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之後三月的時光轉瞬即逝, 轉眼間欽思離京日近,雖說這些時日欽思與京中親友彼此亦常常聚談,奈何終抵不過離別之局。期間賈珠已入職五王府充任典儀, 因了這段時日五皇子遵旨留府養傷之故, 除卻上朝入部, 便也鮮少出府, 遂賈珠倒也無事可忙, 倒常爲五皇子喚來做了那陪練、書僮之類。賈珠只覺此番託了五皇子之福,自己的劍技倒也頗有進益。賈珠因此尚與欽思打趣曰若是長此以往,只怕自己的劍技將超越欽思。如今稌永因升遷而離府, 五皇子萬事不慣,倒也樂得喚賈珠陪侍身側。倒常令賈珠做些整理籍冊、研墨潤毫之類的雜事, 賈珠倒也得心應手, 將那墨汁調得正而均勻、濃淡適宜, 五皇子見狀讚道:“到底聖上英明,明眼識才, 令你充任了本王府上典儀,其餘他人誰能及你?”
賈珠聞言惟戲謔對曰:“與其說是陛下識人不若說是殿下識人,若是賈珠於別府當值,只怕其餘之人未嘗能想到令下官做這等事……”
五皇子一面接過賈珠遞來之筆一面笑曰:“何以不能?若論研墨之事,你較了稌永尚還勝任些許。未想你雖長於貴胄之家, 身上卻無絲毫紈絝之氣。”
賈珠則道:“殿下謬讚, 殿下此言便不怕稌大人聽了寒心?好歹稌大人貼身侍奉殿下這許多年。而下官入職五王府不過一月, 何德何能及得上稌大人?何況若單論研墨之事, 在下亦不過湊巧, 身側有人素昔對了那研墨之事一竅不通,若無人伺候筆墨, 只怕得沾清水寫字了。”說到此處賈珠暗地裡笑了笑。
五皇子聞言反問道:“此話當真?難以置信林大才子竟不諳研墨之事,當真奇事一樁!”
賈珠解釋道:“他不是不諳,是不慣罷了。大少爺自小爲人伺候筆墨,儘管三歲成誦、四歲能文,然自小萬人伺候讀書,對那研墨之事何嘗親力親爲過?若令他自己動手,只怕是墨色不正、濃淡不均,遂少不得周遭之人勤勉些許,在下大抵便是於那時練成此技……”
五皇子則道:“如此他下場之時不得他人伺候,自己又當如何研墨?”
賈珠答道:“說到這事,彼時他爲下場倒也很是練習了一陣自己動手研墨,然到底難盡如他意,遂我便想了一法,尋來那可密封的有蓋玻璃瓶,命家人天未大亮便起身爲大少爺研墨,調好之後將墨汁灌入瓶中密封,與了硯臺紙筆一道攜了帶入場中,乃是整場科考之中惟一未用墨錠之人。雖是陳墨,到底較了令他親自動手研得不勻不正好上許多……”
五皇子一面聞聽賈珠解釋,一面饒有興味地打量賈珠一陣,賈珠見狀忙不迭問道:“殿下,出了何事?”
五皇子惟輕笑對曰:“本王本不解這幾日你緣何較了往昔心情暢快,如今看來倒也猜到幾分了。想必是珣玉便要歸京之故,可如本王所言?”
賈珠:“……”
五皇子隨即又戲謔道曰:“儀兒,可知你但逢提起珣玉,便換了一番神色,變得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全然迥異於往常模樣~”
賈珠聞言頓感赧然,忙不迭垂了頭,亦不知如何辯解搪塞,心中尚還半信半疑,不信自己面上看來變化當真那般明顯,只得道句:“殿下說笑了……”
不料卻聽五皇子忽地轉了一個話題道:“你可覺在本王身側充那典儀,乃是屈你之才?”
賈珠聞言忙長揖對曰:“下官不敢。此番下官官升一級正是聖上恩典,下官惟有感恩戴德、腦肝塗地以酬聖恩!……”
未想卻聞五皇子說道:“無關你如何作想,本王倒覺典儀確也令你大材小用。對你之才,本王最是清楚不過,你斷非珣玉那般生而自當任職禮部翰林之人,當然如此斷言林大才子只怕委屈了他。然於你而言,文可充那帳下幕僚謀士,決勝千里;武可任那陣上參領大將,劍下廝殺。你雖生性不喜紛爭作戰,然若迫不得已征戰沙場,倒也毫無心怯。到底浴血封疆、醉臥沙場乃男兒豪氣,你亦不乏之,遂本王兵部方是最能令你嶄露頭角之地……”
賈珠聽罷面上不答,心下暗忖曰無怪乎五皇子素昔得衆將擁護,除卻驍勇善戰與厚賞養士之外(賈珠入職五王府後方知五皇子將此次聖上所賞之賊產悉數賞與麾下將士,五夫人亦盡皆賞人,便連聖上未賞之欽思亦得賞銀一千兩),亦有那知人善任之故,便是對了自己這一文官尚且如此,武將自不必說,因而方令衆兵將無不死心追隨。
正如此念着,便又聞五皇子說道:“……可還記得本王之言,你註定歸於本王麾下。本王欲令你長此以往供職兵部,奈何聖心難測,將你調離本王身側亦非意料外之事,遂此番本王惟有率先提出令你先行充此典儀之職,聖上料此職小,無關緊要,遂方纔允了。”
賈珠聞言方暗忖,正因如此便將他強行打成五王一派了嗎……
隨後只見五皇子笑得意味深長,接着道:“……然此職斷非長久之計,大抵你充任這典儀,享過這兩日清閒,便當重回兵部。”
賈珠聽罷心下暗警,隱隱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近十月月末,煦玉方歸京裡。到達京中之日,賈珠早於之前來信中聞知,遂到那日,特意向五皇子告假,攜了黛玉熙玉等一道,親身前往城外灑淚亭迎接。而彼時距離欽思離京惟剩一日,亦算趕上再見一面。
彼時珠玉二人久別重逢,如何柔腸寸斷,對灑痛淚,盡訴相思之語且不言,只道是見了彼此光景,只覺同昔日分別之初相比,是大爲不同,將彼此很是細察一番,皆道此番是大感意外。雖實則分別一載,然心下只如分隔三秋。遂此番相見,皆是難捨難分。賈珠見了煦玉左手掌心之傷,心下暗自疼惜不止,嘴裡直怨煦玉何以不知趨利避害,明知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何以竟與那刺客對面相抗。又道“如你這般要強魯莽,今後自己又如何安心與之分離……你便是不顧惜着自個兒,尚需顧惜着我,你若有是甚三長兩短,令憂心你的我情何以堪……”,說着竟潸然欲泣,煦玉見狀亦是悲酸萬分,將賈珠摟在懷中,百般勸慰安撫,賈珠方纔漸漸止了,口中只喃喃說道“今後我哪兒也不去,惟留在這京城之中與你守在一處”,隨後又將那家傳玉佩從身上取出,託於掌中感慨萬千,心下暗忖自己爲了此玉倒也險象環生、歷經波折,只此事不可告知煦玉知曉。親手爲煦玉懸於腰間,道句:“此番我且依君之言好生攜了此玉歸來。”
此番歸京,蔡新、史調二人自是先行回了京裡自己家中,則謹則並未進城,徑直前往趣園與應麟相會。只見煦玉此行所攜之物中,除卻自己乘了一車,單就行李便另裝了兩大車,大多竟爲南下途中購買的書籍古玩之類。未及前往榮府,便先行回了林府。期間賈珠亦將此次南征封賞並了欽思之事告知與煦玉,煦玉聞言亦很是唏噓嗟嘆一回。又道今日面見聚首已是不及,只得明日清晨一道乘車前往城外爲欽思送行。
另一邊卻說熙玉鄉試成績是早已揭曉,然熙玉卻因畏懼煦玉責怪而一直不敢去信告知,便是煦玉親自來信催逼詢問,亦不迴應。煦玉已是猜到大抵成績不甚理想,彼時煦玉已是心中有氣,只道是既未得佳績,尚且不思反省悔改,更是錯上加錯。熙玉亦知此番哥哥定然饒自己不過,城外迎接之時便不敢走近跟前,惟遠遠躲於一旁。幸而賈珠從旁相勸曰有話且回了府裡再行理論,莫令外人瞧了笑話。煦玉聞罷方纔隱而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