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郡王充滿疑惑,他是知道袁訓寫過論郡王戰役特長的上書。本來他不應該奇怪,但項城郡王忽然說認輸,幾十年裡頭一回,郡王重重擰眉,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不成?
帶着不解他上了路,路上慢慢的想吧。
第二天蕭觀上了路,而他決定出兵的上書在糧草到的那天上路。
過年前的兩三天裡,皇帝收到上書,見出兵迅速不畏嚴寒還算滿意。說還算,是太上皇在的時候,重用梁山王,但沒有主動對他國用兵。他一面在蕭觀一統山河的吹捧裡欣悅,一面在這算不算窮兵黷武裡動搖。
這裡面袁訓出了大力氣,除去說服戶部尚書,壓制馬浦,親自上諫是天天有的事情。
皇帝在糧草從京裡運出的那段時間裡,每天和表弟,有時候還有重臣們討論整一天,就是那天上朝也不能倖免,加上百官一起商討,臨睡的時候,他的腦袋裡往往嗡嗡全是諫言,睡夢中也見到打仗的話。
真的出兵,反而安心。再想也無用,他們已經走了。以後窮山惡水裡通信不易,只能有打贏的心思,後悔二字再也休提。後悔也得三倆月才能找到他們,索性別悔了。
他對軍事上鬆口氣,把目光移到旁邊,不久前在看的上書上面。當皇帝是不容易,他的眉頭輕輕皺起。
這是柳至所寫,經過附近沒有公開的大面積搜索,沒有找到已經燒得改頭換面的林允文,柳至的案子就好辦的多。
他把皇后詛咒、定邊郡王小老婆身死、行刺加壽、無頭貼子全都算到林允文身上。柳至從來不是簡單人物,是有憑有據、人證物證齊全。
隱隱的爲皇后開脫,說她不知情,還是按柳至和刑部尚書原來的想法,娘娘這案子就是“奴才不好”,是奴才私意。
魯豫無罪,已經讓逮捕入獄,建議釋放,但對他種種公事執着而造成的不檢點有力彈劾,請皇上免去他的官職。
行刺加壽的事情,抓了一批流寇,打得有口供有畫押,臨時流竄到京城,見到加壽車駕華美,暈了頭一時起意。
無頭貼子是抓到幾個林允文躲藏出京的門徒,他們見到表面上沒有風聲,偷偷回來過年,讓柳至帶走,一頓刑訊全都認帳。
這幾點的結果,和皇帝想要的不遠。皇后名聲保住,奴才早就處死,這就不會擔心影響到太子。
魯豫?皇帝現在真煩他,免去他的官職已在心中。柳至沒有進一步加害,在魯豫對他刁難種種後,謀求魯豫性命,皇帝也能對到處託人求情的三長公主有個交待,免得自己的這位隔母姐姐大過年的要發癲狂,太上皇和太后跟着過不好年。
三長公主東求西求,忠毅侯夫人面前也下拜,鎮南王刻薄過幾回,放她去見長公主。瑞慶長公主內心也暗恨魯豫矛頭指向母后,但親自面見時,很有姐妹情意,當場答應,親自攜帶三長公主進宮去見太后,三長公主在太后面前跪求很久,太后答應保魯豫性命,這裡面免不了有加壽跟在裡面說情意,加壽現在可會幫人說情,臉面比以前還要光彩。
加壽讓行刺也有結果,無頭帖子是保住林允文一時的性命,爲他出城爭取時間,柳至呈上的斷案也無可挑剔。皇帝不喜歡的,是最後面的一段話。
“自丞相去後,臣肩頭沉重。深恐不能上規勸娘娘,下約束家人。現有家人柳明柳暉……言語囂狂,屢犯綱紀,定下死罪難逃。請皇上恩准臣臨刑前送行。”
皇帝想了起來,你們柳家還有這幾個人沒宰呢,又想到讓太上皇不喜歡的針對太后上書。
本來很簡單,人都定下來要殺,讓柳至去送就是。但牽涉到太后,皇帝鎖緊眉頭有一刻鐘,雖然柳至不在面前能看到,也是勉強,爲太后不舒服的口吻,懶洋洋召來當值太監:“人來,準他。”
柳至收到消息往昭獄裡來,柳明等人以前是官員,關在這裡。
…。
“咣噹”,木門打開,柳明披枷帶鎖,不容易的回過身子,見到是柳至,眸光先是一亮,又就黯然。
他讓捉拿進來以後,別說沒見過柳至,就是家裡送飯的人也沒有見到一個。在他內心裡想不想見到柳至,想。
他認爲他可以蹦噠,只要他是爲娘娘好,不管發生什麼,柳至身爲家主都應該爲他奔走,竭力營救。
頭一個想法,他以爲柳至前來搭救。
隨後,柳至的面無表情,目光中冰冷,讓柳明想到他因爲對袁訓的恨,而對柳至的種種不滿。他還不知道他是死罪,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心也明透的多,腦海裡嘩啦嘩啦出現他對柳至的一堆爲難和指責,他黯然。
以他的所做所爲,他沒臉面指望柳至幫忙,但柳至是家主,他姓柳,讓柳明還有希冀。
張張嘴沒有說話,聞到食物香氣。見柳至打開隨身的大竹籃子,取出來一碗雞,一碗魚,一碗肉,一碗菜蔬,一碗饅頭,把一雙筷子筆直豎起,往饅頭上面一插。
柳明驚得魂飛魄散,這這這…。筷子插得筆直在碗上,這是祭拜死人的用法,這是……辭陽飯?
死囚上路前吃的最後一碗飯。
他痛苦莫明,又驚嚇萬分,什麼對袁家的恨,對柳至的不滿統統拋到想不到,淚如泉涌,慘淡啞聲:“救我,救救我……”
這房裡沒有坐的地方,柳至站着微垂面龐,手指指擺在地上的飯食,沙啞嗓子:“吃吧。”
柳明知道吃完這飯就要赴死,他哪裡敢死。帶着沉重的枷鎖想給柳至下跪,柳至火了:“男子漢大丈夫,做事的時候氣焰囂張,承擔的時候鼠膽乞憐,你要不吃就算了,我帶走!”
罵聲中柳明雙目怔怔,忽然一跺腳,心裡也感覺出不能挽回,咬牙道:“好,你已經看不起我,不能再讓你看不起一回,我吃。”
往地上就要坐,柳至看他還是不方便,叫住他:“等等,讓你吃得舒服些。”
這是死囚牢房,爲防止越獄,柳至進來以後牢門就鎖。敲開牢門,柳至對獄卒說上幾句,一個獄卒進來,把柳明的重枷鎖鏈打開,一個獄卒搬着木桌子,一個獄卒送兩個長條凳,放好,重新出去鎖好牢門,柳至把飯菜擺放到桌上,在一邊坐下。
柳明心一橫,什麼也不管了,大口的吃着。吃得飯菜是他素日喜歡,足見柳至用心,不由得心中大痛,口中有飯,含糊地哽咽,哽咽又讓話語含糊:“我的妻兒交給你了。”
“你放心,是我柳家人,我不會袖手。但話說在前頭,你妻子少艾,守不住要改嫁我不能阻攔,孩子不許帶走。”
柳明流着淚水唔唔連聲,過上一會兒,反正也認了命,肚子裡又吃得飽,有幾分機靈上來。
如果他要死了,妻子又守不住,雖然房頭裡還有父親和祖父,但孩子前程全在柳至手裡。好聽話不要錢,臨死前多說幾句吧。
“讓你費心,你一定爲我奔波操勞。”
柳至的回答出乎柳明意料,他平平靜靜:“沒有。”
柳明大驚,半口饅頭噎在嗓子裡不上不下,驚恐的看過來。
柳至推推桌上,最後拿出來的還有酒,還有一碗肉湯。然後對上柳明痛或傷或悲或不敢置信的眸光,毫不退縮,面色坦然:“你要走了,和你把話說明白,你到黃泉路上見到丞相,也把話對他說明白。”
柳明乾瞪眼睛。
“我沒出力救你,太子殿下要你們死。”
柳明慌手慌腳把一碗酒灌到肚子裡,氣急敗壞:“不可能!娘娘她不會答應……”
柳至給他諷刺的冷笑。
“我是太子的親戚……”
柳至給他嘲弄的冷笑。
“太子殿下他小,他年青,”
柳至忍無可忍:“你看他小嗎!”吼上一聲,柳明不再瘋狂。失神的喃喃:“不會啊,殿下爲什麼要我死?”
“殺一儆百。”柳至粗魯的回答。
腦海裡格登一下,柳明明瞭。驚嚇的吃吃問道:“那你,你也是這個……”
柳至還是坦然:“我也一樣。”
柳明呆呆:“爲什麼?”
“你們再鬧下去,連累太子,禍害家裡不說,娘娘要讓你們害死!我怎麼去見丞相,你想想我的爲難沒有!”柳至又怒。
“那你能勸勸不是?”柳明這是本能的接話。
柳至冷笑:“你聽了嗎?”煩躁上來,把臉轉開:“你們鬧的兩宮不和,殿下夾在中間兩下里爲難,早就對你們不滿。聽你們的,傷了太后慈愛。不聽你們的,傷了皇后怨恨。殿下說這怨恨原本沒有,全是你們挑出來的。殿下親自往宮裡見皇上,定下你們死罪。”
柳明目光呆滯。
“你安心上路不要怪我,你的後事家中已在操辦,族中長者們說你們罪名不好,怕得罪太子不容許安葬在家廟,是我和你祖父你父親不答應,你放心,還是葬在家廟裡。你妻子的後面事情,適才已經問過你。你孩子,一視同仁。我不能救你,你們太鬧騰。”
柳明哆哩哆嗦:“你告訴我實話,是不是你記恨我?”
柳至低一低頭:“我記恨你也沒有用,我只能是誰妨礙全家,我就不能容。”
“好,你好,”柳明慘烈的哭中咧嘴,好似哭中帶笑,直勾勾盯着柳至:“我瞧不起你,以爲你巴結太后,以爲你怕姓袁的,沒想到你是個最狠心不過的人…。我放心了,你能當個好家主!”
柳至漠然。
“酒呢,還有酒嗎?上路要當個飽鬼,給我酒!”柳明胡亂在桌子尋找。
柳至從竹籃裡取出一小罈子給他,柳明直接抱着喝下去,起身把罈子用力一摔,酒的作用讓一股熱氣由心頭出來,他以爲這就叫豪氣,喝上一聲:“告訴我兒子,我是讓袁家逼的……”
柳至猛地一擡頭,怒喝道:“省省吧!死到臨頭不知悔改。你和袁家的仇是怎麼來的?你上人家要打要殺,你沒有打過人家,是你先動的手!”
柳明僵在原地,面色慢慢地難看:“你就不能讓我死了,也死得有理一些!”
聽到這句話,柳至怒不可遏,一起身子,手指柳明就大罵:“你也知道你沒有理,有理沒理這事情,世上黑白哪能全說得清楚!當初沒理已經過去,你爲自己私仇糾住不放,不惜把娘娘和殿下置於不顧,我爲什麼不救你,你打着爲娘娘好的招牌,爲的是你那不堪一擊的私仇,那一丁點兒,不值得一提的私仇!”
“撲通!”
柳明呆若木雞坐下,半晌,木然的面龐茫然轉對柳至:“是啊,爲來爲去,就爲那一點兒私仇,”
柳至痛心疾首:“我勸你,你不聽,還和我沒完沒了,你!黃泉路上別喝那碗湯,帶到下輩子裡去記着,別再犯這過錯!”
……
大雪紛飛,京裡處處雪白,昭獄裡不能例外。一刻鐘後,柳至走出來,兩行痛淚滑落面龐。
要說他沒怎麼營救柳明,他不瞞着。要說他不痛心,也是假話。
真是犯不着一說的私仇,你打別人沒打過,傷到自己要報仇。雖說世上有時候黑白無論,但這仇要是報下去,這可就沒完沒了。
正道還是在的,只看認不認承。柳至長嘆一聲,往宮裡去覆命。在御書房外面,當值太監告訴他:“三長公主在裡面。”柳至就在外面等着。
想來自己沒害魯豫,自己能嚥下一口氣,不學柳明沒完沒了,但皇上還有氣不平,要把長公主叫來訓誡。
罵人的事情自己也多生氣不是,想來時候不會長。柳至是皇帝器重的人,太監巴結他,讓他坐到暖屋子裡用熱茶。
正喝着,當值太監滿面春風進來:“恭喜大人,賀喜大人。”柳至心頭一暢,他這會兒還正需要點喜事。起來陪笑:“請說。”
“壽姐兒賢淑孝慧,已經會寫不少字,剛剛親手呈上一紙上書,說新年新歲,請皇上開恩,允許皇后娘娘受命婦參拜。”
柳至頭一個心思能是什麼?只能是:太后了不得。也跟着喜歡起來。他沒有多說,太監說了一堆。皇后新年受命婦參拜,娘娘就還是娘娘,那面前這一位,又是皇上重臣,又是那穩穩的國舅。
太監樂呵呵:“大人爲娘娘奔波,我們都是看見的,這您就可以放心,壽姐兒說話,在皇上面前從來沒有不答應的,您這個年安心過不是。”
柳至心想你要是不眼太尖,就是瞎奉承我。我爲娘娘奔波大多在暗處,你能知道多少?
鑑於刑部尚書有一齣子“你和忠毅侯裝相”的話,柳至不敢怠慢,興許他也是個眼尖的呢,把好好的官鹽當成私鹽。
真的是和小袁生分,怎麼叫裝相呢?這話傳出去很不好。柳至和太監聊起來:“您客氣,論起來我們做多少應該應分,遠不如壽姐兒對娘娘一片孝心。”
太監笑嘻嘻:“大人別生氣,我說句實話。是您家不管做多少,抵不上壽姐兒一片心。”放悄嗓音:“她會哭哈哈,你沒有她哭得響。那哇的一大聲,皇上馬上就要說好,”
柳至撲哧一樂:“公公好眼力。”這纔想到沒有打賞,取出銀子給他。太監一樂:“您等着,我爲您再打聽去,皇上正在教訓三長公主,見到壽姐兒上書即刻喜歡,想來就要打發三長公主出來,您正好進去說這件喜事。”
柳至深施一禮:“有勞公公。”
太監走到殿外往裡看看,見他猜的不錯,皇帝讓三長公主平身:“不思孝敬太后,就惹太后生氣去了。”手中拍着一個東西:“全然不如袁加壽,年紀小小最懂事體。如今有她說話,”
太監支起耳朵,這就要有個好回話去對柳至大人說,一個是巴結了他,第二個他從來出手闊綽,得對得起他今天給的,素日給的銀子。
就見另一個太監匆匆進去,這是個皇帝心腹,直接到皇帝身邊耳語幾句,皇帝的面色一沉,難看上來。
太監也心頭不妙上來。
…。
柳垣手提竹籃進去,向柳夫人道:“柳至回來沒有?”柳夫人擦拭臉上的淚痕:“還沒有。”
見柳垣看自己,柳夫人強打笑容:“剛纔有消息過來,柳明柳暉他們已經去了。”
柳垣嘆氣把竹籃放下:“我看的是柳暉,唉,這個東西我還帶着進來。我爲他難過,街上轉了一圈子,吹吹風雪好過的多。”勸一勸柳夫人:“別傷心了,人已經走了。殿下是鐵了心,我們也沒有辦法。”
柳夫人見他也眸含淚光,也要勸他幾句,見柳至面色鐵青揭簾進來。柳夫人忙起身迎接,見柳至雪衣未解,從頭頂到衣下襬全積的有雪,往外面道:“梅香們全是死人嗎?老爺回來不打簾子不接衣裳?”丫頭怯怯在外面回話:“老爺回來的太快,剛看到進院子,不及接就進了去。”
隨着話,三五個丫頭垂首進來。
柳至語氣急躁,向柳夫人道:“你不要罵她們,我心裡有事,也沒有給她們接。”
他身上一件系絆子的玄色暗紋繡鶴鹿爭春的雪衣,自己向脖子下面一解,往後一甩,丫頭們接住雪衣,柳至不耐煩口吻:“都出去!”
把丫頭們嚇一跳急忙退出,柳夫人和柳垣也嚇一跳:“又出了什麼事情?”頗有些驚弓之鳥。
柳至負手在房中踱步,仰面冷笑:“我看過柳明進宮覆命,還有兩三件小事要對皇上說。等在太監房裡,遇到壽姐兒爲娘娘上書,進言元旦正歲,娘娘面見命婦們受朝拜。”
柳夫人歡天喜地,柳垣喜笑顏開。齊聲道:“是加壽的意思嗎?真是好孩子,真是…。”
都想把忠毅侯誇上兩句,柳至還是面如嚴寒:“本來這是極好的,我正喜歡,怎麼進去見皇上回話,怎麼往太后宮裡謝恩正在想,又出了事情。”
柳垣有點兒意料,搖頭道:“這風波不是一天能消下去的。”遂問:“是什麼事?”
“一個以前娘娘宮裡當過差,讓皇上臨幸過的宮女讓找到,說是去年娘娘嫉妒把她攆到冷宮,迫害險些致死。幾個月不給飯吃,她喝雨水吃陰溝裡別的宮裡流出來的東西活下來,”
柳夫人瞠目結舌:“這害人的東西怎麼胡說!”
柳至深吸一口氣:“皇上因此大怒,見到我罵上一通,把我攆了出來。”柳垣扼腕:“這應該不是太后的手筆?”
“不像。何苦讓加壽上書,娘娘還沒有出宮就出這件事情?直接揭露這事,娘娘一樣遭殃。另外有人。”
“誰?”
柳至慢慢吐出一句話:“容妃像是最近有恩寵,柳垣,我們最近把歐陽家忘了吧?”
“她家?算個屁。這不是讓柳明把我鬧糊塗,我沒想起來。你等着,我這就出去問問。上個月我恍惚聽到容妃重新承寵,有爲歐陽老大人說話讓他提前放回來,沒聽真也沒放心上。要是他回來了,哼哼,柳明柳暉死的我難過,正沒地方出氣。”
柳垣說過出去,柳至原地乾站着生氣,柳夫人想到他從進來就沒有吃茶,倒一蓋碗茶送上來,看着丈夫憂心憂慮的面容,心疼他:“喝幾口吧,坐下來緩一緩,有你在,不會有事。”
柳至勉強給她一個笑容:“事情是不大,不過就是加重娘娘嫉妒之名,還有就是不想讓她恢復儀仗,她一天不是正經的皇后,一天有人趁心吧?”
怒容涌出:“想瞎了心!”
……
加壽安慰太子:“別生氣,我還會爲娘娘進言的,只是要等上一段時間。”太子擠一個笑容給她:“多謝壽姐兒。”
忽然很感動,俯下身子把胖胖的加壽裹到懷裡,在她額頭上親了親。
他們身後是太后宮室,太后橫眉掃視德妃賢妃端妃,還有天天來對她請安的嬪妃們,齒含冰寒:“沒有人在這裡面動手腳吧,我可容不下。”
滿殿噤聲。
壽姑娘正要露臉面讓打回來,太后太上皇全都動怒。這個人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這時候出來,難免讓人懷疑幕有人策劃。
……
沒多久,寶珠也聽到,鄭倪氏坐在她對面說過:“我問過我女兒,那個宮女確實是娘娘宮裡出來的,確實是受過皇上寵幸,確實在第二天讓娘娘藉故攆走,不知去往哪裡。”
寶珠淡淡,宮裡等着和皇后過不去的人多了去,巴不得她永遠不出宮的人也多了去。
鄭倪氏告辭,寶珠去找孩子們玩耍。問問,一直備車往小二家裡去了,寶珠含笑:“大過年的又麻煩二叔,又要什麼東西?”
小二在家裡,阮樑明今天休息,和他說話。
“宮裡纔出來的消息,壽姐兒這臉沒有露成,你初幾進宮講書,父親的意思多留神多防備。太后勢大,這不見得和太后過不去,也不是和加壽,是針對皇后。但把壽姐兒擋住,這樣可不行。”
小二搗鼓着手裡的東西,漫不在乎:“沒事兒,壽姐兒露臉面的地方多着呢,明年還有,哥哥你別急。”
阮樑明微笑:“壽姐兒今年開粥棚是你的主張?”
“當然是我,袁兄哪裡想得到這個。四表姐說家裡開,算加壽一份子。我說不行,家裡開是家裡的,壽姐兒單獨開一份子。四表姐學會了,給香姐兒也單開一個,給加福也單開一個,說是從她們的月銀中省出來的,呵呵,要福氣的,就去吃加福的,要運道的,就去吃香姐兒的。我幫着維持好幾天,有些不是家裡揭不開鍋的也去混吃,讓我揪出來。哥哥,我是什麼眼力,我是一雙好眼睛。”
阮樑明笑容加深:“知道你經心,我不過是白問問。”裝作剛想起:“是了,這舍粥的湯水……”
小二大爲不滿:“才說我當心呢,哥哥又來說。放心吧,不能比官棚裡的湯水稠,我知道。”
阮樑明放下心,走過來看弟弟擺弄,猜測道:“這又是什麼好玩的?”外間,響起清脆的說話聲。
琬倌說話已經很流利,隨他的能舌辯父親,字咬得清脆。“收錢,收錢,收錢,咦,收錢的那個不見了?”
往裡就喊:“父親,收錢的那個沒給錢,過去了。”
房後窗戶上面扒上一雙小手臂,蕭戰露出半個腦袋,不懷好意找到阮英明:“嘿嘿,讓我抓住現行,在做什麼好東西,先給我和加福。”
小二撇嘴,用手臂把面前東西擋住。
小王爺更不服氣,同時眼光在房裡一溜,大爲失望:“上個月我看到的大花燈,那麼大,”
張開手臂就比劃,忘記他在扒窗戶,“撲通”,摔下去。後窗戶固然不高,但對他的個頭兒來說,也是一個屁股墩兒。
阮樑明哎喲一聲,放快步子過去看他,見小王爺又扒上來,摔一下跟摔別人身上似的,呲幾下牙就沒事情。對着小二繼續瞪眼:“那大花燈難道不是做給加福的?”
小二翻眼對房頂:“我說過是給執瑜執璞的,”沒好氣:“估計這會兒都到山西。”對小王爺壞笑:“快馬加急哈哈。”
小王爺還沒有翻臉,琬倌進了來,小臉兒黑黑,撐開小荷包:“收錢,只收你的錢,從不收表姐的,你又來搗亂,快給我錢。”
跟隨他一起進來的香姐兒樂得不行,加福納悶,作什麼只收戰哥兒的錢?
又哪裡是搗亂的?
蕭戰沒跑掉,在小二這裡名列黑名單的小王爺要想留在這房裡打探小二好東西,乖乖的給琬倌一塊銀子。
小二得瑟,這是洗狗洞的費用,去年的。
……
大年三十的早上,龍四和餘伯南在城門初開時遇上。餘伯南往城外面去,對龍四拱手:“四公子,這麼早從外面回來?”
龍四還禮:“姑母家的瑜哥兒璞哥兒今天出城祭祖,昨天我出城先把地方看視一遍。”
餘伯南笑容燦爛,那是寶珠的孩子。龍四也問他:“今天就算過年,大人還出門兒不成?”
“不去不行啊,王爺拔營而走,這邊城安危落我身上。我往衛所裡看看他們,酒肉可到了,兵器可還缺少,回來早的話,傍晚到家。”
龍四道聲辛苦:“明天初一還是來家裡吃年酒,父親常說大人家不在這裡,小事上理當多加問候。”
餘伯南往年都去,今年執瑜執璞,已經見過他們幾回,和他們說說寶珠,明天沒有不去的道理,又一次欣然應下,和龍四分手,餘府尹出城,龍四往衙門裡看過最新的邸抄,天色還沒有明亮,他回到家中。
龍家的人都沒有晚起習慣,龍四踩着燈籠影子來見父親。
進房後放慢腳步,揭簾進去,不用擔心遇上老國公夫人。那牀裡面呼呼大睡的,是兩個小胖子。
老國公已醒,他天天睡在牀上,晚上睡眠不多。對兒子悄悄一個笑容,讓他腳步放慢,龍四也悄笑而回,躡步而進。
站在牀前回話:“京裡沒要緊消息。”
老國公放下心,沒有風吹草動,袁訓也就不用擔心。見兒子面上有什麼在房中融化,知道是外面帶進來的風雪。
這是爲執瑜執璞才跑的一回,老國公欣慰地體貼他:“去吃熱粥,空肚子回來,早起灌一肚子風不是?”
龍四就要出去,“哇!”,對面房裡小十醒了,執瑜執璞同時坐起,睡眼還揉着,打着哈欠:“小十叔叔,我來哄你。”執瑜貼着老國公睡,從他腳邊上下牀,往那邊去了。
執璞慢在後面,就不着急。問老國公:“舅祖父要不要吃茶?”老國公滿意的面上滿滿當當:“我不喝,你再睡吧,天還早。”
“嘭”,外面有鞭炮聲隱約過來,是街上離得遠,只有細聲。執璞嘻嘻一下:“等我起來,我也放。”老國公說好。執璞對外面看看:“哥哥還沒有回來?”往老國公身邊一貼,胖腦袋捱上他肩頭:“我睡這裡,讓哥哥睡裡面。”
老國公的面上又是一片欣喜出來,像漫天雲霞無邊而出。龍四看在眼睛裡,內心自嘆不如小弟。
家裡的孩子們雖然多,但想得到陪祖父睡的沒有。
他們想不到也有原因,有老國公夫人在。於是執瑜執璞過來,說爹爹說的要陪伴,他們現在會倒水也倒喂吃的,和老國公睡在一個牀上,孩子們本來就貪玩,和老國公說話到半夜,老國公也消耗一定精力,又心裡滿足,晚晚睡得很香。
感嘆一回,龍四出去,能聽到對間裡執瑜說話聲:“不要哭,我扮個鳥兒給你看,喜不喜歡?”
四周,暖暖的氣息就些出來。龍四直到回房,眼前還有睡在牀上的執璞,和哄小十的執瑜,真是兩個貼心孩子。
天亮以後,龍四送執瑜執璞去小鎮祭拜祖父,還有曾祖父母的墳也在這裡,一來一去到下午方回。
邵氏張氏方氏母女等着,褚大路早就在國公府玩耍,不在這裡。祭拜過,一起套車回來,紅花留下看家並養胎。
邵氏等人去袁家大宅裡住,第二天一起到國公府裡過年。梁山王妃住在這裡,葛通夫人在得知大軍年前開拔,也離開離葛通近的邊城,回到這裡居住,倒是熱鬧。
用過晚飯,孩子們全到老國公房裡,有執瑜執璞在,處處是熱鬧。鋪着厚厚的地氈,席地而坐,四月裡生的小十有八個月出去,會坐,也擠在裡面擲骰子。
骰子落地亂晃,大家亂喊。
“六,我要六,”
“三,給我三,”
小十在這樣的帶動下,也有幾個音出來。小手捶着地氈,身子往前探着,口水不大會兒滴溼自己小衣裳一片,喊着:“漆漆,”
龍顯貴大樂:“骰子沒有七。”
“狗,狗。”
“也沒有九,這是誰教他的,哈哈。”
孩子們一通大笑,老國公嘴脣動了動。老國公夫人分一半的心看着兒子不要誤吞骰子,另外一半的心看着丈夫要什麼。
走過來輕聲問:“要吃什麼?”老國公搖搖頭,眸光還是緊隨孩子們,緩緩道:“阿訓從來沒有在我房裡玩過。”
老國公夫人心頭一顫,在袁訓小的時候,很少往國公府裡來。憎惡她,也憎惡龍氏兄弟。
無心的話語讓老國公夫人垂下面龐,在牀沿坐下。看看執瑜和執璞把小十夾在兩人中間,不時扶他一把,不讓他爬出去搶骰子,老國公夫人眼中蓄滿淚水。
老國公過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失言,無意刺傷妻子。他裝作沒發覺,笑容滿面不看她:“呵呵,看看又耍賴了,擲錯了也能重新再來?”
老國公夫人心頭一寬,原來他是無心之語。側側面龐裝攏頭髮把淚水擦去,轉回來笑容可掬:“是啊,玩的多好。”
小十跟在裡面:“依依,”
“啊啊,”
老國公哈哈大笑:“是二,啊啊。”小十瞅瞅父親,不是好玩的樣子,不理他,繼續湊熱鬧,沒一會兒就往前爬,要把骰子拿在手裡,執瑜執璞把他拖回來,讓他老實坐好,他就歡快的笑着,把口水滴得更多。
玩到半夜男孩子全在,姑娘們只有一半還撐着,叫着守歲了,給老國公和國公夫人拜年。
老國公讓取出錢,每個人都有,念姐兒年前回去,陪母親給祖母上墳,讓執瑜先收着。
又給一大份兒,叫過執璞:“這是加壽的。”執璞嘟起嘴兒:“大姐都那麼大了,還要討錢麼?”但收起來。
又收過給香姐兒,給加福的,給小六的。執瑜執璞問聲給完了,端上過年的點心大家吃時,執瑜從條几下面拖出一個包袱。
這是他早就讓放在這裡,說有用不許動,丫頭們打掃房間也只搬動就歸着好。打開來,是一封一封包好的銀子。
給老國公看:“爹爹母親說好幾年沒回來給錢,又年年收舅祖父給的錢,讓我們帶來,請舅祖父代他給哥哥姐姐。”
孩子們歡呼聲起來,老國公笑說不能辜負心意,代袁訓發了一回,有一個上面有字,也格外的大些,寫明是小十的。
小十打着哈欠熬着不肯睡,抱着銀子,讓抱回房,對着銀子要啃,讓攔住,小手抓一角睡着。
丫頭們拿開,掂掂份量,回國公夫人:“可真不少。”國公夫人也笑,讓她們收好,她和兒子去睡。
不到四更鞭炮聲響,把執瑜執璞驚醒,不肯再睡,外面又送進小二寄來的大箱子,是兩個大花燈。執瑜執璞大喜,連說小二叔叔真好,送一個出去,另外一個就在老國公牀前擺弄,說裝給他先看。
此時的京裡,他們的母親寶珠悄手悄腳下牀。
……
起夜燭火不敢撥亮,擔心把丈夫袁訓弄醒。寶珠在牀前悄無聲息穿衣,看一眼丈夫沉睡的面容上還有眉頭緊鎖,就要心疼上來。
自從王爺來公文拔營而去,袁訓就沒有好好睡過。他白天要去宮裡安撫皇帝,想盡法子讓他不要生出後悔的心,而中途命撤兵。回衙門還要辦公事、會見同僚。晚上回來,地圖在家裡掛上一份,秉燭到深夜是經常的事情。
寶珠在中間屋子裡榻上,都聽得見他在側間自言自語:“大冬天的貼近山裡走不冷,這裡水深,凍得實在能過去嗎?這麼冷的天發兵,高南國是想不到明春兵臨城下,但路實在不好走,凍死士兵可不好。”
主張是袁訓出的,他不能真的像別人所想,贏了他喜歡,輸了他頭一縮,說和他沒有關係,在他的心裡負起全責,只能贏不能輸。
把寶珠聽得都不忍心叫他早睡,強着他也睡不着,不如由他去吧。但知道這仗不是一年兩年,怕他長此以來消耗身體,寶珠和他約好,早上能睡會兒就睡吧,橫豎兒子們不在家,不用起早教武藝,袁訓三兩天也一改起早的習慣,補上一個懶覺。
今天元旦朝賀,肯定睡不成,但寶珠能晚叫他一時是一時。
去榻上把孩子們背的紅包兒整理時,袁訓醒來,孩子們隨後進來,安老太太和袁夫人帶着小六隨後到。寶珠親手給背上紅包兒,按和太后說好的,香姐兒背兩個,有一個是執瑜的。加福背兩個,有一個是執璞的,給太后看看,算是執瑜執璞這個年還在身邊。
小六直接裝紅包裡,問他:“把你送給太后好不好?”小六就格格一陣笑,奶聲奶氣,也會發聲,含糊不清:“哦,”是說好。
收拾完畢一家人進宮,袁訓往金殿上去,女眷們往內宮裡來。如今是太后掌宮務,加壽協助當家,太監宮女的恭敬更是不同。
加壽在內宮門內接着,上母親的車,給她看自己背的大紅包兒,和二妹三妹說笑一陣,小王爺的車在後面,在太后宮門外下車。
和別的命婦們另外有殿室等待不一樣,袁家的人是直接去見太后。太后眉開眼笑,給了錢,讓香姐兒和加福蕭戰還去睡會兒。
然後接受嬪妃們道賀,命婦們道賀,太后留下一些人說話,柳至夫人往皇后宮裡來。
站在宮門上往裡看,見殿室清洗過沒有敗落,只是走動的人少,人氣兒全無,寂寥也就跟着出來。
難免有一陣傷心上來,正要落淚。一個太監出迎,柳至夫人不敢哭,帶着給皇后的東西隨他進去。
皇后事先知道她要來,裝扮一新端坐等她。柳至夫人行過禮,坐下來端詳過,陪笑道:“久不見娘娘,臉面兒還好,衣裳也好,我就放心了。”
皇后幾個月裡不能見家人,不能見柳至她還沒有懊惱,見不到柳明等人她心裡話沒有人說,實在憋悶。
悶釘子碰到現在,氣悶的性子澀澀,以往的暴躁少了三分。見柳至夫人這樣說,面色淡漠地回:“這不是加壽在當家,過年前幫我洗了宮院,新種上花草,衣裳也是她送來的,那盆臘梅也是她送的。”
一角,半人高的盆裡,臘梅吐芳香。
柳至夫人由不得的笑了:“壽姐兒不孝敬您,她還孝敬誰去?”這本來是句奉承話,但皇后面上一寒,不是還有太后嗎?這話沒說,柳至夫人察覺,忙擋住,換個話頭笑道:“花好,襯上娘娘的人也好,這是什麼都好的兆頭。”
皇后冷淡地由着她說,又把家裡的近況說上一遍,只是沒有提柳明等人。
皇后忍不住發問:“柳明這冬天身子好不好?他讓袁家傷到的地方,天陰下雨就痠痛,今年我不能賞他藥,去年上半年裡賞過他,不知道用完沒有。”
柳至夫人笑容不改:“好呢。”
皇后沒看出來,道:“那讓他進宮來看看我,和他說話心裡寬。”
柳至夫人在家裡和柳至商議好的,怕今天搪塞得過娘娘,下一回沒有話回,總不能說自己不帶話。
“柳明他回老家去了。”
皇后一驚,猜疑上來:“那柳暉呢?”
柳至夫人含笑:“也回去了。”
皇后就知道不對,因爲柳明對她說過:“娘娘一天不安穩,臣一天不離開您。”他有事回老家不奇怪,但總會留下話或書信。再說柳明說了柳至好些壞話,他不喜歡柳至,皇后現在也不原諒柳至不作爲,柳明不會離開自己。
皇后毫不掩飾的眸光寒冷,冷笑連連:“你就如實說吧,是你們夫妻把他擋在宮門外面是不是?”
柳至夫人極是無奈,起身跪下:“我們夫妻不敢。”不說還好,說過皇后怒從心頭起。
她最近悶得太狠,生出一些委屈求全的心思,面上一層窗戶紙可以不捅破。但讓懷疑柳至夫妻又做下什麼給揭破,怨恨如洪水宣泄奔騰而出。
她罵了起來:“你們夫妻不敢誰敢!就你們夫妻最會裝人!背後全是鬼!幾曾管過我的死活,我也不和你們理論!權當沒有你們。但柳明在哪裡,快快給我找來!你能進來,他倒進不來,這是什麼道理!”
這話太重,柳至夫人當不住,哭道:“我們進來是求過加壽姑娘,”皇后大怒:“還敢狡辯!你們能求,柳明就不能求!”更是咬牙抽氣地罵,顯然怒極:“天底下的好地方,除了你們夫妻能去,別的人都得退後!”
“娘娘,柳明柳暉……他們已死。”柳至夫人的話讓皇后逼迫出來。
皇后震驚,這一個炸雷打得她六神無主,茫然起身問道:“是誰殺了他們?”
眸中恨意深重:“是你們……”
“是太子殿下!”柳至夫人痛哭。
她內心委屈如墜落深淵,從此不見天日的感覺。什麼叫權當沒有我們?我夫妻爲你擔家裡罵名,太后面前陪臉色,袁家那裡去求情,就落下一個不管娘娘死活的名聲。
索性實說了吧,不然這冤枉誰能擔承?
皇后面上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喃喃:“你沒有騙我?太子爲什麼和柳明過不去?”
一句也是說,十句也是說。柳至夫人乾脆全說,哭道:“太子說兩宮不和,全是由柳明等人挑唆。把我丈夫叫去,命他肅清家裡。名單是太子殿下所給,人,是太子殿下所抓。沒抓的人,殿下不悅的,全數攆回老家,娘娘不信,您見到殿下時問一問他。”
兩宮不和,四個字像一頂大帽子扣到皇后頭上,把她壓得跌坐回錦榻。她傷痛柳明的心思讓引開,換上來的是兩宮不和,太子偏向太后。是太后的屬意?還是太子讓人矇蔽?又或者就是太子的主張?
這個太子早就與自己不和,早就不敬重自己,早就……兩宮不和…。這一年裡獨坐宮院冷冷清清,無人說話,鳥聲也寂。看花開時扎眼,看落紅淒涼,就是因爲兩宮不和,自己落到這地步。
皇后怯懦上來,她本來就是個沒主見的人,以前有父親丞相,登基前父女不和,但總是有父親,有些主意自己不相信,父親也會說出由自己選擇。
在他的主意上面自己再拿主張,總還風平浪靜。
現在,不相信柳至,柳明已死,太子和自己不一條心,失寵於皇帝和太后又已久,皇后沒了主張。
呆呆坐着,柳至夫人準備哄哄她,待精神頭兒轉過來就告辭時,外面有人回話:“太子殿下和壽姑娘來給娘娘行禮。”
皇后滯滯,柳至夫人提醒她:“娘娘要有個笑容纔好。”她嘴角一勾,出來一個生硬的笑容。
還肯聽,柳至夫人小小松口氣,雖然她才讓皇后罵過,但也得爲她着想,就不辭行,在這裡能幫着說說圓場的話也好。
修長瘦削的身影,和小小的胖胖的身影出現。
太子過了年十三週歲,過去的一年裡是拔個頭兒的年紀,陡然一長,比加壽高出接近一半。
他英俊飄逸,看得柳至夫人都得意上來,這是自家的太子。而皇后心頭又痛,這是和自己不一心的孩子。
他的手扯着加壽,過了年八週歲的加壽,可能是胖墩墩肉墜的,看上去就顯得矮,也長高得晚。
和太子看上去,一個已算大人,一個還是孩子。但大手握住小手,親親熱熱的到面前。
“給娘娘請安,娘娘千歲,千千歲。”
皇后的眼皮子抽搐,關在這宮裡還千什麼歲!這樣活千歲不如去死。但她沒有說出來,這一年的不許出宮把她性子磨去不少。還有太子不放過柳明讓她內心慌亂。有個心事存着,無心再起爭端。
默然不語,太子和加壽沒有多呆,也就辭出。到外面,跟加壽的宮人送上一個大紅包兒。
加壽身上本來有一個,偏向左邊,怕進去讓皇后奇怪,這一個現在背上,這一個就偏向右邊。太子見到皇后也心事重重,但見到這一幕忍俊不禁:“加壽,你也太貪心,一個還不足夠,這一個又背上做什麼?不是太后面前討過錢了。”
“我幫瑞慶姑姑背的,她要接小弟弟進門,她今年不背。”加壽振振有詞。
太子更覺得好笑,打趣道:“姑姑去年就不背,你貪心鬼兒,別拿姑姑當藉口。你要是說幫姑姑家沒有來的小弟弟背的,這倒說得過去。”
加壽眼睛一亮:“這樣說,我還要再多背一個去討錢?”太子放聲大笑:“沒羞,我都代你面上發燒。”
加壽嘟囔:“要是姑姑和母親一樣,一下子接進兩個弟弟妹妹,那我應該再背兩個,多討兩個的錢。”
兩個人笑語着去了,皇后的殿室太空,聽得一清二楚。柳至夫人歉意:“看我忘記爲娘娘準備錢給壽姐兒,壽姐兒明天后天還會來吧,明天我把錢送進來。”
皇后搖了搖頭,不知道是說不用備,還是說自己可以備。她有氣無力的,耳朵滿是太子剛纔的笑語歡聲,和他見到自己的疏離。
他對着自己的母后沒有很喜歡,這顆心早就烙上太后之印,不在自己這裡。
柳至夫人勸上幾句,讓娘娘不要傷心,告辭出宮。她出去沒多久,太子打發一個人到皇后宮裡,悄悄問當值的太監:“殿下問柳夫人面有淚痕,和娘娘說了什麼。”
這不是太子頭一回過問,當值太監如實回話。太子聽過面色不豫,自己殺了柳明不對嗎?母后還問他們何來?
對皇后心結更重,這樣的人還是看不透,還有什麼可問的。自己低頭想上一回,不管正想反想,柳明等人不可以留。
重回太后宮裡去,加壽正在扮可愛,和戰哥兒爭着討錢,背上好幾個大紅包兒,把太上皇太后和瑞慶殿下逗得哈哈大笑,說姑姑會接好些弟弟妹妹,太上皇誇她說得好。
戰哥兒怎麼能容她一個人出風頭,跟在裡面就插話:“加福好,”
“加福比你好。”
小六挪着步子,拖着他的紅包兒在地上走得跟個大公雞般神氣。
太子也去承歡一回。
太后又把執瑜執璞提上一回,問他們哪天起程,哪裡能回到京裡。
……
國公府裡,執瑜執璞對着大花燈窘迫。小二送的花燈太大,是個巨大蓮花燈,蠟燭點起來,熱力的作用花瓣會一開一合,把畫的荷花映得跟真的一樣。
但房裡掛不下,而且裝上拿不出去,房門窄。
國公樂得不行,聽着他們嘀咕一回,還是拆散花瓣纔拿出去。另一個在客廳裡掛好,小十在下面拍着手笑,仰面看得不住眼睛。
大奶奶謝氏見暫時沒有要她幫忙的事情,她的孃家人過來拜年,在她房裡,和國公夫人八奶奶打聲招呼,回房去說說體己話。
就要走了,總是有幾句話互相告知。
她的父親還是愁眉:“孩子,你沒有丈夫不用怕,公婆俱在,家裡有吃有穿有人敬你挺好,爲顯貴去投靠別人,千里萬里的去不容易,到了不好,回來路遠也不容易。已經離開這家裡,你說回來就回來,你妯娌們難道沒有話要說?到時候纔是上下兩難,兩頭受氣。”
成親以後,謝氏沒有一次不恨父母親,把自己嫁給龍大公子暴性的人,還要受姨娘的氣。但決定上京,她一下子爽朗,時時有笑容,話中帶豁達。
反過來勸父親:“我沒有丈夫,爹孃難道不擔心嗎?只有顯貴一個孩子,他有出息,是我的依靠,爹孃可以放心。父親說得是,我們家是是這裡頭一份兒,公婆在上,沒有人敢輕看我們,對我們娘兒們不好。但說到底,公婆有了小兒子,顯貴他沒有了父親,以後少一份兒慈愛,要早早的爲他打算。總是和小叔叔搶可不好,也傷和氣。京裡的表弟最孝敬公公,公公命我和五弟妹投奔他,他不會不答應,再說已經答應了。弟妹我們相處過,最好不過的人。表弟是探花,往來的全是狀元公。爲顯貴長大的前程,爲他能養我的老,我們得走了。”
嘆息一聲:“別掛念,我們孃兒倆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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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奶奶也在房裡見家裡人,笑盈盈的一看就是心也寬氣也暢。
“爲慧姐兒,她沒有父親,嫁在這裡要是受氣,尋叔叔尋伯伯的幫忙,也沒有不答應的。但能爲她掙一分好的,我就爲她掙一分。京裡是全國最好的地方,好人家不會少。再說她親表妹是太子定下的,送她去跟着學學規矩,許個好人家,姐妹以後是依靠。”
說到兒子,倒沒太措詞,只一個前程要緊:“要拜狀元當師傅,公公親筆給表弟寫的信,表弟管着兵部,加急快馬早一來一回有信到家,住的地方都準備好,表弟妹從來是個和氣的人兒。”
她的孃家人也就不多勸,只道:“去了還是自己買個宅院吧,孤兒寡母的,一看就是去靠人幫的,住在一起哪能長久。到時候回來難,留下難,那倒不好。”
“我準備的有買房子的錢,本來也是這樣想。自己備下來,姑母肯定留我們住,住到不喜歡,我們就搬出來。但京裡來了三封信,小弟的信給公婆,說好。弟妹的信給我和大嫂,說院子已經備下。姑母的信呢,給母親,說命我們住到她家,姑母有命,哪能不從。她家是王府,小弟是侯爵賜王府,住在一起也不會讓外面人欺負。”
五奶奶笑吟吟。
正說着話,說梁山王妃和葛將軍夫人來拜年,五奶奶請孃家人,謝氏請孃家人,一起往客廳上來。
梁山王妃和執瑜執璞在說話,問他們過年哪天走,要和他們同路。執瑜執璞難得的扭捏:“我們帶着大伯孃二伯孃一家,我們自己走。”
梁山王妃含笑:“同我一起也不拘束,我比你們還會招待客人呢,”不管執瑜執璞下面回的是什麼,謝氏和五奶奶先對孃家人微笑,看看,我們說的不假吧,都知道我們要走呢,沒有一點兒不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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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字回來再改。麼麼噠。今天又是大乖好仔,提前更新,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