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章 通曉六界的凡人
天離和桃邀不知何時已從房中離開,許是在流裳正色與瑤玉說話時,不過誰也沒有察覺。
瑤玉沉默半晌,擡頭看着流裳:“我們去找那個男子吧。”不是疑問,不是驚句,她只是很平淡的說出這句話,就像是一件無需考慮應當爲之的事一樣。但她的心依然忐忑,雙眉微微低垂:“我知道我不該去管,我們連事情的始末都不知道,不認識他們。可是我……”
“我明白。”流裳堅定的看着瑤玉,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就像你第一次見到我,也是素未謀面,可你和水大俠還是救了我。你會這麼做,不是因爲你愛管閒事,因爲你就是你。”流裳笑起,眉眼都露出笑容。
瑤玉望着他,漸漸篤定自己的心:“我們去和相府小姐做個朋友吧!”望着流裳模樣的瑤玉如恍然回神般咧嘴一笑,“你這個樣子正好合適。”
流裳先是呆住,順着瑤玉目光低頭看着自己身上衣飾,擡手輕輕碰了碰髮髻,無奈的望着瑤玉。但他沒有再多說什麼,瑤玉又笑了,這對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莫哥哥去哪了?”路過郡引房門前時,桃邀問道。
“他行蹤一向不定,無需理他。”天離道,走到樓階口處步子突然停下,“怎麼了?”
桃邀停在原處:“好像少了些什麼……”細細想來,終於恍然大悟,“嶽八呢?”
“方纔我們下樓時,他有些急事走開了。”
“這個嶽八,還想讓他帶我們在京城大玩一場呢。”桃邀脫口道,“不過這次多虧他了,下次遇到還是要好好謝謝纔是。”
“我想還是能再見的,不用擔心。”天離看着桃邀,“且縱無他在,我們就不能逛一逛京城嗎?”
桃邀聞言笑起:“有你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們走吧!”她已有千年道行,本就不懼怕人間之物,現在更有天離在旁,若是有人想打他們的主意,那纔是自討苦吃呢。桃邀想到,心情猛然變的很好。
自來到京城後,天離還沒有好好看過。其實在他看來,整個人間沒有什麼不同,京城不過是比別處更大更繁華罷了。可如此卻總是吸引着凡人蜂擁前來,如面前道路相堵,熙熙攘攘。
桃邀看起來卻是開心,一個人走在前面,駐足於各攤販前,還不時回頭嘲笑天離走的太慢。
“天離你看,這個面具多有意思。”桃邀拿起面具朝天離揚了揚,面具上畫着女子細長的娥眉。
只是,這竟然是兩條完全不一樣的眉毛,甚至眼睛開口處的大小也不盡相同。天離疑惑,正待走近細看時,朝他笑着的桃邀將面具戴在了臉上。驀地,桃邀消失在原地,面具啪的掉落在地。
天離一時失色,雙腳並步而行至桃邀處,轉身四下看了看,哪裡有桃邀人影。更令天離驚訝的卻是周圍人無一有驚異之色,實屬異常。天離彎腰拾起面具,向一旁老闆詢問。
“姑娘?哪裡有什麼姑娘,公子拿着面具是買還是不買啊?”老闆一副不耐煩的神情,彷彿天離已拿着把玩了很久。
“正是剛剛站在你面前帶上這個面具的姑娘。”天離驚道。
“從開攤到現在,看這面具的只有公子你一個,哪裡有什麼姑娘。公子不會大白天的開始做春夢吧?”老闆看着他笑了起來。
天離不再同他多言,又問了臨近幾家小販,皆言毫不知情,至於天離所說姑娘消失之事,更做無稽之談,反倒將天離當做瘋子。天離無奈,只得徘徊在桃邀消失之處,希望能尋到些蛛絲馬跡。
他的目光終於凝固到面具上,緩緩拿起,像適才桃邀般,準備戴上。面具還未觸及臉頰,雙目從面具的開口處向外望去,他卻看不到外面的人羣和商販。天離猛然一驚,想將面具取下,可惜已經遲了。放下面具的天離發現自己已不在原來的面具攤前,所處之地極目望去乃是一片荒蕪。
他有些明白髮生了什麼,又有些不解。天離現在只想找到一個人:“桃邀~”他突然害怕在這片未知裡,桃邀會發生什麼事。
郡引離了客棧一路向西而去,身邊人羣從熙攘到零星。無人打擾的別苑,山茶花綻放。郡引笑着望了眼黑墨書在木牌匾上的秋心苑三字,不請自來的進到院中。
院中安放着一張石桌和兩個石凳。郡引走近,手撫過漢白玉桌沿,盯着桌面擺好的棋局淡淡一笑:“是爲了迎接我麼?昨日你這還沒有。”郡引不曾擡頭,話卻是說給從屋中漸漸走近之人。
曲忘憂沒有半分奇怪,他緩緩走到郡引身旁,道了句:“請坐。”便於客人之前坐在凳上。
郡引轉頭看他一眼,亦坐在他安排好的石凳之上,隔着方桌凝視面前之人。
“你很好奇?”曲忘憂望着一抹淺笑,不帶其它情緒的郡引,“曲某很是榮幸。”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語調毫無起伏。
忘憂沒有承認也沒有辯解,只是繼續道:“水瑤玉、桃邀兩人昨日在我這裡,故可料到你必會來此一探究竟。”
“你引她們前來目的爲何?”
“是她們自己跟來的,我什麼都沒做。”忘憂答道,五指併攏朝下指着棋盤,“只說話未免太顯無趣,公子何不指教忘憂一二。”
棋謀如人,郡引也想知道面前人究竟有多深:“指教未敢,彼此切磋罷了。”言盡行了一步白棋。
“水姑娘和桃邀姑娘皆是貌似天仙的女子,公子好福氣。”曲忘憂似隨意說着,盯着棋盤落子卻是任意。
“桓王也是三生有幸,能識得你這樣的朋友。”郡引回道。
忘憂愣了一瞬,繼而笑起,是他太大意了,面前這個人說出怎樣的話他都不該吃驚:“看來我們對彼此都有一些瞭解。”
“顯然我不知道的比較多。”
“哦?”忘憂擡眼望着郡引,“能讓公子說出這種話,忘憂是第一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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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有自信?”郡引朝他將眉一挑。
“你說呢?”忘憂沒有回答。
“我有點喜歡你了。”郡引道。讓他欣賞的人六界間單手可數,縱然如此面前的人也能算一個。這個讓他看不透的凡人,究竟是誰?
“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了。”忘憂半開着玩笑。
“哈哈~”郡引咧嘴笑了起來,不再是他一貫的嘴角淺笑,只是笑容深處又多了一絲提防,“不知我有沒有機會一見?”
“寧願不要。”忘憂盯着棋盤又行了一步,從此步起他與郡引的交鋒便正式開始,“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爲什麼要答應你?”
“因爲我可以幫你。”
“幫我什麼?”
“幫你解決你解決不了的疑惑。”
“你自認爲有這個本事?”郡引目光由棋子慢慢移向忘憂。
“我當然有。”忘憂卻未擡頭。
“那你就該知道若有我解不了的疑惑,那任何人都不行。”
“你很有自信?”忘憂擡頭,將郡引之前的話送還給他。
“你說呢?”郡引一彎嘴角。
“也許那個人可以,但你不行。”
“那個人?”郡引眉間一蹙。
“我知道你是誰。”忘憂將黑子落定後緩緩站起,盯着郡引口中吐出五個字,字字印在郡引心上,“你不是無殤。”
郡引雖早知眼前喚作曲忘憂之人深不可測,但卻未料他知道的比他想的還要多。郡引面上一沉,身子也漸漸站起,隔着縱橫交錯的棋盤與忘憂對視。
“你到底是什麼人?”
“凡人。”
“什麼樣的凡人?”
“通曉六界的凡人。”忘憂面上不由笑起。
郡引頓了片刻,略加思索後道:“天機子是你什麼人?”
“正是家師。”
“他在哪兒?”郡引雙目微圓,縱然是他也不得不詫異。天機子修道,修出世之道,在那個人們爭相修仙和修魔的日子裡,只有他尋求三界外的真理,他相信三界外還有個無邊無際的世界。不過後來修道者漸少,天機子也隱居不見,時至今日人間修仙亦或修魔者已寥寥可數,倒是如儀幽般的驅魔人日漸增多。
“先師十二年前已經離去。他曾提到過無殤的名字,曾說……”忘憂回憶起兒時日子,面色有些動容,“你是他此生唯一佩服的人。”
郡引嘆了口氣:“他活了很久,久到我以爲那是永生……”他驀然停住,看着忘憂,“看來他已得道,否則又怎能教你通曉六界之法。”
“師父栽培,畢生不忘。”曲忘憂念此時,神色恭敬。
“天機子肯選你做他徒弟,你必是有過人的天資,希望你好好利用,不要逆天行事。”
“哈哈哈。”曲忘憂突然笑出聲來起來,“一代魔君和我說不要逆天行事?我所做的事和你一樣,只要認定了,就不顧一切。”那份書香公子的溫婉,突然被凌厲風骨替代,他就那麼站在郡引面前,說出那句話。郡引彷彿看到數千年前的自己,那麼不可一世,傲視九天,心中竟生出一份悵惘。
郡引又恢復他往日神態,淡淡開口坐下:“我只不過盡舊識之義,替天機子最後提醒你一次罷了。你的事情,與我無干。”
忘憂聞言安靜下來,亦坐回石凳:“師父的確如此告誡過我。”
“可以想到。”那場天界譁變之前,無殤最後一次見他,他就勸他不要逆天行事,想必那時他已略通三界外世之法。
沉默片刻,忘憂不再提天機子之事,轉而回到棋盤:“公子這盤棋還沒下完。考慮的如何,忘憂是否有能力解公子之未解?”
“任何事你都肯告訴我?”擺下一子。
“先師曾立下規矩,雖可通曉六界,但不得爲外人所露,否則冥冥中自有劫數。但你只要答應我一件事,我便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一個你不知如何解決的問題。”手下黑子仍是繼續。
郡引看着忘憂模樣,緩緩開口:“看來你已經知道我要問什麼了。”
“但你還不知道。”
“你怎敢斷定我一定會問。”
“拭目以待。”忘憂輕吐四字,眸光上揚看着面前之人。
“我可以殺了你。”
曲忘憂輕笑:“你不會。”
郡引挑眉等他繼續說下去。
“數千年才找到一個與你旗鼓相當的對手,你捨得讓他就這麼消失麼?”忘憂眸中一變,如不見底的深淵凝視着郡引,“何況,你還不知我究竟是敵是友。”
“敵友不是永遠絕對。你說的不錯,我怎捨得送難得一遇的對弈之人早入鬼界。”郡引放下這盤棋的最後一顆白子,“我很好奇你讓我答應什麼?”
“莫要介入皇族奪位之事。”忘憂道。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無需我幫忙?”
“有我足夠。”
“我突然想見見桓王了。”郡引微笑立起,已欲離開。
忘憂跟着站起:“我知道人間帝王對你意味着什麼,等你再來找我時,就說明你已經答應了我的要求。”
郡引微微張開的嘴卻只輕輕一笑,沒有再多言語,與忘憂相對一眼後轉身離開。天色已不早,這盤棋下了挺久。
“你會回來的。”忘憂望着郡引消失的背影自語道,低頭將手上黑子落在應落之處。
和棋。無妨,日後許還有不少機會。忘憂伸手將棋子一一收回盒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