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重來了。”
賈琮緩步邁入前廳,看到堂上客位坐着三個年輕人。
除卻開國公世子李虎外,還有鄭國公世子屠承和信國公世子左思。
只是國公世子雖貴,卻貴不過冠軍侯。
不管二人願意不願意,還是要起身與賈琮見禮。
賈琮與二人微微頷首後,看着李虎皺眉道:“怎清減成這樣?”
李虎聞言,苦笑着搖頭道:“近來發生那麼多事,焉能不瘦?”
賈琮好奇:“最近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李虎聞言一滯,只能搖頭苦笑。
其實賈琮也理解,近來開國公府在貞元勳臣中,頗有裡外不是人的趨勢。
宣國公趙崇自平涼侯府和東川侯府起,便不斷做出受害者的模樣,不止在勳臣中扮足了苦相,甚至還進宮和天子直面討過說法。
僅憑此事,趙崇在貞元勳貴中就一下樹立起仗義的帶頭大哥的形象。
再看看開國公李道林……
從一開始,就成了宮裡那位打壓貞元勳臣的幫兇。
甚至逼的平涼候吳振自戕而死,慘烈悲壯之極。
貞元勳臣中,各處都瀰漫着兔死狗烹的悲觀情緒。
而在此之前,開國公一脈和宣國公一脈雖然斗的愈發緊張,但卻從未鬧到除爵的地步,更沒出過人命。
在衆人眼中,等於是李道林開啓了血腥爭鬥。
就算後來宣國公趙崇主張罷免臨安候趙鐸、江夏候周睿、永城候梅鈷執掌奮武、果勇、敢勇三大營的權力,許多人認爲也不過是以牙還牙。
況且,到了這個地步,趙崇都沒有窮追死打,沒有要臨安候等人的性命,可謂是氣量恢宏,念在到底是貞元勳臣一脈的份上。
如此一來,開國公府就到了一個極尷尬的境地。
莫說宣國公一脈在各處冷嘲熱諷,連開國公一脈內部,都有了不少雜音。
這種雜音,對於素來以義氣爲先,慷慨豪邁的李虎而言,猶如一記記錐心之刀般,讓他日夜難安。
焉有不清減之理?
親兵上茶之後,李虎看着賈琮笑道:“清臣,今兒又威風了?”
賈琮呵呵一笑,搖頭道:“不過仗着大義爲之,非逞能耍威風。”
一旁鄭國公世子屠承一直打量着賈琮,見他如此淡然,實在忍不住,道:“咱們這一輩人,還沒有哪個敢直接和老一輩對着幹。虎子也不行,趙家耗子更不敢,冠軍侯,你怎這麼大的能爲?”
賈琮側眼看了過去,那屠承被賈琮眼睛一盯,只覺得心頭一跳,吸了口涼氣,駭然道:“我的天吶,這是怎麼回事?怎麼讓你看你眼,快和我老子看我一樣唬人了?”
李虎哈哈笑道:“你莫要小看清臣,咱們雖然在九邊打熬了不少年頭,可充其量不過殺幾個馬賊,再看看清臣,從北到南,再從南到北,一路上人頭滾滾!別的不說,只這二日,從他手下抄家滅族的人家有多少?我盤算着,至少要掉二百顆腦袋都不止!”
“嘶!”
信國公世子左思動容道:“這太平盛世……冠軍侯好大的殺氣!”
賈琮道:“我非嗜殺之人,只殺該殺之人。不殺他們二百,則河套難民將多死兩萬。殺一救百,爲功德也。”
鄭國公世子屠承“噗嗤”一聲噴笑出來,道:“怪道那邊兒人到處在罵冠軍侯無恥,做什麼事都會先尋個大義作大旗,讓人連反擊的名頭都尋不着,受了欺負不說,還憋一肚子窩囊氣,真真氣煞人也!”
李虎和左思一起哈哈大笑起來,李虎道:“他們懂什麼?這就叫師出有名!”
賈琮面帶微笑的看着三人一會兒,忽地問道:“子重,你們前來是有事吧?”
李虎聞言面色一滯,眼神恍惚了下,不過到底是豪邁之人,隨即便直面賈琮,誠聲道:“我就知瞞不過清臣,哥哥的確是有事相求!”
賈琮眼中閃過一抹玩味,呵呵笑道:“爲了周尚、曹斌那一夥子?”
李虎嘿了聲,抓了抓腦袋,對面色震驚的屠承、左思二人道:“我就給你們說,我這兄弟是諸葛孔明般的人物,什麼也瞞不過他!”說罷,又看向賈琮,賠笑道:“好兄弟,你是明白人。實不相瞞,近來貞元勳臣中,對我家的流言蜚語極多。說我家是對貞元勳臣下第一刀的劊子手,所以……”
賈琮見李虎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之色,又帶着期待的神色看着他,不由好笑道:“子重,我勸你還是好好帶兵罷,這些事不要再摻和了。論沙場征戰帶兵衝殺的本領,趙昊遠不如你。可論城府心機,你實在是……”
李虎聞言一怔,忙問道:“清臣,怎麼說?”
賈琮正色道:“具體說來話長,但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從一開始,事情就不簡單,這是一個極深的局,一個連我目前也看不透徹的局。但無論如何,可以肯定的是,你們開國公一脈與宣國公一脈,再無重合之日。這個時候,任何妥協、讓步的做法,都是軟弱的,都是自取滅亡之道!子重,這和戰爭是一樣的。”
李虎面色震驚,看着賈琮沉聲道:“可貞元勳臣不該是死敵!”
賈琮提醒道:“你們不必當死敵,但也絕不可能再當戰友。子重,好好帶你的兵,不要再理會其他。你心中只需始終牢記一點即可,那便是忠於大乾!你忠於大乾麼?”
李虎大聲道:“當然!這還用問?”
賈琮點頭笑道:“那就夠了,不需要你再去做什麼。軍伍中人,只要記得忠誠就足夠了。軍人,理應純粹!可笑有些人百般算計,自以爲智謀無雙,頑弄人於鼓掌間。其實哪裡知道,聖天子在堂,明察秋毫,什麼能瞞得過陛下?
子重,你不是頑弄心眼權術之人,聽我的,好好帶你的兵,保持住心中的赤誠忠義,開國公府便不會有事,便可立於不敗之地。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你以爲你父親爲何始終沒有動靜,難道你以爲自己比他聰明?呵。”
此言如洪鐘大鼓般響徹在李虎耳中,這些日子以來,對於他父親開國公李道林的無動於衷,李虎其實曾暗自感到過悲哀和憤怒。
在他看來,作爲曾經引領貞元勳臣的帶頭國公,在這個時候,至少應該有所作爲纔是。
怎能任憑貞元勳臣自相殘殺,怎能任憑開國公一脈根基不穩,人心浮動?
可他父親卻始終沒有任何動靜,他幾次想入書房勸言,都被家將給攔下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今日上門,想給對頭求情。
直到這一刻聽聞賈琮之言,他才終於明白過來,原來,並不是他父親無動於衷,而是他父親看的比他更遠,更明白……
“子重你是個清白人,就莫要去趟渾水。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要忘了,身爲大乾軍人的第一使命,就是忠於大乾!記住這點,便是你們的立身之本!莫要有私心,聖天子在堂,任何私心都會如沙在眼,成爲埋葬自己的墳墓。”
“清臣,你便是因此而百無禁忌,放手施爲的麼?”
“正是!”
……
皇城,大明宮。
崇康帝拿着手中的秘冊,來回看了兩遍後,面色微微動容。
眼睛眯起,眸光閃動。
戴權站在一旁,小聲道:“主子爺,您聽聽,這冠軍侯說的是忠於大乾,不是忠於主子……”
話沒說完,就被崇康帝又鋒利的目光給盯閉住了嘴,崇康帝喝罵道:“狗奴才,掌嘴!朕爲天子,大乾即朕,朕即大乾!這點道理你也不懂麼?倘若諸勳貴人人皆有此心,朕又何至……哼!”
冷哼一聲罷,崇康帝又掃了眼密摺後,隨手丟在一旁,見戴權委屈巴巴的自己掌嘴,冷聲道:“行了,再敢多嘴,就不這樣簡單了賬了……賈琮在做什麼?”
戴權忙道:“冠軍侯去了錦衣衙門,去看了雄武候世子周尚和懷遠侯世子曹斌背大乾律的情況,然後又去查閱錦衣衛了。”
崇康帝聞言,抽了抽嘴角,道:“周尚和曹斌背了麼?”
戴權賠笑道:“沒有,不過不是他們不想背,而是實在背不下。冠軍侯倒也不強人所難,讓人送進去了筆墨紙硯,讓他們一人抄二十遍,抄完就好。奴婢專門使人打聽了,抄二十遍大乾律,至少得大半月功夫哩!”
崇康帝冷哼一聲,道:“一羣混帳行子,無法無天!還以爲是當年不成?”
戴權小聲提醒道:“主子爺,也有人說,那賈……那冠軍侯是公器私用,公報私仇。”
崇康帝想了想,又問一遍:“賈琮現在在幹什麼?”
戴權回道:“這次抄家過程中,錦衣衛有極多人手腳不乾淨,冠軍侯這會兒正在監行錦衣衛家法,砍了不少腦袋,這會兒還在打軍棍,讓京城一百零八坊錦衣衛所的校尉們輪流觀刑呢。”
崇康帝“嗯”了聲,就不再理會,拿起硃批繼續批改奏摺了。
戴權卻傻了眼兒,左看看,右看看,他還等着下文呢,怎就沒了動靜。
直到崇康帝隨手一折子砸在他腦袋上,他才素淨了……
然後霍然醒悟,賈琮那小子事事做的都極對天子的口味,事事稱心。且不近人情刻薄寡恩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天子又怎可能拿此事罰他?
至少,現在不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