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頂商人胡雪巖4:時局中的商機_第四章 重返上海,胡雪巖意圖東山再起_逃出劫數

逃出劫數

住在洋場的人,特別是經常在花天酒地中的,都有遲睡遲起的習慣。古應春因爲有生意要照料,起得還算早的,但也要九點鐘才下牀。這天八點鐘就有孃姨來敲房門,說號子裡派了人來,有話要說。

“什麼話?”古應春隔着窗子問。

“杭州有位劉三爺來。人在號子裡。”

“哪個劉三爺?”睡眼惺忪的古應春,一時想不起是誰。

七姑奶奶在後房卻想到了,掀開帳子說道:“不是劉不才劉三爺嗎?”

“是他?不會是他!”古應春說,“劉三爺也是自己人。一來,當然會到這裡來,跑到號子裡去幹什麼?”

“老闆娘的話不錯。”號子裡的夥計在窗外接口,“本來是要請劉三爺到家裡來的。他說,他身上破破爛爛不好意思來。”

果然是劉不才!這個意外的消息,反替古應春帶來了迷茫,竟忘了說話。還是七姑奶奶的心思快,胡家的情形還不知道,也許有了什麼不幸之事。如果讓胡雪巖知道了,一定立刻要見他,當面鑼,對面鼓,什麼話都瞞不住他,大是不妥。

因此,她便替丈夫作主,吩咐夥計先回號子,說古應春馬上去看他。同時叮囑下人,不準在胡雪巖面前透露劉不才已到上海的消息。

“想不到是他來了。”古應春說,“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看他?”

“自然要囉!”

夫婦倆一輛馬車趕到號子裡。相見之下,彼此都有片刻的沉默。在沉默中,古應春夫婦將劉不才從頭看到底,衣衫雖然襤褸,精神氣色都還不錯,不像是快餓死了的樣子。

“劉三叔!”終於是七姑奶奶先開口,“你好吧?”

“還好,還好!”劉不才彷彿一下子驚醒過來,眨一眨眼說,“再世做人,又在一起了,自然還好!”

聽得這話,古應春夫婦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胡家呢?”七姑奶奶問說,“都好吧?”

“逃難苦一點,大大小小輪流生病,現在總算都好了。”

“啊——”七姑奶奶長長舒口氣,雙手合掌,當胸頂禮,“謝天謝地。”然後又說,“不過我倒又不懂了,杭州城裡餓死的人無其數——”說到這裡,她咽口唾沫,將最後那句話縮了回去。

那句話是個疑問:餓死的人既然無其數,何以胡家上下一個人都沒有餓死?劉不才懂她的意思,但不是一句話所能解答得了的,“真正菩薩保佑!要談起來三天三夜說不盡。”他急轉直下地問道,“聽說雪巖運糧到過杭州,不能進城又回上海。人呢?”

“他一場大病,還沒有好。不過,不要緊了。”七姑奶奶歉意地說,“對不起,劉三叔,你現在還不能跟他見面,等我們把事情問清楚了再說。王撫臺是不是真的殉節了?”

“死得好,死得好!”凡事吊兒郎當,從沒有什麼事可以叫他認真的劉不才,大聲讚歎,“死得有價值。王撫臺的官聲,說實在的,沒有啥好,這一來就只好不壞了,連長毛都佩服。”

據劉不才說,杭州城陷那天,“忠王”李秀成單騎直奔巡撫衙門,原意是料到王有齡會殉節,想攔阻他不死,可是晚了一步,王有齡已朝服自縊於大堂右面的桂花樹下。李秀成敬他忠義,解下屍首,停放在東轅門彭亭左側,覓來上好棺木盛殮。王家上下老幼,自然置於保護之下。

“長毛總算也有點人心。”七姑奶奶問道,“不是說要拿王撫臺的靈柩送到上海來嗎?”

“那倒沒有聽見說起。”

“滿城呢?”古應春問,“將軍瑞昌,大概也殉節了?”

“滿城在三天以後才破。”

在這三天中,李秀成暫停進攻,派人招降,條件相當寬大,准許旗人自由離去,準帶隨身細軟以外,另發川資,同時將“天王”特赦杭州旗人的“詔旨”送給瑞昌看,目的是想消除他們的疑慮,而效用適得其反。也許是條件太寬大,反令人難以置信。而且,敗軍之將歸旗,亦必定治罪,難逃一死,反倒失去了撫卹,甚至還褫奪了旗籍,害得子孫不能擡頭,無法生活,所以瑞昌與部將約定,決不投降。

於是三天一過,李秀成下令攻擊,駐防旗人,個個上陣,極力抵抗。滿城周圍九里,有五道城門,城上有紅衣大炮,轟死了長毛三千多人,到十二月初一午後城破。將軍瑞昌投荷花池而死,副都統傑純、關福亦都自戕。男女老小縱火自焚以及投西湖而死的,不計其數。

講到這裡,劉不才自我驚悸,面無人色。古應春趕緊叫人倒了熱茶來,讓他緩一緩氣,再問他個人的遭遇。

“杭州吃緊的時候,我正在那裡。雪巖跟我商量,湖州亦已被圍,總歸一時回不去了,託我護送他的家眷到三天竺逃難。從此一別,就沒有再見過他,因爲後來看三天竺亦不是好地方,一步一步往裡逃,真正菩薩保佑,逃到留下。”

“留下”是個地名,在杭州西面。據說當初宋高宗遷都杭州,相度地勢,起造宮殿,此處亦曾中意,囑咐“留下”備選,所以叫做留下。其地多山,峰迴泉繞,頗多隱秘之處,是逃難的好去處。

“逃難的人很多,人多成市,就談不到隱秘了。我一看情形不妙,跟雪巖夫人說:要逃得遠,逃得深,越是荒涼窮苦的地方越好。雪巖夫人很有眼光,說我的話對。我就找到一處深山,真正人跡不到之處,最好的是有一道澗,有澗就有水,什麼都不怕了。我僱人搭了一座茅棚,只有三尺高,下面鋪上木板,又運上去七八擔米,一缸鹽菜,十來只火腿。說起來不相信,那時候杭州城裡餓死的人,不知道多少,就我們那裡沒有一天不吃乾飯。”

“怪不得。劉三叔不像沒飯吃的樣子。”七姑奶奶說,“長毛倒沒有尋到你們那裡?”

“差一點點。”劉不才說,“有一天我去賭錢——”

“慢點。”七姑奶奶插嘴問道,“逃難還有地方賭錢?”

“不但賭錢,還有賣唱的呢!市面熱鬧得很。”

市面是由逃難的人帶來的。起先是有人搭個茅篷,賣些常用的什物,沒有字號,通稱“小店”。然後小店成爲茶店,作爲聚會打聽消息的所在。難中歲月,既愁且悶,少不得想個排遣之道,於是茶店又變成賭場。劉不才先是不願與世隔絕,每天走七八里路到那個應運而生的市集中去聽聽新聞,到後來就專爲去過賭癮了,牌九、做寶、擲骰子,什麼都來。有莊做,就做莊家,沒有莊做就賭下風,成了那家賭場的臺柱。

這天午後,劉不才推莊賭小牌九,手氣極旺,往往他翻蹩十,重門也翻蹩十,算起來還有錢贏。正賭得興頭時,突然有人喊道:“長毛來了!”

劉不才不大肯相信,因爲他上過一回當。有一次也是聽說“長毛來了”,賭客倉皇走避,結果無事,但等回到賭場,檯面上已空空如也。事後方知,是有人故意搗亂,好搶檯面。他疑心這一次也是有人想趁火打劫,所以大家逃,他不逃,不慌不忙地收拾起自己的賭注再說。

“劉三爺!”開賭場的過來警告,“真的是長毛來了。”

這一說劉不才方始着慌,匆匆將幾十兩銀子塞入腰際,背起五六串銅錢,拔腳奪門而走。

然而已經晚了,有兩個長毛窮追不捨。劉不才雖急不亂,心裡在想,自己衣服比別人穿得整齊,肩上又揹着銅錢,長毛決不肯放過自己。這樣一逃一追,到頭來豈不是“引鬼進門”?

念頭轉到此處,對付的辦法也就有了。拉過一串銅錢來,將“串頭繩”上的活結,一下扯開,“嘩嘩”地將一千銅鈿落得滿地,然後跑幾步,如法炮製。五六串銅錢灑完,肩上的重負全釋,腳步就輕快了。然而還是不敢走正路,怕引長毛髮現住處,兜了好大一個圈子

,到晚上才繞道到家。

“從那一次以後,胡老太太跟雪巖夫人就不准我再去賭了。其實,市面也就此打散了——那一次是一小隊長毛,誤打誤撞闖到了那裡,人數太少,不敢動手。第二天,還是第三天,來了大隊人馬,姦淫擄掠外加一把火,難民遭劫的不知多少。”劉不才說到這裡,表情相當複雜,餘悸餘哀都猶在,卻又似乎欣慰得意,“虧得我見機!這一寶總算讓我看準了。”

談這樣的生死大事,仍舊不脫賭徒的口吻,七姑奶奶對他又佩服,又好笑,但更多的是關切:“以後始終沒有遇見長毛?”

“沒有!不過好幾次聽見聲音。提心吊膽的味道,只有嘗過的人才曉得真不好受!”

然而,此刻提心吊膽的日子,也並不算完全過去。長毛進城,由於李秀成的約束,照例會有的燒、殺、奸、搶倒不甚厲害。但杭州人不肯從賊,男的上吊、女的投井、闔家自盡的,不計其數。這也不盡是忠義之氣使然,而是生趣索然,其中又分成幾類:怕受辱吃苦頭的是一類;滿目極人間未有之慘,感情上承受不住,願求解脫的,也是一類;無衣無食,求苟延殘喘而不可得,以爲遲早是死,不如早死的,又是一類;歷盡浩劫,到頭來仍不免一場空,於心不甘,憤而自裁的,更是一類。

像胡家這樣“跳出劫數外,不在五行中”的,只怕十萬人家找不出一家。然而現在卻又在劫數中了,荒山茅篷,自然不能再住。最主要的原因是,存糧已罄,不能不全家“出山”,城裡屍臭不可向邇,如果不是嚴冬,瘟疫早已流行,當然不能再住。好的是胡老太太本來信佛,自從胡雪巖平地一聲雷,發達起來,更認定是菩薩保佑,大小廟宇庵堂,只要和尚尼姑上門化緣,必不會空手而回。三天竺是香火盛地,幾座廟宇,無不相熟,找一處安頓下來,倒也容易。苦惱的仍舊是糧食。整個杭州城,全靠李秀成從嘉興運來兩萬石米,如果不包括軍食在內,倒也能維持一段時期,無奈先發軍糧,再辦平糶,老百姓的實惠就有限了。

“現在全家大小,每天只吃一頓粥。我倒還好,就是上面老的,下面小的,不能不想法子。”

“這個法子總想得出。”古應春說,“不過,劉三叔,你有句話我不懂。你一向胃口很好,每天吃一頓粥,倒能支持得住?還說‘還好’!”

劉不才笑笑,不好意思地答道:“我會到長毛公館裡去打野食。”

七姑奶奶也笑了,“劉三叔,你真正是,老虎嘴裡的食,也敢奪來吃。”她說,“你怎麼打法?”

“這就不好告訴你了。閒話少說,有句正經話,我要跟你們商量,有個王八蛋來找雪巖的麻煩,如果不理他會出事。”

劉不才口中的“王八蛋”叫袁忠清,是錢塘縣署理知縣。此人原來是袁甲三部下的一個“勇目”,打仗發了筆橫財,活動袁甲三的一個幕友,在一次“保案”中將他添上了一個名字,得了“六品藍翎”的功名。後來犯了軍令,袁甲三要殺他,嚇得連夜開了小差,逃回江西原籍。

那時的江西巡撫是何桂清的同年、穆彰阿的得意門生張芾。袁忠清假報爲六品藍翎的縣丞,又走了門路,投效在張芾那裡。不久,長毛攻江西省城,南昌老百姓竭力助守,使得張芾大起好感。愛屋及烏,便宜了“王八蛋”,竟被委爲製造局幫辦軍裝。這是個極肥的差使,在袁忠清手裡更是左右逢源,得其所哉。

不久,由於寧國之捷,專案報獎,張芾倒很照顧袁忠清,特意囑咐幕友,爲他加上很好的考語,保升縣令。這原是一個大喜訊,在他人當然會高興得不得了,而袁忠清不但愁眉苦臉,甚至坐臥不寧。

同事不免奇怪,少不得有人問他:“老袁,指日高升!上頭格外照應你,不是列個字的泛泛保舉,你是十六個字的考語,京裡一定照準。眼看就是‘百里侯’,如何倒像如喪考妣似的?”

“說什麼指日高升?不吃官司,只怕都要靠祖宗積德。”接着,又搖搖頭,“官司吃定了!祖宗積德也沒用。”他那同事大爲驚惑:“爲什麼?”

袁忠清先還不敢說,經不起那同事誠懇熱心,拍胸脯擔保,必定設法爲他分憂,袁忠清才吐露了心底的秘密。

“實不相瞞,我這個‘六品藍翎’,貨真價實,縣丞是個‘西貝貨’。你想這一保上去,怎麼得了?”

“什麼?你的縣丞是假的!”

假的就不能見天日。江西的保案上去,吏部自然要查案。袁忠清因爲是縣丞才能保知縣,然則先要問他這個縣丞是什麼“班子”。一查無案可稽,就要行文來問。試問袁忠清可拿得出“部照’或是捐過班的“實收”?

像這種假冒的事,不是沒有。吏部的書辦十九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積年滑吏,無弊不悉,只怕沒有縫鑽,一旦拿住了短處,予取予求勒索夠了,怕還是要辦他個“假冒職官”的罪名,落個充軍的下場。

他那同事,倒也言而有信,爲他請教高人,想出一條路子,補捐一個縣丞。軍興以來,爲了籌餉,大開捐例,各省都向吏部先領到大批空白收據,即名爲“實收”——捐班有各種花樣,各種折扣,以實際捐納銀數,暫給收據,就叫“實收”,將來據以換領正式部照。所以這倒容易,兌了銀子,立時可以辦妥。但是,日期不符也不行,繳驗“實收”,一看是保案以後所捐,把戲立刻拆穿。

“這沒有別的辦法,只有託人情。”

“託人情要錢,我知道。”袁忠清說,“我這個差使雖有點油水,平時都結交了朋友,吃過用過,也就差不多了。如今,都在這裡了!”

將枕頭箱打開,裡面銀票倒是不少,但零零碎碎加起來,不過百把兩銀子。像這種倒填年月的花樣,擔着極大的干係,少說也得三百兩,他那朋友知道袁忠清是有意做作,事到如今,人家半吊子,自己不能做爲德不卒的事,只好替他添上五十兩銀子,將他這件事辦了下來。

但是,袁忠清“不夠意思”的名聲,卻已傳了出去。江西不能再混,事實上也非走不可,因爲保升了知縣,不能在本省補缺,託人到部裡打點,分發浙江候補。

袁忠清原來是指望分發廣東,卻以所託的人,不甚實在,改了分發浙江,萬般無奈,只有“稟到”候補,那時浙江省城正當初陷收復以後,王有齡全力繕修戰備,構築長壕,增設炮臺,城上鱗次櫛比的營房,架起極堅固的吊車,安上軸轆,整天不停地儲備槍械子藥。放眼一望,旗幟鮮明,刀槍雪亮,看樣子是一定守得住了。

於是袁忠清精神復振,走了藩司麟趾的門路,竟得“掛牌”署理錢塘縣。杭州城內,有錢塘、仁和兩縣,而錢塘是首縣,縣官身份更自不同。袁忠清工於心計,只具“內才”,首縣卻是要“外才”的,講究儀表出衆、談吐有趣、服飾華麗、手段圓滑,最要緊的是出手大方、善於應酬,袁忠清本非其選。但此時軍情緊急,大員過境的絕少,送往迎來的差使不繁,正可發揮他的所長。

袁忠清的長處就在搞錢。搞錢要有名目,而在這個萬事莫如守城急的時候,又何愁找不到名目?爲了軍需,攤派捐獻,抓差徵料,完全是一筆爛賬。只要上面能夠交差,下面不激出民變,從中撈多少都沒有人會問的。

到了九月裡杭州被圍,家家絕糧,人人瘦瘠,只有袁忠清似乎精神還很飽滿,多疑心他私下藏着米糧,揹人“吃獨食”,然而事無佐證,莫可究詰。這樣的人,一旦破城,自然不會殉節——有人說他還是開城門放長毛進城的人。這一點也無實據,不過李秀成進城的第二天他就受了僞職,卻是絲毫不假。他受的僞職,名爲“錢塘監軍”,而乾的差使卻是“老本行”,替長毛備辦軍需。

長毛此時最迫切需要的是船,因爲一方面擄掠而得

的大批珠寶細軟、古董字畫,要運到“天京”,進獻天王。一方面要從外埠趕運糧食到杭州,所以袁忠清摔掉翎領,脫去補掛,換上紅綢棉襖,用一塊黃綢子裹領,打扮得跟長毛一樣,每天高舉李秀成的令箭在江干封船。城外難民無數,有姿色的婦女,遇到好色如命的袁忠清,就難保清白了。

“這個王八蛋!”劉不才憤憤地說,“居然親自到胡家,跟留守在那裡的人說:胡某人領了幾萬銀子的公款,到上海去買米,怎麼不回來?你們帶信給他,應該有多少米,趕快運到杭州來。不然,有他的罪受!你們想想看,這不是有意找麻煩?”

這確是個麻煩。照袁忠清這樣卑污的人品,毒辣的手段,如果不早作鋪排,說不定他就會打聽到胡家眷屬存身之處,凌辱老少婦孺,豈不可憂?

“頂教人擔心的是,這是王八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果說他拿胡家大小弄了進去,託到人情,照數釋放,倒也還不要緊。就怕他跟長毛一說,人是抓進去了,要放,他可作不了主。這一來,要想走條路子,只怕比登天還難。”

劉不才這番話,加上難得出現的沉重的臉色,使得七姑奶奶憂心忡忡,也失去了平時慣有爽朗明快的詞色。古應春當然也相當擔心,但他一向深沉冷靜,一半也是受了胡雪巖的濡染,總覺得凡事只要不怕難,自然就不難。眼前的難題,不止這一端,要說分出緩急,遠在杭州的事,如果已生不測,急也無用。倘或根本不會有何危險,則病不急而亂投醫,反倒是自速其禍。

然而這番道理說給劉不才聽,或許他能接受,在七姑奶奶卻是怎麼樣也聽不進去的。因而他只有大包大攬地先一肩擔承了下來,作爲安慰妻子的手段。

“不要緊!不要緊!”他拍一拍胸說,“我有辦法,我有路子,我今天就去辦。眼前有件事,先要定個主意。”

這件事就是要將杭州的消息,告訴胡雪巖。家山陷賊,至交殞命,是他不堪承受的兩大傷心之事。可是老母健在,闔家無恙,這個喜訊,也足以抵消得過,所以古應春贊成由劉不才去跟他面談。

七姑奶奶表示同意,劉不才當然依從,不過他要求先去洗個澡——這是他多少天來,夢寐以思的一種慾望。

“那容易。”七姑奶奶對古應春說,“你先陪劉三叔到澡塘子去,我回家去收拾間屋子出來。”

“不必,不必!七姐,”劉不才說,“我還是住客棧,比較自由些。”

“劉三叔喜歡自由自在,你就讓他去。”古應春附和着,他是另有用意,想到或許有什麼不便當着胡雪巖說的話,跟劉不才在客棧裡接頭,比較方便些。

在新闢的“石路”上,買好從裡到外,從頭到腳的全套衣衫鞋帽。照道理說,劉不才脫下來的那身既破且髒的舊衣服,可以丟進垃圾箱裡去了,但他卻要留着。

“從前,我真正是不知稼穡之艱難,雖然也有落魄,混到吃了中飯,不知夜飯在哪裡的日子也有過,可是我從來不愁,從沒有想過有了錢要省儉些用。經過這一場災難,我變過了。”劉不才說,“這身衣服我要留起來,當作‘傳家之寶’。這不是說笑話,我要子孫曉得,他們的祖宗吃過這樣子的苦頭!”

古應春相當驚異,“劉三叔,”他說,“你有這樣子的想法,我倒沒有想到。”

“我也是受了點刺激,想想一個人真要爭氣。”劉不才說,“從三天竺進城,傷心慘目,自不必說,不過什麼東西可怕,都不如人心可怕。雪巖在地方上,總算也很出過一番力的,哪知道現在說他好的,十個之中沒有一個。我實在不大服氣。如果雪巖真的垮了下來,或者杭州也真的回不去了,那就冤屈一輩子,壞名譽也不能洗刷。到有一天光復,雪巖依舊像從前那樣神氣,回到杭州,我倒要看看那班人又是怎麼個說法。”

這是一番牢騷,古應春頗有異樣的感覺。從他認識劉不才以來,就難得聽他發牢騷,偶爾那麼一兩次,也總是出以冷雋嘲弄的口吻,像這樣很認真的憤激之詞,還是第一次聽到。

再將他話中的意思,好好咀嚼了一會,終於辨出一點味道來了。“劉三叔,”他試探着問,“你好像還有什麼話,藏在肚子裡似的。”

劉不才倏然擡眼,怔怔地望着古應春,好半晌才深深點頭:“應春兄,你猜對了。我是還有幾句話,倒真應該跟你談纔是。雪巖的處境很不利。”

聽他談了下去,才知道胡雪巖竟成衆矢之的。有人說他借購米爲名,騙走了藩庫的一筆公款,爲數可觀,有人說王有齡的宦囊所積,都由胡雪巖替他營運,如今死無對證,已遭吞沒。此外還有人說他如何假公濟私,如何虛有善名,將他形容成一個百分之百的奸惡小人。

“這都是平時妒嫉雪巖的人,或者在王雪公手裡吃過虧的遷怒到他頭上。瘋狗亂咬,避開就是,本來可以不必理他們,哪知長毛也看中了雪巖,這就麻煩了。”

越說越奇,如何長毛又看中胡雪巖?古應春大感不解,不過一說破也就無足爲奇了。“雪巖向來喜歡出頭做好事,我們憑良心說,一半他熱心好熱鬧,一半也是沽名釣譽。李秀成打聽到了,想找雪巖出來替他辦善後。這一來就越發遭忌,原來有批人在搞,如果雪巖一出面,就沒得那批人好搞的,所以第一步由袁忠清那樣的王八蛋來恐嚇。第二步手段真毒辣了。據說,那批人在籌劃鼓動京官要告雪巖,說他騙走浙江購米的公款,貽誤軍需國食,請朝廷降旨查辦。”

聽到這裡,古應春大驚失色,“這,從何說起?不是要害他家破人亡嗎?”他大搖其頭,“不過我又不懂,果然降旨查辦,逼得小爺叔在上海存身不住,只好投到長毛那裡,於他們又有何好處?”

“不要忙,還有話。”劉不才說,“他們又放出風聲來了,說是胡雪巖不回杭州便罷,一回杭州,要鳴鑼聚衆,跟他好好算賬。”

“算什麼賬?”

“哪曉得他們算什麼賬?這句話毒在‘鳴鑼聚衆’四個字上頭,真的搞成那樣的局面,雪巖就變成過街老鼠了,人人喊打!”

古應春敲敲額角,“劉三叔,”他緊皺着眉說,“你的話拿我搞糊塗了,一方面不准他回去,一方面又逼得他在上海不能住,非投長毛不可,那麼他們到底要怎麼辦呢?莫非真要逼人上吊,只怕沒有那樣容易吧?”

“當然。雪巖要讓他們逼得走投無路,還能成爲胡雪巖?他們也知道這是辦不到的,目的是想逼出雪巖一句話:你們饒了我,我決不會來壞你們的事。應春兄,你想雪巖肯不肯說這句話?”

“不肯也得肯,一家老少,關係太重了。”

“話是不錯。但是另外又有一層難處。”

這層難處是個不解的結,李秀成的一個得力部下,實際上掌理浙江全省政務的陳炳文,因爲善後工作棘手,一定要胡雪巖出頭來辦事。據說已經找到阜康錢莊的檔手,囑咐他轉言。照劉不才判斷,也就在這兩三天之內,會到上海。

“照這樣說,是瞞不住我這位小爺叔的了。”古應春覺得情勢棘手,問劉不才說,“你是身歷其境的人,這幾天總也想過,有什麼解救之方?”

“我當然想過。要保全家老小,只有一條路,不過——”劉不才搖搖頭說,“說出來你不會贊成。”

“說說何妨。”

“事情明擺在那裡,只有一個字:去!說老實話,雪巖真的回杭州去了,那班人拿他又有什麼辦法?”

古應春大不以爲然。但因劉不才言之在先,料他不會贊成,他倒不便說什麼責備的話了。

“劉三叔,”他慢吞吞地說,“眼前的急難要應付,將來的日子也不能不想一想。我看,這件事,只有讓小爺叔自己去定主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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