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G4
GG3
祭江在漓州向來是每年一等一的大事。
除了祈求平安,各世大家族都要出人,爭個頭彩。
一開始這頭彩只是個好兆頭,後來漸漸演變成了一種爭取來年商戶的方式,爭得頭彩的那一家,擁有優先出船與貨商談生意的權利。
去年贏得頭彩的是趙家,這一年趙家在漓州可謂是大出風頭,前年是王家,王家那一年賺得也不少。
其實這頭彩,基本是一家輪一年,按理,今年該輪到蘇家了。
想到蘇家,衆人不由得頓了頓。
這蘇家原是漓州城的第一大家族,蘇老爺爲人和善,把家裡買賣做大以後,也做了不少善事,算是福澤深厚,怎奈何蒼天無眼。
前年,蘇家的船在半路被土匪劫了,蘇家二少爺死於匪徒之手。
去年,蘇家大少爺去潯州做買賣,染了瘟疫不幸病亡也沒了。
今年初一,剛嫁進婆家一個月的蘇家大小姐,剋死了新婚丈夫,被婆家打回了蘇家,偌大的蘇家,今年竟只剩下一個被趕回婆家的柔弱婦人,如何還能搶得頭彩?
衆人全都湊到岸邊準備看熱鬧,卻見這邊祭臺走上來一行人,爲首的男子穿着玄色錦衣,身形頎長,腰身挺直,俊美過人,在他身側,跟着一個紅衣女子,女子身量嬌小,戴着面紗,擋着臉只露出一雙清冽乾淨的眸子,只看眼睛也看得出是位佳人。
這兩人是何人?爲何州府大人和幾位世家大族的掌權人都跟在他們身後?
“王爺,這邊請!”
趙德弓着腰指引,將楚凌熙和蘇梨帶到祭臺最中央站定。
祭臺是從臘月就開始搭建的,在江邊視野最好的地方,用木樁打進地裡築基,中間懸空,搭起一個半人高的木臺,臺子中間用鐵皮圈了一個圓柱,從搭好那日便往裡面燒火添柴,足足燒了半個月,寓意薪火延綿,繁榮昌盛永不衰竭。
火爐旁邊擺着一個巨大的三足青銅香鼎,鼎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瑞獸,與之前各家各戶燈籠上的圖案一致,不知是不是有香火供奉的緣故,這上面的瑞獸的祥瑞之氣更足。
今日一早,便有專門的人擡上一隻清理乾淨的小豬仔放在火爐上面燒烤,烤到這會兒,烤乳豬的香味已經瀰漫開來,整隻豬烤得外焦裡嫩,金黃一片,正滋滋的往外浸着油,只一眼便看得人食慾大振。
但這豬並不是給人吃的,而是一會兒切片倒江裡祭神的。
咚!
有人敲了掛在祭臺上的銅鑼,鑼聲震天,打斷了江面竹筏上傳來的琴音,也打斷了衆人嘈雜的聲音。
GG文內廣告
“祭江神!!!”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那聲音蒼勁有力,聲調帶着漓州獨有的民謠腔調,古樸悠長,彷彿真與這江裡的神靈建立了什麼隱秘的聯繫。
衆人聞聲全都伸長了脖子望着祭臺,那五大世家的掌權人一人手裡拿着三根一指粗的香面向江面跪下。
“拜!”
這一聲落下,五位掌權人全都一頭磕在地上,虔誠無比。
圍觀的衆人也都齊聲對着江面喊道:“拜天地神靈,願新年風調雨順,出入平安!”
今日聚在岸邊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好幾千,齊聲開口,聲音自是如擂,震撼無比。
楚凌熙雖然已見識過這樣的場面,再次聽見也還是不免受到產生尊崇的敬畏,他不自覺斂了呼吸,偏頭去看蘇梨,卻見她一臉平靜,似乎無動於衷。
“……”
楚凌熙的表情僵了僵,想到自己第一次被這場面震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不由生出幾分羞愧,他身爲王爺,竟然不如阿梨從容淡定。
他哪裡知道蘇梨在軍中,已見過無數次上萬人齊聲呼喊的壯闊,如今再見到這樣的場面,自是不會再有什麼波動。
五位掌權人將香插在香爐中,隨後有人遞上一柄小巧精緻的匕首。
匕首微彎,泛着寒光,刀刃極薄,刀身有鏤空花紋,仔細一瞧,隱隱可見龍形。
“祭!”
負責主持祭江儀式的人大喊,五位掌權人便毫不猶豫的用刀在自己掌心割了一下,然後緊緊握拳平舉在香爐之上。
殷紅的血珠不停墜入香爐之中,在陽光的照射下,如同最豔麗的珠串,攝人心魄。
“求江神庇佑!”
五人齊聲高呼,插在香爐裡的香燒得更盛,寥寥的青煙交纏變幻出各式的形狀,所有人都安靜的看着,無比肅穆。
突兀的,燭火燃燒的嗶剝聲傳來,噼裡啪啦一陣脆響,卻是那五柱香平白無故的齊聲折斷。
蘇梨站得近,也看得最清楚,香是自己斷的,沒有旁人觸碰過。
但香斷了以後並未熄滅,而是從斷處亮起猩紅的火光繼續往下燃燒。
而在這五柱香之中,有四柱基本是攔腰折斷的,最右邊那一柱卻幾乎是齊根折斷。
蘇梨下意識的看向那炷香對應的掌權人,那是一個面容和善的老者,他臉上寫滿了滄桑,眼神也有些渾濁,眉宇之間布着幾分悲痛,卻沒有半分戾氣。
老者在看見香斷了以後,臉色微白,身形也晃了晃,似乎看見什麼不好的兆頭。
咚!
又是一聲鑼響,主持高聲宣告:“今年頭彩,蘇家首發!”
這是何意?
蘇梨不明白,圍觀衆人全都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蘇梨往江面看了一眼,卻見剛剛還在竹筏上撫琴的白衣女子,一躍跳入了江中。
剛開春不久,江水還寒冷刺骨,她竟然就這樣跳了下去,而且岸上衆人也沒有一個開口阻攔。
蘇梨壓下驚訝沒吭聲,趙德捧着一個托盤跪下呈給楚凌熙。
紅木托盤上是一把菜刀,菜刀刀背寬厚刀刃極薄,刀柄用純金包裹,綁着一根紅綢,難得沾上一分喜氣。
“請王爺爲我們開祭。”
趙德開口請求,五位掌權人跟着跪下。
“請王爺爲我們開祭!”
主持拔高聲音請求,他的聲音異常的具有穿透力,明明沒有聲嘶力竭的嘶吼,卻足以讓在場的人都聽到他說了什麼。
衆人愣了一下,隨即朝着祭臺的方向跪下:“請王爺爲我們開祭!”
祭江是大事,自然是身份越尊崇的人來開祭,越能表達他們對江神的尊敬與看重。
蘇梨不是漓州的人,心裡也並不信奉這個江神,所有人都跪下以後,她穿着一身紅衣站在楚凌熙身邊顯得格外突兀扎眼。
“這位紅衣姑娘,請你跪下!”
主持冷硬的說,語氣已帶了怒氣,循聲望去,蘇梨這纔看見那主持跪在祭臺東南角的地方,在他身邊圍着五個面容姣好的粉衣少女,之前被少女擋着,所以蘇梨並未看見他。
他很老了,頭髮銀白,身子佝僂只有十來歲孩童那般高,身上穿着一件黑羽披風,面上則戴着面具,面具上用各色顏料畫着圖案,有點像一些獵奇話本子裡提到的巫師。
在他站的地方,同樣用顏料畫了圖案,可以看出那些少女的站位也是精心設計過的,約莫與五行風水之類的有關。
他一聲說完,所有人都擡頭看向蘇梨,眼底多有不贊同,這是哪家的姑娘,竟然這麼不懂事,若是觸怒了江神該如何是好?
但因爲蘇梨是與楚凌熙同行的,衆人一時也不敢開口指責蘇梨。
楚凌熙沒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扭頭正要寬慰蘇梨兩句,蘇梨已老老實實跪下:“請王爺開祭!”
入鄉隨俗,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
況且今日楚凌熙是來收攏民心,而不是來引發衆怒的,蘇梨自然不會讓他難做。
跪下以後,蘇梨暗暗用餘光往江面看了看,江面安安靜靜的,絲毫不見方纔那位白衣女子的身影。
難道這裡還是在用活人祭祀?
蘇梨不解,楚凌熙拿起刀將烤乳豬的豬頭切下來放入托盤之中。
“開祭!!”
楚凌熙宣告,在衆人的注視下端走托盤走到祭臺邊,連托盤和豬頭一起擲入江中。
如此等了片刻,江中傳來一聲清晰無比的龍吟。
“江神顯靈了!江神顯靈了!”
衆人高興的歡呼,那主持率先站起來敲鑼,復又道:“江神有靈,四家齊發,搏頭彩!”
話落,蘇梨下意識的朝江面看去,只見剩下四艘船的船頭各走出一名男子,四人站在船頭先磕了個頭,隨即跳入江中。
“起來吧。”楚凌熙將蘇梨拉起來,蘇梨的目光沒有從江面移開:“王爺,什麼是搏頭彩?”
“拼水性,誰在水裡憋的時間長,誰就贏得頭彩。”
漓州人個個水性都好,幾大世家若想多佔一些生意,自是要拿出些本事才能服衆。
蘇梨皺眉:“剛剛蘇家那位姑娘爲何要先入水?”
“這是江神的旨意!”趙德的聲音插了進來,開了祭,其他人都站起來,湊到江邊看今年的頭彩會花落誰家。
趙德從趙夫人口中得知蘇梨可能是楚懷安的心尖寵,抱着討好蘇梨的心思,認真爲她解釋緣由:“咱們每年搏頭彩都是根據香的長短來判定各家入水的時間,方纔蘇家的香幾乎齊根斷了,所以讓他們先入水。”
蘇梨皺眉,她向來是不相信鬼神之說的,之前和陸戟在邊關也遇到過一些離奇的風俗,其實都是有人在暗中做手腳哄騙百姓。
方纔那香斷在衆目睽睽之下,乍一看的確是無人動手腳,但要說是江神讓香斷的,蘇梨卻是無法信服。
“那香是從何處買的?”
蘇梨狐疑的問,趙德壓低聲音道:“那是專門負責祭祀的長老耗費七七四十九天做的,在別處絕對買不到!”
長老?
蘇梨看向站在祭臺東南角那個戴着面具的人,他應該就是趙德口中所說的長老。
察覺到蘇梨的目光,那人掀眸看過來,隔着十來步的距離,蘇梨只看見面具下面一雙冰冷精銳的眼。
許是那面具上的色彩太過詭譎,蘇梨與那雙對上以後,心底立刻涌上強烈的反感與不安。
銅鑼聲將蘇梨驚醒,蘇梨聽見長老平靜無波的聲音:“趙家敗!”
回頭,果然看見一個男子憋不住氣爬上了竹筏。
岸邊圍觀的衆人,有的歡呼有的失落,蘇梨看了一眼猛地回頭看向那長老。
蘇梨因爲站在楚凌熙身邊,所以可以輕易地看清江面上發生的一切,可這位長老站的位置根本看不到江面發生的事,如何能立刻準備的報出結果?
蘇梨心中的狐疑越來越大,緊盯着那位長老不放,想看看是不是有人給他報信,片刻後,又是一聲銅鑼鳴響。
“吳家敗!”
衆人果然又是一陣唏噓,蘇梨眉頭擰得更緊,她可以肯定,那位長老並未與任何人說過話。
他莫非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正懷疑着,銅鑼再度響起,那長老卻並未急着開口宣佈。
蘇梨扭頭看向江面,只見江上浮起一抹白色。
是最先躍入水中那個姑娘!
她死了?
蘇梨死死的盯着那白色,耳邊衆人已惋惜起來。
“唉,可惜了,沒想到蘇家大小姐這次真是爲蘇家拼了命!”
“是啊,如此一來,蘇家可就斷了後了!”
“若不是蘇家兩位少爺先後出了事,她一個柔弱婦人何至於淪落至此?”
衆人嘀咕着,方纔那位和善的老人不由得衝到祭臺邊悲痛的喚了一聲:“月兒!”
月兒?
蘇梨被這兩個字觸動了心神,卻見船上有人用竹竿去戳那‘屍體’戳了個空,那白衣不是人浮了起來,而是一件衣裳。
“蘇姑娘沒死!”
蘇梨喊了一聲,回頭又看了那長老一眼。
鳴鑼即是要宣告有人出局,他若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爲何會錯鳴了鑼,被一件衣服騙了過去?
這其中定然有貓膩!
這一次,那長老並未與蘇梨對視,有面具遮擋,蘇梨也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看了一會兒,蘇梨收回目光,湊到楚凌熙耳邊低語:“王爺,麻煩讓兩個護衛去江邊查探一下,我懷疑這位蘇姑娘有危險。”
楚凌熙表情詫異,但見蘇梨一臉嚴肅,也沒追問什麼,衝隱在人羣中的護衛打了手勢,便有護衛去江邊查探。
護衛離開以後,楚凌熙的表情也不大好,他醉心詩書,最不喜歡的便是打打殺殺,今日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心機,還欺負一個弱女子,根本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阿梨如何看出這位蘇姑娘有危險的?”
楚凌熙低聲問,微微靠近蘇梨,以保護的姿態將她護着。
“若不是有什麼突發情況,蘇姑娘也不至於脫衣服用金蟬脫殼之計。”
蘇梨壓低聲音說,仍看着江面。
那姑娘姓蘇,名字裡有一個‘月’字,琴藝還很高超。
只憑這三點特徵已足以牽動蘇梨的心緒,叫她無法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楚凌熙自是相信蘇梨說的話,他掀眸在周圍掃了一圈,對人羣中的護衛遞了個眼色,那些護衛便默默靠攏了些,以確保萬一發生騷動能確保他們的安全。
咚! “王家敗!”
長老宣佈,局面一下子變得戲劇化起來。
五家搏頭彩,原以爲處於劣勢,會最先出局的蘇家,卻堅持到了最後,與越家一較高下。
衆人由方纔的唏噓,開始吹捧,將那蘇家大小姐說成了能上刀山下火海的奇女子。
若是蘇家大小姐最終奪得了今日的頭彩,這一番事蹟怕是要在漓州城傳揚多年,讓多少女子引爲榜樣!
然而這個時候,那蘇家老爺子卻是一扭身跪在其他四家掌權人面前,高聲大喊:“我認輸了!我認輸!蘇家退出今年的頭彩爭奪!”
此言一出,一片譁然,這蘇老爺子莫不是瘋了?眼看着只要贏過越家就可以贏得今年的頭彩,他怎麼突然就認輸了?
而且中途認輸,可是這麼多年從未出現過的事啊。
衆人驚疑不定,那長老悠悠的開口:“祭祀尚在進行,江神仍在,不可半途而廢!”
這人一句話便駁回了蘇老爺子的請求,蘇老爺子臉上老淚縱橫,透出無盡的悲涼,說不出話來,旁人已迫不及待的勸導:“是啊是啊,這搏頭彩,不僅是你們幾家搶生意,也是祭江儀式的一部分,蘇老爺您怎麼能半路喊停呢!”
“就是,萬一惹怒江神發大水淹了漓州怎麼辦?”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漸漸憤然起來,全然忘了蘇老爺子這些年做過的善事。
蘇老爺子閉上眼睛,惶然失望:“蘇某二子身亡,如今膝下只剩月兒一人,蘇某不能看着她出事!”
“那你爲了你女兒,就能不顧大家的安危觸怒江神了?”
“沒錯,要我看,你女兒就是個剋星,不然怎會剋死兄長和新婚夫君?”
“她既是剋星,若是叫江神帶下去,那也是江神爲民除害!”
“……”
衆人越說越覺得有道理,聲音也越來越大,蘇梨和楚凌熙聽得臉色發青,蘇梨看向趙德,冷聲質問:“趙大人,什麼叫被江神帶下去?”
趙德聽見衆人的話也是苦不堪言,被蘇梨提問,臉上露出猶豫,顯然是想找藉口搪塞過去,楚凌熙眼神凌厲的瞪着他:“趙大人,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聽這聲音就知道楚凌熙是真的生氣了,趙德頭皮一緊,連忙道:“回王爺,蘇姑娘,每年祭江,多少會發生點意外,這……這都是江神的意思……”
“放肆!”
楚凌熙厲喝一聲,胸口被怒氣灼燒得發疼,他當初發現漓州用童男童女祭江,便下令廢止了此事,本以爲如今祭江儀式只是如過節一般熱鬧,卻不想這些人竟是假意答應,陽奉陰違,還在他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行此害人性命之事,其罪當誅!
從楚凌熙的語氣,蘇梨大致能猜出這其中的曲折。
楚凌熙這人性子太過溫和,因爲無心皇位,與楚凌昭相處也算融洽,不曾經歷勾心鬥角的權謀之爭,與顧遠風之間也是君子之交,自是不知人心能險惡到何種地步。
衆人正口誅討伐着蘇老爺子,猛然聽見楚凌熙這一聲厲喝,立刻住了嘴,好奇的看過來。
以衆人對江神敬畏的程度,楚凌熙若是在這個時候替蘇老爺子發聲,只怕會引發衆怒,說不定還會被挑起什麼事端,蘇梨當即拉了楚凌熙一把,擋在楚凌熙面前,平靜的看向衆人。
“蘇老爺子愛女心切,王爺體諒他一番苦心,出言警示,還請諸位嘴上留情,莫要胡言,以免戾氣太重,驚擾了江神,以爲漓州百姓都是些冷血無情的烏合之衆!”
蘇梨的聲音溫和,帶着女兒家的柔婉,卻又自帶一股威壓,將衆人震住,加上她搬出了江神,衆人只能訕訕的閉嘴,又忍不住猜想,這紅衣女子究竟是什麼人,先前是她不肯下跪,差點讓祭江儀式出現混亂,現在又大言不慚,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
蘇梨絲毫不理會衆人的不滿,伸手將蘇老爺子扶起來,正要寬慰一句,銅鑼聲再度響起,蘇老爺子身體一軟差點跪下去,被蘇梨扶住。
蘇梨扭頭看向那位長老,衆人也不由自主屏氣凝神,今年這頭彩落到誰家了?
靜默片刻,圍在長老周圍的少女呼啦一下擡手灑出粉色的花瓣,脆生生的齊聲宣告:“頭彩落蘇家,今年不愁花,來年春打頭,五龍聚江流!”
“蘇家勝了?”
有人詫異的喊了一聲,隨後衆人回過神來,選擇性遺忘剛剛對蘇老爺子的冷漠,開始口口相傳,蘇家得了今年的頭彩,蘇家大小姐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是……月兒勝了?”
蘇老爺子難以置信的問,下意識的緊緊抓住蘇梨的手。
蘇梨往江面上看了一眼,看見那蘇家姑娘被人拉上了竹筏,看樣子應該還活着。
“恭喜蘇老爺,大小姐贏了頭彩!”
蘇梨低聲賀喜,拍着蘇老爺子的背幫他順氣,蘇老爺子激動得又落了淚,連聲道:“好!好!好!”卻是激動得再說不出其他。
沒一會兒,穿着蘇家家丁服的一行小廝跑來:“老爺!大小姐勝了!老爺快隨我們一起迎大小姐回家吧!”
蘇梨順勢放開蘇老爺子退到楚凌熙身邊,人羣歡喜的跟着蘇老爺子移動,蘇家的丫鬟沿路發着饅頭和雞蛋,與衆人一同慶賀自家得了頭彩。
隔着擁擠的人潮,蘇梨看見那長老在兩位少女的摻扶下離開。
那長老的背佝僂着,看上去十分老態如同垂暮的老人,苟延殘喘着,可蘇梨卻透過這蒼老的表象看見他手上無形中擁有的絕對權力。
那是凌駕於漓州州府和淮陽王之上的權力,能讓漓州百姓完全臣服的權力。
“那位長老現在要去哪兒?”
蘇梨抓着趙德問,趙德剛驚出了一腦門的汗,聞言連忙回答:“長老去見江神了。”
“見江神?我們能去看嗎?”
“當然不能,江神哪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見的?”趙德立刻回答,說完又想着楚凌熙身份高貴,自是不能與其他凡夫俗子相提並論,正要說點什麼找補,又聽蘇梨問:“聽趙大人所言,你對這位長老倒是十分尊敬。”
“下官哪敢對他不敬啊!想當初下官剛來漓州上任,可是差點……”說到關鍵,趙德猛然驚醒,連忙住口,撩起袖子擦去滿頭的冷汗,岔開話題:“下官跑題了,傍晚的時候,長老還會來送江神,蘇姑娘若是與江神有緣,也許那時可以與江神見上一面。”
“哦?竟還有此等好事?”
蘇梨饒有興致的挑眉,趙德低下頭去,不再多說。
蘇梨偏頭與楚凌熙對視,淡淡道:“左右今日無事,那便再多湊會兒熱鬧,若是能借王爺貴氣,與那江神見上一面也未免不可!”
“蘇姑娘說的是!”
趙德附和,心想又學到一招,日後要記得時時拍王爺的馬屁。
楚凌熙知道蘇梨心中自有打算,默許了蘇梨的做法,帶着蘇梨回茶樓,趙德亦步亦趨的跟着,眼看將人送到茶樓門口,剛要鬆口氣,忽然察覺到一道存在感極強的目光,偏頭正好對上蘇梨笑盈盈的眸。
趙德頓時倒抽口冷氣:“蘇……蘇姑娘如此看着下官作甚?”
“趙大人不必緊張,我只是突然想起,今日王爺是便裝出行,趙大人怎麼這麼沒有分寸,竟帶着人上茶樓請王爺參加祭江儀式,擾了王爺的雅興?”
蘇梨聲音輕柔的問,眼睛卻銳利如鉤,看得趙德冷汗涔涔,臉色發白。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回蘇姑娘、王爺,是長老算到有貴人到了此處,不可怠慢貴人,下官才斗膽帶人前來的!”
他確實是被蘇梨逼問得亂了分寸,回話的時候竟把蘇梨排在了楚凌熙前面。
蘇梨相信他說的是真話,楚凌熙到漓州的事雖並未大肆宣揚,但也沒有可以隱藏消息,那長老會知道淮陽王到了漓州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只是他讓趙德來請楚凌熙這一番舉動卻讓蘇梨的感觀很不好。
“原是長老之令,那便怪不得趙大人了。”
蘇梨柔聲說,目光從趙德身上移開,趙德自是感覺身上一鬆,悄悄擡頭去看楚凌熙,見他似乎也並未因此事生氣,連忙開口:“按照規矩,下官要先去蘇府一趟,王爺,下官就……先告退了!”
楚凌熙不想與他說話,冷着臉擡了擡手,趙德立刻滾了。
蘇梨與楚凌熙進了包間,蘇梨反身關上門,耳邊炸開楚凌熙的低吼:“這些人竟敢欺騙本王!”
“王爺何處此言,我瞧着今日的祭江儀式卻是十分精彩呢。”
蘇梨故意拔高聲音說,給楚凌熙遞了個眼神,倒了杯茶在桌上寫了四個字:隔牆有耳。
寫完,楚凌熙的臉色更難看了,卻剋制着沒再多說什麼。
蘇梨走到窗邊看向江面,那無艘船均已靠岸,竹筏也都被擡了上來,蘇家那位大小姐早就被迎回了蘇府,江面上多了很多小舟,是其他百姓划着船正拋灑着精心準備的食物在給江神上供。
之前那一點小插曲,絲毫沒影響漓州百姓祭江的熱情。
當然,除了那些上供的百姓,還有幾艘小船在江面上來回划動,似乎在搜尋着什麼。
今日參與搏頭彩的一共有五個人,趙、王、吳三家的人都支撐不住爬上了竹筏,蘇家大小姐也回去了,那越家的人卻沒了蹤影,旁人被蘇家拔得頭籌的消息吸引了注意力,越家的人卻不會忘了這件事。
蘇梨看着江面等着,不多時,有護衛敲了房門進來,他正要說話,被蘇梨擡手製止。
“我有重要的東西落在州府府上了,勞煩王爺派人回州府取一下,找陸將軍便是,他知道我把東西放在何處。”
蘇梨對那護衛說,手卻沾着茶水在桌上寫道:可是在江中抓到一人?
那護衛詫異的看了蘇梨一眼,隨即回答:“是!”
“快去快回。”
楚凌熙命令,護衛轉身就走,蘇梨又道:“那東西於我來說很重要,但在別人眼裡也不過是些小玩意兒,最好莫要驚動州府大人,以免興師動衆。”
這些護衛是當初楚凌熙離京之時,先帝留給他的親兵,自是立刻懂得蘇梨的言下之意是讓他們先去州府找陸戟商量此事,最好避開州府的人。
“屬下明白!”
護衛走了以後,包間安靜下來,楚凌熙臉色難看,想問蘇梨什麼,又擔心被人聽見,只將眉頭擰成麻繩。
蘇梨幫楚凌熙倒了杯茶:“王爺先喝杯茶消消氣,莫要再爲蘇老爺的事動怒了。”
待楚凌熙接了茶杯,蘇梨又在桌上寫下:王爺放心,定護你無憂。
蘇梨寫得飛快,沒有絲毫停頓,可見心中十分自信,楚凌熙端着茶杯頓時有些喝不下去,猶豫了半晌嘆息道:“阿梨這些年,怎地染上這樣多的男子氣概,快讓本王自慚形穢了!”
“……”
王爺,你的言下之意是在說我不像女子,像糙老爺們兒嗎?
蘇梨無語,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正沉默着,包間的門再度被敲響。
“誰?”
蘇梨下意識的問了一句,人已起身準備去開門,門外的人卻沒有應聲,蘇梨頓時凜然,四下搜索了一下,沒發現什麼趁手的東西,便抄起腳邊的矮凳緊盯着門口,同時衝楚凌熙遞了個眼色,示意他躲到自己身後。
“……”
楚凌熙一言難盡的站起身躲到蘇梨身後,這才裝作一本正經的開口:“進來!”
門應聲推開,蘇梨只看見一件墨色衣衫,腰帶上用銀絲繡着雙龍戲珠,裹着來人遒勁挺拔的腰肢。
來人不是穿的侍衛的衣服!
蘇梨腦子給出判斷,等不及看清來人的臉,便將手裡的凳子用力擲了出去,然後還要補上一腳,被人一手撈着腿,一手箍着腰壓到了桌上。
“你想謀殺親夫?!”
耳邊炸開咬牙切齒的低吼,蘇梨看見楚懷安怒得鐵青的臉。
“……”
侯爺,我說這是個誤會你信不信?
“謹之,其實……”楚凌熙想解釋,被楚懷安惡狠狠的瞪了一眼:“你給我閉嘴!”
“……”
楚凌熙默默扶額扭頭看窗外的風景。
包間門沒關,楚懷安就着這個姿勢把蘇梨壓在桌上也沒有要起來的意思。好幾日不見,一見面就這麼親暱,蘇梨不打自在,乾巴巴的提醒:“侯爺,小心傷口裂開。”
“你剛剛掄起凳子砸我的時候怎麼不擔心我傷口裂開?”
“我……沒認出侯爺。”
蘇梨心虛的解釋,楚懷安的臉更青了:“才幾日不見你就認不得我了?”
“……”
侯爺,我不是那個意思。
怕越說越亂,蘇梨索性不開口了,楚懷安一口氣堵在胸口發不出來,心臟酸酸的脹脹的,難受極了。
“誰讓你出來的?你腳好了嗎?”
語氣雖然惡劣,卻是實打實的關懷,蘇梨連忙點頭:“好了!”
你好了就到處亂跑,也不知道關心你未來夫君的死活,真是沒良心!
楚懷安腹誹,卻是抱着蘇梨不捨得撒手。
今日他媳婦兒穿着一身紅衣,真是面若桃花,漂亮極了,抱在懷裡更是身嬌體軟,再舒服不過。
楚懷安手上微微用力,把蘇梨抱得更緊,不由分說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然後將胸口的火氣全都撒到楚凌熙身上:“小熙子你離京才幾年,就不知道男女有別該守什麼禮數了嗎?阿梨很快就要嫁與我爲妻,以後就是你的嫂子,你擅作主張帶她出來,若是被有心之人看見,豈不是要毀她的名聲?”
www ◆тт kan ◆¢O
楚懷安與楚凌熙同歲,楚凌熙其實還長他一個月,他卻仗着人家脾氣好,一直沒大沒小叫人家小熙子。
被他這麼一說,楚凌熙不由得失笑:“我不過是看阿梨這幾日悶得慌,帶她出來散散心,謹之何至於說得如此嚴重?”
本來楚懷安自己就是個極不守規矩的人,這會兒卻拎着規矩挑楚凌熙的毛病,自是違和的很。
“帶她出來散心你也該事先知會我一聲,你知不知道我發現她不在房間,差點以爲……”
楚懷安猛地停下,楚凌熙一臉好奇:“以爲什麼?”
“沒什麼!”
楚懷安沒好氣的回答。
他纔不會說自己發現蘇梨不見以後,第一反應是蘇梨和陸戟一起私奔回了邊關,還暗自神傷了好一會兒!
“侯爺……”
蘇梨開口低喚了一聲,突然聞到空氣裡夾雜了一絲古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