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宇在假鳳虛凰勾心鬥角的環境中渡過半個多月,紀家這幾天卻無形中緊張起來,那是因爲一個對頭就在這三天之中必來了結一段深仇。
現在岳家宇已經藉口要應付大敵,養精蓄銳,而和紀露露分居,但卻相距不遠。
今夜,正是臘鼓頻促,年關急景之時,天空飄着鵝毛大雪,紀家一個個打疊精神,準備迎接大敵。
岳家宇在自己屋中,並不緊張,正在思索紀,嶽兩家之仇,不知不覺已過了三更,外面卻毫無動靜。心想:
“那對頭訂下約會是數十年前之事,說不定已不在人間……”
過了四更,仍然未見敵蹤,岳家宇深信今夜又白等了,立即熄了燈火,準備安寢。突聞一陣步履聲進入此院,他立即猜出是紀露露。
因她近來每天夜裡都和他談到深夜才肯離去,兩人雖是各懷鬼胎,卻無法控制日久而產生的情感。
岳家宇常常警告自己,設若紀、嶽兩家沒有深仇,也許尚能結合,既知有仇,決不能再墜情網而使雙方痛苦。
他悄悄上了牀,只聞紀露露以手指彈着門板,低聲道:
“家宇……家宇!開門呀……”
嶽宇宇佯作入睡,發出均勻的鼾聲,只聞紀露露狠狠地道:
“真是吃得飽睡得着……”說着悻悻離去。
岳家宇坐起來心道:
“我必須於近幾天中弄清楚這件事,報了仇之後,把兩個嬰兒送到地頭……”
他輕輕下了牀,自窗中穿出,落在屋頂上。大雪飛舞,莊中甚是寂靜,遠遠望去,紀曉嵐房中仍有燈光。
他知道紀曉嵐身手了得,絕不能大意,小心翼翼地掠近,先在四下打量一遍,發現並無暗樁,立即伏在窗上向內望去。
紀曉嵐在負手踱蹀,紀夫人坐在椅上,二人的臉色都十分凝重。顯然都在爲一件大事而憂悶。
良久,紀夫人才肅然道:
“這種大事,你瞞了我數十年,現在才告訴我,現在露兒已與他結縭生子,你……你難道要叫女兒守一輩子活寡不成?”
紀曉嵐冷冷一哂,低聲道:
“你以爲他們真的結縭生子了嗎?嘿嘿!三十老孃倒繃孩兒,咱們差點被那妞兒騙了……”
紀夫人驚得目瞪口呆,囁嚅半天才冷笑道:
“老東西!你胡說些什麼?難道兩個孩子也是假的麼?”
紀曉嵐冷冷一笑,道:
“當然是假的,那是別人的孩子,岳家宇路遇產婦,產後死亡,臨危託孤,要他送到某地去,露丫頭就在途中遇上他……”
紀夫人沉聲道:
“露丫頭用意何在?”
紀曉嵐頹然道:
“女兒用心良苦,最初是想化解兩家之仇,後來日久生情,真的愛上他了……”
紀夫人茫然道:
“這些事……你怎麼會知道這樣詳細?”
紀曉嵐冷冷地道:
“仇人之子上門,老夫雖無殺他之心,卻不能不防一手,他們暗地交談都被老夫聽到了!”
紀夫人不安地站起來,又坐下去,大力搓着手,道:
“曉嵐……我……我太喜歡兩個孩子了……我……不能讓他帶走……”
紀曉嵐冷笑道:
“只要那小子真的喜歡露丫頭,還愁沒有孩子……”
紀夫人沉聲道:
“難道他們到現在還沒有……”
“當然!所以老夫十分佩服那小子的人格和情操,但老夫頗爲擔心一件事!露丫頭乃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她喜歡嶽小子,但嶽小子似乎並不喜歡她……”
紀夫人忿然道:
“我那丫頭有何不好?兩人在一屋中睡了很久,難道要我女兒再嫁別人不成!”
紀曉嵐又開始踱蹀,只聞紀夫人道:
“記得你昔年和岳家驥私交極好,你爲什麼要同流合污,參加那些壞人向岳家下手?”
紀曉嵐冷冷地道:
“俗語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老夫向他下手當然有充分理由……”
“到底是什麼理由!什麼理由?……”岳家宇心中嘶呼着,但紀曉嵐並未說出下文,只是不安地跟着。
岳家宇悄悄退離窗頭,飛掠上屋,剛剛落越過一重院,突聞一聲低叱道:
“哪一個?”
岳家宇聽出是紀露露的口音,立即剎住身形,道:
“是我……”
紀露露掠了過來,肅然道:
“家宇……你剛纔來自何處?”
岳家宇微微一震,道:
“在附近巡視一匝……我認爲本莊的防護……似乎太鬆……”
紀露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
“我好象看到你來自家父母的院落……”
岳家宇心中一跳,淡然道:
“我只是在那裡經過!不早了……現在大概已不會再來了,明天見……”
他不敢正視紀露露的目光,好象她的目光中蘊藏着許多秘密,也好象她已猜出他的心事。
第二天一早,紀露露就來找他,岳家宇心道:
“今後我要小心點!功敗垂成可划不來……”
紀露露笑靨迎人,使岳家宇心中放下一塊大石,忖道:
“是我多心了!昨夜她只是隨便一問……”紀露露手持紙箋,道:
“家宇,我的文事底子很差!這首詩完成前三句,最未一句就是想不起來!”
岳家宇謙然地道:
“恐怕我也不比你高明!讓我看看……”
他接過紙箋念道:
“滿懷悽愴對客吟,莫以奇行傷妾心,才疏不比相如賦……”
岳家宇心中一動,前兩句分明寓有警告之意,不由心中又跳了起來,忖道:
“莫非她已知我的心事了?”
紀露露緊緊地貼在他的身邊,撒嬌地道:
“宇哥哥,代我續上最後一句如何?”
岳家宇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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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尾續貂,可別見笑……”他略加思索,立即取來紙筆,一揮而就。紀露露念道:
“滿懷悽愴對客吟,莫以奇行傷安心,才疏不比相如賦,也值黃金一二斤!”
紀露露搖搖頭道:
“好是好,只是不關痛癢!”
她的意思是說:我點出了你的心中之事,你卻顧左右而言他。
岳家宇道:
“我剛纔說過,文事底子很差,你非要打鴨子上架,我當然要獻醜了……”
紀露露小嘴一撇,道:
“別騙人好不?你能不假思索續上這一句,分明才思敏捷,文事極富……”她想了一下,又道:
“這樣吧!我再作一首,你和一首如何?”
岳家宇攤攤子道:
“你把我捧得太高,摔下來可要跌個半死!”
紀露露哼了一聲,道:
“不來了!你總是不實在!”
岳家宇微笑道:
“好吧,讓我試試看!”
紀露露吟道:
“日夜沉思未有畫,怕將心事話凡夫,非同覆水收未得,只問郎君有意無?”
岳家宇心道:
“可惜咱們是敵對立場,今生是不可能結合了……”
他想了一會,續了一首,吟道:
“百年之事未敢畫,底事豈能話凡夫,泥中蓮子雖無染,移人家園無人護。”
紀露露面色一黯,又吟道:
“久苦情思欲託身,已將心事再三陳,泥蓮既無移栽今,日後分離莫恨人……”吟畢,掩面悲泣,奪戶而出。
岳家宇愣了一下,冷冷一哼,道:
“今生今世已不可能!你要自尋煩惱,豈能怪我……”
雖然如此,他對紀露露的多情,也感十分惋惜。她的孝心令人敬佩,只是想法太幼稚了!
現在岳家宇已知道雙方都心照不宣,只是尚未正式揭穿,他不願和紀曉嵐夫婦見面,這一天都在屋中渡過。
直到二更多天,紀露露始終未來見他,他也落得清閒,希望在報仇之先,不再和她接近。
想起紀夫人對兩個嬰兒的喜愛,又不忍將嬰兒攜走,他深信這兩個苦命的嬰兒離開這裡,絕不會受到同樣的鐘愛。
他的幼年,並不比這兩個嬰兒幸運些,以致養成倔強的個性,希望能改造這兩個嬰兒的命運,使他們不再流離失所……
這時,隱隱聞到兩陣尖嘯,和勁急的警鐘之聲。深知大敵已到,立即出屋上了風火牆頭。
遠處傳來喝叱之聲,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晝。
就在這工夫,突聞一聲厲喝,似是紀曉嵐的口音,已與來人動上了手。
岳家宇急掠而出,只見紀曉嵐兩掌翻飛,接下兩位面罩黑絹的女人。
紀曉嵐一輪狂攻,兩個女人卻不硬接,繞身交叉遊走,但身法卻是進退有據。
岳家宇深信,這兩個女人成竹在胸,不攻則已,一旦發動攻勢,必是石破天驚。
他爲了實踐諾言,以及佯作不知嶽、紀兩家有仇,自應聯手對付大敵,悶聲不響,凌空飛入包圍圈中,納足八成真力,向兩個女人一口氣劈出九掌。
他這一出手,情勢立變,兩個女人已無法保持遊刃有餘之勢,各接了岳家宇一掌。
“拍拍”兩聲,岳家宇大吃一驚,蹬蹬蹬連退三大步。深感這兩個女人的掌力,較之紀曉嵐雄渾多多。
兩卜女人同時一怔,紀曉嵐大喝一聲,拍出兩掌。他綽號“掌仙”,出掌之勢也與別人不同,初推時手背瞧外,拍到中途一翻,手心向外,狂飈乍起,罡勁雷動。
但兩個女人似乎並不在乎他,回敬兩掌,輕描淡寫地化解開去,而且並無巨震之聲,她們主要的對象卻是岳家宇。
在此同時,岳家宇運起“一元罡”,足踏奇正,吐氣開聲,以十二成力道,劈出兩掌。
這奇異的力道大得驚人,力道初出,四周一圈人就感覺站立不穩,驚呼連連向後暴退,地殼顫動,土石橫飛,連紀曉嵐也被無儔罡風颳得掩面而退。
兩個女人駭然一震,全力出掌相迎,雙方勁道一接,有如天崩地毀,翻江倒海,兩個女人的身子,象急流中失去控制的扁舟,不停地向後翻退。
她們頭上的黑綢,早已被狂飈颳得無影無蹤,衣衫撕裂,髮髻披散開來,退到第五步上,才勉強立穩樁步。
這情景驚得所有之人都失聲尖呼,包括紀曉嵐在內,他雖知岳家宇學了金佛上的辦法,卻沒想到如此厲害,他以爲憑二人之力能接下大敵,也能不錯了。
其實事實並非如此,岳家宇雖然佔了上風,吃的苦頭卻比兩個女人還大,他僅退了三大步,口鼻之中鮮血暴涌,面色蒼白得象天上的冷月。
但他並不在乎,只是望着兩個女人清麗冷漠的面孔,覺得這兩個女人不象壞人。
她們的雙目如天上熠熠寒星,眉、鼻、口、齒,都配合得恰如其分,那高雅的音,有如未食人間煙火。
她們柳眉微蹙,顯然也受了內傷,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岳家宇。
全場一片死寂,落針可聞。良久,紀露露才撲到場中,悲呼一聲“宇哥”!但岳家宇冷哼一聲,撩起一掌,把她震出一丈多遠。
在他的想象中,來敵本是面貌猙獰,神態可憎的魔頭,萬沒想到,竟是兩位高潔美極,一臉正氣的女人。
兩個女人面孔抽搐一會,其中一位冷峻地道:
“你是紀曉嵐的什麼人?”
紀曉嵐立即接道:
“此子乃是老夫的愛婿!”
兩個女人悚然一震,神色冷厲,目蘊奇芒,厲聲道:
“你可是岳家驥之後?”
岳家宇心頭一震,吶吶地道:
“正是!前輩是……”
兩個女人的臉色由怒而驚,然後罩上一抹失望和悲忿的神色,突然仰天悲呼道:
“天哪!你何其殘酷也,爲何要如此安排!……”
她們的臉上表情,冷厲得可怕,好象長期憂愁無法排遣,畢生從未展顏過。
紀曉嵐大喝一聲,道:
“小子動手!——”
說着力拍兩掌,兩個女人冷哼一聲,同時推出一掌,把紀曉嵐震出一大步,但岳家宇卻卓立未動。
紀曉嵐沉聲道:
“小子你還不動手,難道要反悔不成?”
岳家宇冷峻地道:
“在下既允聯手拒敵,自不能反悔!但必須弄清這件事……”
兩位婦人冷峻地道:
“小子,你真的娶了他的女兒?”
岳家宇不由一震,他與紀露露乃是假鳳虛凰,雙方都懷有鬼胎,心照不宣,但他爲了報仇,現在不宜說穿,他雖知兩個女人絕非壞人,卻不便對她們說出真情。
他肅然答道:
“不錯!”
兩個婦人面色一冷,仰天悲聲道:
“岳家驥……你可曾想到……你的後人以本姊妹的心法……對付我們?……”
岳家宇大聲道:
“二位前輩誤會了!這根本不是別人的心法,而是……”
紀曉嵐似乎不願讓他們詳細交談,厲喝一聲,道:
“小子,快動手一鼓而下……”
他全力劈出一掌,兩個女人閃身讓過,卻對岳家宇輕蔑地道:
“小子,本姊妹除了爲你惋惜之外,也爲岳家驥悲哀!相信他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走——”
她們帶着輕蔑的冷笑,象兩頭大蝙蝠,消失在夜色中,岳家宇心亂如麻,突感內腑一陣劇痛,身形搖搖欲倒。
紀曉嵐一臉殺機,緩緩走近,但紀露露卻先到一步,接住岳家宇倒下的身子,悲聲道:
“爹……把他交給我吧!”……
紀曉嵐眉宇間一抹殺氣逐漸消失,忿然道:
“好吧!把他抱到屋中去,他的傷勢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