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昭秦納悶至極,上前搭話,才知道這些田地已經賣給了別人。
一個上午的時間,於昭秦走遍了屬於自己家的土地,發現絕大多數成了別人家的了。一股火氣油然而生。
他顧不得別的,氣呼呼地快步走回家。在家裡沒有看到於昭湘的影子,馬上來到場院。
於昭湘正獨自一個人躺在場院中,身下是一張竹製的躺椅,他眯着眼睛扇着一把大蒲扇,看樣子無比愜意。
場院中靜無一人,所有的覓漢都不見了,滿棚的大牲口一個也不見了,只有兩匹極爲矯健的戰馬在槽子邊安靜地吃草。原本熱鬧的場院此時冷冷清清。
“老三,我們家的地是怎麼回事?”
“賣了。”
“那些大牲口呢?”
“賣了。”
“那些覓漢呢?”
“回家了。”
於昭湘頭不擡眼不睜,身子一動不動。
“你這不是敗家嗎?咱爹就讓你這樣幹?”於昭秦動了真怒。
“你要是願意回來種地,我再給你買回來。”於昭湘一副氣死人不償命的樣子。
“你不會領着覓漢們幹嗎?土地是根本,咱爹從小就教導咱們寧可賣房子也不賣地,你這樣做要把咱爹氣死啊!”
“你放心,咱爹氣不死,咱爹現在是難得糊塗,別把你氣死就行!”
“我們於家好幾輩子積累的這點家底都毀在你的手裡了啊,你氣死我了!你不會種地租出去也行啊,再者說,這些事你和誰商量過,咱們弟兄三個人的土地被你一個人賣了連聲招呼也不打!”
“笑話,什麼咱們三個人的土地,你要這麼說的話,咱爹孃還是咱三個人的呢,你照顧了幾天?活不養死不葬我不說你就罷了,你還好意思說我,你怎麼越活越糊塗了呢!”
於昭湘的一席話讓於昭秦啞口無言,細想想於昭湘的話雖然粗,但是無可辯駁。
於昭秦臉紅脖子粗地愣在那裡,無話可說,於昭湘仍然躺在那裡翹着二郎腿閉目養神。
於昭秦從小就拿這個兄弟沒有辦法,憋吃了很長時間,以乞求的口氣對於昭湘說:“老三,我給你錢,你把地再買回來吧?!”
“千年田地八百主,地是主人人是客。不就是幾百畝地嗎,別同它一般見識。”說完這話,於昭湘重新閉上眼睛,再也不同於昭秦說話了。
於昭秦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裡很長時間,原本黑紅色的臉氣得發黃。但是他仍然不捨棄,回到家裡馬上找到葉亦麗。
葉亦麗正和商蘭芝在做過冬的棉衣,看到大伯哥氣呼呼地走進來,趕緊站起來打招呼。
於昭秦餘怒未息,他一句話也不同弟妹客套,單刀直入地問:“三弟妹,老三賣地賣牲口的事情你知道不?怎麼讓他一個人胡作非爲呢?”
葉亦麗看到大伯哥生氣的樣子不敢怠慢,連忙說:“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管這些事情,再說,這些都是姑父的主意。
“姑夫,哪個姑夫?”
“徐明侯唄。”
於昭秦立即啞口無言了。從此一直到於昭秦離開鳳鳴鎮,他的情緒一直低落,就像得了一場大病。
於昭秦怕自己的兄弟把老父親氣死,所以力勸於廣源跟着自己走,去大城市享福,無奈,於廣源只認識於昭湘一個人,於昭秦的話反而讓他極爲反感。
有一天,於昭秦終於把他說煩了,他氣呼呼地說:“我有親兒子不跟,我跟着你去幹什麼!”——一句話讓於昭秦淚流滿面。
於昭秦這次回家本想着把自己的兩個兒子帶走的,但是兩個兒子對於昭湘的感情遠勝過自己,死活不願意跟着他走。兒子已經成人了,葉氏正在忙着給他們倆張羅媳婦,自己不好強把自己的意志加在他們頭上;再者說,老爹看樣子是不會跟着自己去了,留下兩個兒子權當替自己盡孝吧。
趙小舟和於昭秦等人在老家呆了一個多月後要離開了,在鳳鳴村的南大門外,於昭秦摟着於廣源大哭不已,趙老太太摟着於昭湘哭得臉上一塌糊塗,又把黎明抱過來親了再親,弄得孩子臉上滿臉眼淚。
爲他們送行的足有兩千人,鳳鳴村幾乎家家出動爲他們送行。幾個能說會道的婦女忙着勸趙氏和於昭秦。
徐明侯親自開着一輛轎車在前面,另有一個司機開着一輛卡車在後面,他們將先去省城,把省城的房產處理乾淨,然後再去重慶料理那裡的事務。
趙老太太非要於昭湘一同上車把他們送到龍吟河,她同於昭湘坐在徐明侯的身後,一路上握着於昭湘的手哭個不停,把於昭湘弄得涕淚滿手。
車到將軍墳時,趙小舟告訴徐明侯要停一下,她要再去看看自己的丈夫。衆人一起下車,趙小舟、於廣憶、商蘭芝、於昭秦以及於昭秦的三個孩子一起在墳前痛哭。哭完之後,趙老太太拉着於昭湘的手說:“湘啊,你回去吧,要記住啊,我不論死在哪裡,你都要把我弄回來跟你爺爺埋在一起!”
衆人陸續上車,於昭秦最後一個上車,他在上車之際突然對着於昭湘跪下去,連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握着於昭湘的手,緊緊地握着說不出半句話,只有淚水橫流!
汽車遠去,於昭湘極目遠送。
一匹駿馬從北面而來,馬上之人是葉亦麗,她是來接於昭湘的。於昭湘跨上戰馬,兩個人同乘一匹馬,向着鳳鳴村緩緩而歸。
風俗是人造的,因此是可以改變的。就拿於家來說,因爲當年在丈人面上居住,所以對待媳婦比河陽縣任何一個村莊都仁慈、民主。
這個傳統在鳳鳴村已經有五百多年的歷史了,到了於昭湘又把它發揚光大了。於昭湘和葉氏經常兩個人同騎一匹馬奔馳在鳳鳴村的田野中,雖然一開始人們看不慣,但是久而久之,再沒有人提出異議,相反,人們把他倆奔馳在田野中看成一道風景。
以前的夫妻上坡幹活都是男的走在前面,女的在後面跟着,守着外人時兩個人不說話。而現在,在鳳鳴鎮的大街小道、阡陌之間經常看到夫妻兩人並排而走,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於廣源早就等候在南大門外,看到於昭湘騎着馬回來,他的臉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於昭湘是他唯一的依靠,一天不在他身邊,於廣源就像掉了魂似的,他對於於昭湘的依賴就像一個嬰兒對母親的依賴一樣。
於昭湘和葉亦麗一同下馬,於昭湘抱起父親放在馬上,他親自牽着馬徐徐進村,於廣源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於昭湘要發賞錢了!此消息一出,全軍歡騰!於昭湘讓徐均清理一縱隊的賬目,發現除去一切費用,一縱隊尚有七八萬現大洋,他留出一半作爲軍用,其他的一律下發給一縱隊所有的官兵和烈士的家屬。賞錢按照等級分發,最末一級的士兵也能得五十塊現大洋。
等到於昭湘把賞錢發下去的時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隊伍中的這點餘錢簡直就是這次賞錢的零頭。如果按照這個章程發錢的話,最少需要四十萬現大洋!
但是,實實在在的,每個人的確領到了賞錢,烈士家屬還翻番。這一天每一個人都笑逐顏開,全軍上下一片歡騰。然而,當賞錢分完,於昭湘立即做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決定:辭去司令一職,做一個普通老百姓,司令一職暫由於子龍代理!
此言一出,全軍譁然,於子龍一百個不願意,他死乞白賴地請求於昭湘再帶着弟兄們奔前程,說好日子剛剛開始,怎麼就不幹了呢。不樂意的還有加官,他此時正做着去大城市當大官的美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