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才走進賈敏的院落,便見廊下坐着四五個還沒留頭的小丫頭,一個個笑嘻嘻地說着些什麼。見林澤冷着臉進來,俱都愣了,才反應過來便急急忙忙地搶着行李。這一喧鬧,已把在屋內躲懶的幾個嬤嬤也驚起了。
林澤看着迎出門來的王嬤嬤,也不理會她堆着滿臉的笑意,只大步往屋裡走去。
綠柔緊跟在林澤身後,卻瞥見王嬤嬤一瞬間眼中撇過的不屑,心裡登時大怒。
這王嬤嬤是榮國府的賈老太君聽說她們太太有了身孕,特特打發了人來恭賀了一回,又親自挑了這位王嬤嬤來給她們太太。說是太太到底是第一回的孕事,多有不知道的,林姑爺又最是不管庶務的,哪裡能照料好。別的倒罷了,只一點,這王嬤嬤既是賈老太君送來的人,萬沒有不敬着的。賈敏感念賈母一番慈母心腸,又見這王嬤嬤也無不妥,生了黛玉後更是讓王嬤嬤做了黛玉的奶嬤嬤。
這王嬤嬤往日裡在賈府中不過是個陪房的老婆,也不大顯。好容易託了人,又使了銀錢叫賈老太君身邊兒的賴嬤嬤在賈老太君面前說上幾句話,才得了這麼一個既體面又便宜的差使。因她素日裡也是個得用的人,又是賈母派來的,兼之做了黛玉的奶嬤嬤,府內的人也願意高看她一眼。哪知道這王嬤嬤愈發的得意起來,竟把賈府那些陋習都露了出來。又讓林府裡幾個粗使的婆子進了黛玉住的小院當了差。因小院裡賈敏只從外頭買了幾個老實的小丫頭守着,平日裡閒時纔來看看,一到晚間卻是抱了黛玉去大屋裡睡。這王嬤嬤吃喝賭錢無一不做,下面的小丫頭只礙着身份不敢支吾,小院裡頭便越發的沒了章法。
林澤今日一來,全沒有個預兆,把正在屋裡睡覺的王嬤嬤給嚇了一跳。可又慶幸,今日因太太沒抱黛玉去大屋,她倒還沒有把平日裡的作態現出來。倘或今日賭錢被林澤見着了,恐怕她也是好差事做到了頭,要被打發出去的。
王嬤嬤見林澤冷着一張臉進來,雖說是模樣好看,可眼裡寒意點點,叫王嬤嬤心裡卻是一咯噔。哆嗦着行了禮,卻沒見林澤有半點反應。王嬤嬤心裡便有些不快,心想着,憑他是誰,就是太太還得敬着她是老太君送來的人,不敢怠慢呢。這林澤,往好了說,是林府的大爺,可府裡上下誰不知道這澤哥兒不過是姑蘇抱養回來的呢。有什麼了不起的,竟和她甩起了臉子!
王嬤嬤心裡有氣,臉上便不由地帶了出來,恰巧被綠柔瞧見,綠柔只冷笑一聲,也不說話。卻不知,這一幕,連着綠柔和王嬤嬤的反應都被林澤瞅見了。
林澤斜坐在軟塌上,摸了摸黛玉的臉頰,觸手微涼。又見黛玉身上只着了一件秋香色的小衫,坐在不甚暖和的炕上,小小的一個。心裡登時一怒,這王嬤嬤平日裡的作態已是沒了規矩,他卻念着她到底服侍太太這幾年,素日又是個有體面的纔沒有發作,未曾想如今卻越發地上了臉。
冷冷地看了一眼隨後跟進來的王嬤嬤,見她臉上還笑着沒見半分悔意,林澤冷笑一聲,“嬤嬤好大的架勢,眼見着是當個奶嬤嬤太委屈着您了,如今就是姐兒涼着凍着也不聞不問,只一味地自在。”
“喲,澤哥兒這是什麼話,豈不是要冤死我呢!”
澤哥兒?!林澤眼睛一眯,掩住了眼底的冷意。他能忍着,可跟着進來的綠柔可忍不住,當下便啐了一聲,“嬤嬤這是叫誰呢?大爺如今都已經是請了先生回來坐館的,府內不論大小都得叫一聲大爺纔是。難道嬤嬤這是拿自己比太太和老爺呢?半點規矩都沒有了,怎好呢!”
王嬤嬤正要開口,林澤卻揚起了手,攔住了王嬤嬤的話頭。
王嬤嬤有心喊冤,只是一對上林澤冷冰冰的一雙眼睛,心裡先怕了,鼓起的勇氣登時也全數散去。只囁嚅着說不出個好歹來,眼見着林澤脫下身上的毛氅罩在黛玉身上,把黛玉裹緊了,才瞪圓了眼睛問道:“澤……大爺這是做什麼?多好晚的,給姐兒穿上衣服是要去哪裡不成。”她心怕林澤把黛玉抱去賈敏面前,縱賈敏看在她是老太君給的人份兒上不好發作,卻定要打發了她回去。老太君若知道她是爲何被打發回來,恐怕日後必沒有好果子吃的。因此,見林澤這般,心裡也是急了。
“王嬤嬤是國公府裡頭出來的人,規矩不必說,定是極有分寸的。只是我倒奇了,這時辰還不趕着服侍姐兒睡覺是要做什麼?莫不是在國公府裡,哥兒姐兒的都是多早晚也不睡的?”說罷,也不聽王嬤嬤作何解釋,擡腳便抱着黛玉出了門去。
一個五歲大的哥兒在前面走着,手裡還想要抱起一個兩歲的姐兒,別說抱不抱得起來,就是林澤堵着一口氣抱着黛玉,這樣子看着也實在不像。綠柔連忙躬身抱過裹着大氅的黛玉,跟在林澤的身後出去了。
“今兒個黛玉就睡在我屋裡,我睡外間。”回到自己住的院落,林澤摸了摸黛玉吹得有些發冷的臉蛋,對綠柔道:“還要勞煩綠柔姐姐把妹妹抱進裡間了。”
“哥哥,哥哥!”黛玉才一坐上暖和和的炕,立刻就不安分了起來。抻着脖子就往外連喊了好幾聲林澤。
林澤忙脫了外衣,換上薰籠上烘得微熱的衣裳,才走進裡間扶住了正要站起來找他的黛玉。
“姐兒這是捨不得大爺睡在外間受冷呢。”綠柔見兄妹二人親暱,也抿脣笑了。方纔的怒火也散去不少,見林澤還細心地穿上了暖和的衣裳,就怕凍着黛玉,心裡也是一暖。她自幼就服侍賈敏,豈有不知道當初賈敏認下林澤的時候,心裡有多少擔心。就是黛玉出生後,賈敏也怕林澤會和黛玉不親。可黛玉纔出生,林澤便待這妹妹極好,說句不好的話,縱使親哥哥也難做到林澤這份兒上。賈敏也算是了了一樁心思,待林澤也是盡心。
林澤笑了笑,摸了摸黛玉的臉頰,“玉兒乖,哥哥就在外間睡着。”說罷,便看向綠柔,“勞煩綠柔姐姐在這兒照看着,我已遣了白芍去太太那裡了。”白芍、白果、白芨、白朮是賈敏親自給林澤挑的丫鬟,模樣周整也沒半點不安分的心思。雖這四個丫鬟比林澤大了兩三歲,可正是恰好能照顧好林澤的。
說話間,黛玉又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拉住了林澤的手不肯讓林澤走。林澤無奈,只得哄了許久才讓黛玉鬆開手,忙忙地就去外間洗漱了。
綠柔一面看護着林澤,一面看着外間正在鋪牀的白果和白朮,想着這四個丫鬟倒是極好的。正各自做事時,忽聽得白果和白朮齊齊請安的聲音。綠柔扶着黛玉,纔回頭就見着賈敏扶着紅杏的手走了進來。
“太太怎麼到這兒來了?”請過安,綠柔退去一邊,輕聲地問向扶着太太來這兒的紅杏。
“方纔太太等許久不見你回來,老爺又喝了酒,太太就先和老爺回去了。誰想進了院子遠遠地就聽見王嬤嬤在哪裡哭着喊冤,太太這就來了。”紅杏說着,也有些不快,“姐姐你說那王嬤嬤好歹是有臉面的人,今日這番作態,真真教人……唉!只是太太好歹不能駁了老太君的面子。”
“哥哥,哥哥……”黛玉正被賈敏抱在懷裡玩笑,本就走了困的時候,現在來回走動玩笑一會子多少有些睡意。只是迷迷糊糊間正好瞅見林澤走了進來,登時張開一雙小胳膊,笑眯眯地連聲喊了起來。
賈敏也笑着招招手,把林澤拉來自己身側,“我方纔見外間鋪了被子,可是要給誰睡不成?”
“回太太的話,是兒子要睡的。”
“這冷天,睡在裡間還得點了薰籠怕你們着了涼,何況睡在外間呢。倘或受了冷,明兒個又得嚷着頭疼。依我瞧着,還是睡在裡間最是要緊。”
“妹妹素來身子弱些,睡在裡間也暖和,我睡在外間是沒事的。只是要辛苦了幾個姐姐,今晚怕要陪在房裡了。”
賈敏聽了這話,便掩脣笑道:“澤哥兒這纔多大呢,便知道心疼姐姐們的辛苦了。只是,你既心疼她們,何不自己陪着你妹妹睡在裡間呢?”見林澤還要推辭,便先道:“你們纔多大呢,哪裡就講究這些。何況又是親兄妹,誰還能說些什麼?”
這話一說,綠柔紅杏對視一眼,都低頭抿脣笑了。聽太太的話音,分明是知道王嬤嬤的事兒了,那王嬤嬤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半夜裡,林澤卻忽覺渾身上下手腳冰涼,口鼻更是像窒息一般透不過氣來。正要奮力掙扎時,卻只覺得身上壓住了千斤重石,如何動作也是沒用。四圍都是漆黑一片,林澤卻知道他正在黑沉沉的水底。正想放棄的時候,視線模糊中卻見湖面透光的那一處游來一個俊眉修目的少年。
“喝!”林澤忽而驚坐而起,手腳冰冷,額頭也冒着冷汗。再看裡側睡得正憨的黛玉,林澤微冷的目光裡透出幾分笑意。原來是這小丫頭睡覺太霸道,自己的被子蓋了還嫌不夠,竟把他的被子也拽去了大半。
伸手摸了摸黛玉溫熱的小臉,林澤彎了彎脣。我已經這樣辛苦,又怎麼捨得讓你經歷那些苦痛。想到他前世模糊的記憶裡看過的那些關於《紅樓夢》的片段,林澤眸色一沉,賈寶玉,這輩子再不會教你靠近我妹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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