑仇少俠,長壽百歲,福祿綿長……”
岳家宇扶起老婦人,漆七卻跪了下去,肅然道:
“恩公受我一拜!”說着,淚如雨下,連叩三個響頭,道:
“恩公饒我一命,等於救了家母及那些貧困孤寡之人!恩深似海,義比天高,從今以後,漆某甘爲公子之奴,永不離開公子……”
岳家宇把他扶起,正色道:
“漆兄不必介意!你今日之果,乃爲孝心所致,在下有事在身。必須立刻離去!甘願爲奴之說,在下實不敢當!”
老婦人正色道:
“漆七能爲少俠之奴,也是祖上之光,老身知道少俠爲了老身,不願使漆七遠離老身,既然如此,待老身死後,再追隨少俠……”
岳家宇抱拳道:
“言重了!不過小弟有一言奉勸,龐起既已動了殺你之心,遲早終是危險,你可要小心了——”
說畢,兩臂一張,象一頭大鶴,掠出大雜院之外。
今夜做的兩件事,使他的心情大爲舒暢,這些日來的煩悶一掃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