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臉塞進他懷裡,順便撈了把頭髮,每次無言以對的時候我就會撈頭髮。
沈曜靈也一下子看出這是我默認的意思,他在我額頭印下一個吻,輕輕問道:“你疼麼?”
他不問還行,這一問我渾身的傷口都開始叫囂起來。
“疼。”
“老子也疼。”他的手又不安分起來,他開始扒我的衣服。我真服氣他,傷成了這個鬼樣子,他的荷爾蒙還不肯暫時停歇,他的下半身依舊興致勃勃。
我苦笑着:“能不能先去醫院?”
“完事,完事就去醫院。”他閉着眼,在我脖子下留下一顆紅彤彤的小草莓,“牀在哪?”
“真他媽不要命,往右。”
“有你命算什麼?”沈曜靈抱起我,向右挪動着,直到又是“哐”的一聲,“臥槽,許朦你他媽不知道提醒老子門沒開啊?”
風波暫時這樣平靜,我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好在我們學會得過且過,壞在我們到底沒有解決我們倆之間的問題,並且再不打算解決。
第二天一早我倆互相攙扶着來到醫院,我特別怕不小心碰見李子剛,如果他從icu出來看見掛着彩的我們倆,不知道會不會仰天長笑:“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所幸,我倆並沒有遇見他。
我身上沒有包紮,破皮的地方塗了點藥水,跌青的地方也上了點藥。沈曜靈就比較慘了,我看着他打完破傷風,被一道又一道紗布裹上。那醫生略帶幸災樂禍,看來沈曜靈也是這位的常客。
“小沈總受傷難得來醫院啊,這次也終於熬不住了?”
“你以爲我想來?是門口有個傻逼說我不來她也不來,你說多大人了都,還小孩似的,看個病都要拉幫結派。……哎,你輕點輕點。”他罵罵咧咧,向門外瞥了一眼正好看見將一切盡收耳中的我,他咳嗽兩聲,“說的就是你,小孩似的,純真可愛,讓老子愛得一臉血。”
我在門口看完熱鬧,下樓去取藥。
週六早上九點多,明顯是醫院頗爲熱鬧的時候,樓下已然排起長龍。
我走在走廊上,掏出口袋裡零零星星的一把錢數起來,也不知道夠不夠付醫藥費。這麼一低頭沒看路,撞到一個年輕女人身上,很明顯她和我一樣,專注於手上的診斷單,直到被我撞得診斷單掉在地上纔回過神。
我趕忙撿起來,醫生的龍飛鳳舞看不明白,“不孕不育”四個字倒是赫然在目。我遞過去,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啊,沒事吧。”
“沒事。”她一擡頭。
我也一擡頭,曹鶯潔小巧端正的臉蛋出現在我視野裡。
我大驚失色,不爲看見她,只爲不小心瞧見了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
“這麼巧呢。”我簡單思考一下,決定假裝什麼都沒有看見,“陪朋友來呀?”
“不是,我自己的頑疾,看了很久了。”曹鶯潔卻絲毫不迴避,“你呢?胳膊受傷了?”
紫藥水將我的病情毫無保留地展示出來,我笑笑:“是啊,不小心擦得。”
“一會有空麼?一起吃個早茶?”
“這……”我回過頭,正巧看見包紮完畢的沈曜靈向我這個方向走來,“不好意思啊,我朋友傷得有點重,我要送他。”
沈曜靈聽到這些主動開口:“不用,你有事和你朋友走吧。我自己回公司了,正好也沒工夫招呼你。”他禮貌地轉向曹鶯潔,“你好,我姓沈,許朦朋友。”
“曹鶯潔。”她隨之自報家門,“那就感謝沈先生割愛。”
“哈哈哈把她餵飽點我就謝謝你了。”沈曜靈也是個兩幅面孔的人,對初次見面的曹鶯潔客氣又幽默,對我卻苛刻並慘無人道。
我內心是有些不放心沈曜靈的,畢竟是被生了鏽的鐵片刮傷,又耽誤了大半夜纔來醫院。
目送了他離開,我和曹鶯潔來到一家早茶店坐定。
“你都看見了吧?”點完餐之後,曹鶯潔微笑地看着我,直入正題。
“什麼?”我明知故問。
“我的診斷單。”
我想了想:“我不會和任何人說。”
“謝謝。”曹鶯潔對我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信任,她不吝於和我主動分享自身的秘密,“我離婚的事情很不好辦,我丈夫不是什麼講感情的人,就這樣離婚我拿不到什麼錢。”
我有些語塞。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冒昧了?”曹鶯潔加上了一些肢體語言,我看得出她有些緊張,“也許,我和你說這些讓你感覺困擾?”
“不,沒有。”我立刻擺手,“真的沒有,我只是沒有經驗,怕給不了你什麼好的建議。”
“你能聽我說我就很開心。”
在這一天之前,我覺得曹鶯潔不同於我身邊的其他人,她不像李思怡,不像朱淼,也不像我。我們都是社會的弱者,任人踐踏,隨意把玩。可是曹鶯潔不一樣,她有社會地位,有強大的人脈,有富有的丈夫。如果不自己展現出來,我可能根本想不到她也會爲生活而蹉跎。
曹鶯潔漸漸和我還原了她家庭的原貌。
八年前,她還在讀大學的時候認識了她後來的丈夫,一個大自己十歲的男人。社會閱歷豐富,經濟底子豐厚的老男人一下子吸引了不諳世事的曹鶯潔,他給她砸錢,給她買衣服和包,他帶她去之前沒去過的高端場合,帶她出國旅遊。
一個什麼都沒見過的女孩,見到了什麼都覺得是最好的東西。曹鶯潔一下子體驗到了過去從沒想象過的生活,她很快沉溺,並不可自拔。這種關係延續到了畢業,曹鶯潔發現自己懷孕,便一廂情願幻想起奉子成婚後的美好生活。
可是如她所說,這個男人不是什麼講感情的人,他讓曹鶯潔打掉孩子,立刻,馬上。曹鶯潔年輕無知,執意不肯,卻還是抵不過對方紅臉白臉一起演,最終弄掉了這個孩子。
“三年,打了五次胎,你知道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意味着什麼麼?”曹鶯潔五隻纖細的手指展在我面前,那麼柔弱,那麼無力,彷彿每一隻都是一條鮮活的卻被無情抹煞的生命,“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剛打完胎,他喊我去陪他喝酒。我那天刮宮沒刮乾淨,喝了一半開始流血,你可能沒有體會過,那不像是流血,像是流命,多流一會兒,命就快流沒了。”
“然後呢?”
“然後?”曹鶯潔自嘲般笑了笑,“然後他嫌我壞了他談事兒,叫人把我扛出去。”
我心裡一顫,驀地開始慶幸潘明業甩了朱淼,否則他們這些一路貨色的男人,保不齊朱淼會不會是下一個曹鶯潔。
“後來,你們爲什麼會結婚?”我其實並不好奇曹鶯潔爲什麼會嫁給他,我只是不解,曹鶯潔口中的這樣一個男人,爲什麼要娶她。
曹鶯潔嘆了口氣:“很巧,這件事情。我跟他第三年的時候,他家裡說了一樁親事,什麼都談好了。結果女孩家有權有勢,突然覺得看不上他不和他結了。他沒辦法啊,都說好自己要結婚,如果讓別人知道他被悔婚,以後對他生意上的事情很不好。他就想和誰都是結,不如就是我算了。”
所以她的丈夫只是要結婚,而不是一定要和她結婚。
“婚後五年,我慢慢學會了很多事情,我也很感謝他,如果沒有他,我沒法在事業上做到今天這個地步。”曹鶯潔端起桌上的茶水輕輕抿一口,“當然,我也很恨他。如果不是打了五次胎,我不會一輩子做不了母親。”
說完這些,曹鶯潔擡頭看着我:“你是不是覺得我那時候很傻?”
“是很傻。”我點點頭,“你爲什麼和我說這些?你不怕我說出去?”
“還行吧,不是很怕。”曹鶯潔微微笑着,“我是做銷售的,懂得看人和看事。就像我說得這些事,你是不是就像在別人身上看過一樣?我能感受到,因爲你,一直不勝唏噓。”
她說對了。
我在她身上看到朱淼,曹鶯潔和她丈夫之間的事情,何其相似於朱淼和潘明業,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送曹鶯潔回去的路上,她說:“我是真的想把你當朋友,我很無助,在這座城市裡,我很無助。”
我抱了抱她,用我各種血痕和傷口的一雙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