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訣別

生死訣別

蕭家驥果然混進城了。

被捕之時,長毛就對他“另眼相看”,因爲凡是被擄的百姓,沒有不嚇得瑟瑟發抖的。只有這個“新傢伙”——長毛對剛被擄的百姓的通稱——與衆不同。因此別的“新傢伙”照例雙手被縛,這個的辮子跟那個的辮子結在一起,防他們“逃長毛”。對蕭家驥卻如江老大所說的,相當“客氣”,押着到了“公館”,問話的語氣亦頗有禮貌。

“看你樣子,是外路來的。你叫什麼名字,幹什麼行當?”一個黃衣黃帽,說湖北話的小頭目問。

“我姓蕭,從上海來。”蕭家驥從容答道,“說實話,我想來做筆大生意。這筆生意做成功,杭州城就再也守不住了。”

那小頭目聽他口氣不凡,頓時肅然起敬,改口稱他:“蕭先生,請問是什麼大生意?怎麼說這筆生意成功,他們杭州就會守不住?”

“這話我實在不能跟你說。”蕭家驥道,“請你送我去見忠王。”

“忠王不知道駐駕在哪裡,我也見不着他,只好拿你往上送。不過,蕭先生,”那小頭目躊躇着說,“你不會害我吧?”

“怎麼害你?”

“如果你說的話不實在,豈不都是我的罪過?”

蕭家驥笑了,見此人老實可欺,有意裝出輕視的神色,“你的話真叫人好笑,你怎麼知道我的話不實在?我在上海住得好好的,路遠迢迢跑到這裡來幹什麼?跟你實說吧,我是英國人委託我來的,要見忠王,有大事奉陳。”他突然問道,“請問尊姓大名?”

“我叫陸德義。”

“見了忠王,我替你說好話,包有重賞。”李秀成治軍與其他洪楊將領,本自不同,一向注重招賢納士,所以陸德義聽了他這話,越發不敢怠慢。“蕭先生,”他很誠懇地答道,“多蒙你好意,我先謝謝。不過,今天已經晚了,你先住一夜。我一面派人稟報上頭,上頭派人來接。你看好不好?”

這也不便操之過急,蕭家驥心想,先住一夜,趁這陸德義好相與,打聽打聽情形,行事豈不是更有把握?便即欣然答道:“那也好。我就住一夜。”

於是陸德義奉之爲上賓,設酒款待。蕭家驥跑慣長江碼頭,而陸德義是漢陽人,因而以湖北近況爲話題,談得相當投機。

最後談到杭州城內的情狀,那陸德義倒真不失爲忠厚人,愀然不樂,“真正是劫數!”他嘆口氣說,“一想起來,叫人連飯都吃不下。但願早早破城,杭州的百姓,還有生路,再這樣圍困着,只怕杭州的百姓都要死光了。”

“是啊!”蕭家驥趁機說道,“我來做這筆大生意,當然是幫你們,實在也是爲杭州百姓好。不過,我也不懂,忠王破蘇州,大仁大義,百姓無不感戴。既然如此,何不放杭州百姓一條生路?”

“現在是騎虎難下了。”陸德義答道,“聽說忠王射箭進城,箭上有封招降的書信,說得極其懇切,無奈城裡沒有迴音。”

“喔!”蕭家驥問道,“招降的書信怎麼說?”

“說是不分軍民滿漢,願投降的投降,不願投降的遣散。忠王已經具本奏報‘天京’,請天王準赦滿軍回北,從這裡到‘天京’往返要二十幾日,‘御批’還沒有回來。一等‘御批’發回,就要派人跟瑞昌議和。那時說不定又是一番場面了。”陸德義說,“我到過好多地方,看起來,杭州的滿兵頂厲害。”

這使得蕭家驥又想起胡雪巖的話,杭州只要有存糧,一年半載都守得住,因而也越發感到自己的責任重大,所以這一夜睡在陸德義的“公館”裡,一遍一遍設想各種情況,盤算着如何能夠取信於李秀成,脫出監視,如何遇到官軍以後,能夠使得他們相信他不是奸細,帶他進城去見王有齡。

這樣輾轉反側,直到聽打四更,方始朦朧睡去。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突然驚醒,只聽得人聲嘈雜,腳步匆遽,彷彿出現了極大的變故。蕭家驥一驚之下,睡意全消,倏然坐起,凝神靜聽,聽出一句話:“妖風發了,妖風發了!”

這句話似乎在哪裡聽過,蕭家驥咬緊了牙,苦苦思索,終於想到了,是沙船上無事,聽胡雪巖談過,長毛稱清軍爲“妖”,“妖風發了”就是清軍打過來了。

一想到此,又驚又喜,急忙起牀,扎束停當。但又不敢造次,推開一條門縫,往外張望,只見長毛蜂擁而出,手中的武器,種類不一,有紅纓槍、有白蠟杆、有大砍刀、也有洋槍——槍聲已經起了,雜着呼嘯之聲,忽遠忽近,忽東忽西,隨着風勢大小在變化,似乎清軍頗不少。

怎麼辦?蕭家驥在心中自問。要脫身,此時是大好機會,但外面的情況不清楚,糊里糊塗投入槍林彈雨中,死了都只怕沒人知道,豈不冤枉?然而不走呢?別的不說,起碼要見李秀成,就不是一下子辦得到的。耽誤了工夫不說,也許陸德義就死在這一仗中,再沒有這樣一個講理的人可以打交道,後果更不堪設想。

就在這樣左右爲難之際,只見院子外面又閃過一羣人,腳步輕,語聲也輕,但很急促,“快,快!”有人催促,“快‘逃長毛’,逃到哪裡算哪裡!”

“逃長毛”是句很流行的話,蕭家驥聽胡雪巖也常將這三個字掛在口頭,意思是從長毛那裡逃走。而“逃到哪裡算哪裡”,更是一大啓示。“逃!”他對自己說,“不逃,難道真的要跟李秀成做軍火生意?”

打定主意,更不怠慢。不過雖快不急,看清楚無人,一溜煙出了夾弄,豁然開朗,同時聞到飯香,擡頭一看,是個廚房。

廚房很大,但似乎沒有人。蕭家驥仔細察看着,一步一步走過院落,直到竈前,才發現有個人坐在竈下烤火。那人極瘦,眼睛大,驟見之下,形容格外可怖,嚇得他倒退了兩步。

那人卻似一個傻子,一雙雖大而失神的眼,瞅着蕭家驥,什麼表情都沒有。

“你是什麼人?”他問。

“你不要來問我!”那人用微弱的聲音答道,“我不逃!逃來逃去逃不出他們的手,聽天由命了。”

聽得這話,蕭家驥的心涼了一半,怔怔地望着他,半晌無語。

“看你這樣子,不是本地人。哪裡逃來的?”

看他相貌和善,而且說話有氣無力,生趣索然似的,蕭家驥便消除了恐懼戒備之心,老實答道:“我從上海來。”

“上海不是有夷場嗎?大家逃難都要逃到那裡去,你怎麼反投到這裡來?”那人用聽起來空落落的絕望的聲音說,“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何苦?”

“我也是無法,”蕭家驥藉機試探,卻又不便說真話,“我有個生死至交,陷在杭州,我想進城去看他。”

“你發瘋了!”那人說道,“杭州城裡人吃人,你那朋友,只怕早餓死了。你到哪裡去看他?就算看到了,你又不能救他。自己陷在裡頭,活活餓死。這打的是什麼算盤?真正氣數。”

話中責備,正顯得本心是好的,蕭家驥決定跟他說實話,先問一句:“你老人家貴姓?”

“人家都叫我老何。”

“老何,我姓蕭,跟你老人家老實說吧,我是來救杭州百姓的——也不是我,是你們杭州城裡鼎鼎大名的一位善人做好事,帶了大批糧食,由上海趕來,叫我到城裡見王撫臺送信。”蕭家驥略停一下,擺出一切都豁出去的神態說,“老何,我把我心裡的話都告訴你,你如果是長毛一夥,算我命該如此,今年今月今日今時,要死在這裡。如果不是,請你指點我條路子。”

老何聽他說完,沉思不語,好久,才擡起頭來。蕭家驥發覺他的眼神不同了,不再是那黯然無光,近乎垂死的人的神色,是閃耀着堅毅的光芒,彷彿一身的力量都集中在那方寸眸子中似的。

他將手一伸:“信呢?”

蕭家驥愕然:“什麼信?”

“你不是說,那位大善人託你送信給王撫臺嗎?”

“是的,是口信。”蕭家驥說,“白紙寫黑字,萬一落在長毛手裡,豈不糟糕?”

“口信?”老何躊躇着,“口信倒不大好帶。”

“怎麼?老何,”蕭家驥瞭解了他的意思,“你是預備代我去送信?”

“是啊,我去比你去總多幾分把握。不過,憑我這副樣子,說要帶口信給王撫臺,沒有人肯相信的。”

“那這樣,”蕭家驥一揖到地,“請老何你帶我進城。”

“不容易。我一個人還好混,像你這樣子,混不進去。”

“那麼,要怎樣才混得進去?”

“第一,你這副臉色,又紅又白,就像天天吃大魚大肉的樣子,混進城裡,就是麻煩。如果你真想進城,要好好受點委屈。”

“不要緊!什麼委屈,我都受。”

“那好!”老何點點頭,“反正我也半截入土的人了,能做這麼一件事,也值!先看看外頭。”

於是靜心細看,人聲依舊相當嘈雜,但槍聲卻稀了。

“官軍打敗了。”老何很有把握地說,“這時走,正好。”

蕭家驥覺得這是件不可思議的事,聽一聽聲音,就能判斷勝負,未免過於神奇。眼前是重要關頭,一步走錯不得,所以忍不住問了一句:“老何,你怎麼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老何答道,“官軍餓得兩眼發黑,哪裡還打得動仗?無非衝一陣而已。”

這就是槍聲所以稀下來的緣故了。蕭家驥想想也有道理,便放心大膽地跟着老何從邊門出了長毛的公館。

果然,長毛已經收隊,滿街如蟻,且行且談且笑,一副打了勝仗的樣子。幸好長毛走的是大街,而老何路徑甚熟,盡從小巷子裡穿來穿去,最後到了一處破敗的財神廟,裡面是七八個乞兒,正圍在一起擲骰子賭錢。

“老何,”其中有一個說,“你倒沒有死!”

老何不理他,向一個衣衫略爲整齊些的人說:“阿毛,把你的破棉襖脫下來。”

“幹什麼?”

“借給這位朋友穿一穿。”

“借了給他,我穿啥?”

“他把他的衣服換給你。”

這一說便有好些人爭着要換,“我來,我來!”亂糟糟地喊着。

老何打定主意,只要跟阿毛換。他的一件破棉襖雖說略爲整齊些,但厚厚一層垢膩,如屠夫的作裙,已經讓蕭家驥要作嘔了。

“沒有辦法。”老何說道,“不如此就叫不成功。不但不成功,走出去還有危險。不要說你,我也要換。”

聽這一說,蕭家驥無奈,只好咬緊牙關,換上那件棉襖,還有破鞋破襪。蕭家驥只覺滿身蟲行蟻走般肉麻,自出孃胎,不曾吃過這樣的苦頭,只是已穿上身,就決沒有脫下來的道理。再看老何也找人換了一身衣服,比自己的更破更髒,別人沒來由也受這樣一份罪,所爲何來?這樣想着,便覺得容易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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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毛!”老何又說,“今天是啥口令?”

“我不曉得。”

“我曉得。”有人響亮地回答,“老何,你問它做啥?”

“自然有用處。”老何回頭問蕭家驥,“你有沒有大洋錢,摸一塊出來。”

蕭家驥如言照辦,老何用那塊銀洋買得了一個口令。

但是,“這是什麼口令呢?”蕭家驥問。

“進城的口令。”老何答道,“城雖閉了,城裡還是弄些要飯的出來打探軍情,一點用處都沒有。”

在蕭家驥卻太有用了,同時也恍然大悟,爲何非受這樣的罪不可。

走不多遠,遙遙發現一道木城,蕭家驥知道離城門還有一半路程。他聽胡雪巖談過杭州十城被圍以後,王有齡全力企圖打開一條江路,但兵力衆寡懸殊,有心無力。正好張玉良自富陽撤退,王有齡立即派人跟他聯絡,採取步步爲營的辦法,張玉良從江干往城裡紮營,城裡往江干紮營,扎住一座,堅守一座,不求速效而穩紮穩打,總有水到渠成,聯成一氣打開一線生路的時候。

由於王有齡的親筆信,寫得極其懇切,說“杭城存亡,視此一舉,不可失機誤事”,所以張玉良不敢怠慢,從江干外堤塘一面打、一面紮營,紮了十幾座,遇到一條河,成了障礙。張玉良派人奪圍進城,要求王有齡派兵夾擊,同時將他紮營的位置,畫成明明白白的圖,一併送上。王有齡即時通知饒廷選調派大隊出城。誰知饒廷選一夜耽誤,泄漏機密,李秀成連夜興工,在半路上築成一座木城,城上架炮,城外又築土牆,牆上鑿眼架槍,隔絕了張玉良與饒廷選的兩支人馬,而且張玉良因此中炮陣亡。

這是胡雪巖離開杭州的情形,如今木城依舊,自然無法通過。老何帶着蕭家驥,避開長毛,遠遠繞過木城,終於見了城門。

“這是候潮門。”

“我曉得。”蕭家驥念道,“‘候潮’聽得‘清波’響,‘涌金’‘錢塘’定‘太平’。”

這兩句詩中,嵌着杭州五個城門的名稱,只有本地人才知道,所以老何聽他一念,浮起異常親切之感,枯乾瘦皺,望之不似人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你倒懂!”他說,“哪裡聽來的?”

蕭家驥笑笑答道:“杭州我雖第一次來,杭州的典故我倒曉得很多。”

“你跟杭州有緣。”老何很欣慰地說,“一定順利。”

說着話,已走近壕溝。溝內有些巡邏,溝外卻有人伏地貼耳,不知在幹什麼。蕭家驥不免詫異卻步。

“這些是什麼人?”

“是瞎子。”老何答道,“瞎子的耳朵特別靈,地下埋着酒罈子,如有啥聲音聽得格外清楚。”

“噢!我懂了。”蕭家驥恍然大悟,“這就是所謂‘甕器’,是怕長毛挖地道,埋炸藥。”

“對了!快走吧,那面的兵在端槍了。”

說着,老何雙手高舉急步而行,蕭家驥如法而施,走到壕溝邊才住腳。

“口令!”對面的兵喝問。

“日月光明。”

那個兵不做聲了,走向一座轆轤,搖動把手,將一條矗立着的跳板放了下來,橫擱在壕溝上,算是一道吊橋。

蕭家驥覺得這個士兵,雖然形容憔悴,有氣無力,彷彿連話也懶得說似的,但依然忠於職守,也就很可敬了。由此便想:官軍的紀律,並不如傳說中那樣糟不可言。既然如此,何必自找麻煩,要混進城去。

想到這裡,蕭家驥說:“老何!我看我說明來意,請這裡駐守的軍官,派弟兄送我進去,豈不省事?”

老何沉吟了一下答道:“守候潮門的曾副將,大家都說他不錯的,不妨試一試。不過,”老何提出警告,“秀才遇着兵,有理說不清,也是實話。到底怎麼回事,你自己曉得。不要前言不搭後語,自討苦吃。”

“不會,不會!我的話,貨真價實。那許多白米停在江心裡,這是假得來的嗎?”

聽這一說,老何翻然改計,跟守衛的兵士略說經過,求見官長。於是由把總到千總,到守備,一層層帶上去,終於候潮門見到了饒廷選的副將曾得勝。

“胡道臺到上海買米,我們是曉得的。”曾得勝得知緣由以後,這樣問道,“不過你既沒有書信,又是外路口音,到底怎麼回事,倒弄不明白,怎麼領你去見王撫臺?”

蕭家驥懂他的意思,叫聲:“曾老爺!請你搜我身子,我不是刺客。公然求見,當然也不是奸細。只爲穿越敵陣,實在不能帶什麼書信,見了王撫臺,我有話說,自然會讓他相信我是胡道臺派來的。如果王撫臺不相信,請曾老爺殺我的頭。我立一張軍令狀在你這裡。”

“立什麼軍令狀?這是小說書上的話。我帶你去就是。”曾得勝被蕭家驥逗得笑了,不過他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是!”蕭家驥響亮地答應一聲,立即提出一個要求,“請曾老爺給我一身弟兄的棉軍服穿!”

他急於脫卸那身又破又髒的衣服,但輕快不過片刻,一進了城,屍臭蒸薰,幾乎讓他昏倒。

王有齡已經絕望了!一清早,傑純衝過一陣——就是蕭家驥聽到槍聲的那時刻。十幾船活命的白米等着去運,這樣的鼓勵,還不能激出士兵的力量來,又還有什麼人能開糧通道,求得一線生路?

因此,他決定要寫遺折了:

竊臣有齡前將杭城四面被圍,江路阻絕,城中兵民受困各情形,託江蘇撫臣薛煥,據情代奏,不識能否達到?現在十門圍緊,賊衆愈聚愈多,迭次督同飢軍,並密約江干各營會合夾擊,計大小晝夜數十戰,竟不能開通一線餉道。城內糧食淨盡,殺馬餉軍,繼以貓鼠、食草根樹皮,餓殍載道,日多一日,兵弁忍飢固守,無力操戈。初虞糧盡內變,經臣等涕泣拊循,均效死相從,絕無二志,臣等奉職無狀,致軍民坐以待斃,久已痛不欲生。

寫到這裡,王有齡眼痛如割,不能不停下筆來。他這眼疾已經整一年了,先是“心血過虧,肝腸上逼,脾經受克,肺氣不舒”,轉爲“風火上炎”而又沒有一刻能安心的時候,以致眼腫如疣,用手一按,血隨淚下。見到的人,無不大駭。後來遇到一位眼科名醫,刀圭與藥石兼施,纔有起色。但自圍城以來,舊疾復發,日重一日,王有齡深以爲恨,性命他倒是早已置之度外,就這雙眼睛不得力,大是苦事。

如果是其他文報,可以口授給幕友子侄代筆,但這通遺折,王有齡不願爲人所見,所以強睜如針刺般疼痛的雙眼,繼續往下寫:

第殘喘尚存,總以多殺一賊,多持一日爲念,泣思杭城經去年兵燹之後,戶鮮蓋藏,米糧一切,均由紹販運,軍餉以資該處接濟爲多。金、蘭不守後,臣等早經籌計,須重防以固寧紹一線餉源,乃始則飭寧紹臺道張景渠,繼又迭飭運司莊煥文,記名道彭斯舉,各帶兵勇設防,均經王履謙議格不行,又復袒庇紳富,因之捐借俱窮,固執已見,諸事掣肘。臣等猶思設防堵御,查有廖守元與湖紳趙景賢,歷守危城,一載有餘,調署紹興府,竭籌佈置。乃違大紳不願設防之意,誣以通賊痛毆,履謙從旁袖手。比及城陷而走,卒致廖宗元城亡與亡,從此寧紹各屬,相繼失陷,而杭城已爲孤注,無可解救矣!

寫到這裡,王有齡一口怨氣不出,想到王履謙攜帶家眷輜重,由寧波出海到福建,遠走高飛,逍遙自在,而杭州全城百姓,受此亙古所無的浩劫。自己與駐防將軍瑞昌,縱能拼得一死報君主,卻無補於大局,因而又奮筆寫道:

王履謙貽誤全局,臣死不瞑目。眼下餉絕援窮,危在旦夕,辜負聖恩,罪無可逭。唯求皇上簡發重兵,迅圖

掃蕩,則臣等雖死之日,猶生之年。現在折報不通,以後更難偷達,謹將杭城決裂情形,合詞備兵折稿,密遞上海江蘇撫臣薛煥代繕具奏。仰聖瞻天,無任痛切悚惶之至。

遺折尚未寫完,家人已經聞聲環集。王有齡看着奶媽抱着的五歲小兒子,膚色黃黑,骨瘦如柴,越發心如刀割,一慟而絕。

等救醒過來,只見他的大兒子矞雲含着淚強展笑容,“爹!”他說,“胡大叔派人來了。”

“喔,”這無論如何是個喜信,王有齡頓覺有了精神,“在哪裡?”

“在花廳上等着。”矞雲說道,“爹也不必出去了,就請他上房來見吧!”

“也好。”王有齡說,“這時候還談什麼體制?再說,胡大叔派的人,就是自己人。請他進來好了。”他又問,“來人姓什麼?”

“姓蕭!年紀很輕,他說他是古應春的學生。”

進上房,蕭家驥以大禮拜見。王有齡力弱不能還禮,只叫:“蕭義士,蕭義士,萬不敢當。”

蕭家驥敬重他的孤忠苦節,依舊恭恭敬敬地一跪三叩首。只由矞雲在一旁還了禮,然後端張椅子,請他在王有齡牀前坐下。

“王大人!”

蕭家驥只叫得這一聲,下面的話就說不出來了。這倒不是怯官,只爲一路而來,所見所聞,是夢想不到的驚心慘目。特別是此一刻,王家上下,一個個半死不活,看他們有氣無力地飄來飄去,真如鬼影幢幢,以至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此身究竟是在人間,還是在地獄。因而有些神智恍惚,一時竟想不起話從哪裡開頭。

於是反主爲客,王有齡先問起古應春:“令師我也見過,我們還算是乾親。想來他近況很好?”

“是,是。託福,託福!”

等話出口,蕭家驥才發覺一開口就錯。王有齡眼前是這般光景,還有何福可託?說這話,豈不近乎譏諷?

這樣想着,急圖掩飾失言,便緊接着說:“王大人大忠大義,知道杭州情形的人,沒有一個不感動的。都拿王大人跟何制臺相比——”

這又失言了!何桂清棄地而逃,拿他相比,自是對照,然彷彿責以與杭州共亡似的。蕭家驥既悔且愧又自恨,所以語聲突住。平日伶牙俐齒的人,這時變得笨嘴拙舌,不敢開口了。誰知道這話倒是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效用,王有齡不但不以爲忤,臉上反而有了笑容,“上海五方雜處,議論最多。”他問,“他們是怎麼拿我跟何制軍相比?”

既然追問,不能不說,蕭家驥定定神答道:“都說王大人才是大大的忠臣。跟何制臺一比,賢愚不肖,更加分明瞭。大家都在保佑王大人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呢。”

“唉!”王有齡長長地舒了口氣,“有這番輿論,可見得公道自在人心。”他略停一下又問,“雪巖總有信給我?”

“怕路上遇到長毛,胡先生沒有寫信,只有口信。”蕭家驥心想,胡雪巖所說,王有齡向他託孤的話,原是爲了徵信之用,現在王有齡既已相信自己的身份,這話就不必再提,免得惹他傷心,所以接下來便談正題:“採辦的米,四天前就到了,停在江心。胡先生因爲王大人曾交代,米船一到,自會派人跟他聯絡,所以不敢離開。一直等到昨天,並無消息,胡先生焦躁得食不甘味,夜不安枕,特爲派我冒險上岸來送信,請王大人趕快派兵,打通糧道,搬運上岸。”

話還未完,王有齡雙淚直流,不斷搖頭,哽咽着說:“昨天就得到消息,今天也派兵出城了。沒有用!叫長毛困死了,困得一點氣力都沒有了。可望而不可及。有飯吃不到口,真叫我死不瞑目。”

說到這裡,放聲一慟,王家大小,亦無不搶天呼地,跟着痛哭。蕭家驥心頭一酸,眼淚汩汩而下,也夾在一起號啕。

“流淚眼看流淚眼”,相互勸慰着收住了眼淚。蕭家驥重拾中斷的話頭,要討個確實主意。

問到這話,又惹王有齡傷心。這是唯一的一條生路,關乎全城數十萬生靈,明知可望而不可及,卻又怎麼能具此大決斷,說一聲:“算了!你們走吧!”

不走等機會又如何?能辦得到這一點,自然最好,雖然畫餅不能充飢,但是望梅或可止渴,有這許多米停泊在錢塘江心,或者能激勵軍心,發現奇蹟——王有齡見過這樣的奇蹟,幼時見鄰家失火,有個病足在牀的人,居然能健步衝出火窟。人到絕處想求生時,那份潛力的發生,常常是不可思議的。

然而這到底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這許多米擺在那裡,長毛必起覬覦之心。就算他們自己不絕糧,但爲了陷敵於絕境,亦必千方百計動腦筋不可,或明攻、或暗襲,只要有一於此,胡雪巖十之八九會葬身在錢塘江中,追隨伍子胥於地下,嗚咽朝夕,含恨千古。轉念到此,王有齡悽然下淚,搖頭長嘆:“何苦‘臨死還拉個墊背的’?蕭義士,你跟雪巖說:心餘力絀,坐以待斃。請他快走吧!”

其實這倒是蕭家驥想討到的一句話,但聽王有齡說出口來,他反答應不下了。

“王大人!再籌劃籌劃看!”

“不用籌劃了。日日盼望,夜夜盤算,連想派個人跟雪巖聯絡,都不容易辦得到。唉,”王有齡痛心欲絕地說,“我什麼都不錯,只錯了兩件事,一件是當初有人勸我從城上築一條斜坡,直到江邊,派重兵把守,以保糧路,我怕深累民力,而且工程浩大,擔心半途而廢,枉拋民力,不曾採納。如今想來,大錯特錯。”

這實在是個好辦法,有了這條路,當然也難免遭長毛的襲擊,但九次失敗,一次成功,城內亦可暫延殘喘,絕不會像現在這樣被困得一點點生路都找不到。

當然,這話要說出來,會更使王有齡傷心,所以只好反過來說,“那也不見得。”他說,“照我一路看到的情形,長毛太多,就有這條斜坡,也怕守不住。”

“這不去說它了。第二件事最錯!”王有齡黯然說道,“被圍之初,有人說該閉城,有人說要開城放百姓,聚訟紛紜,莫衷一是。我不該聽了主張閉城的人的話,當初該十門大開,放百姓去逃生纔是正辦。”

“王大人,你老也不必懊悔了。說不定當初城門一開,長毛趁機會一衝,杭州早就不保。”

“原來顧慮的也就是這一點。總當解圍是十天半個月的事,大家不妨守一守,開城放百姓,會動搖軍心。哪知道,結果還是守不住。既有今日,何必當初?我對不起杭州的百姓啊!”說到這裡,又是一場號啕大哭,蕭家驥再次陪淚,而心裡卻已有了打算,哽咽着喊道:“王大人,王大人,請你聽我說一句。”

等王有齡悲傷略減,蕭家驥提出一個辦法,也可以說是許諾,而實在是希望——希望糧船能再安然等待三天,更希望城內官軍能在這三天以內,殺出一條血路,運糧上岸。

“但願如此!”王有齡強自振作着說,“我們內外和繼,盡這三天以內拼一拼命。”

“是!”爲了鼓舞城內官兵,蕭家驥又大膽作了個許諾,“只要城內官兵能夠打到江邊,船上的洋兵一定會來接應。他們的人數雖不多,火器相當厲害,很得力的。”

“能這樣最好。果然天從人願,杭州能夠解圍,將來洋兵的犒賞,都着落在我身上。多怕不行,兩萬銀子!”王有齡拍着胸脯說,“哪怕我變賣薄產來賠,都不要緊。”

“是了。”蕭家驥站起身來說,“我跟王大人告辭,早點趕回去辦正事。”

“多謝你!蕭義士。”王有齡衷心感激地說,“杭州已不是危城,簡直是絕地。足下冒出生入死的大險來送信,這份雲天高義,不獨我王某人一個人,杭州全城的文武軍民,無不感激。蕭義士——”他一面說,一面顫巍巍地起身,“請受我一拜!”

“不敢當,不敢當!”蕭家驥慌忙扶住,“王大人,這是我義不容辭的事。”

一個堅辭,一個非要拜謝,僵持了好一會,終於還是由王有齡的長子代父行禮。蕭家驥自然也很感動,轉念想到生離幾乎等於死別,不由得熱淚盈眶,喉頭梗塞,只說得一聲:“王大人,請保重!”扭頭就走。

踉踉蹌蹌地出了中門,只聽裡面在喊:“請回來,請回來!”

請了蕭家驥回去,王有齡另有一件大事相托,將他的“遺疏”交了給蕭家驥:“蕭義士!”這一次王有齡的聲音相當平靜,“請你交付雪巖保管。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只聽說杭州失守,就是我畢命之日。請雪巖拿我這道遺疏,面呈江蘇薛撫臺,請他代繕出奏。這件事關乎我一生的結果,蕭義士我重重拜託了。”

見他是如此肅穆鄭重的神情,蕭家驥不敢怠慢,重重地應一聲:“是!”然後將那道遺疏的稿子折成四疊,放入貼肉小褂子的口袋中,深怕沒有放得妥當會遺失,還用手在衣服外面按了兩下。

“喔,還有句話要交代,這道遺疏請用我跟瑞將軍兩個人的銜名出奏。”王有齡又說,“我跟瑞將軍已經約好了,一起殉節,決不獨生。”聽他侃侃而談,真有視死如歸的氣概。蕭家驥內心的敬意,掩沒了悲傷,從容拜辭,“王大人,”他說,“我決不負王大人的付託。但願這個稿子永遠存在胡先生手裡!”

“但願如此!”王有齡用低微但很清晰的聲音說,“再請你轉告雪巖,千萬不必爲我傷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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