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林澤和水湛算是和好了。

林澤的生活雖然也沒有多大的改變,但是至少情緒沒有之前那麼低落了。就連服侍他的青梅和白果等人都發現,大爺近來臉上的笑容多了,和沈爺的通信又恢復了正常。就連每天去看唧唧的次數也增加了不少,惹得二爺都抱怨說“哥哥搶了自己的唧唧”。

林澤一面忙着做文章,一面還要忙着應付賈寶玉的各種癡纏,真是不堪其擾。幸好現在還有水湛可以讓他一訴苦水,不然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水湛看着手裡那疊厚厚的書信,眼神晦暗不明,有些不是滋味。

這麼不待見那一大家子就搬出來好了,何必在那裡忍氣吞聲的!

照水湛看來,林澤就是太溫和了,什麼苦什麼氣都自己往肚子裡咽。雖說是外祖家,但是其實和林澤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林澤如今在林家雖然上了族譜的,那還是一個實打實的外人,對賈母孝順那也就是盡的情分,又不是林澤的本分!

“三爺,有消息了。”

水湛把手裡的信放下,從老管家的手裡接過另一封舔着火漆的信。看了一眼那信上的標記,水湛冷笑一聲,才慢慢打開。

不過片刻,水湛就冷笑道:“打死了人命就這麼放走了,以爲離了金陵就沒事了?”

他的聲音極冷,卻又帶着不合時宜的笑容,看得老管家也低了頭下去。水湛眯了眯眼,向身後的人問:“那個賈雨村是什麼東西?”

身後那人便恭敬地把賈雨村如何發跡又是如何上京做了官,後中途罷免,再到現在攀上了賈家的門楣的事情一一說來。水湛冷笑道:“好一個青天大老爺,也不怕折了他的壽。”說着,又道:“去命人尋了那門子來,要他去應天府告上一狀,我可不喜歡看着這麼一個蠢貨坐在大老爺的位置上耀武揚威的。”

那人便低聲應了,自去辦理。心裡想着,那賈雨村包庇誰不好,包庇了薛家的大郎,也不想想當初那薛家的混賬惹了三殿下不快活,足足被折磨了半年纔有些個起色。如今想着,那薛家大郎那方面,怕還有些不可言說之痛罷。

這人的猜測也沒錯,薛蟠自打被林澤插了一根簪子,後來被擡回家去又耽誤了救治,本來就痛得半死。誰想中途又有水湛橫插一槓子,這下可熱鬧極了。差點沒死去,可就是活着,那大半年裡看着也是下世的光景,把個薛姨媽嚇得日日以淚洗面,就連薛老爺原想狠狠教訓他一頓,看着他那樣到底沒下得去嘴說他。

後來薛家爲着薛蟠這事兒,請了不少名醫看診,又有薛老爺一力請了許大夫過來,好歹要薛蟠好過一些。可薛家家資,卻因着這事兒着實去了不少。便有人要問,那金陵薛家最是個富貴潑天的,豈把這些銀子放在眼裡,縱散去些也不過年餘又掙回了。

列位看官又有不知的,那薛蟠因這羞於啓齒的病在家一躺就是一年,薛姨媽連內宅都無心管理,只讓寶釵看顧。薛老爺雖恨鐵不成鋼,到底也是可憐兒子這副模樣,竟是那一年裡,薛家連個正經事情都沒做,自然沒有進賬。及至後來,薛蟠迴轉一些,薛老爺卻又一病下去,竟是氣勢洶洶,如何也挽救不住的了。一時撒手人寰,把身後偌大家業盡託付了薛蟠,一命嗚呼了。

誰知那薛蟠這樣的不頂事,一應打點都不會,叫那些內務府只着眼銀子的人也都不再理會他,只把原給薛家的份額又給了別家。薛蟠無法,只好吃喝玩樂,哪知這樣巧,就遇着了一個柺子要賣丫頭!

“當真荒唐至極!”

說着,水湛又是一擰眉頭,趕忙道:“快去追了他回來,只交代尋了那個門子也別叫他去告發!”想了想,到底現在拆穿了這西洋鏡可就沒意思了,還是要看她們狗咬狗的纔好玩。

這下輪到老管家一頭霧水,滿臉疑惑地看着三爺又是多雲轉晴的臉色。

水湛卻撫掌輕笑道:“那薛大傻子自以爲官司無礙可以逍遙法外了,豈不想想,那賈雨村判得他是已死之人,如何他現今在京城裡頭呢。”又搖頭笑道:“怕是其中另有玄機,要他命的還有別人呢。”說着,只抿脣笑了,又說:“去命人套車來,我親自去接林大爺。”

老管家見水湛這樣開心,自然也是樂意依從的。忙命小廝套車過來,親自送到門口。水湛便笑道:“高總管,瞧這時辰您也該回去了。”說罷,才又進了車內。被點了名的高德還是那樣笑眯眯的,一直目送着水湛的馬車看不見了,才又打點了人,自己回宮了。

原來這一處宅子正是水湛在京城裡以沈湛的名義買下的,所謂的老管家正是從小在宮中服侍皇上的高德,如今已是總管太監了。雖皇上身邊又有太上皇藉詞擱置的人,但是高德的地位卻從未動搖過。況以皇上愛子之心,倒是把這個心腹又給了水湛。水湛自然不會推拒,不說用着高德的地方頗多,另外也是因爲高德此人做事非常到位的緣故。

不多時,馬車行到一處小巷內,水湛閉目在車上,就有一個小廝偷偷地往角門那裡去。只抓了一把錢給那角門處的幾個下人,就能進去了。

這樣輕易,到底是個沒什麼規矩的人家!水湛冷哼一聲,卻又爲即將見到林澤而感到十分喜悅。

那小廝雖不能進內宅,可是到梨香院門口轉悠一圈兒也儘夠了。況且他就是來通稟一聲,自有長安看見了他,去叫人告訴林澤的。不一會兒,便見林澤已經走了過來,那小廝忙低頭躬身跟在林澤身後,二人一前一後的出來,又往小巷這裡走過去。只是才走了不到幾步,就遇見一人。

賈寶玉這幾天過得不怎麼開心,原因倒不爲其他的,只因他一向自得和姊妹之間相處融洽。更兼如今姑表親戚姨表親戚都在他家,豈有不開心的。薛家那裡倒也還好,因着王夫人之故,薛姨媽常帶着寶釵過來說話,他們姐弟間走動倒很親密。又有薛蟠那樣愛享樂的人,日日攛掇他出去玩耍,雖十次裡倒有七八次走不成的,可好歹也算是好兄弟之流了。

可另一邊呢,林家對他的態度卻不冷不淡的。不說神仙似的林妹妹他不大常見,除了在賈母那裡能捱得近些,可畢竟也是有限。那麼多人瞧着,他就是想挨着林妹妹坐在一塊兒也要看林妹妹身後那老嬤嬤的臉色呢。

再有,林家表弟最是個靦腆的性子,常常是和他說上十句他也未必答你一句的。寶玉自打和林瀾在一起說過幾次話之後,就再也不貼上去了。倒是林表哥,那樣風華的人品卻總是冷淡疏離的,讓賈寶玉親近也不是,不親近也不是,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本來以爲也就是林家人天性如此了,可誰知人家林表哥和林表弟對賈環卻客氣得很。隔三差五的就讓賈環去和林瀾一塊兒看書寫字的,連老爺知道了還多加稱讚幾句。王夫人雖有微詞,卻被賈政一口駁了,自此後也不好再提。

林表哥那樣的人,也對賈環十分好。不說偶爾給賈環講講書上的內容,還經常送些筆墨紙硯的,樂得賈環跟什麼一樣。最讓賈寶玉不快活的,是黛玉居然還給賈環送了幾件衣裳,雖然並不是黛玉親手做得,可那也是寶玉求之不得的了!

賈寶玉自出生以來,何時不曾被人捧在手心裡過。就是賈母也是好吃的好玩的先緊着他來,家裡姐姐妹妹,就連新來的寶姐姐也都慣着他的!再沒有像林家這樣,反而對賈環要比對他好上多少去!

賈寶玉心裡不快活,恰好又有薛蟠約了他出去玩。他這裡正在門前上馬呢,打眼一瞅就瞧見林澤帶着四個小廝出來了,當下便笑着說:“林表哥,你今兒個可去哪裡呢?”他是打定主意想要跟着林澤打好關係的,按着賈母的話說,多和你林家兄弟姐妹親近親近,是最好不過的。

林澤是一看到這賈寶玉就頭疼!

你說你也不大不小的年紀了,不讀書也該做點事吧?看人家賈璉每天跑進跑出的爲你們家做貢獻,你說你個鳳凰蛋就不知道臉紅一下?

真被林澤說中了,賈寶玉是那臉紅的人嗎?他除了對胭脂水粉女兒香閨最有興趣的,何時對當下男兒喜愛的感興趣了!

看着賈寶玉坐在馬上還有些搖搖晃晃的身子,林澤在心裡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他覺得他上輩子一定得罪過很多人,所以這輩子居然被纏上了這麼一個煩人的傢伙。

“二表弟,你這是要去哪裡呢?我聽着襲人姑娘說史家姑娘正找你呢。”

要說起撒謊來,林澤可是越來越駕輕就熟了。反正對着賈寶玉,林澤覺得自己也不會掏心挖肺地跟他說着心窩子裡的話,如果要是說實話的話,林澤恨不能拽着腳下的靴子照着賈寶玉那張大圓臉盤揮上去,順便加上一句話,“你少打我妹妹的主意,瞧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慫樣!”

可是能嗎?

答案很顯然是不能,或者說,如果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找人給賈寶玉腦袋上套個麻袋,那說不定可以痛快地揍上一頓。當然了,前提是賈寶玉大半夜的能在外面閒逛,而他又有這麼個閒心想要幹這麼一件事。

機率太小了!

所以林澤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還是繼續撒謊吧。

比起說實話什麼的,林澤打發賈寶玉的一貫手段是轉移話題轉移目標,反正臭男人什麼的,在賈寶玉心裡最關心最關注的永遠是他那羣空虛寂寞冷的姐姐妹妹。

果然,一聽這話,賈寶玉就有些坐不住了,忙問:“雲妹妹找我嗎?我纔出門的時候並沒見她呢,她可有說找我什麼事嗎?”

這話你問得時候有沒有過腦子啊?真好意思說出口的話!

林澤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着賈寶玉。你站在大門口用你那大嗓門問一個男孩子關於你家女孩子的事情,你是不是覺得很光榮啊?林澤覺得這賈寶玉上輩子可能就是個折翼的護舒寶,看着是不錯,可是明顯缺少了點內裡急需的東西!

“這我就不知道了,若是二表弟你不急着出去,不若回去問一問罷,別叫耽誤了什麼事兒。”

賈寶玉果然猶豫了片刻,就要下馬來。顯然,和薛蟠一起去玩樂是比不上和姐姐妹妹一起玩耍的。林澤就站在一邊看着賈寶玉顫着腿肚子被一個小廝慢慢地扶下了,這都多大了連馬都不會騎!

林澤雖然自己也不會騎……但是,他還是可以穩穩地一個人獨立完成上馬下馬動作的!而且動作優雅,頗有些可以靠着這兩個動作矇騙世人的味道在裡面。

“真是讓人不省心。”

水湛隔着簾子,遠遠地看着榮國府門口正在“愉快”交談的兩個半大少年,要不是他不想看見那個賈寶玉,他早衝出去把他的林澤給抱過來了,還輪得到那個沒出息這麼大還混在脂粉堆裡的賈寶玉在那裡唧唧歪歪。

一邊抱怨着一邊還不停地看着那邊的情況,好不容易等到林澤打發了賈寶玉走了過來,水湛就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自己掀了車簾把人扯進了自己懷裡,然後就下令說:“走罷!”

至於暈頭暈腦的林澤在還沒坐穩的時候就因爲馬車一個施力又倒進了水湛懷裡這種事情……水湛纔不會說,他就是享受林澤主動的擁抱呢!

經歷過冷戰的水湛少年已經有點崩壞的趨勢了。

無賴一點反而還能佔到便宜,樂得水湛更是把林澤抱緊了。林澤還說奇怪呢,擡頭一見這人眉眼間都是笑意,心裡疑惑極了,只問:“你高興什麼呢,看把你笑得這樣。”說着,還要拿手去戳他腮邊。

水湛忙伸手握住了林澤的手指,又笑着點了點他的鼻尖。見他鼓着臉的樣子,便鬆了鬆手讓他自己坐好,才笑道:“我瞧你越發的小了,倒你瀾兒有些像。”

林澤斜睨他一眼,“怎麼,你瞧過瀾兒不成?”

也就林瀾剛出生的時候,水湛在林家住過,後來是一次也沒見過。等到林澤來了京城,和水湛又生氣冷戰各種不搭不理的,要是水湛真見過林瀾那纔好笑呢。

水湛卻不說話,只是瞅着林澤笑了,把林澤的小臉也弄得一紅,只惱道:“你這人,再不問你這些話了。”

水湛卻笑道:“如何又生氣起來,我還說呢,有好事要告訴你。”

林澤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就聽水湛緩緩道來。

“那薛家是什麼出身,不必我說,你也自是清楚的,可知道那薛蟠是什麼人?”

一提到這一茬,林澤便冷哼一聲,只說:“如何不知道,當初在金陵不就是他瞎了眼的混帳東西!”

這話卻說得水湛笑了,見林澤氣鼓鼓地看過來,忙止住笑意道:“你不知道,這人是個渾子,在金陵打死了人命。幸而有個叫賈雨村的,給他了結的官司,纔好讓他來了京城。”

林澤當然清楚,只嘟囔道:“這些誰又不知的,就是府裡的一些丫頭婆子們也是都知道的。”

水湛卻笑道:“你知其一,卻不知道,這賈雨村瞭解他官司的時候,另含了深意的。”說着,便靠在林澤耳邊低聲說:“了結人命官司何不一併把個罪行嫁禍在家僕身上,反而要說這薛蟠如今已經被陰司地獄報復了,又說人死了不再追究云云。你不想想,若哪一日翻出這等案子來,那薛蟠是免不了一死的。”

林澤一怔,他倒沒想到這一點。又想着那賈雨村的官位可是靠着賈家謀來的,難道這件事情的背後還有賈家的手筆?這麼想着,不免就看向水湛。

水湛只笑道:“他欺辱你,我豈能就這麼白白地放過了他。必要他付出代價的!”說着,又拿手去摸了摸林澤的額角,雖然如今看着是一片平滑了,可他怎麼會不知道當日在家學裡發生的事呢。好一個慈善的賈二太太,咱們走着瞧。

這其中又有一事,當初那幾個當頭打了林澤的人,早被水湛暗暗地料理了。縱使王夫人和賈政有心要揭過,豈有那麼個好事。如今只有那賈瑞,水湛留了後手沒有動他。可也不想想,日後翻騰上來,少不得也是賈政作死!

又過了一會兒,書院便到了。

林澤才一下車,就見水湛也跟着下來,便笑道:“你來做什麼,我是上學的,你也是不成?”

水湛纔不理他,只伸手握住了林澤的手,一併往裡頭走去。他許久不見沈先生了,這次來還有事情要談呢。林澤見他這樣,也隨他去了。只是想到聞希白和裴子峻兩人,便笑着說:“你可只把我送到這裡就夠了,再別進去的,也不瞧瞧別人最不待見你。”說的正是聞希白呢。

其實林澤也不明白聞希白到底看水湛是哪裡不順眼了,可是每次見聞希白欲言又止的樣子,林澤就覺得好笑。這人一天到晚地腦洞太大,成日地腦補都快把自己給嚇跑了。

水湛也有些好笑,但是見林澤一本正經的說着這話,只好丟開手,笑道:“我去找沈先生,你先去找他們兩個就是了。”

林澤便揮別了水湛,自己往聞希白和裴子峻的屋子去了。留下的水湛目送他離開後,才緩步往沈愈住着的小閣樓去。

才一進屋,就聞見濃重的藥味兒,水湛臉色一整,恭敬道:“沈先生。”

沈愈笑着看了他一眼,只說:“你怎麼來了?”又想到今日是林澤來交功課的日子,便又笑了,說:“我瞧着你們也不像是會生多久氣的人,到底是兄弟呢。”

說着,卻皺了眉把碗裡的藥汁子一飲而盡,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頭看着水湛笑道:“來,坐下罷。我知你今日找我必有話說的。”

水湛也不推辭,便挨着桌子坐了。見沈愈臉色蒼白,便問:“先生身體還沒大愈嗎?”

“老人家的身子骨了,哪裡那麼容易好的。”說着,又笑了笑,只對水湛道:“你只把你心裡的話說出來就是了,遮遮掩掩的,何時這樣扭捏?”

水湛訕訕一笑,見沈愈含笑看着他,才道:“我想着,林澤走着科舉這一路,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林澤的真實身份,不說林如海、沈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眼瞧着水湛對他這麼親厚也是要起疑的。比如說,裴子峻就已經有些懷疑了。只是見林澤平日裡都是那樣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又把心頭的疑惑埋了起來。

只是,林澤身爲皇子,還要走科舉這條路,是不是有些……

沈愈卻笑道:“你當他是什麼人,不過是巡鹽御史的兒子罷了。”說着,又拈着自己的美須笑了,“他父親是個探花,做兒子的好歹也要中個名次罷?”

聽沈愈這樣說,水湛卻覺得十分不是滋味。明明……林澤是皇子呢!

沈愈見他低頭沉思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當下也正色道:“不是我說,當初既把他給了林公去養着,如今也別做出這樣的態度來。若要宮裡的那一位知道了,可想想林澤還有沒有命來活。再有,縱使走着科舉又如何?左右,你還能恢復他身份不成?”

這話是問在了水湛的傷口上!

是啊,他還能把林澤的身份恢復嗎?不說宮裡那一位如今還生龍活虎地時不時就要出來折騰一下,就說那位以後若是去了,少不得也要費一番功夫。能堵得住天下悠悠衆口嗎?

沈湛又道:“我瞧着他如今很好,孝順父母,疼愛弟妹,自己又是個有心的。不是我說,若他真去了宮裡,那潭水那樣的深,他或許未必是如今這樣的性子了。”

一句話卻把水湛也說得怔住了。

他一直都把林澤看做小九兒在疼,就連看着他的名字,也不免會想到,若是小九兒如今在宮中,大抵名字是叫“水澤”的罷。可是,他卻忘記了,林澤現在的性格,人品,無一不是在他是“林澤”的前提下養成的,如果他真的是“水澤”……那麼會變成什麼樣的一個人,連水湛也沒有把握。

後宮儲君之位肖想的人那樣多,就算父皇如今已經貴爲九五之尊,可他的那些兄弟還敢不時地伸出爪子,想要從他手裡奪走些什麼。

看着沈愈蒼白嚴肅的面孔,水湛默然點頭,“我知道了。”

沈愈這才放心下來,摸了摸胸口,衣襟下面的那封纔看完不久的信……沈愈在心裡默默道:“林公,我可是對得起你了。”

而當事人林澤卻完全不知道他的人生差一點就走上了另一條軌道,這時候的他還在屋子裡和裴子峻坐在一塊兒打趣聞希白呢。

“我說你,這麼懶着,仔細被人笑話。”

“誰笑話?”聞希白懶洋洋地趴在長榻上,一身白衣,看着的確也是個翩然濁世佳公子,可是那副憊懶的樣子,讓林澤都忍不住要嗤之以鼻了。

“虧得你自詡瀟灑呢,你就是這麼瀟灑的?”說着,戳了戳聞希白身.下的長榻,猛然發現手感不錯。“奇怪,這天兒漸漸地熱了,可你這毯子卻一點也不熱呢。”說着,伸手推過聞希白大半個身子,自己卻往上面一坐。果然,一點都不熱,反而還覺得很涼快呢。

林澤很震驚,於是就揚着笑臉貼過去問了。“這是什麼呀,我坐着也覺得舒服,怪不得你要躺着呢!”

林澤喜歡一切這個時代超越了現代人民智慧的發明創造。比如說曾經在顧致遠家看到的那個紗帳,可惜是貢上的玩意兒他弄不手,但是這個……屁.股又扭了扭,林澤很愉悅地微笑道:“我要!”

要泥煤啊!

聞希白簡直想要對着林澤這樣吐槽!這麼強盜行爲你真是夠了!

可是林澤就是那種看上去很溫和,可是想要什麼的時候就要弄到手的個性,看着聞希白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林澤扭過頭裝作生氣的樣子也不理聞希白了。

哎呦喂,這就生氣啦?

聞希白探着腦袋看了看,發現林澤這嘴嘟得都快能掛上一斤豬肉了。當下就笑了,“你想要這個啊?”

“哼。”

“唔,我家好多呢,回頭給你送點兒?”

“哼!”

“那你要多少啊?”

“……全部。”

“喂!”

這非暴力不合作模式真是讓聞希白都無力吐槽,看着林澤一副得逞的小人模樣,聞希白摸摸身.下價值不菲的毯子鬱卒了。他幹嘛要上當啊幹嘛要上當啊!又不是不知道林澤這德行,真是吃了這麼多年的塹也沒長一智。

林澤纔不管他呢,反正他對聞希白的人品還是很放心的,既然說出口要給了,就一定會給的。眼瞧着夏天就要到了,黛玉的身體又慣來是孱弱的,去年用冰都怕傷了身子,現下好了,瞧着絲織的毯子,到時候給黛玉用着可好了。

想到這裡,林澤還不忘交代一句,“哎,你可記着給我把毯子包好了,不許給別人碰。”黛玉可是有潔癖的!

聽到林澤這樣說,聞希白撇了撇嘴,給你就得了,哪來這麼多要求。雖然這麼腹誹着,其實心裡早打算好了要把那沒打開的一箱子給林澤擡過去了。

解決完了這事兒,林澤心情變得十分好。看裴子峻正在寫寫畫畫的,也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看,這纔想起來,明年可就是大比之年了,當下就關心地問:“你們明年就要下場了吧?”

聞希白笑道:“怎麼?你也要試一試?”

林澤便搖了搖頭說:“我孝還沒除呢,還得再等幾年。況且我年紀又比你們小一些,也不着急麼。”雖然是這麼說着,到底還是有些遺憾的。要是在兩年後能加開恩科就好了,這樣他就不用再耽擱了。

在林澤看來,成名要趁早這句話還是至理名言!雖然也有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可是如果他有功名在身的話,就可以順利地搬出賈家了。而且,對林家來說,他也可以幫上許多的忙。只是他現在身上還戴着孝,即使想要早點走上科舉的康莊大道,那也得等個三年了。

聞希白雖然也奇怪他這麼心急想要考功名,卻也能理解,畢竟林澤的天資放在那裡,下場一試說不定就能得手。不過可惜的是他身上戴孝,還是沒法兒去的。

“說不定後年就會加開恩科呢,這種事兒誰也說不準。”

誰知道皇上心情一好會不會大赦天下,誰知道宮裡頭哪個貴人過個生辰就加開個恩科呢。這事兒啊,他們不清楚,但是有個人清楚啊!

聞希白想了想,他對水湛是怕多過敬,可是又有一種很想上去和水湛理論卻有膽怯的複雜情懷。當然了,其中到底是爲了林澤打抱不平呢還是單純就看不慣水湛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又或者是因爲聞老爺在家裡對他灌輸的想法起到了反作用……這些只有聞希白自個兒才清楚呢。

林澤和他們又玩鬧了一會兒,纔有小僮過來說:“沈先生請三位過去呢。”

林澤便笑着說:“正好呢,也該去看先生了。”說着,又看向聞希白和裴子峻,“你們兩個快別磨蹭,只帶了功課就罷了。”

一時三人都往沈愈那裡去了,等進了屋才發現屋裡不止沈愈在,還有兩個大人物呢。

一個是水湛,反正聞希白和裴子峻也常見到,雖然對他的身份是心照不宣的,可畢竟這學院裡知道還在少數。所以大家也就是秘而不宣罷了。另一位是林澤曾有過一面之緣的沈悠,沈院長。這兩人坐在那裡,給人的壓力可着實不小。

林澤看了看水湛,見他只含笑吃茶,而沈悠明顯是臉色不大好的樣子,心裡不免感到疑惑。其實,在林澤看來,水湛的性格是非常好的。雖然身份尊貴,可是非常體貼,加上又常常都把所有事替他想得周全,林澤自覺水湛還是個好人。

可是他哪裡知道那也就是水湛在他面前的形象呢,換了在別人面前,別說笑了,就是一個眼神都能冷得結出冰碴子。

沈悠臉色不大好。這個訊息在三人之間迅速地互相傳遞了一遍,於是三人被沈愈問到功課的時候那態度,比平時不要恭謹太多喔!

沈愈納悶地看了一眼三人,見他們臉上十分嚴肅正經,心裡正奇怪呢。可一側頭,見沈悠坐在那裡,一張臉都快沉得可以滴出水來了,這才勾脣笑了。原來癥結在這裡呢,他怎麼沒發現原來堂兄冷着臉色坐在那裡就有這樣的效果呢!

不多一會兒,三人的功課就了結了。

沈愈便笑着說:“看來是大有進益的。”又見他們三個站在那裡,便只笑道:“我想着你們兩個明年必要下場一試的了,明日只來我這裡,我再把文章如何起頭如何承轉講解一遍,切不可自得自滿。今日就罷了,且回去罷。”

見林澤腳步一轉也要跟他們一道出去,沈愈忙笑道:“林澤,你留下。你們兩個先回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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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林澤就在聞希白和裴子峻同情的目光下,轉身回到了先前站着的位置。

林澤以爲,要對他說教的一定是沈愈,可是沒想到第一個開口的居然是沈悠!

沈悠沉着臉道:“過來我這裡。”林澤就過去了。然後就發現沈悠臉上的鬱色好像散去了不少,而且隱隱有幾分懷念。

“咳,沈院長?”

水湛輕咳一聲,拉回了沈悠的注意力。可是看着眼前的這個孩子,沈悠還是不免想到當年那個韶華正好的人,又想到那人年輕時,也像眼前的孩子一樣,眉眼溫和,笑容清雅。當下也只是微微嘆息一聲,見林澤眉宇間仍有幾分困惑,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淡笑道:“你很好。”

啊?這就三個字交代一下?還是一句模棱兩可的表揚?等等……這、這就沒了?

被水湛牽着出門的林澤回頭看了一眼,見沈愈正離開座位往沈悠的方向走去,好像開口說着什麼。再有什麼別的,卻因爲被水湛笑着拉下了樓,再沒瞧見了。

“三哥,你說如果我考科舉的話,能有功名嗎?”

很難得瞧見林澤這樣不自信的時候,水湛訝異地挑了挑眉,卻十分堅定地點頭道:“自然是金榜前三跑不掉的。”

這樣正經的樣子,把林澤都看得笑了,只說:“三哥又哄人呢。”說着,卻好像很睏倦似的,懶懶地倚在水湛的肩頭眯着眼睡着了。

水湛心疼地摸了摸林澤眼下的黑圈兒,又小聲地讓長安他們駕車的時候再平緩些,才攬住林澤好讓他睡得更安穩點。

再醒來時,林澤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雖然不知道水湛是怎麼把他送進來的,可這也不會影響林澤的好心情。看了看時辰,唔,果然是到了該吃飯的時候了。摸摸肚子,怪不得有些餓呢。林澤低頭看了看牀邊,自己下去穿了鞋子又洗了一把臉。還沒出門呢,就見林瀾闖了進來。

見着林澤已經在洗臉了,便笑着過來拉住林澤,說:“哥哥,你可算醒了,我都餓啦。”說着,還不忘摸摸自己的小肚皮,和林澤先前的動作別提多像了。

“哥哥沒回來你就沒吃東西?”颳了刮林瀾的鼻子,林澤伸手牽住他,才笑道:“今天又吃什麼好吃的點心了?有沒有給哥哥剩一點啊?”

林瀾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有留的,就是就是……”憨憨地笑了笑,林瀾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就是它不聽話一直叫個不停,就都給它吃掉啦。”

這動作再配上林瀾那副樣子,別提多有意思了。

林澤摸摸林瀾的腦袋,笑着說:“那咱們罰它晚上不許吃東西好不好?”

“好……啊,不行!”

發現上當的林瀾小胖墩握着小拳頭說:“哥哥,不可以啦!嗚嗚嗚,人家好餓的!”

青梅見他們兩個這樣,便也笑道:“大爺還這麼欺負二爺,仔細姑娘又要說你呢。”說着,又看向林瀾道:“二爺別怕,沈嬤嬤今兒個給您燉了雞湯,您可得喝上大大的一碗!”

“好!”

看着林瀾小胖墩的形象,林澤不客氣地笑了。再想到黛玉,唔,黛玉會說自己嗎?纔不會呢。不一起欺負小胖墩就不錯了,哪還會說自己一頓啊!

一時兩人說笑着就進了屋子,見黛玉早坐在那裡等着了,便笑着坐下。又見黛玉含笑看着林瀾,林澤便也笑道:“玉兒這樣看着瀾兒是爲什麼事呢?”

黛玉便笑道:“我瞧着瀾兒近來是要長個子了,怕是要長個兒了!”

林澤便也側頭去看林瀾,只笑道:“是啊,瀾兒近來吃得也多了。”又笑着說:“別是要長胖了吧?”

林瀾呢?他纔不管哥哥姐姐說什麼呢,先把雞湯給灌進去一大碗纔是最重要的事!

等他一碗雞湯下肚,黛玉才笑着問:“今兒個和你環三哥吃的還不多呢,現下又吃一碗雞湯,晚上別積了食。”說着,便又對林澤道:“哥哥不在家是不知道的,瀾兒今日和環哥兒一處看書寫字的,也不知道看進去多少東西,卻是吃了不少呢。”

說着,便一一數起來。

“有三碟玫瑰卷,兩碟字桂花糖,還有什麼來着,哎呦,瀾兒你別鬧呀。我還沒數完呢。”

林瀾一面伸手去撓黛玉不叫她說,一面又紅着臉看向林澤。見林澤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乖巧地笑了,只說:“我雖吃了那麼多,卻不當飽呀。”又看向黛玉道:“姐姐真是的,只看着我們吃了那麼多,我可背了不少書呢!”說着,還頗有架勢地挺了挺胸。

“二爺,我再給你盛一碗罷?”

林澤側頭看去,見紫鵑穿着一身淺紫色掐腰上衣,下面配着深紅色的長裙,正笑吟吟地站在林瀾身後,便皺眉道:“怎麼今兒個竟吃了這麼多?再要多吃仔細肚子疼。”又見紫鵑仍在那裡,便冷了臉色,只道:“你是纔來的,想必不知道,姑娘和爺們兒跟前服侍的向來不許二等三等的進來的。原看着你不說,是以爲你自曉得的,誰想你一直不知道,今兒個說明白了,日後不許再犯了。”

說得紫鵑愣在那裡,眼圈兒立時紅了,眼裡也含了一泡眼淚,又不敢說話,只福了福身就要下去。還不等她離開,林澤便又開口說:“日後再不許她近前來服侍的,既是二等,便要有個二等的規矩!”

話音才落,就見紫鵑飛跑了出去,看樣子是哭了。

黛玉見林澤這麼一說,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說:“平日裡也不見你發這樣的脾氣,怎麼今兒個這麼大的火氣?”又看着紫鵑離開的方向,問:“往日裡也沒見你說得這樣重,今日這麼給她沒臉,又是爲的什麼呢?”

林澤只抿了抿脣沒說話,又看看林瀾低着頭喝湯的樣子,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腦袋,才笑道:“原是有個好事兒要告訴你們的,日後可不必再忍着了。”

“這話何解呢?”

見林瀾和黛玉都眨巴着眼睛看自己,林澤握拳掩飾地咳了咳,才從袖子裡抽.出一封信來,只笑道:“父親寫了信來說,等年底或許就能回京述職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跟爸媽吵架了,原因是我辭了家教的兼職。

很不開心,心情很低落,具體的事情我明天寫在作者有話要說裡……今天太遲了,我就不耽誤時間了。

哭到了現在……(┬_┬)我快變成第一悲劇女主角了。

另外,因爲更新得太遲了,還是因爲我的私人原因,嚶嚶嚶,所以這一章字數還是妥妥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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