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宇心情愉快,步覆輕靈。這時太陽還未出來,大街上的商號,卻已紛紛開張。
突然,自一家酒樓大門中掠出一人,岳家宇不由大喜,原來是萬紫琴。
只見她慌慌張張,跑到他身邊,低聲道:
“今夜三更,我在莫愁湖邊等你……”
說畢,急急掠入一條小巷中,岳家宇大聲道:
“紫琴……你何必如此匆匆……”
這工夫酒樓上又掠下一人,竟是“半掌追魂”萬世芳,岳家宇恍然大悟。原來萬紫琴想丟下他的爺爺。
萬世芳乍見岳家宇站在街上發楞,而且萬紫琴又是向這方向逃走,不由大怒,道:
“無怪那丫頭溜掉了!原來又是你勾引她!”
岳家宇對他極爲厭惡,冷曬一聲道:
“你老賊從未檢討一下,爲什麼你的孫女不願與你爲伍?”
萬世芳厲聲道:
“臭小子!老夫現在沒有工大和你嚕嗦!那丫頭去了哪個方向?”
岳家宇斬釘截鐵地道:
“不知道!”
萬世芳走出幾步,突然回過身來,厲聲道:
“老夫幾乎忘了!既是你勾引她,只要擒住你這臭小子,還怕找不到那丫頭……”
岳家宇駭然退了一步,心道:
“不知新學的兩招武功,能不能助我逃出這一關?”
這工夫萬世芳已經向他撲上,兩掌一晃,好象有十餘個掌影,也不知道要抓他那個方位?
他情急疾退,立即施出雷士亮那一招武功,兩臂一張,自萬世芳頭上掠過,身未落地,倒拍三掌。
萬世芳駭然一震,冷笑道:
“想不到你小子還有看家招數,深藏不露呢——”
說話間提足內力,踏中宮再次欺上,顯然仍未把對方看在眼裡,兩掌一攪,數十團爪影,當頭罩落。
岳家宇心頭一震,知道這老賊已暗中加勁,他那十指帶惹嘯風之聲,懾人心魂。
岳家宇有點手忙腳亂,知道師門絕學雖然厲害,卻嫌火候不足,而剛纔那一招既未得手,若再施出,必被他看出破綻。
危機一變,不容置啄,立即施出“一見愁”裴志豪那一招奇學,此招名爲“一手遮天”,雙掌都是由上而下。罡風下壓,塵土飛濺,萬世芳驚噫一聲,疾閃三步。
“轟”地一聲,地上被震個小坑,這大街之上立即圍滿了人觀看。
萬世芳不知道他僅有兩招。老臉微紅,望着岳家宇,見他神色自然,有恃無恐,心道:
“再打下去,未必能得手,衆目睽睽之下,犯不着丟人現眼,況且這小子可能還有更厲害的玩藝……”
他冷冷哼了一聲,厲聲道:
“老夫無暇和你動手,總有一天會叫你知道厲害……”
說着,分開人叢急急離去。岳家宇也不願招搖,鑽出人叢,向客店走去。對剛纔的兩招,十分驚異。
那“一手遮天”,不過是剛剛研成,已是如此了得,若假以時日,萬世芳未必能接下來……
客店大門在望,只見兩個夥計站在門外,大聲嚷道:
“那無賴回來了!無賴回來了!……”嚷着向客店跑去,大概是報告白琬去了。
岳家宇心道:
“今夜要赴萬紫琴之約,必須設法擺脫她……”
進入店中,只見白琬的嬌靨有點憔悴,好象一夜未眠,頭未梳,臉未洗,另有一番引人的嬌態。
岳家宇怕她再當衆嚕嗦,急步走向他自己的房間,只聞那兩個店夥計道:
“這無賴已經回店,雖非小的找到,但小的昨夜找遍了金陵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白琬冷冷地道:
“你等辛苦之錢,本姑娘當然照付!反正可以加到他的利息之中去……”
只聞店夥低聲道:
“謝謝姑娘!不知這無賴昨夜睡在何處?”
白琬大聲道:
“還不是睡在房檐底下!大概是鄉下人進城,迷失了路途……”
岳家宇本想反脣相譏,繼而一想,和一個女人爭吵,買在有失風度!今夜三更見到萬紫琴,向她借三十兩銀子,贖回金佛,就可以離開她。
這一想通,心平和氣進入屋中,只聞白琬低聲道:
“快點準備溫水,他要洗澡!”
店夥冷冷地道:
“此人既是無賴,姑娘何必如此關心!小的不是多事,奉勸姑娘小心點!別看他生得儀表不俗,頗有氣派,其實心術好壞,難以逆料,可別被他拐賣於勾攔院或秦淮酒家……”
白琬沉聲道:
“好啦!去準備洗澡去吧!”
店夥連連忍笑應聲而去。
岳家宇躺在牀上。心中盤算,如何擺脫她,去赴萬紫琴的約會?
想起她昨天爲他偷偷蓋上被單,今天又爲他準備洗澡,而且昨夜好象一夜未睡之事,難道她真怕我死掉,瞎了他的銀子?
這工夫隱隱聞到白琬輕靈的步覆聲,正是她那一雙小巧玲瓏的天足,踏在石板上的美妙聲音。
他雖恨她,但對她的印象卻極深刻,驅之不去。
步覆聲越來越近,似已來到他的房門外,岳家宇立即面瞧牆壁,佯作睡熟。
步履聲走入房中,繼而一片死寂,良久,岳家宇以爲她已經悄悄走了,輕輕轉過頭來一看,四目相接,兩人的臉都紅了。
“起來!”白琬沉聲道:
“咱們談談!”
岳家宇又轉過頭去,不理不睬。
“無賴!你聽到沒有?我要和你商量一件大事!”
“大事?”岳家宇冷冷地道:
“你曾說過,三月之內不和我講話!只一兩天你就忘了?”
白琬楞了一下,大聲道:
“反正這件事對你有利,不談就算了!”
岳家宇冷聲道:
“我不是在聽麼?”
白琬冷笑道;
“坐起來!別那麼沒禮貌!”
岳家宇心道:
“我應該聽聽她說什麼?也許可以趁機擺脫她,赴萬紫琴的約會……”
他坐在牀上,眼睛望着屋頂,白琬肅然道:
“昨夜你一夜未歸,大概是去做壞事,我一夜未眠,越想越怕,數十兩銀子小事一段,設若長和你在一起,說不定會身敗名裂……”
岳家宇不由喜形於色,望着她正色道:
“姑娘的話很對,孤男寡女在一起,難免蜚短流長,於姑娘甚是不利……”
白琬見他大爲高興。面色先是一黯,繼而一寒,冷冷地道:
“因此,我想於今夜三更,在紫金山上,把金佛還給你,至於欠我的銀子,也就算了……”
岳家宇尤喜參半,她不要銀子而歸還金佛,自然很好,但今夜三更到紫金山,卻絕對辦不到,而且無法兼顧,因爲莫愁湖在水西門外,紫金山在太平門,一東一西,相數距十里。
岳家宇搓搓手道:
“姑娘不要利息,在下十分感激,但所欠銀兩,仍須奉還!如果姑娘確有歸還金佛之誠意,似不必到紫金山去,更不必今夜三更前去!今夜初更,明夜二更,或者今天下午都可以……”
白琬冷冷地道:
“今夜三更就是今夜三更,絕不更改!屆時除了奉還金佛之外,還要告訴你一件重大之事,相信你對於這件事,比金佛更重要!”
岳家宇不由一震,心道:
“什麼事比金佛還重要?”
白琬的臉色十分凝重,這是她極少有的現象,緩緩向門口走去。
岳家宇沉聲道:
“姑娘可否稍微透露一點,到底是什麼大事?”
白琬冷冷地道:
“這件事與你的恩人吳明夫婦有極密切的關係……”說着走出房外。
岳家宇一躍而起,心頭大震,這件事果然比金佛更加重要。立即追出屋外,只見白琬進入她自己的房間,掩上房門。
岳家宇站在門外低聲道:
“白姑娘……在下可以進來談談麼?”
白琬不耐地道:
“昨夜一夜未睡,我想休息一會,反正今夜三更你就會知道,何必急在一時……”
岳家宇碰了一鼻子灰,急得團團轉,這真是一個惱人的巧合,兩個約會都是今夜三更。
“萬紫琴蘭心惠質,對我百般體貼,寧願離開她的祖父,而且曾設法救了雷士亮一命,此恩此情,確非泛泛!她的約會,我是非去不可……”
“然而,金佛爲亡父唯一遺物,絕不能遺失,況且她要告訴我有關吳明夫婦之事,這個約會更不能不去……”
他走到門前低聲道:
“白姑娘,咱們的約會改爲二更如何?”
“不行!”
“這樣吧!”岳家宇抓抓頭皮,道:
“就改爲四更吧!”
“爲什麼?”
“這……”他低聲道:
“在下還有另外一個約會……”
“對方是誰?”
“是個年輕人……”
“是男是女?”
“是……是女的!”
“噢!”白琬似乎微微吃了一驚,冷冷地道:
“她是誰?”
岳家宇道:
“白姑娘不認識她,告訴你也沒有用……”
白琬冷冷地道:
“約會地點在哪裡?”
岳家宇深悔失言,此刻不說也不行了,低聲道:
“水西門外莫愁湖畔……”
房中靜了一會,只聞白琬冷聲道:
“好吧!咱們的約會改爲四更,由此去水西門外,不須半個時辰,因此,你必須於二更過半之後,才能起程……”
岳家宇不由大喜肅然道:
“謝謝白姑娘!”
好歹等到畢燈初上之時,二人同桌吃飯,不知怎地,現在的白琬,在岳家宇看來,順眼多了!即使她吃飯挾菜的姿勢,也很美妙。
“白姑娘,你見過吳明夫婦,還是聽到有關他們的消息?”
“……”白琬臉上毫無表情,連眼皮也未撩一下。雖然如此,岳家宇仍然不怪她!以爲她嫌他嚕嗦。
“白姑娘……有一件事在下甚是不解!你每晚練功時,頭上有一圈銀煉似的白氣,不知何故?”
“……”她仍是不答話,這種情形,和她的個性大相徑庭,而且在她的眉宇間,有一抹淡淡的哀愁。
岳家宇心中升起一絲同情,白琬本是有家的人,由於她殺了白瑞,而使她流浪天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就開始過着流浪生活,實是令人扼腕……。
白琬匆匆食畢,回屋掩上房門,燃亮了燈。
岳家宇弄不清女孩子的心理,也未在意,只是由現在等到二更多天,實在難煞。
他只得趁這段時間,把兩招武功研習數十遍,已是二更稍過,他走到白琬房門外,低聲道:
“白姑娘,我現在去了!四更天準時的預定地方等你……”
房中沒有答話,岳家宇知道她不願講話,只得搖搖頭出了店門,向水西門走去。
三更將至,莫愁湖畔馳來一位俊美的年輕人,東張西望,最後發現一個人影站在一株垂柳-下,立即奔出過去。
那柳下的人影,原來是一個少女,乍聞身後傳來步履聲,回頭一看,似乎大感失望。
但來人仍然走近,兜頭一揖,道:
“請問這位姑娘可是在等待仇公子?”
那少女微微一震,道:
“正是……請問……”
那俊美少年神采飛揚地道:
“在下週奇,奉仇公子之命,特來通知萬姑娘,他今夜另有約會,不能來了!請你不必再等,同時要在下向姑娘表示失約之歉意……”
這少女正是萬紫琴,她今天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準備向岳家宇宣佈一件大事。想不到興奮、緊張了半夜,對方竟能失約。
但她知道岳家宇是一個老實的人,若非有特別要緊之事,他絕不會失約。
雖然如此,熾烈的心湖中,仍象結了一層薄冰,她苦笑一下,淡然問道:
“不知何人約會他?”
那俊美公子微微一嘆,低聲道:
“這件事在下本不願說,但爲了姑娘着想,又不忍不說……”
他四下望了一陣,道:
“咱們找個地方詳談如何?這件事必須從頭說起……”
萬紫琴見他欲言又止,疑心大起,本不願與這陌生男子接近,但爲了岳家宇,她又想知道這個秘密,於是點點頭,離開莫愁湖,找了一家茶館坐下。
這茶館佈置得十分幽靜,四周圍着一行竹離,離上有藤蘿花,上面搭着葡萄架,茶客就在架下飲茶談心,別具風味。
二人叫夥計把茶桌搬得遠一點,對面坐下,那俊美少年周奇道:
“吳明是在下的舅父,昔年失蹤之後,一直沒有消息,到最近在下才遇到他們夫婦……”
萬紫琴心情很煩,有點不耐,道:
“周公子請告訴我,仇繼宗與何人約會?是男是女?”
周奇微微一笑,道:
“當然是女的!萬姑娘請聽我說……”
萬紫琴面色一黯,垂下頭去,周奇細眉一挑,神秘地笑了一下,道:
“由舅父處得悉,在下的表妹仍然活在世上……”
萬紫琴突然擡頭道:
“你是說吳明的女嬰?”
周奇正色道:
“不錯!在下奉舅父之命,到處找那失蹤的表妹,上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被我找到。無巧不巧,表妹正與仇公子住在一個客店之中——”
萬紫琴又是一震,饒她個性高傲,也不禁泫然欲泣,但她終於忍住,沉聲道:
“莫非仇繼宗就是赴你表妹之約?”
周奇點點頭道:
“正是!萬姑娘可能還不知道,昔年吳明夫婦,爲了救那嶽公子,竟大義滅親,以自己的女嬰掉換,騙過鄧子瑛,當衆擲落絕崖之下,卻未想到,表妹命不該絕,被人接住……”
萬紫琴悚然一震,驚楞半天,才吶吶地道:
“如此說來,仇繼宗就是岳家驥之後了?”
周奇肅然道:
“一點不錯!萬姑娘請想,吳明夫婦對嶽公子有此大恩,表妹人品又是上上之選,嶽公子有恩必報,在這巧遇之下,他們之間……”
萬紫琴對自己的終身大事,自“絕望之谷”與岳家宇同甘共苦之後,已不作第二人想。近來她雖在爺爺身邊,一顆芳心,早已飛到岳家宇身邊。
近來,她常常幻想着未來的美麗遠景,夜裡則常常作那令人害羞的綺夢。因此,她今天約岳家宇來此,主要想向他暗示寄託終身之事。
現在,幻想已象泡沫一般隨風破滅,美夢也象天空的彩雲,消失無蹤。
她現在並不恨岳家宇,只恨那造化小兒,無情地捉弄於她!吳明的女嬰早已長大成人,爲什麼不早點出現?偏偏在她死心塌地,非他莫屬時出現?
她有自知之明,不論岳家宇如何感激她,如何喜歡她,她都無法與吳明之女一爭短長。
她的芳心碎了!再也無法矜持,熱淚奪眶而出,掩面疾奔而出。
周奇微微一震,先是得意地一笑,繼而皺皺眉頭,喃喃地道:
“人不爲已,天誅地滅!然而……我這種做法,是否太過分了——些?假如我是她……又該如何?……”
她現在是勝利者,設若萬紫琴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也不會接受這勝利者殘酷的憐憫!
萬紫琴狂亂地奔出很遠,委屈、悲哀和自尊的創傷,象無數毒蛇肯噬着她的芳心。她曾幾度對準了迎面的大樹幹,企圖撞樹自絕。
但她畢竟是個倔強的女孩子,她不甘這樣死去,因爲岳家宇已經佔據了她整個芳心和她的一切,在徹底失望之先,她應該再見岳家宇一面。
心情平靜下來,認爲有此必要,抹去了淚痕,向紫金山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