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左府上人憂心謹慎,實在是如今的萬澤界再也經不起任何變故,隱隱之間,被萬澤界囚禁在靈藥園用於培養奇珍靈藥的戰靈竟然成了衆人的最後依仗,說起來倒是相當可笑,可在場之人誰也笑不出來,事實就是如此,他們也是無奈之舉罷了。
從大帳中出來之後,成小溪便徑直去了王越的住處,沒有別的原因,只是想跟師父說說話。戰靈說過,以它目前的修爲根本不是聖尊的對手,換做被囚禁之前尚且還能與聖尊周旋一二,眼下被困多年,其身上半數靈力都被牽引出來用於培養靈藥,若是真與聖尊對上,只怕頃刻之間便會落敗。
一念及此,成小溪不知做何感想,也是因果所致吧,若不是當年誘騙戰靈,將其囚於靈藥園地底深處,如今也不會面臨這般絕境,可若是當年不這樣做,萬澤界哪有如今這麼多修行者的存在,以南疆的貧瘠,恐怕早就被聖殿吞併……
“唉!”
看着當年十二三歲的少年如今已經比自己還要高大挺拔,王越忍不住輕嘆一聲,小徒弟倒是隨他那個父親,這相貌簡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念及此處,他又想起了當年那個風姿卓絕的青年,那時候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奈何蒼天不眷,沒想到短短時日,成家便經歷大變,如今也不知他在成家過得怎樣。
揉了揉眼眶,王越轉身取了茶壺,轉眼間便給徒弟倒了一杯,隨後他便躺在座椅上,只有那沉重的喘息聲顯示出他內心的劇烈波動。
成小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後便與師父說起了話,從初入南疆開始,到後來師兄帶他鑽靈藥園,再到後來二人搶吃“風水魚”等等,一連串畫面如在昨天,彷彿剛剛發生一般。
王越認真地聽着小徒弟的回憶,時而笑,時而沉默,二人心中都很清楚,眼下的安穩時光已不長久,等到聖尊一出,萬澤必定分崩離析,師徒二人肩負着各自的使命,終究會走上不同的道路。
“師父去歇息吧,徒兒這就退下了。”
一個時辰以後,成小溪終於說完了自己的故事,看着師父微胖的臉上的皺紋,他笑了笑,隨後起身告別。
王越將他送至門口,看着微風吹起青年的長髮,他的臉上下意識地浮現出一抹笑容,“今後的路,師父希望你能夠秉承本心,這些年之所以什麼都沒教你,是因爲師父發現根本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教你,小溪,你真的很不平凡……”
回到住處,何胖子早就等在營帳裡邊了,眼見師弟懷着心事,他如同當年一樣,嘴角咧開,胖手一攤,一顆色澤深紅的果子遞了過去,“嚐嚐吧,靈藥園中最後一批果子,以後可能就吃不到了。”
接過靈氣內蘊、香氣撲鼻的靈果,成小溪也不扭捏,當下便狠狠地啃了一口,如同要將心中不忿發泄出來一般,等他再度擡起頭,何胖子登時便指着他的臉大笑起來。
成小溪隨手將啃了一半的果子放於桌上,隨後望着胖師兄,認真道:“師兄,聖尊若出,你又如何?”
何胖子收起笑意,臉上好一陣糾結變幻,最後化作無所謂道:“還能怎樣,這裡生我養我,總不能逃跑吧!”
聽了這話,成小溪沉默了許久,他挑開布簾,望着窗外大好世界,看着看着,他突然回頭道:“師兄,聖尊所求無非是戰靈罷了,若是我將戰靈帶走……”
何胖子剛聽了一半,便忽然激動起來,他大聲喊道:“師弟!此事勿要再提,我萬澤界早就存了必死之心,儘管聖尊天下無敵,也休想輕易得逞!”
成小溪看着師兄說話時顫動的肥肉,一時間竟覺得他莫名的可愛,他點了點頭,輕聲道:“不提了。”
第二日,陽光依舊豔麗如新,軍營之中重新煥發了生機,軍士們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新兵怒吼着操練拼殺之術,老兵紮起了拒馬木欄,時而便有一隊隊巡邏衛兵喊着響亮的口號穿梭其中,畫面說不出的和諧唯美。
營地旁邊那座高坡之上,成小溪與戰靈矗立在此,他深情地望了一眼駐地方向,隨後回過身,衝着戰靈恭敬道:“前輩,我們走吧!”
戰靈刨了刨爪下土地,隨後喉間滾動,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嗚鳴,一人一獸便這樣悄然離開,未驚動任何人。
下了高坡,成小溪避開南方軍團直往西邊而去,在那裡,有一個背影深深刻在他的心裡。
兩個時辰過後,成小溪繞開沼澤毒瘴,來到了沱江邊上,這裡便是當初他們一行人逃離中原的最後一站,也是何胖子的爺爺、南疆書院的院長何劍明最後一戰的地方。
眼前的沱江依舊奔流如初,滾滾江水洶涌澎湃,成小溪看了很久很久,此間彷彿勾住了他的靈魂,直到戰靈催促他纔回過神來。
他抱歉地看了一眼戰靈,隨後便趴伏在它的背上,餘光掃過江中高高濺起的水花,他眯上眼睛,雙手緊緊環住戰靈的脖子。
“鬆手,鬆手!渡個河而已,哪有這樣緊張!”
戰靈脖頸處被成小溪勒住,頓時便覺得呼吸困難,它一邊抱怨一邊甩動着身軀,成小溪被晃了幾下,立刻感覺頭暈腦脹,他剛要說話,身體卻突然往後一仰,卻是戰靈四爪一蹬,竟直接飛躍至江面之上。隨着耳邊呼呼風聲大作,成小溪趕緊用力抓穩戰靈脖間皮毛,雙腿更是緊緊夾緊戰靈的肚子,等他再度睜開眼睛,已經到了沱江對岸。
“趕緊下來!”
在戰靈惡狠狠的注視下,成小溪很不好意思地跳了下來,沒有糾結方纔自己的窘迫,他轉過身便往對面看去,“再見了南疆,再見了師父、師兄,再見了外公、外婆……”
戰靈原本一肚子怨氣,待看到成小溪如此,隨即便化作煙消雲散,它用身子蹭了蹭成小溪,隨後低沉道:“走吧!”
成小溪再看了一眼身後,這才邁開腳步,朝着岸上走去,百十步後,他便來到當初何劍明轉身迎戰的地方,靠近江岸的一顆小樹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仔細看了幾眼,成小溪身子一動,隨即往小樹跑去,待到走近之後,他終於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只見小樹之下,被人用石塊堆起了一座孤墳,沒有墓碑,也沒有被人悼念的痕跡,顯然是無人問津。墳墓正前,一把明晃晃的長劍插在了地上,成小溪跪坐在長劍面前,雙手小心翼翼地撫摸上劍柄,腦海中不斷重複着何劍明手持長劍,衝向敵方的身影。
漫漫黃土之上,一道悲涼的聲音響起:“院長,學生成小溪,來看你了……”
人生便是如此,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成小溪自懂事之後便多次經歷生離死別,正因如此,他反而更加看重感情。
戰靈眼中看不出情緒,也不知它是否明白成小溪的悲痛,它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成小溪走出來。
成小溪捧上一捧黃土灑在墳上,隨後雙膝跪地,行了九次拜禮,“院長在上,請受學生叩拜!”
……
經過江邊一幕,成小溪的情緒更加低迷,半天趕路竟然都沒再說一句話,戰靈體諒他內心悽苦,便也沒有出聲打擾他,一人一獸默不作聲地翻山越嶺,朝着北方不斷前行。
日落時分,他們正處於一座荒山之上,這裡人跡罕至,成小溪只能夠隨意找一處地方避身,至於戰靈就更加簡單了,它本就是天生地養的異獸,如此環境顯然比在人類世界更讓它悠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