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拄着柺杖重重地錘了兩下地磚,恨聲道:“你們一個個都是心大的,如今也管不住了,也不用等寶玉好了,明日就讓賴媽媽來拖了你們出去,打發賣了彼此乾淨!”
聞得這話,幾個有心思的丫頭心中都是一個咯噔。她們素日的臉面都是因着服侍寶玉故而得的,倘或真因着此事而被髮作,那往昔的情誼豈不都化作了飛煙?想到這裡,寶蟾愈發的鬧騰起來,麝月、秋紋對視一眼,在對方臉上都看到了幾分慌張。紫鵑瞥見她二人神色,低頭嘲諷一笑,卻半句也不開口。
夏金桂見賈母都已經發話,自覺更加有臉,便掐着寶蟾的纖腰,狠聲道:“我平素裡最厭惡人表裡不一的,從前在家時,你最是和我同心,故而我嫁人了,還帶了你來。這原是看重你的意思,誰想也不知道來了這裡,是誰挑唆的你,竟漸漸地離了心去。如今打發了你出去,彼此眼中才乾淨呢!”說罷,便要人來拉寶蟾出去。
那寶蟾最是個潑婦,一聽夏金桂如此說,心下便知她手段很辣,若自己果然依她的話被打發出去,只怕難活命的。眼珠子骨碌一轉,只向賈母哭道:“老太太慈悲,縱使不可憐我,也可憐可憐二爺的骨肉啊!”
“啪——”王氏狠狠地給了寶蟾一個耳光,打得她半張臉都偏了過去。
“小—賤—婦——!”王氏恨得咬牙切齒,臉頰通紅,一雙眼睛瞪得老大,那副恨聲咬牙的氣勢,看得夏金桂等人心中都是一驚。她們竟不知,當初花襲人懷了寶玉的骨肉,已經叫王夫人氣得半死,今日又有寶蟾步上襲人的後路,怎麼不叫王夫人氣得很。
“來人,把這賤.人給我拖出去打死!”見寶蟾倔強地梗着脖子,王氏冷笑數聲,向夏金桂呵斥道:“這樣不知禮數的東西,虧得你從家裡帶出來,沒得髒了我們寶玉的屋子。爺們兒的名聲豈容得她滿嘴裡胡沁,再有下次,看不發賣了你們!”
夏金桂先是一驚,隨即滿口應道:“太太說得是,來人啊,把這不知廉恥的小.賤.人拖出去!”
寶蟾不敢置信地看着王氏,又看向滿臉漠然的賈母,心中一片絕望。她錯得離譜,竟以爲憑着腹中骨肉母憑子貴,從丫鬟擡到姨娘!可現在,賈母半點也不曾動容,夏金桂又擺明了要她性命,平日裡吃齋唸佛滿口仁心善德的王夫人竟這樣狠辣,恨不得當場打殺了自己才甘心!
寶蟾含着一泡眼淚,正絕望無助地趴在地上哽咽時,就聽牀上本已經泛着癡傻之態的寶玉忽然滾下了牀榻,在王夫人和賈母的驚呼聲中,睜着一雙茫然無措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那聲音又輕又弱,卻叫每個人都聽到他說:“好妹妹,你怎麼跪在地上,快起來,你素來身子弱,定受不住的。”
寶蟾呆呆地任由寶玉將自己扶起,又聽寶玉滿臉愁容道:“好妹妹,你怎麼哭了,要老祖宗瞧見又得說我。定是紫鵑服侍的你不周到了,你可別因這事兒傷了身子,我最心疼的。”
說着說着,突然像是見着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般,用力地抱住了寶蟾,一迭聲地嚷道:“林妹妹你別走,你別走,我不讓你走。咱們兩個從小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我再不肯和你分開的。林妹妹,你別走,別走!”嚷着嚷着,竟是淚水盈眶,泣不成聲。
賈母見他滿嘴裡都是“妹妹”,便知他定然是想着黛玉了,心中一痛,忙過去摟住他“心肝肉”的叫起來,雙眼微溼道:“你妹妹就在這裡呢,寶玉你別怕。”說着,又狠狠地瞪了寶蟾一眼,“還不和你二爺好生說話。”
寶蟾本還沒有回過神來,猛然被寶玉抱住好一通亂叫,待得回過味來,又迎上賈母極具威脅的目光,忙上前拉住寶玉的手,軟聲道:“寶玉,你別怕,我就在這兒呢。”她本來姿色便不差,只是平日裡慣做潑辣之態,今日忽而軟聲說話,卻也別具滋味。
寶玉被她一鬨,滿眼都見着的是黛玉衝自己溫柔笑着,又見她主動來拉自己,心中更是快活。只顧反手握住她的手,將人往牀榻上一坐,衝她笑道:“林妹妹,我再不許你走的,從今後,咱們仍舊吃在一處,睡在一處。可好也不好?”
寶蟾滿心喜悅,卻半分也不敢露。寶玉見狀,只以爲黛玉又不肯了,眼中便又有淚水滴落,滿臉頹喪道:“我知道了,妹妹定是厭棄我了,也是,我這樣的俗人,原配不上妹妹。只我死了,大家也落得乾淨!”說着,又哭了起來。
賈母一聽,哪裡肯依,便瞪着寶蟾道:“還不把寶玉哄住了,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寶蟾聞言,忙一把拉住寶玉,溫聲軟語地說:“好哥哥,快別如此說。可要我也傷心極了,你若死了,我可怎麼辦呢?”說着,又偷覷屋中其餘人的神色,見夏金桂目露兇光,史湘雲一臉愁雲,心中十分自得,滿以爲無人能發落自己,因更加體貼溫存起來。
王夫人有心想要打發了寶蟾出去,可每每一說話,寶玉總嚇得瑟瑟發抖,摟着寶蟾胡言亂語,看得賈母十分不忍。因發作了王夫人好幾句,終究留下了寶蟾在屋內服侍,其餘諸人都回原處。
夏金桂一出門,便狠狠地扯裂了一塊絲帕。
她原打算的好好兒的,藉着寶玉癡傻的當口兒,把寶蟾這個礙眼的打發出去。雖少了個得力的臂膀,到底也少個人在寶玉跟前分寵。她出身雖不如史湘雲,可在寶玉屋裡,她卻是個有威嚴的。常日裡在家聽聞,賈府的璉二奶奶是脂粉堆裡的英雄,等她嫁進了賈府,她還想着要會一會這個名聲在外的璉二奶奶,誰想一見面,雖說性子爽朗說話也伶俐,可到底也沒什麼利害的手腕,怎比得上她?
“到底是姐姐調.教出來的人,這手段……我身邊的人,怕是半點也施展不開呢。”
別以爲史湘雲是什麼省油的燈,要說到冷嘲熱諷,史湘雲也是一把好手。當初和薛寶釵站在統一戰線處處針對黛玉時,她的嘴皮子也是十分利落的。只是嫁給了寶玉之後,因着賈母明裡暗裡的提點,強忍着沒與夏金桂衝突罷了。
可眼下瞧見夏金桂身邊那個叫寶蟾的,竟連賈母也莫可奈何,史湘雲不無諷刺地冷笑道:“只是,不知他日這寶蟾姑娘是不是要和姐姐平起平坐了呢?”
“她也配!”夏金桂果然橫眉豎目起來,見史湘雲一臉嘲諷之色,心中更是憤恨難平,“妹妹是養在深閨裡的人物,哪裡是咱們這些俗人沾染得起的。我還要去操持家務,妹妹若得了空兒,也該去二爺身邊體貼一番,免教旁的有心思的丫頭也起了意!”
對於這話,史湘雲不過一笑置之,領着翠縷便往榮禧堂去了。
“賤.人!”也不知這話罵得究竟是誰,夏金桂啐了一口,狠狠地跺了跺腳,也忙往王氏的住處去了。
因着賈家鳳凰蛋的一番鬧騰,倒是讓林如海父子倆得了個便宜,從賈家安然出來之後,林澤看着林如海緊鎖的眉頭有些納悶兒。不由地問道:“老爺在爲何事煩擾嗎?”
林如海看着林澤,眼前的林澤年紀已有十七歲,正是慕少艾的時候。朝中不少同僚,家中凡有適齡女兒家的,也大多探過自己的口風。可是……林如海暗暗地嘆了一口氣,不是他不願,只是欽天監的湯大人確有前言,就連皇上也不敢輕易冒險,何況是他?再者,林澤自己也不甚上心親事,他也就更難提及此事了。
今日忽而被賈母提及,林如海也是一驚。
兒子都這麼大了,女兒眼看看的就要嫁人,小兒子年紀雖才十二歲,卻也已經在書院求學,和幾個同齡好友也是互相督促進步,半點也不用自己操.心。唉,要說起來,真是自己對不住林澤,這孩子小小年紀,卻爲自己分擔了太多。
對上林澤滿是關心的雙眼,林如海溫雅地笑了笑,“無妨,只是想到,你竟也這樣大了。”
林澤臉上微微一紅,像是沒料到林如海會有如此溫柔說話的時候,神色很有幾分窘迫,和平日裡的清冷淡然大有不同。看得林如海微微笑了,更是打定主意要爲林澤娶個溫柔賢惠的妻子。更有一條,千萬要好好地相看未來兒媳婦兒的母家,別像自己一樣,雖有個琴瑟和諧的妻子,卻修了個貪婪不知足的岳家!
“澤哥兒可有喜歡的姑娘嗎?”
臨下馬車前,林如海神色淡淡地問了這麼一句,見林澤反應不及地愣在哪裡,又自言自語道:“也是了,你從不在這些事情上上心的,哪裡有什麼人選。”心裡不免想到:那賈寶玉都多大年紀了,成親前還在內帷廝混,半點都不顧姊妹的閨譽,成親後又和丫鬟小廝親熱得很,更有傳出和什麼戲子也有一段故事。
林如海長嘆一聲,看着自家的傻兒子,還是自我安慰道:自家的兒子雖在男女之情上啓蒙得晚了點,但是到底也比那風月老手賈寶玉好太多了!
這麼一安慰,果然心裡就痛快多了,第二日,神清氣爽的林如海下了朝就直接找到了勤政殿。當着北靜王爺和三殿下的面兒,直截了當地對皇上表明瞭,自家姑娘婚事得提上日程,可也別忘了自家的傻兒子,他還等着抱孫子呢!
林如海:三殿下有意見?
水湛:……
林如海:有意見說吧。
水溶:呵、呵呵……【內心os:林澤你小子等着被扒皮吧,喔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