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安看都不看我:“只是個猜測。”
只是個猜測。
只是個猜測?
我心裡都暗自覺得好笑,這個檔案袋裡裝的是什麼,不就是證據麼,這麼厚厚一摞,黑白的診斷單,五彩繽紛的照片,不都是歷歷在目的證據麼?有這麼多證據,還用什麼“猜測”這種溫柔而婉轉的詞彙?
“你爲什麼告訴我?”
“你是朱淼表姐,有知情的權利。”
我感覺倪安把我當成了他的客戶,用一個律師的語氣對着我進行法律的宣判。我這次直接用苦笑把內心的嘲諷展露了出來:“恕我直言,你是因爲覺得我肯定會插手這件事,逼沈曜靈和朱淼一刀兩斷,才告訴我的吧。”我雙手交叉,墊在下巴下面,撐起沉沉重重的腦袋,“我知道你對朱淼有好感,畢竟,你是個成功的律師,願意爲了她和曹鶯潔毀約,毀掉自己的名譽,恐怕這好感還不淺。我理解你,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今天到此爲止吧。”
我感受到自己狀態的不佳,再多說下去會把我內心的“髒亂差”全然暴露人前。
我一下午恍恍惚惚,照片裡沈曜靈的手機,沈曜靈的襯衫和領帶,沈曜靈常去的夜店包房,電話單上沈曜靈的號碼如同魔障在我腦海裡循環往復。我很不想很不想把這些和朱淼扯在一起,但是我避免不了想起照片上的人臉,電話單上的號碼歸屬者姓名。他們如同天和地,因爲無處不在的空氣,被緊緊拉扯在一起。而我倒像是另外一顆星球,自以爲是地自轉公轉,卻轉不出他們的陰影。
下午財務部送來的報表因爲我籤錯字而報廢,葛卉琦來來回回地跑了兩三趟後不爽地低估着,能不能檢查好了再籤之類。我知道這事錯誤在我,自然不會訓斥她的無禮。
三點的會議我表現也不好,支支吾吾連企劃案都表述不清楚,最後說了句“不好意思我有點不舒服”,強行逃去洗手間,將涼水潑到臉上逼自己稍微清醒一些。
在辦公室修改企劃案的時候,潘啓越從背後拍拍我肩,得到我“啊”得一聲驚叫,回頭看到他後又是拍着胸脯的連連道歉。
“你沒事吧?”他關切道,“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讓你不舒服的話明天上午會議不用來了,明天應該沒有佈置關於你的內容。”
“對不起,狀態不好。”我揮揮手,“我調整一下,一會就沒事了。”
“怎麼了?”
我搖搖頭,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一絲一毫的意思。
“那行,你先忙。”潘啓越看出我在掩飾什麼,並不急於追問,“晚上我請你吃個飯,算是答謝上次古秋月的事兒了,你要是願意說那會兒再說吧。這次是在下班時間了啊,不許拒絕。”許是還不放心,怕我不同意,他又添上兩句,“你現在這樣沒法開車,別路上一恍惚出了什麼事,下班別取車了,我開車送你。”
我想了想,打發閒下來的時間的確是我現在要做的事情。如果不去吃飯,我無非是回家對着天花板胡思亂想來消磨獨處時光,要不就是去沈曜靈家,和仍舊渾然無知的他趁熱打鐵地撕上一逼。
如此倒的確不如和潘啓越吃個飯好。
我點點頭:“行,過會兒見。”
晚上和潘啓越坐在燒烤攤前,我舉着根羊肉串:“這是你們適家文化麼?我第一次和曹鶯潔聊天也是來擼串。”
“我覺得這簡直是世界人民共同的文化啊!”潘啓越不無感嘆,“我在美國的時候每次考試前不想看書就去擼串,等考完拿了a再去擼一波慶祝。”
“學霸。”我舉起大拇指,“我大學那會兒天天臨時抱佛腳,考試前都要去外面的賓館開房學通宵。”
接受美國文化的潘啓越一臉不解:“爲什麼要去開房?”
“宿舍熄燈唄。”我聳聳肩,其實我應該再笑笑,但我除了和他有氣無力地強行聊天,實在沒有多餘的能力擠出點笑容。
潘啓越很快捕捉到我的頹敗,顯示禮貌道:“咱們菜基本上齊了,你看看要不要再加點什麼?”
“再來個茄子吧。”我故意表現出自己對食物的濃烈興趣,以此淡化我眸子的空洞無甚,“他們家土豆也挺好的,來盤烤土豆。”
“老闆,來一下。”潘啓越叫來店裡的人,按我的要求加完菜,終於和我直入正題,“朦朦,你是個很容易被情感左右的人,誰都看得出來你今天很不正常。你現在不用再在我面前故作堅強,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我能幫你麼?”
“你說的很對。”我避重就輕,“我是太情緒化了,以後儘量改。”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這不是缺點,恰恰相反,我很看重你這方面的特點。你給人感覺很真實,做銷售的人看上去真實是一個天生的優勢。”潘啓越伸出手,理了理我額前被海風掛起來的碎髮,“而且,你也知道我的重點不在這裡。”
“我真的沒事,是我表妹那邊有點事,弄得我挺煩的。”我突然想起來潘啓越和潘明業堂兄弟的關係,不禁感嘆大千世界真是婀娜而神奇。
“我能幫忙麼?”
我想笑,最終只是僵硬地擡了擡脣角:“不用,我能處理好。”
正是聊着,突然放在盤子旁的手機響起來,振動帶着整張塑料桌子顫抖。
我看到上面的電話,和備註的“10”。
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食指觸上去,卻久久沒有拉下通話的滑動條,潘啓越的目光從手機上轉移到我臉上,我知道聰慧如他,已經當即捕捉到了我反常的來源。
我嚥了口唾沫,滑下去,拿起電話:“喂。”
“哪兒呢?”那頭的沈曜靈自然不會知道我知道了什麼,他一如既往的語氣在這一晚卻讓我格外地不適與無措。
“外面。”我則故意答得簡短,避免過多的交流。
他“嗯”了一聲,續道:“什麼時候完事兒?我今天早,一會去接你。”
“不……不用。”我不假思索地拒絕,“我晚上不去你家了。”
沈曜靈停頓了片刻,語氣稍微正經了一些:“怎麼了,你表妹不是都處理好了麼?又出什麼事了?”
“我自己的事,改天再說吧。”我立刻掛斷了電話。
其實剛纔他提到朱淼,我就已經不淡定了,我不知道再聊下去我會不會脫口而出“你他媽到底做了什麼好事你自己不知道”這樣的話。
剛掛斷沒三秒鐘,手機又震了起來,還是沈曜靈。
我深吸一口氣,想想還是接起來:“怎麼了?”
“你他媽還問我怎麼了?你什麼毛病啊,你大姨媽不是早來完了麼,還要老子讓着你多久啊?”沈曜靈這次換了副慣用的狂妄語氣,“你自己說說,我對你態度到不到位,你在這和老子裝什麼逼擺什麼譜?到底怎麼了,有事說事,沒事死你都得死我家來!”
“公司有點事,我挺忙的。”
“潘啓越不放你是麼?”他罵罵咧咧,“行,老子去跟他說,媽的,我的女人他使喚來使喚去什麼意思。你在哪,我現在就去找你。”
щщщ✿ ttkan✿ C〇
“3號港口外的小吃街,你過來吧。”我想了想,遲早的事,總得解決,我能逃過今晚,明晚呢?以後每一個難免的漫漫長夜呢?
沈曜靈既然急,那就趁早吧,說清楚了,交代完了,省得我在心裡給他找藉口,給自己編慰藉。
擱下電話,潘啓越遞過來一串羊肉串:“吃飽了再撕逼。”
前一秒還一臉大義凜然的我終於露出了這晚第一個笑容:“誰說我要撕逼了?我不就是讓他過來麼?”
潘啓越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指了指桌上的菜:“要不要再給你倆點些啥,他吃了麼?”
“不用管他。”
“那我一會先走,你們解決。”潘啓越到底是個識趣的人,“有什麼事隨時找我,打電話給我,或者去我家找我都行。”
半個小時後,我丟下桌上動都沒動的茄子和土豆,站在小吃街靠海那邊的入口處等到沈曜靈。潘啓越早就走了,我也在海風中守候了十來分鐘。
“就你?”掃視周圍一圈沒發現其他人的沈曜靈問道,“你公司那潘老闆呢,我找他好好聊聊。”
“和人家沒關係。”我說,“我今天不去你那,不是因爲他。”
沈曜靈沒說話,坐在車裡靜靜看着車窗外居高臨下的我,等着我自己說出下一句。
我也沒讓他失望:“是因爲你,因爲我不想見到你。”
“先上車吧。”沈曜靈轉過身,去給我開副駕駛的門,“海風大,別凍着了,你上車,有什麼事咱們回去說。”
我難得地比他還要堅決:“我不上,你下來。”
他停下動作,遲疑了一下。
我重複一遍:“你下來,咱們在這說,咱們去看看海。這麼久了,還沒有一起看過海呢。”
也許是我說服了他,也許是沈曜靈並不想和興致低迷的我犟。“好。”他點點頭,打開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