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店生意

藥店生意

第二天早晨,他睡到鍾打十點才起身,掀開帳子一看,芙蓉已經打扮得整整齊齊,正在收拾妝臺。聽得帳鉤響動,她回過頭來,先是嬌羞地一笑,然後柔聲說道:“你不再睡一息?”

“不睡了!”胡雪巖赤着腳走下地來,“人逢喜事精神爽,還睡什麼?”

“你看你!”芙蓉着急地說,“磚地上的寒氣,都從腳心鑽進去了,快上牀去!”

說着,取了一件薄棉襖披在他身上,推着他在牀沿上坐定,替他穿襪子、穿套褲、穿鞋,然後又拉着他站起身來,系褲帶,穿長袍。

胡雪巖從來沒有這樣爲人伺候過,心裡有種異樣的感受,“怪不得叫妾侍!”他不由得自語,“‘侍’是這麼個解釋!”

“你在說啥?”芙蓉沒有聽清楚他的話,仰着臉問。

“我說我真的享福了!”胡雪巖又說,“我們談談正經!”

胡雪巖的“正經事”無其數,但與芙蓉相共的只有兩樁,也可以說,只有一樁,胡雪巖要安置她的一叔一弟。

“你兄弟名字叫啥?”

“我小弟是卯年生的,小名就叫小兔兒。”

“今天就去接了他來!你叔叔不會不放吧?”

胡雪巖人情透熟,君子小人的用心,無不深知,劉不才在此刻來說,還不能當他君子,所以胡雪巖以“小人之心”去猜度,怕他會把小兔兒當做奇貨,因而有此一問。

這一問還真是問對了,芙蓉頓有憂色,“說不定!”她委委屈屈地說,“我跟我三叔提過。他說,劉家的骨血,不便,不便——”

芙蓉不知如何措詞,臉漲得通紅,話說出來屈辱了自己,也屈辱了孃家。劉三才的話說得很難聽:“你說你命中註定要做偏房,自己情願,我也沒話說。鬱四有勢力,我也搞不過他。不過小兔兒是我們劉家的骨血,你帶到姓胡的那裡,算啥名堂?你自己已經低三下四了,莫非叫你兄弟再去給人家做小跟班?”當時自己氣得要掉眼淚,但也無法去爭,原來打算慢慢再想辦法,此刻胡雪巖先提到,就不知道怎麼說了!

不便什麼?胡雪巖的心思快,稍微想一想就明白,自然是名分上的事。那好辦!他說:“你們劉家的骨血,自然讓他姓劉。我現在算是姐夫資格,難道就不能管你的同胞骨肉?”

芙蓉怕是自己聽錯了,回想一遍,是聽得清清楚楚,有“姐夫”二字,驚喜感激之餘,卻仍有些不大相信,世界上沒有這樣的好事!

“還有啥難處?你說出來商量。”

這還有什麼難處?就怕他的話靠不住!芙蓉在要緊關頭上不放鬆,特意問一句,“你說小兔兒叫你‘姐夫’?”

“不叫我姐夫叫啥?難道也像你一樣,叫我老爺?”

芙蓉叫“老爺”是官稱,就是正室也如此叫法,身份的差別不顯,小兔兒就不能這麼叫。難得胡雪巖這等寬宏大量,體貼入微,芙蓉真個心滿意足,凝眸含笑,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番衷情,讓胡雪巖發覺,自己的猜測,完全對了,“這一來,你叔叔該沒話說了吧?”他問。

“當然!”芙蓉的聲音很響亮,“我自己去接我小弟。”

胡雪巖先不答她這話,只說:“我想跟你叔叔見個面。你看是我去拜會他,還是請他到我們這裡來?”

“他怕不肯來,你暫時也不必理他。”芙蓉一大半是爲胡雪巖打算,“我叔叔,說實在的,能避他還是避開他的好。”

“我倒問你,他對本行生意,到底怎麼樣?”

沒有料到他會提起這句話,而且意義也不明顯,芙蓉不知如何作答。細細想一想,才略略猜出他的意思,大概是要給她三叔薦到什麼藥材行去做事。論本事倒還不差,就是銀錢上頭,不能叫人放心,將來一定連累保人。然而人家既有這番好意,自己這面又是嫡親的叔叔,也不能說有機會不要,左思右想,十分爲難,就越發無話可答了。

“我是說他的本事。對本行是不是在行?”

“怎麼不在行?祖傳的行當,從小看也看會了。”芙蓉說到這裡,突生靈感,“老爺,”她說,“我倒有個主意,不曉得辦不辦得到?”

這個主意是這樣,劉不才手裡有幾張家傳的丸散膏丹的秘方,是根據明朝大內的“宮方”,加以斟酌損益而成,“劉敬德堂”的生意,一半要靠這幾張方子。生意“倒竈”,清算賬目時,還差七千銀子,有人提議拿這幾張秘方作價了清。劉不才卻是寧願不要店面和生財,要留着那幾張方子,當時他倒是“人窮志不窮”,對債主表示:“劉敬德堂從我手裡敗掉的,自然還要從我手裡恢復。將來‘老店新開’,這幾張方子,我自己要用。”

“老店新開,看來是癡心妄想!”芙蓉說道,“小兔兒倚靠得着你,我也可以放心了。我三叔,照我看,除掉一樣吃鴉片,沒出息的事都做絕了,我做侄女兒的,不管他怎麼對不起我,總沒有眼看他沒飯吃,不拉他一把的道理。不過,我也不敢請你替他想辦法,害你受累,豈不是變成我自討苦吃?所以我這樣在想,要勸他把那幾張秘方賣掉。從前有人出過七千銀子,現在不曉得能不能賣到一萬銀子。有一萬銀子,隨他去狂嫖爛賭,總也還有幾年好混,倘或他倒回心向善了,拿這一萬銀子做做生意,真個安分守己,省吃儉用,變得可以靠得住,那時候你也自然肯提拔他。這才真正是我們劉家祖上的陰功積德!”

聽她長篇大論說這一套,胡雪巖對芙蓉越發愛中生敬,因爲她不但明白事理,而且秉性淳厚,再從她的話中,對劉不才又多了一番認識,此人不但有本事,也還有志氣,人雖爛污,只要不抽鴉片,就不是無藥可救。這樣轉着念頭,心中立刻作了個決定,他對自己的這個決定很興奮,但一切都要等與劉不才見了面,才能定局,此時還不宜對芙蓉細談實話。

“你的打算真不錯。那幾張秘方值不值一萬銀子,不去管它,只要他肯拿出來,我一定可以替他賣到這個價錢。這樣子,”胡雪巖說,“今天下午我們一道去看你三叔。你穿了紅裙子去好了!”

向來明媒正娶的正室,纔有穿紅裙的資格,所以聽得胡雪巖這一說,芙蓉既感激又高興。雖然只有胡太太不在這裡,權且僭越,但總是有面子的事。

不過從而一想,又不免犯愁,天生是偏房的命,做了正室,便要剋夫。這條紅裙穿得穿不得?還得要請教算命先生才能決定。因此,她便不謝,只含含糊糊地點一點頭。

就在這時候,阿珠的娘和阿七不約同至,而且還有不約而同的一件事,都叫人挑了食盒,送了菜和點心來。相見之下,自然有一番取笑,阿珠的娘還比較客氣,阿七則是肆無忌憚,連房幃燕好的話都問得出來,把芙蓉搞得其窘無比。

幸好又來了兩個男客,一個是鬱四,一個是陳世龍,這纔打斷了阿七的惡謔。

一桌吃過了午飯,男客和女客分做兩起,芙蓉拉着阿珠的娘和阿七去請教,那條紅裙穿得穿不得?胡雪巖邀了鬱四在外面廳上坐,有話要談。

談的是劉不才。鬱四也正感到這是樁未了之事,遊說芙蓉,是阿七建的功,何家早就表示過,願意放她自主,自然不會留難。劉不才那裡,鬱四原預備讓他“開價”,只要不是太離譜,一定照辦,不想劉不才的話說得很硬氣:“窮雖窮,還不到賣侄女兒的地步。初嫁由父,再嫁由己,她願意做胡家的偏房,我沒話說。不過我也不想認胡家這門親戚。”

“這不像他平日的行爲。也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鬱四又說,“事情總要料理清楚,留下個尾巴也討厭,我正要跟你商量,還是得想個辦法,送他一筆錢!”

“四哥,你費心得多了,這件事不必再勞你的神。芙蓉已經跟我仔細談過,”胡雪巖笑道,“他不想認我這門親,我卻非認他不可!”

“怎麼個認法?”陳世龍頗有童心,“劉不才難惹得很,我倒要看胡先生怎麼跟他打交道?”

“我要請你先替我去做個開路先鋒!”

於是他把芙蓉所談的情形,扼要談了些,又囑咐了陳世龍幾句話,讓他先去探路。

陳世龍打聽到了劉不才的住處,一徑就尋上門去,他跟嵇鶴齡一樣,也是租了一家式微世家的餘屋住,不過另外開了個門,敲了兩下,有個眉清目秀,但十分瘦的孩子來開門,轉着烏黑的一雙眼珠問道:“你找誰?”

陳世龍聽胡雪巖談過,猜想他必是芙蓉的弟弟,隨即說道:“小兔兒,你三叔呢?”

“在裡頭。”等陳世龍要踏進去,他卻堵着門不放,“你不要進來,先告訴我,你姓啥?”

“怎麼?”陳世龍答道,“你怕我是跟你三叔來討債的?不是,不是!我姓陳,送錢來給你三叔的。”

小兔兒有些將信將疑,但畢竟還是讓步了。陳世龍一進門就覺得香味撲鼻,不由得嚥了口唾沫,仔細辨一辨味道,是燉火腿的香味。

“這傢伙,真會享福!”

一句話未完,看見劉不才的影子,哼着戲踱了出來,身上穿一件舊湖縐棉襖。下面是黑洋縐紮腳褲,兩隻褲腳扎得極其挺括,顯得極有精神。

“小和尚!想不到是你。”

“劉三爺!特爲來跟你老人家請安。”

過於謙恭,反成戲謔,劉不才便罵:“去你的,尋什麼窮開心!”

“不是這話。”陳世龍答道,“從前叫你劉不才,如今不同了,你變成我的長輩,規矩不能不講。”

“咦!”劉不才眨着眼說,“我倒沒有想到,忽然爆出來的這麼個晚輩!是怎麼來的,你說來聽聽!”

“你跟我先生結成親戚,不就是我的長輩?”

劉不才愣了一下,換了副傲慢的神色:“我不曉得你的先生是哪個?反正我最近沒有跟什麼人結親。謙稱奉璧,蝸居也不足以容大駕,請!”說着將手向外一指,竟下了逐客令。

陳世龍有些發窘,但當然不能翻臉,在平時,翻臉就翻臉,也無所謂,此刻是奉命差遣,不能不忍一忍,同時還得想辦法讓劉三才取消逐客令。

於是他儘量裝出自然的笑容,“劉三爺,你真不夠朋友,燉着那麼好吃的東西,一個人享用,好意思?莫非,”他說,“你不想在賭場裡見面了?”

提到賭場,劉三才的氣焰一挫。彼此的交情雖不深,但輸了就顧不到體面,曾有兩三次向陳世龍伸手借過賭本,想起這點情分,也是話柄,他的臉板不成了。

“要怪你自己不知趣!‘哪壺水不開,偏提哪一壺’,你曉得我討厭我那個侄女兒,你偏要拿她來觸我的心境,叫人光火不光火?”

“好了,好了,說過算數。如果你留我吃飯,你出菜,我出酒。小兔兒,你來!”陳世龍摸出塊五六錢的碎銀子問道,“你會不會上街買東西?”

“你要買什麼?”劉不才問。

“巷口那家酒店的‘紹燒’我吃過,不壞,叫他們送兩斤來,把酒錢帶去給他。”說着,他把銀子塞到小兔兒手裡,“多下的送你買梨膏糖吃!”

“沒有要你破費的道理!”劉不才趕上來插在他跟小兔兒中間,一隻手到他侄兒手裡去奪銀子,一隻手又推陳世龍,彷彿不讓他給錢似的。這就像下館子搶着惠賬,只拉住了別人的不管用的左手一樣,完全是“障眼法”。

結果是那塊碎銀子到了劉不才手裡,卻叫小兔兒到酒店裡去賒賬。從這個行爲上,陳世龍看透了他,骨頭硬不到哪裡去!他跟芙蓉也決不會決裂。

“來,來!”劉不才的興致又很好了,把沙鍋蓋一揭,鼻子聞了兩下,得意地笑道,“‘走得着,謝雙腳’,你的口福不壞!陳火腿全靠收拾得乾淨,整整搞了一上午,才把上面的毛鉗乾淨。”

“劉三爺!”陳世龍趁機說道,“你的陳火腿吃不光!我今天來拉攏一樁生意。”

“生意?”劉不才不信他,“怎麼找到我頭上?跟我有啥生意好談?”

“自然有!等下我再告訴你。”

等酒杯一端上手,陳世龍才道明來意,他說他有個朋友,預備在杭州開一家極大的藥店,知道“劉敬德堂”的名氣,也知道劉不才是行家,特地託他來探問一下,想邀劉不才合夥。

“合夥?怎麼合法?”劉不才搖着頭說,“別的事都好談,這件事談不攏,我哪裡有股本?”

“你不是有幾張祖傳的藥方子?”

這話一說出口,劉不才的臉色頓時就很難看了,笑容盡斂,冷冷笑道:“原來是打我這個主意!怪道,我說世界上還有這樣子的好人,不嫌我窮,來邀我合夥!”

話和神色,都讓陳世龍忍不住心頭火發,“咦!”他也很不客氣地回敬,“怪道叫你劉不才!‘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怎見得人家打你那幾張藥方的主意?你曉得人家是怎麼說?”

“且慢!”劉不才的態度變得願商量了,“我先問一聲,想跟我合夥的是哪一個?是不是姓胡的?”

陳世龍很機警,趁機反問一句:“你見過我那位胡先生沒有?”

“從來不曾見過。”

“那我告訴你,”陳世龍既不說破,也不否認,“此人是個候補知縣,在官場中很紅,本人雖不出面,卻有好些差使跟他有關係。他要開藥店也不光是爲了做生意,是存心濟世——”

“好了,好了!”劉不才不屑地,“‘修合雖無人見,存心自有天知’,藥店裡掛的這副對子,是啥花樣,難道我還不知道?何必到我面前來賣這種膏藥?”

“不是我在你面前賣膏藥,人家這麼告訴我,我照本宣科,信不信在你!”

“閒話少說,他做生意也好,存心濟世也好,與我無關。如說要邀我合夥,看中我那幾張祖傳秘方,請他趁早少打主意。”

“你爲來爲去是怕方子落在人家手裡,你要曉得,人家並不要你的什麼寶貝方子!”

“那——?”劉不才愕然,不知這話從何說起了。

於是陳世龍轉述了合夥的辦法,劉不才的祖傳秘方,當然要用,可是不要求他把方子公開,將來開了藥店,請他以股東的身份在店裡坐鎮,這幾張方子上的藥,請他自己修合。“君臣佐使”是哪幾味藥?分量多少?如何炮製?只有他自己知道,何慮秘方泄漏?

原來人家不是來圖謀自己的秘方,劉不才倒覺得剛纔的態度,未免魯莽,因而歉意地點點頭:“這倒還可以談談!”

“我再

告訴你,人家提出來的條件,合情合理,藥歸你去合,價錢由人家來定,你抽成頭。你的藥靈,銷得好,你的成頭就多,你的藥不靈,沒人要,那就對不起,請你帶了你的寶貝方子捲鋪蓋!”

“藥怎麼會不靈?尤其是一種‘狗皮膏藥’,明朝的一個皇帝,靠了它才生的太子,真正是無價之寶!”

“吹什麼牛!”陳世龍笑道,“劉敬德堂的狗皮膏藥,哪個不曉得,完全是騙人的東西!”

“這你就不懂了!老實告訴你,方子是真的,藥太貴重,而合起來交關麻煩,只好馬馬虎虎,效驗當然就差了。這且不去說它!”劉不才把腰挺一挺,雙手靠在桌上,湊近陳世龍,顯得相當認真地說,“這位老朋友說的話很上路,看起來絕不是半吊子。他的辦法在我有益無損,可進可退,只要成頭談得攏,我就跟他合夥。”

“那麼你說,你想怎麼抽法?”

“我先要問一句,價錢爲啥要歸他定?應該大家商量商量。”

“這沒有商量的餘地,因爲你想定得高,人家既然爲了濟世,自然要定得低。”陳世龍覺得這話說得不好,便又補了一句,“再說,薄利多賣,生意纔會好,竹槓把人家敲怕了,不上你的門,藥再好也無用。”

“這話也對。不過既然薄利,我的成頭要多抽些。”

陳世龍也很精明,“既然是薄利多賣,你名下的也不會少,怎麼說要多抽?”接着他又自下轉語,“不過,這都好商量,等你們碰了頭,當面再談,一定會談得很投機。”

劉不才點點頭,用手抓着一塊火腿腳爪在嘴裡啃,同時一雙眼珠骨碌碌地轉着,見得他在心裡有極周詳的盤算。陳世龍也不催他答話,只是冷眼旁觀,看他的神態,打自己的主意。

“就這樣了!”劉不才把火腿骨頭一丟,使勁擦着手說,“我決定交這個人!小和尚,你說,哪天跟他碰頭?事情既然決定了,就不必耽擱,越快越好!”

看他心思如此活動,陳世龍便進一步逗引他:“劉三爺!你還有什麼話,自己不便說,我可以替你轉達。你們沒有見面前,你有什麼難處,我可以替你想辦法,等你們見了面,有話自己談,就沒有我的事了。”

劉不才原就想開口,聽陳世龍這一說,恰中下懷,當即定一定神答道:“小和尚,承你的好意,我也不必瞞你,我的境況,你是曉得的,他要請我到杭州去跟他合夥,談妥當了,也要我動得成身才行!”

“我曉得。”陳世龍問道,“你身上有多少債務?”

“也不過幾百兩銀子。”

“嗯!”陳世龍又問,“你的侄兒呢?要託人照應啊!”

“不必!我帶到杭州去。”

“喔!”陳世龍站起身來說,“那麼,我先去告訴人家,什麼時候碰頭,我明天一早來給你迴音。”

一夜過去,劉不才起來得特別早。他家裡不像樣,“出客”的衣服依舊很漂亮,不但料子,連花樣都有講究,一件鐵灰摹本緞的袍子,松竹梅的暗花,梅花還只含苞初放,因爲這是早晨,倘或下午穿出去,還有一件,那梅花就開得極盛了。

打扮好了,在家坐等陳世龍的迴音。到了九點鐘只聽有人敲門,劉不才親自去開門一看,不由得愣住了,門外兩頂轎子四個人,一個老媽子,一個丫頭,一個是極豔麗的少婦,還有一個是自己的侄女兒!

“三叔!”穿着紅裙的芙蓉,叫了一聲,不等他應聲,便回身爲那少婦引見,“這位是鬱太太,這是我三叔!”

鬱太太自然是阿七,當時盈盈含笑地喊道:“劉三爺!”

劉不才有些發急。他好面子,而家裡亂七八糟,如何好意思接待這位珠翠滿頭、豔光照人的鬱太太?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拼命在想,怎麼樣得能擋駕,不讓她們進門?而就在這時候,從他脅下鑽出來一個人,是小兔兒!

“姐姐!”

“小兔兒!”芙蓉一把將她兄弟攬在懷裡,接着便捧着他的臉端詳了一下,痛心地埋怨,“看你,髒得這個樣子!兩個鼻孔像煙囪,只怕三天沒有洗過臉了!”一面說,一面扯下衣紐上的繡花手帕,毫無顧惜地爲小兔兒去擦鼻子。

“劉三爺!冒昧得很,我送我這個妹妹來見叔太爺,請到裡面坐了,好行禮!”

這一下反客爲主,劉不才槍法大亂,而芙蓉已經攙着小兔兒走了進去。

到此地步,劉不才已經毫無主張,芙蓉的一切,暫時也無從去考慮,覺得眼前的唯一大事,是要打點精神來應酬這位豔麗的鬱太太。

於是他賠笑說道:“勞動鬱太太,真正過意不去。請裡面坐!地方又小又髒,實在委屈了貴客。”

“不必客氣!”阿七嫣然一笑,索性改了稱呼,“劉三叔,都是自己人,用不着敘什麼客套。”

“是,是!鬱太太說得是。請,我來領路。”

劉不才甩着衣袖,走幾步路着實瀟灑,進了他那間起坐兼飯廳的客堂,親自端了他的唯一像樣的一樣傢俱——那張紅木的骨牌凳,抽出雪白的手絹,拂了兩下,請阿七落座。接着又找茶葉、洗茶碗,口中還要跟客人寒暄,一個人唱獨腳戲似的在那裡忙個不停,彷彿忘掉了還有個芙蓉在。

芙蓉跟阿七對看了一眼,都覺得有點好笑,同時也都感到安慰,因爲看樣子,劉不才是很好說話的了。

“劉三叔!你不必費心!請坐下來,我有幾句正經話說。”

“好!恭敬不如從命。鬱太太有什麼吩咐?”劉不才等坐了下來才發覺,小兔兒不但臉洗得極乾淨,而且已換上了一件新罩袍,安安靜靜偎倚着他姐姐坐着。

“劉三叔,”阿七問道,“你前天怎麼不來吃喜酒?”

這第一句話就問得劉不才發窘,只能故意裝作訝異地問:“喜酒?”

“是啊,我芙蓉妹子的喜酒。”阿七緊接着把話挑明,“劉三叔,你心裡一定有誤會。你看看,芙蓉穿的啥裙子?那位胡老爺是三房合一子,照規矩可以娶三房家小,芙蓉是他的‘湖州太太’,跟他的‘杭州太太’又不見面。人家擡舉芙蓉,你這個做親叔叔的,先把侄女兒貶得不是人!好日子都不到,叫人家看起來,真當我們芙蓉妹子是怎麼樣的低三下四。你想想看,哪有這個道理?”

阿七的言詞爽利,表情又來得豐富,斜睨正視,眼風如電,這番興師問罪的話,把劉不才說得服服帖帖,賠笑答道:“鬱太太說得是!是我不對。”接着又轉臉看着芙蓉說:“我哪裡知道,是這麼回事?早知如此,我自然出面替你辦喜事。現在只有這樣,我發帖子,請大家補吃喜酒。”

“這是一樁!”阿七緊接着他的話說,“還有一樁,劉三叔!劉三嬸過去了,你也不續絃,孤家寡人一個,帶着侄兒也不方便。不如讓芙蓉把她兄弟領了去!”

“這一層——”劉不才終於答應了,“也好!”

阿七很高興地笑了,“多謝劉三叔!”她說,“總算給我面子。不過,還有件事,我要請問你們什麼時候會親?”

這是指的跟胡雪巖見面,劉不才心想,當然是侄女婿先來拜叔嶽。不過家裡實在不像樣,最好晚幾天,等把藥店合夥的事情談好,先弄幾文錢到手,略略鋪排一下,面子比較好看。

於是他說:“這要挑個好日子。我也要預備預備,能不能稍停兩天再說?”

阿七也是受命試探,重要的不在哪一天,是劉不才對胡雪巖的態度。芙蓉是他的親人,不論怎麼樣,他不能不理,但對胡雪巖不同,說不定發了“大爺脾氣”,不願認親,甚至表面同意,見了面說幾句不中聽的話,以胡雪巖此時的身份,丟不起這個面子。

因此,他派出兩路人馬試探,一路是陳世龍,只談生意。一路就是阿七,先擡高芙蓉的身份,消除劉不才的憤懣疑忌,然後再提會親的話,看他是何態度?

阿七也是久經滄桑,飽閱世態的人,看劉不才這樣回答,便知對胡雪巖已不存絲毫敵意。所謂“預備預備”,多半也是實話。事情到此,自己可以交差,現在該想辦法讓他們叔侄有個談談體己的機會。

這也容易,她順手拉過小兔兒來問了幾句“今年幾歲”、“可曾上蒙館讀書”之類的話,隨後很自然地牽着他到廊下,去看他叔叔所養的那幾籠鳥。

這一來劉不才自然要說話了,“芙蓉”,他問,“那姓胡的,到底怎麼樣?”

“你見了就知道了。”

這是很滿意的表示,劉不才凝神想了一下,發覺自己已不像前兩天那樣,無緣無故心裡就來氣,再細想一想,芙蓉以再嫁之身,而且命中註定該做偏房,結果成了“兩頭大”,也算是差強人意,同時又想到陳世龍來談的合夥開藥店的那件事,內心更是充滿了興奮,覺得時來運轉,翻身的日子快到了。

“這樣子總算馬馬虎虎過得去!如果你真的替人做小,叫我走出去怎麼見人?當然,這也怪叔叔我沒出息!且不去說它了。芙蓉,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有人請我合夥開藥店。”接着,他把陳世龍所談的一切,都告訴她。

芙蓉很有耐心地聽着。她這時才完全瞭解胡雪巖的用心,怪不得都說他能幹!想出來的辦法,實在叫人佩服。然而,欣慰之外,也不免憂慮,當時就把心事說了出來。

“三叔!事情是好事情,就怕你拆爛污。”

“你總是這個樣!”劉不才不悅,“處處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三叔,你不曉得我心裡着急!四十多的人了,一天到晚做‘馬浪蕩’,怎麼得了?難得有這樣一個機會,你如果再拆爛污拆得人家見了你就躲,你倒想想看,哪裡再還有翻身的日子?”

“哼,你不懂!”劉不才依然不服帖,“我只管照方合藥。既不經手銀錢,又不管店堂裡的事,每個月坐分成頭,有啥爛污好拆?”

“不一定銀錢上拆爛污,有了錢成天在賭場裡,誤了正事,也是拆爛污。”芙蓉緊接着又說,“還有一層,人家倒看得三叔你有本事,要請你做檔手,那時候你怎麼樣呢?”

這一問是劉不才所不曾想到的,細想一想確是個疑問。

“你看,是不是?”芙蓉趁勢逼他發奮,“三叔,你連自己都沒有把握,怎麼還怪我不相信你?”

“事情好辦。人家要請我做檔手,我不做。這樣子沒有爛污好拆,你總該放心了吧!”

“懶和尚只求沒佈施!”芙蓉有些氣,“沒有看見過你這樣的人,你只會說大話!”

“我何嘗說過什麼大話?”劉不才越發不高興,“你在那裡亂扯!”

“那麼我倒要問,說敬德堂從你手裡敗掉的,還要從你手裡恢復!可有這話?”

“對,有的!這也不算說大話。”

“還不是?”芙蓉逼視着問,“你拿什麼來恢復?要說恢復,眼前的希望就在這條路子上,全要靠你自己去巴結,一方面省吃儉用,積少成多,有一份小小的資本;一方面安分守己幫人家把店開好了,可以開口請人家幫忙。這樣子兩下一湊,劉敬德堂的招牌纔有重新掛出來的一天。照你現在的想法,有多少用多少,只圖眼前快活,哪裡有什麼長遠的打算。請問三叔,你不是在說大話?”

長篇大套地一頓駁,把做叔叔的說得啞口無言,但仔細想去,卻不能不說她看得透徹,想得周到。商場中要想由夥計變作大老闆,這樣做生意最穩當不過。但是,他還是開不得口:因爲自己估量自己,實在沒有把握能夠做到芙蓉所說的“省吃儉用、安分守己”八個字。

就這沉默之際,只見進來一個腳步匆匆的年輕人,劉不才趕到門口細看,才認出是陳世龍,便喊一聲:“小和尚!”心裡奇怪,他跟這位鬱太太怎麼也相熟?因爲兩人面對面在低聲細語,不熟不會這樣子談話。

陳世龍答應着走了過來,看見芙蓉,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師母!”然後才轉臉向劉不才說:“劉三爺,我已經約好了,有空就走!”

“好,好,就走。”劉不才向她侄女兒說,“就是談合夥的那一位。”

於是芙蓉帶着小兔兒,和阿七上轎而去。劉不才請陳世龍坐下來,先要了解一下情況,到底對方是誰?在哪裡見面?

“就在鬱太太他們聚成錢莊——”

“慢來!”劉不才打斷他的話問,“那位鬱太太就是鬱四的太太?”

“是啊!”陳世龍說,“你不認識?”

“我不認識,我也沒有想到。只聽說鬱四有個小太太,前些日子吵散了,所以竟會想到鬱太太就是鬱四的小的。”說到這裡,靈機一動,急急又問,“照這樣子說,談合夥的一定是胡雪巖?”

事到如今,不必再瞞,陳世龍點點頭答道:“不錯!就是胡先生。你們至親合夥,還有啥話說?劉三爺,一個人不怕不發達,不交運,就怕機會來了錯過。機會來了看不到,猶有可說,明明看到,自己錯過,將來懊悔的時候,那味道最不好受。”

劉不才不響,他覺得這件事多少要想一想,因爲來得太突兀了。

“賭錢講究冷、準、狠!”陳世龍說,“現在是個‘大活門’,你不撲上去,就真正是劉不才!永世不得翻身。”

“真的是‘大活門’?”

“當然,只拿鬱四叔來說好了!”

陳世龍就由鬱四談到尤五,王有齡談到嵇鶴齡,再由老張談到他自己,結論是誰跟胡雪巖交往,誰就交運!一半事實,一半是陳世龍口舌玲瓏的渲染,把劉不才聽得全神貫注,一字不漏。

“好!”他斷然決然地,真有“賭場烈士”那種背城借一的壯烈之概,“我聽你的勸告,就賭這一記了!”

陳世龍慢慢喝着茶解渴,同時在盤算下一着棋,他叫胡雪巖作“先生”,的確已從“先生”那裡學到了許多駕馭的權術,劉不才此時正在心熱,變卦是決不會的了,現在所要考慮的是,如何一下子叫他死心塌地,服服帖帖?

“怎麼樣?”劉不才覺得他的沉默不可解,催問着。

“講得我口乾舌燥,你也得讓我先潤潤嗓子。”陳世龍放下茶杯,站起身來,“這樣,我先走,把你的難處去安排好,你中午自己到聚成來。怎麼樣?”

“你是說,先給我去弄錢?”劉不才接下來說,“現在也無所謂了。”

“這用不到客氣!客氣自己受罪。說句實話,你現在的境況也不怎麼好,怕要請桌客都爲難。到那時候,一面要辦事,一面又要湊錢應付債主,反

而原形畢露,面子失光,倒還不如我替你預先安排好的爲妙。”

想想也不錯,劉不才便隨他去。答允准定中午到聚成錢莊跟胡雪巖碰頭。

到時候,陳世龍已在門口等候,迎入客座,胡雪巖兜頭一揖,口稱“三叔”,同時看到一桌銀臺面的盛宴,四幹四溼的果碟子都已經擺好了。

劉不才稱他“雪巖兄”,不提親戚,只道仰慕,鬱四陪客,再加陳世龍從中穿針引線,將劉不才當上賓看待,捧得他飄飄然,大爲過癮。

茶罷入席,自然是劉不才首座,左右是鬱、陳二席,胡雪巖坐了主位。酒過三巡,話入正題,是鬱四提起來的。

“劉三哥,”鬱四說,“老胡想開藥店,原來我不贊成,現在我想想也不錯。行善濟世,總是好事,將來我也要加入股子。不過,老胡跟我都是外行,一切要多仰仗。”

“不敢,不敢!”劉不才說,“這是我的本行,凡有可以效勞之處,在所不辭。不過,我還不曉得怎麼樣一個開法,規模如何?”

“這就要請教三叔了。規模嘛,”胡雪巖想了想說,“初步我想湊十萬兩銀子的本錢。”

十萬兩銀子的本錢,還是“初步”!如果不是有陳世龍的先入之言,以及素有富名的鬱四表示要入股,劉不才還真有點不敢相信。

“這個規模,”他興奮之中又有顧慮,“就很大了。不過亂世當口,只怕生意不見得如太平年歲!”

“太平年歲吃膏滋藥的多,亂世當口,我們要賣救命的藥,少賣補藥。”胡雪巖說,“三叔,生意你不要擔心。大兵以後,定有大疫,逃難的人,早飢夜寒,水土不服,生了病一定要買藥,買不起的我們送。”

“嗯,嗯!”劉不才心想,此人的口氣,倒真是不小。

口氣雖大,用心卻深,“三叔,”胡雪巖笑道,“我想做生意的道理都是一樣的,創牌子最要緊,我說送藥,就是爲了創牌子的。”

“這我也曉得。”劉不才平靜地答道,“凡是藥店,都有這個規矩,貧病奉送。不過,沒有啥用處,做好事而已。”

“那是送得不得法!我在上海聽人講過一個故事,蠻有意思,講給大家聽聽。”

胡雪巖講的這個故事,出在雍正年間,京城裡有家小藥店,承攬供應宮裡“御藥店”的藥,選料特別地道,雍正皇帝很相信他家的藥。

有一年逢辰戌醜未大比之年,會試是在三月裡,稱爲春闈。頭一年冬天不冷,雪下得不多,一開春天氣反常,春瘟流行,舉人病倒的很多,能夠支持的,也多是胃口不開,萎靡不振。這家藥店的主人,配了一種藥,專治時氣,託內務府大臣面奏皇帝,說是願意奉送每一個舉子,帶入闈中,以備不時之需。科場裡的號舍,站起來立不直身子,靠下來伸不直雙腿,三場下來,體格不好的就支持不住,何況精神不爽?雍正是個最能體察人情的皇帝,本來就有些在替舉子擔憂,一聽這話,大爲嘉許。於是這家藥店奉旨送藥,派人守在貢院門口,等舉子入闈,用不着他們開口,在考籃裡放一包藥。包封紙印得極其考究,上面還有“奉旨”字樣,另外附一張仿單,把他家有名的丸散膏丹,都刻印在上面。

結果,一半是他家的藥好,一半是他家的運氣好,入闈舉子,報“病號”出場的,並不比前幾科會試來得多,足見藥的功效。這一來,出闈的舉子,不管中不中,都先要買他家的藥,生意興隆得不得了。

“你想想看,”胡雪巖說,“天下十八省,遠到雲南、貴州等,都曉得他家的藥。你花多少銀子,僱人替你遍天下去貼招貼,都沒有這樣的效驗。這就是腦筋會不會動的關係。”

“真是,”鬱四笑道,“老胡,你做生意就是這點上厲害!別人想不到的花樣,你想得到。”

“那麼,”劉不才的態度也不同了,很起勁地問,“我們怎麼送法?”

“我們要送軍營裡——”

“那再好都沒有。”劉不才搶着說道,“我有‘諸葛行軍散’的方子,配料與衆不同,其效如神。”

“真的再好都沒有!”胡雪巖說,“送軍營裡要送得多,這當然也有個送法。將來我來動腦筋,叫人出錢,我們只收成本。捐助軍營;或者有捐餉的,指明捐我們的諸葛行軍散多少,什麼藥多少,折算多少銀子。只要藥好,軍營裡的弟兄們相信,那我就有第二步辦法,要賺錢了!”他故意不說,要試試劉不才的才具,看他猜不猜得到這第二步辦法是什麼。

劉不才猜不到,陳世龍卻開了口,“我懂!”他說,“胡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想跟‘糧臺’打交道?”

這就無怪乎劉不才猜不到了,軍營裡的規制,他根本不懂。

胡雪巖對陳世龍深深點頭,頗有“孺子可教”的欣慰之色,然後接着他的話作進一步的解釋。

“糧臺除掉上前線打仗以外,幾乎什麼事都要管,最麻煩的當然是一仗下來,料理傷亡。所以糧臺上用的藥極多。我們跟糧臺打交道,就是要賣藥給他。價錢要便宜,東西要好,還可以欠賬,讓他公事上好交代,私底下,我們回扣當然照送——”

“這筆生意不得了!”劉不才失聲而呼,他有個毛病喜歡搶話說,“不過,這筆本錢也不得了。”

“是啊!”胡雪巖又說,“話也要講回來,既然可以讓他欠賬,也就可以預支,只看他糧臺上有錢沒錢。現在‘江南大營’靠各省協餉,湖南湘鄉的曾侍郎,帶勇出省也要靠各地的協餉。只要有路子,我們的藥價,在協餉上坐扣,也不是辦不到的事。只看各人的做法!”

“只看各人的腦筋,雪巖兄,”劉不才高舉酒盅,“我奉敬一杯!”

“不敢當。還要仰仗三叔。”

“一句話!”劉不才指着陳世龍,“他曉得我的脾氣,我也跟他說過了,我就賭這一記了!”

說着,他從貼肉口袋裡,摸出一個紅綾封面、青綾包角、絲線裝訂,裝潢極其講究的小本子遞了過來,胡雪巖看着那上面的題簽是“杏林秘笈”四個字,就知道是什麼內容。

“這就是我的‘賭本’。說撲上去就撲上去。”他又看着陳世龍就問,“你說我做得對不對!”

在陳世龍看,不但覺得他做得對,而且覺得他做得夠味,這樣子,自己替胡雪巖探路的,也有面子,所以笑容滿面,不斷頷首。

“你請收起來。三叔既然贊成我的主意,那就好辦了。回頭我們好好的商量一番。”

兩個人都很漂亮,一個“獻寶”示誠,一個不肯苟且接受。推來推去,半天,是陳世龍想出來的一個辦法,取張包銀圓的桑皮紙,把“杏林秘笈”包好封固,在封口上畫了個花押,交給鬱四保管,鬱四當即把它鎖了在保險箱裡。

飯罷品茗,那就都是劉不才的話了,談一爿藥店,如何開法,怎麼樣用人,怎麼樣進貨,怎麼樣炮製,利弊如何,要當心的是什麼。講的人,興高采烈,聽的人,全神貫注,彼此都很認真。

“三叔!”胡雪巖聽完了說,“這裡面的規矩訣竅,我一時也還不大懂,將來都要靠你。不過我有這麼個想法,‘說真方,賣假藥’最要不得,我們要叫主顧看得明明白白,人家纔會相信。”

“那也可以。譬如說,我們要合‘十全大補丸’了,不妨預先貼出招貼去,請大家來看,是不是貨真價實?”

“就是這一點難!我不曉得你用的藥,究竟是真是假?”

劉不才一愣,“照你這樣子說,譬如賣鹿茸,還要養只鹿在店裡?”他的語氣顯得相當困惑!

哪知胡雪巖毫不遲疑地回答:“對!這有何不可?”

這對劉不才是一大啓發,拓寬了他的視界,仔細想了想,有了很多主意,“既然如此,那就敞開手來幹。”他說,“只要捨得花錢,不怕沒有新鮮花樣。”

“我們也不是故意耍花樣,只不過生意要做得既誠實,又熱鬧!”

“既誠實,又熱鬧!”劉不才復唸了一遍,深深記在心裡。

談到這樣,就該有進一步的表示了,陳世龍看看已是時候,向劉不才使了個眼色。胡雪巖自然也看到了,不等他有何表示,先就站了起來。

“三叔,你坐一坐。我跟鬱四哥有些事談。”其實無事,只不過在裡間陪鬱四躺煙榻,避開了好讓陳世龍說話。

“劉三爺,你看!”陳世龍遞了個摺子過去。摺子是個存摺,聚成錢莊所出,但打開來一看,並無存數記載,看起來是個不管用的空摺子。

“爲啥不記載錢數呢?”陳世龍問道,“三叔,你懂不懂其中的意思?”

“說實話,我不懂!”劉不才說,“雪巖的花樣真多,我服了他了,你說,是怎麼回事?”

“是盡你用,你要取多少就多少,所以不必記載錢數。不過,一天最多隻能取一次。”

有這樣的好事!劉不才聞所未聞,但當然不會疑心胡雪巖是開什麼玩笑。細想一想,問出一句話來作爲試探。

“這樣漫無限制,倒是真相信我!倘若我要取個一萬八千呢?”

“那要看你作何用處?只要你有信用,一萬八千也不是取不到的。”

這一說,劉不才懂了其中的深意。胡雪巖當然關照過,有個限度,超出限度,聚成的夥計就會託辭拒絕。至於說一天只能取一次,那是防備自己拿了錢上賭場,如果只是正用,即使不夠,也可以留到明天再說。唯有下賭注,是不能欠賬的。

轉念到此,劉不才又發了“大爺脾氣”,把摺子交了回去,“謝謝!”他的聲音有點冷,“我怕我自己管不住自己,有了這麼一條源源不絕的財路,一定輸得認不得家!”

“劉三爺!”陳世龍的態度很平靜,“你說過決心賭這一記!這話算不算數?”

“自然算數!那幾張方子,就是我的賭本,已經全部交出去了,還有啥話說?”

“那不是賭本。胡先生說,你果然有此決心,只要你做一件事,纔算是你真的下了賭本,真的願意賭一記。這件事說難不難,說容易不容易。我要等你想停當了,我再說。”

劉不才想了想問:“是我做得到的事?”

“當然!”

“好,你說。”

“劉三爺!”陳世龍的神態異常鄭重,“外頭跑跑的,說話算話!”

“那還用說。小和尚,”劉不才不悅,“你真是門縫裡看人!”

陳世龍是受了胡雪巖的教,聽了芙蓉細談過她三叔,有意要逼劉不才發奮,因而若無其事地答道:“不是我門縫裡看人,把你劉三爺看扁了,只因爲我也跟劉三爺差不多,知道這件事不大容易辦得到,而且說出來傷感情,所以不能不問個清楚。唉!”他有意做作,“想想還是不說的好!”

劉不才氣得直咬牙,但不便發作。忍了又忍,才說了這樣一句:“說不說隨便你!我倒不相信我劉某人會叫你小和尚把我看輕了!”

“這也難說。我說句話,你劉三爺就不見得做得到。”

“好,你說!”劉不才用拳將桌子一搗,站起身來,雙手撐桌,上身前俯,以泰山壓頂之勢,彷彿要把陳世龍一下子打倒在地上似的。

“那麼我說,你能不能像我一樣,從此不進賭場?”

聽得這一聲,劉不才的身子不自覺地往下挫,依然坐了下來,半晌做聲不得。

“胡先生說過了,你要有這個決心,才顯得是真心。他又說他不希望你別樣,‘吃、着、嫖、賭’四個字,只希望你少一個!”陳世龍說,“照我看,如果這一個字都不能少,那——”他搖搖頭,“不必再說,說下去就難聽了!”

他不說,劉不才也想象得到,吃着嫖賭,四字俱全,非搞得討飯不可!

“胡先生又說,賭錢是賭心思,做生意也是賭心思,何不把賭錢的心思,花到做生意上頭來?只要你生意做得入門了,自然會有趣味。那時就不想賭錢了!”

劉不才沉吟不語,但神態慢慢在變,飛揚浮躁帶些怒氣的臉色,漸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平靜、沉着,最後終於點頭。

“話不錯!”他清晰地吐出來五個字,“我要戒賭了!”

“恭喜,恭喜!”陳世龍笑容滿面地拱手,同時仍舊把那個存摺推了過來。

“那麼,我們談正事。講了半天,到底要我如何着手?我要弄個明白。”

這自然又只有請胡雪巖來談。事情到了這地步,已經無須借聚成的地方,自然而然地,胡雪巖一邀就把他邀到了家,跟芙蓉叔侄之間的芥蒂,當然也就不知不覺地消除了。

一夕之談,談出了頭緒。胡雪巖的藥店,定名“胡慶餘堂”,請劉不才負責籌備,約定三天以後,跟他同船回杭州,細節到了杭州再談。

“三叔!”芙蓉勸他,“你也真該收收心了。有適當的人家,娶位三嬸孃回來。”

“現在還談不到此。”劉不才只是搖頭,“我現在的心思,完全在胡慶餘堂上頭。雪巖,”他馬上把話題扯了開去,“我想,房子要畫圖樣自己蓋。”

“我也是這麼樣想。一切從頭做起!”

“對,從頭做起!”劉不才說,“我自己也是這樣。”

果然,劉不才是重新做人,就在這三天工夫當中,他開了個“節略”,把胡慶餘堂從購地建屋到用人進貨,如何佈置,如何管理,都詳詳細細地寫了下來。胡雪巖做生意,還是第一次有這樣周到的盤算。

然而他做生意也是第一次這樣不着實。如今說大話的不是劉不才,是胡雪巖,“初步下的資本十萬兩銀子”,這話是說出去了,銀子卻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鬱四雖說過願意加股的話,但他已傾全力支持,胡雪巖總不好意思要他賣田賣地來幫自己的忙,而況這個年頭,兵荒馬亂,不動產根本就變不成現錢。

好的是還不需要馬上拿錢出來。胡雪巖的打算是,到了杭州跟王有齡商量,開藥店是極穩妥的生意,又有活人濟世的好名目,說不定黃宗漢的極飽的宦囊中,肯拿出一部分來,用他家人的名義投作股本。如果有黃撫臺提倡,另外再找有錢的官兒來湊數,事情就容易成功了。

這當然是初步打算,只求把事業辦成,談不到賺錢,更談不到照自己的理想去做。當然,劉不才絕不會想到他肚子裡是這麼一把算盤,依舊興高采烈,見了面就談藥店,這樣一路談到杭州,胡雪巖把他安置在錢莊裡,派了一個小夥計,每天陪他到各處去逛,招待得非常周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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