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黛玉和英蓮走了之後, 妙玉吩咐侍女收拾好東西,一個人又幾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張家滿門,何時才能沉冤得雪?
妙玉本是蘇州人氏, 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只是因爲自小多病, 買了許多替身兒皆不中用, 到底她親自入了空門, 方纔好了, 所以帶髮修行,法名妙玉。
她父親在蘇州爲官,受昔日七皇子謀反的牽連, 竟落得闔族抄家流放的下場,她父親及祖父更是被判了斬首, 她母親病死獄中。她因爲在空門之中, 得以躲過一劫, 只是她師父仍擔心她會受到牽連,事發之後便帶她上京來了, 一面是想避禍,一面則是想找個機會替張家翻案。
畢竟張家只是與七皇子有些官場之上的往來,謀反的事他父親卻是一概不知,誰知遭人陷害,蒙受這不白之冤。
只是妙玉的師父年紀大了, 且來了京城, 竟有些水土不服, 漸漸沉珂染恙, 乃至藥石罔醫, 僅三個月,竟去了。
而翻案, 更是水中之月,此事已被上皇蓋棺定論,且永昌帝與上皇關係本就緊張,若在此時遞上訴狀,想不也不想,便知定是一場空。
上一世,妙玉本是想借榮國府的勢,妄圖能替父親翻案,只是誰知,去了榮國府之後,進出便難了,更別提替父親翻案了,之後榮國府亦被抄家,她也回鄉去了,誰知回鄉之後,不多時,她的身份便被查了出來,被充作官妓。
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
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欲做一個清淨的人,只是到底六根不淨。
如今上皇暴斃,永昌帝並未守足二十七天孝,這給妙玉帶來了希望----永昌帝並不是一個愚孝之人。
只是她的訴狀仍然不能被受理,她又讓婆子再三去投了訴狀,只是次次都無功而返。
如此再三折騰之後,妙玉覺得已經是是山窮水盡了,本來已經心灰意冷,欲意放棄。誰知那日,她竟久違的夢見了父親,及家中的姐妹。
夢中她並未夢見父親催促她趕快爲自己翻案,而是夢見了幼時還在家中的時光,父親讓自己騎在脖子上,且因體弱多病,家中姐妹對自己多有照拂,十分忍讓。
醒來時,妙玉已是淚流滿面。
如今既然尋常的途徑走不通,爲今之計,只有一個特殊的途徑還有一線希望,妙玉決定去告御狀。
爲了不牽連士隱及英蓮,她謊稱父母祭日到了,要回鄉去與父母掃靈,離開京城一些時日,實際在城中找了個客棧住了下來,又換上了常服,梳洗一番,又寫了一張情深意切的訴狀。
次日,她便來到了宮門前,看到了聞登鼓。只有兩個懶洋洋的老年軍士站在那裡,畢竟告御狀是要滾釘板的,因此並幾個人敢真的來告御狀。
妙玉躊躇了一會,好一會才下定決心,徑直走了上去,拿起鼓棒,開始敲了起來。
那兩個老年的軍士目瞪口呆,因爲他們再次值守了快一年,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來真的敲響這聞登鼓。
那兩個老年軍士反應過來之後,自然是趕緊向裡通報,過了好久,纔有人出來通傳。
到大殿之前,有一片釘板,立在一旁的老太監陰陽怪氣的向妙玉道:“我還是勸像你,不如到此爲止,你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小姑娘,怎麼受得了這個?”妙玉置之不理,徑直在那上面躺了下來。
妙玉因此時乃是初夏時節,所以穿的並不多,剛躺上去,便是一陣鑽心的疼,但是想到父親慘死的模樣,以及家中其他姐妹或被流放或被充作官妓的慘狀,她咬了咬牙,往前滾了一下,又是一陣鑽心的疼。
妙玉雖帶髮修行,但是亦是自小嬌慣長大的,何時受過這等苦楚,險些暈過去,只是想到若是暈過去了,那麼闔家的冤屈便無處可申,自己受的苦亦是白受了,便一咬舌尖,好叫自己清醒一些,只是誰知這點痛,跟身上的痛比起來,竟如九牛一毛,她只好硬撐着一股勁,到後來,她便感覺不到疼了。
待到終於滾完釘板,起來的時候,她身上穿的那件鵝黃的衣服,已經變成了茜素紅。
每走一步,都會牽到傷口,流出更多的血,等到她終於到達金鑾寶殿,永昌帝的腳邊時,她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
但是她仍然一絲不苟的行完了禮,都到這一步了,可不能因爲殿前失儀而前功盡棄。
永昌帝見到她這樣,頗爲動容,但是依然用威嚴的語氣說:“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你這是在狀告朕的父親處事不公?”
妙玉答道,“民女不知是誰在此事上出現了偏頗,民女只是想洗刷父親的冤屈,爲我張家闔族正名。”
永昌帝冷哼一聲,但依然叫身邊的太監將她手上的訴狀呈上來。
待看完訴狀之後,永昌帝亦若有所思。
看着堂下,面色慘白,但依然強撐着的妙玉,他說,“你父親的案子我會吩咐大理寺重審,但是若叫我發現,你所述之事並不屬實,你便是罪加一等。”
妙玉謝過永昌帝,“多謝皇上開恩,只是這官場上官官相護,怕是難以明察。”
永昌帝冷笑一聲,“那依你之見,朕該如何處事?”
妙玉卻不爲所動,“民女無意對皇上的做法指手畫腳,只是擔心家父的案情晦澀,難以明察,故此纔有這麼一說。”
永昌帝沉吟一番,“那麼朕會派專人去對此事進行督查。”又看向跪在下方的妙玉,“如此你可滿意了?”
待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妙玉緊繃的那根弦終於鬆了下來。“謝。。。”站起來剛想與皇帝行禮,便一頭栽倒在地。
永昌帝宣了太醫,與她就地做一些簡單的處理,又派了人將她送回她下榻的客棧,叫那太醫去與她醫治。
同時又叫大理寺重審此案,又派瞭如海專門督查此案。
如海平時本就要處理一堆政務,此次還要督查此案,如海本欲推辭,只是話在舌尖轉了一圈以後,又回到了心裡,換了另一番話出來,“只是臣平日裡還要處理諸多事務,恐無法全心全意督查此案。”
永昌帝笑罵道,“想要躲懶就直說,何必如此拐彎抹角。”又見如海恭敬的站在自己面前,“朕準你這段時間全權負責這個案子,只是這案子必得在一月之內有個結果。再多可不許了。”
於是如海便領命離去,又從頭開始查這個案子。這案子漏洞百出,光是翻翻卷宗,如海便發現好幾個疑點了,且最關鍵的物證亦丟失了。真不知,此案是如何能夠被刑部通過的。進一步審理,自然而然就發現此案是一個冤案。
另一邊妙玉回到客棧,發了幾天燒,最嚴重的時候還在說胡話,只是到底還是醒了過來。醒來之後便一直在臥牀休養,好在並未傷筋動骨,只是傷口卻頗爲嚇人。
英蓮與黛玉聽過此事後,紛紛來探望妙玉,見了妙玉的慘狀,二人都嚇了一跳,英蓮還責怪妙玉,“何必騙我說要回鄉與你父親掃靈,陛下聖明,又怎麼會。。。。”妙玉卻是笑而不語。
自太后回宮之後,忠勇親王亦搬出宮了,她整日裡有些無所事事。整日裡除了禮佛,其他也就看些戲,聽些說書的,打發時間。
這次妙玉之事傳的滿城風雨,早就被那些說書人改成段子在講了。太后聽了之後,對於妙玉頗爲好奇,便想見上她一面,之事礙於案件並未明朗,不好召見。
待到一個月之後,案情終於明朗,張家卻是系冤罪,張家滿族得以開釋。只是遺憾的是,流放的大多還能被赦免,妙玉的父親則是沒有辦法活回來了。永昌帝又下令追賜他“文忠”的諡號,告慰其在天之靈。
於是太后便迫不及待的下懿旨召妙玉進宮。
見到妙玉之後,見她貌美,且對佛法所知頗深,太后竟十分喜愛妙玉。只是妙玉身上的傷並未好,並不能在宮中久留,不然太后大有將其留在宮中,好好一敘的架勢。
但是仍是常常召見,待妙玉身子完全好了之後,便幾乎日日召她去宮中一敘。
這日,太后如往常一樣召她入宮,只是說的話卻與平日裡不同,“妙玉啊,你如今多大了?”
妙玉恭敬的答了,“如今十七了。”而後搶在太后說話前,跪在太后面前,“民女還求太后一件事。”
太后自是讓她直說,“妙玉如今父母雙亡,近些日子承蒙太后娘娘厚愛,望太后娘娘許我一個清淨所在,我好日日替太后唸經祈福。”
太后嘆了一口氣,說:“既然你如此,哀家也不勉強你,你便去京郊的靜心庵修行吧。日後哀家常招了你進宮來爲哀家講佛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