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有個公子哥從外面走了進來,丫鬟們及三春等都笑道:“寶玉來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這個寶玉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懵懂頑童?”一旁的賈敏倒有些不悅了,男女七歲不同席,現今寶玉已然過了七歲,如今進到這都是女眷的屋子,竟也不通傳一聲,真真是無禮極了,況今日有外客在,竟還如此冒失。
賈母卻並未發現賈敏的不悅,待寶玉與他請安過後,還笑着說:“外客未見,就脫了衣服,還不去見你妹妹!”
黛玉見這年輕公子:頭上戴着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着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着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着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瞋視而有情。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絛,繫着一塊美玉。黛玉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裡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又看向賈敏,便發覺爲何覺得眼熟了。女兒肖父,賈敏與昔日的榮國公賈代善有四五成相似,而寶玉,賈母偏寵他的原因,一是他是銜玉而生,是有“大造化的”;二便是因爲他是兒孫輩裡最像賈代善的。如此賈敏與寶玉便像了五六成。因此黛玉才覺得寶玉眼熟。
賈敏見了寶玉也是大吃一驚,一時又想起父親來,便垂下淚來,黛玉及鳳姐又是一番勸解。
賈母又命:“先去見你娘來。”寶玉即轉身去了。一時回來,再看已換了冠帶:頭上週圍一轉的短髮,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共攢至頂中胎髮,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角;身上穿着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帶着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綾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面如敷粉,脣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極好,卻難知其底細。
此番才正式與賈敏及黛玉引見寶玉。寶玉先前進來的時候,便看到家中多了一個姊妹並一位貌美的婦人,便知是林姑媽並林姑媽之女。廝見畢歸座,細看形容,與衆各別: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自有一番自然的風流態度。
寶玉看罷,因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黛玉及賈敏皆覺得此人頗有些無禮,賈母笑道:“胡說,你又何曾見過她?”寶玉笑道:“雖未曾見過她,然我看着面善。。。”賈敏見寶玉和賈母說話,越說越不像,便拿話攔了“黛玉與我頗爲相似,而侄子你又與我長得頗有些神似,許是因此才覺得面善。”
寶玉又走近黛玉身邊坐下,賈敏此時眉頭已皺起來了,賈母此時才發現賈敏的不悅,便招手讓寶玉去她那邊坐了。
寶玉又細細打量了一番黛玉,因問:“妹妹可曾讀書?”黛玉道:“四書快學完了。”寶玉又道:“妹妹尊名是哪兩個字?”黛玉看了看賈敏,賈敏便替黛玉答了。寶玉又問表字,黛玉道:“無字。”寶玉笑道:“我送妹妹兩個字。。。。。”
話還未說完,便被賈敏打斷了,“黛玉的字自有她父親替她取。”寶玉又忙道:“我這字最貼切了,你且聽我。。。。”賈敏冷着臉:“我還不知女孩子家的字竟可隨意什麼人都來取了,待我去問問二哥,可是這樣教孩子的!”
寶玉便訕訕的住了嘴。
只是不多時,寶玉又問黛玉:“可也有玉沒有?”衆人不解其語,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問我有也無,因答道:“我沒有那個。想來那玉是一件罕物,豈能人人有的。”寶玉聽了,登時發作起癡狂病來,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罵道:“什麼罕物,連人之高低不擇,還說‘通靈’不‘通靈’呢!我也不要這勞什子了!”嚇的衆人一擁爭去拾玉。賈母急的摟了寶玉道:“孽障!你生氣,要打罵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寶玉滿面淚痕泣道:“家裡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如今來了這們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
只是這廂黛玉嚇得已是臉色發白,就連賈敏抱着的寒哥兒也被嚇得哭了起來。可大家卻只是一擁而上的去看寶玉,並無人開看看客人。
賈敏只覺得十分沒臉,加之之前寶玉又十分輕佻。賈敏見黛玉及寒哥兒又嚇成這樣,便氣極了。
賈敏冷笑一聲,“二嫂生了個好兒子!”又站起身來向賈母行禮道:“我看今日母親家中事務繁多,不敢叨擾,待來日府上閒了,我再來拜見母親。”又叫立夏去外院叫如海,一同回去。
賈母見被賈敏下了面子,便有些生氣,畢竟在賈府中,她是老祖宗,自賈代善死後,她便是賈府的實際掌權人,再無人敢這樣。“敏敏到底是二品誥命的夫人了,現在脾氣也見長了。母親我怕是排不上號了。”語氣中暗指賈敏不孝。
叫賈敏氣了個卯倒,這一刻,她深切的感覺到,母親不再是以前的母親了,榮國府也不是之前她所知道的榮國府了,她回頭深深看了賈母和榮禧堂一眼,向賈母深深一禮:“母親,女兒去了!”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出閣的那一日,那一日好像她也是這麼跟賈母說的,只是心境完全不同。
禮畢,賈敏便帶着黛玉和寒哥兒走了。
另一邊,立夏去了外院書房,她本就心中很是氣憤,如海問她發生何事時,她便當着賈政和賈赦的面說了出來又故意用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話,卻還裝的躲躲閃閃的。
如海聽完後也覺得被下了面子,先冷笑着向賈政說:“二舅兄養了個好兒子!”又推說家中有事要像賈政賈赦辭行。賈政羞愧難當,又苦留如海用過午飯之後再走,如海堅決的拒絕了,這才得以脫身。
賈政賈赦無法,只得畢恭畢敬的將如海送出大門,賈敏及黛玉和寒哥兒,都在馬車上等着了,一家人便又回家去了。
如海見賈敏及黛玉皆是臉色蒼白,淚水漣漣,寒哥兒也是哽咽不已,便知她們受了委屈。
又哄了好一會方纔止住了。
到了夜間,四下無人之時賈敏才與如海談論今天白日之事“。。。 。。。我近些年在揚州時就聽說過榮國府如今很是不像話,只是我不信,到底是我待過的地方,父親在時治家嚴謹,大哥哥也沒有像如今這麼不像話,二哥哥雖古板了些,人卻不壞,母親雖有些偏心,但大面上是不錯的。”一時又忍不住,淌了淚,如海與她拭了“誰知前次去和今次去,竟如此鬧得沒臉,母親也變了許多,性情竟如此孤拐,一意孤行。。。”
如海安慰她道:“大不了以後不來往便罷了,節禮還照送,大面上不錯便罷了。”
二人又感嘆一番便睡了。只是他們不知,賈家那邊此時正是焦頭爛額,爲何?他們家的寶貝鳳凰蛋寶玉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