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入骨髓的疼。
能將任何修行千年的仙魔霎時變爲廢人的三十二枚附骨釘打入她三十二處要門,兩根鐵索貫穿琵琶骨緊縛玉柱之上。白髮凌亂,如冬雪初將,拂了滿肩。面容憔悴,兩脣泛白,稍許才恢復意識。她緩緩睜眼,幾縷亮光入眼,滿目盡是仙神和肅穆威嚴的靈霄殿。
素荷因琵琶骨被鎖微微揚起臉望着天帝,紅瞳慘笑:“天帝不愧爲天帝,相見甚難。這份大禮,素荷收下了,來日必還。”
天帝高居靈霄殿上,聞言不易察覺間輕輕皺眉,呵斥道:“大膽素荷,本自仙籍,竟自甘墮落,化作血魔危害蒼生,如今又在朕天宮外大肆殺戮,此等窮兇極惡之人,不除不足平六界之憤!”
“天帝欲除無殤素荷二人不是一日,何必扯上六界。素荷會有如此,天帝不曾想想自己是否做了什麼好事?”
“你之意莫非你如今一切都是朕所迫?你絲毫沒有過錯?”不屑笑道,“狡辯之論,何人不會。”
“素荷確有過錯,犯得是天地不容之錯,亦甘願受罰。但能罰我之人,必得是行如明鏡,無一己私心禍害他人之舉。憑心而論,天帝可能做到?若做不到,又有何資格罰我?”
天帝五指緊叩衣裳垂角:“朕身爲天界君主,自做得到。”
“是麼?”素荷笑起,似等的正是這句,“那無殤之事如何?”
“情事所迫,不得不如此方能皆衆生危難。”
“既如此,數百年後,此難早解,何不將當年一切悉數說出,昭告天下這一切只是天帝的計謀,緩兵之計,而無殤不僅並非大奸大惡之人,還拼上性命,保各界安寧。”素荷言語追道,又望着兩旁衆神,“衆神定然清楚,若非無殤以幽冥玉之力困住兮夜,今日統領六界之人早已易主;若非無殤以己身承受一半力量,那被毀的又豈止是區區魔界百里?承恩不知報,反口斥恩人。你們就是這麼享凡間供奉,受六界仰仗的嗎?”
衆神有的嚥了咽口水,有的將頭偏過不去看她,無人答話。他們在等天帝開口,或者有一兩隻出頭鳥亦可。可惜這些年,能站出說話之人越來越少。
“這並不是你對那些手無寸鐵或法術遠低你之人犯下殺戒的理由。”雲傾自右列站出。衆神重新擡頭,皆望着他。
素荷身子一顫,目光投向雲傾:“所以你也覺得,是我錯了?”
“不管理由多麼正當,錯就是錯,素荷,你無需在爲自己辯駁。不如誠心悔過,我願護你來生平安。”
素荷深吸口氣,三十二顆附骨釘又深入一分,她不禁十指緊握,牢牢扣住玉柱:“來生平安,看來你們已經想好該怎麼做。”撐住身子,故意揚起嘴角,“雲中君此話說的甚好,‘不管理由多麼正當,錯就是錯’。天帝,你可聽到,不管你以何藉口掩蓋無殤之事,錯就是錯,何不誠心悔過!”
雲傾之語自她口中喊出,以道問道,反讓天帝不知所言,稍停片刻才道:“並非是朕有意不應。朕爲天界之主,六界所仰,一言既出豈能說改就改。何況若頒下詔令,那些危險之士藉機再興捲土之勢如何?素荷,如今你法力雖高,但畢竟未做過一界之主,其中重責非你可想。”
“狡辯之論,何人不會。”素荷將話奉還,言之有力。
“你!”天帝喟然長嘆,“素荷,我給你機會,你爲何屢不珍惜。你我相辯,永無盡頭。但你犯下大錯實爲確鑿,衆愛卿。”天帝起身,衆臣行禮,“衆愛卿覺得,該如何判?”
“這……”衆臣吱唔不言,面面相覷,最終落在同一人身上,“臣等認爲,此人由雲中君所擒,自當由雲中君判罰爲好。”
天帝未再追問,而是看向雲傾,問道:“衆臣所言有理,雲卿認爲該當如何?”
雲傾沒有回頭看向素荷,身子微屈俯身應道:“臣認爲,素荷化爲血魔,殘殺天將百姓,已是死罪,又害死人皇,惹人間大亂,罪不可恕。”
“衆卿認爲呢?”
“血魔罪不可恕,但聽陛下發落。”衆臣俯身拜道。
素荷神色從容盯着雲傾:“他在哪?”
聲音很低,但他依舊聽到:“誰?”
“雲傾,我認識的那個雲傾。”
“我就是他。”素荷法力受阻,雲傾便將話送至她耳邊。
“你不是,從你說第一句話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何況你趁我走火入魔暈倒之際將我擒住,又縛在這大殿之上,絕不是他會做的事。”
“雲傾畢竟是天界的雲中君,大道還是私情,他知道該如何選擇。”
“這是你選擇的嗎?”
“你還記得曾請求我,若有一日,你變得不分善惡,無論如何我都要阻止你。我只是履行當初的約定。”
她說的半點不錯,他是該阻止她,他該從一開始就阻止她。但既然已經開始,又怎能毫無所得就結束:“也許我從未真正瞭解你,雲傾,但你又真正瞭解我嗎?”
“素荷,又名血魔,禍患六界,其罪當誅,今處極刑,令雲中君作監。”天帝傳遍天宮之音打斷兩人私語“若無他事,衆卿可退下了。”
衆臣行禮後紛紛離開靈霄殿,不管是愧疚還是恐懼,無人願多留一步。
“雲傾,行刑。”天帝令下。
素荷試圖施展法力,但三十二枚附骨釘每動一下便如重擊在骨,痛不堪言,一身術法全被禁錮。她靠在玉柱上,望着雲傾和天帝,模樣不像受刑,竟似在等一場好戲。
雲傾顯出猶豫:“據臣所知,素荷已吞服萬血魔珠,並與幽冥玉化爲一體,無可致死。”
“朕知道,所以纔將她鎖在玉柱之上。她背後玉柱,乃是朕的琉璃簡所化,剛好對抗她體內的幽冥玉。三十二枚附骨釘令她法力全無,但若只有兩枚,她雖不能動彈,卻能放出那焚燒一切的烈火。玉柱會將烈火反噬其身,那時任她法力再大,怕也逃不過。自火而生,於火而死,也許就是她的命運。”天帝步步走下天階。
“這,是否有點殘忍?”
“殘忍?那血魔平白殺害那麼多人又是否殘忍?”天帝緩了口氣,“以她如今形態,除此法不能除她,朕也是毫無辦法。若放任此人繼續禍害六界,那朕以何服衆?”
雲傾沒有繼續爭辯:“那就請陛下除去素荷身上的三十枚附骨釘。”
“時候未到,現在除去,只怕她會拼得一口氣掙脫鐵鎖。只有虛弱能磨去她的意志,疼痛能令她放出巨大能量。”說着,天帝凝神於指,指向素荷,只聽素荷一聲尖叫,一雙刃無柄長劍自她胸肋穿出,眨眼之際,復又穿回,如此往復。素荷雙脣緊咬,不再出聲。成王敗寇,她本就不該與他們多言。
“天帝!”雲傾神色動容,雙目緊盯素荷。
天帝望了望他:“雲中君聽旨!無柄長劍每一千次可化去她體內一枚附骨釘,直至剩下兩枚,烈火反噬方爲刑滿。此前不可離開半步,不得有誤!朕會派兩名天將守在一旁,還望雲中君莫要負朕所託。”
素荷額頭已滲出汗珠,嘴角卻望着雲傾冷笑,聽他口中一字一句說道:“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