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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三,巳時,潯州。
久違的陽光傾灑而下,籠罩在潯州上空好幾日的陰霾終於消散,因有潯山山脈的阻攔,潯州只是連降了幾日的凍雨,並未下雪,天依然冷得厲害。
鬧了許久瘟疫的潯州城被這場凍雨洗禮,病氣一掃而空,又恢復了生機,街道上漸漸又熱鬧起來,兩旁的攤販賣力吆喝着,想要將前些日子的損失賺回來,好給家中妻小買些像樣的年貨。
小販正吆喝得起勁,極響亮的銅鑼聲壓過他們的聲音,衆人不由得循聲望去,州府的府差沿街邊喊邊用米糊往牆上貼着告示。
“連日大雪,潯山以北道路積雪厚重,各家有青壯男丁的,需應徵掃除道路積雪,立刻拿着鐵鍬到城門口集合!州府管飯,任何人不得偷懶逃避,若被發現必有重罰!”
府差的聲音落下,衆人立刻不滿的皺眉。
每年冬季基本都有暴風雪,大雪封路是常事,太陽曬些時日就化了,怎地還要專門徵人去除雪?只管一頓飯,又沒有工錢,這不是把人當傻子用麼?
有平日和府差相熟一點的人立刻拿着銀子上前打量:“官爺,怎麼官爺今年這樣着急的要除雪?可是侯爺要回京?可回京的路上那點積雪也不足以讓這麼多人去除啊。”
那府差收了銀子,沒好氣的白了那人一眼,壓低聲音道:“那尊大佛要是肯走就好了!你沒聽清剛剛說的是除潯山以北道路上的雪嗎?”
到底是收了別人的錢,那府差又好心提醒了一句:“我昨夜還聽見州府大人在牢裡被嚴刑逼供哭嚎不止,這次除雪你們最好都老實點,要是被侯爺發現偷奸耍滑,保管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府差如此一說,周圍聽見的人全都苦了臉,這樣看來除雪一事是逃不掉了。
府差不再理會他們,繼續往前貼告示,衆人心裡都各有埋怨,磨磨蹭蹭的不想動,磕噠磕噠的馬蹄聲傳來,不出片刻,一個俊朗無比的身影帶着一隊人馬疾馳而來。
行至一半,馬上的人拉了繮繩停下,一身青色朝服折射着冷光,粼粼生輝,平日總是慵懶隨意的眸光變得深邃凌厲。
視線掃過一圈,衆人全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威壓從他身上蔓延開來。
“官府告示已下,半個時辰後,所有人在城門口集合,誰若是不到,以通敵叛國罪論處!”楚懷安冷聲說,衆人愣住,滿滿的詫異,怎麼除個雪而已,還和通敵叛國扯上關係了?這也太小題大做了吧?
衆人愣着神,楚懷安面色更冷:“還有人聽不懂本侯的話?”
他的語氣裡帶了怒氣和威脅,衆人打了個激靈,知道他是認真的,連忙收拾了東西回家。
原本熱鬧了一點的街道又變得空蕩蕩起來,楚懷安狠抽了馬屁股一鞭,朝城門口的方向奔去。
潯州的瘟疫基本解決了,邊關還未有來信,但他必須爲後面帶兵增援儘可能的掃清阻礙。
那日蘇梨和暗衛配合打暈了他,清醒以後,他腦子裡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去追她,但沒想到蘇梨還留了十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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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把蘇梨抓過來好好教訓一番,好讓她知道不能再做這些危險的事。
但怒氣過後,剩下的只有滿滿的擔心和一絲不可否認的害怕。
若胡人真的率了十萬大軍攻城,邊關那三萬兵馬根本不夠看。
他昏迷之前蘇梨跟他保證會活着等到他帶兵去增援,但戰場上刀劍無情,他很怕她會等不到他……
到了城門口,放眼望去,便可看見遠處山上一片銀白的雪。
這場雪下得太大了,像是連老天都要助胡人一臂之力,楚懷安看着那雪出神,心裡不由得猜想蘇梨此刻行進到了何處,可有受到暴雪困擾,是否落入危險的處境。
想了一會兒,人羣漸漸朝城門口聚集,其中不乏交頭接耳的抱怨之聲,楚懷安直接從府差手中搶過銅鑼壓下。
“安靜!”楚懷安命令,衆人便噤了聲仰頭看着他。
“所有人面向本侯,分十列站好!”
人羣開始緩緩移動,後面又有人涌過來,個個心裡都存着抱怨,不免有推搡摩擦,人羣很快爆發騷動,楚懷安鳴鑼,遞了個眼神,守在兩側的府差全都抽出佩刀。
刀光一閃,衆人被震懾住,楚懷安騎在馬上,目光輕易地越過攢動的人頭,看向鬧事的兩人。
那是兩個體型差異很大的人,一個彪形大漢正拎小雞崽似的拎着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書生腳不沾地,白淨的臉漲得通紅。
“還不住手!想試試本侯是不是真的會殺人?”
楚懷安反問,眼尾上揚,泄出幾分殺意,離他們最近的兩個府差也撥開人羣朝兩人走過去,衆目睽睽之下,彪形大漢終於鬆手,書生跌坐在地上劇烈的咳嗽起來。
府差上前揍了那彪形大漢一頓,這種時候,不整治兩個刺頭,沒有人會好好聽話。
彪形大漢沒有還手,默不作聲受了打,只是渾身的肌肉緊繃着,即便看不清他的表情,楚懷安也能感受到他心底的不滿。
他不滿,楚懷安心裡的怒氣更甚,正要殺雞儆猴,身邊的暗衛忽的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侯爺,這個人有點可疑。”
經過提醒,楚懷安冷靜下來,一開始他只注意到大漢和書生之間的體型差異,卻沒注意到大漢身上穿的衣服上用粉色絲線繡着一個‘芳’字。
這幾日潯州所有人都在潯州州府衙門接受診斷服藥祛病,他對城中的人也有些瞭解,會穿這衣服的人,必然在斂芳閣做事。
只是斂芳閣乃城中最大的胭脂鋪,怎會留這樣一個彪形大漢在鋪子裡做事?況且那書生只是站在大漢面前顯得體格比較弱,但與尋常男子並無差異,能單手拎起一個成年男性,這大漢的臂力也未免太過驚人。
楚懷安沉眸,低聲對左右兩人吩咐:“一會兒等所有人離開以後,你們兩個隨本侯去斂芳閣一趟!”
他倒要看看潯州城裡還藏着何方妖魔!
彪形大漢被打以後,人羣果然安靜下來,衆人很快整好隊,道路兩邊的府差各自拿了紙筆將在列的人登記在冊,清點完畢,楚懷安輕夾馬腹退到路邊高喊:“出發!”
衆人浩浩蕩蕩的出發去掃雪,另外八名暗衛和府差一起前往監督,待人全部走完,楚懷安帶着兩個暗衛策馬回城,前往斂芳閣。
與此同時,三匹快馬駛入潯州城,其中兩匹馬背上還各駝了一個人,進城以後三人直奔斂芳閣。
斂芳閣乃潯州城最大的胭脂鋪,其名聲甚至傳到了京城,京中很多貴女都會想辦法託人從斂芳閣買些胭脂水粉回去。
今日原本該熱鬧非凡的斂芳閣卻一反常態,緊鎖了店門。
斂芳閣生意紅火,閣樓也非常大,後院有大片空地,種了滿園的花草和香木,即便是冬日,也散發着迷人的幽香,很好的掩蓋住空氣中掠過的那一絲淺淡的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再往後,是閣裡制香的三層小閣樓,因爲涉及制香的配方,平時會有專門的人看守,不容旁人輕易靠近。
此時樓裡身姿婀娜的制香師並未在練香,而是提着裙襬引着赤河他們走上頂樓的小房間。
房門外掛了一把厚重的鎖,安若裳強壓着激動看着制香師打開門鎖,然後緊閉的房門被推開,僅有半人高的狹小空間暴露在衆人眼前。
裡面非常簡陋,只有一個懸掛着的嬰兒牀和底下一盆燒紅了的炭火。
“你們在炭里加了什麼?”
安若裳皺眉問,這裡是專門練香的閣樓,從裡到外都充斥着香氣,可她還是能輕易從中分辨出不一樣的味道。
制香師貓着腰鑽進去,動作輕柔的將孩子抱起來,不以爲然道:“沒什麼,只是點安神香而已,孩子若是哭鬧,會惹人生疑。”
那也不能整日這樣用安神香薰着!
安若裳心裡着急,不由越過赤河朝制香師道:“讓我看看宸兒!”
楚宸,是孩子父皇親賜給他的名字。
儘管他父皇不愛他,卻還是按照祖制給他賜了字。
安若裳的語速很快,暴露了內心的激動。
孩子畢竟就在眼前,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讓她如何還能保持冷靜?
然而沒等她碰到楚宸,赤河已經搶先一步接過孩子。
他的手法很粗暴,只是抓着襁褓就把孩子扯了過去,安若裳的心揪了一下,立刻用胡語低斥:“小心點!”
孩子太小太脆弱了,而赤河太強,若是一個用力過猛,也會就會折斷孩子的脖子。
赤河不理她,抱着孩子下樓,安若裳跌跌撞撞的跟上。
樓下的人已經用冷水將趙寒灼潑醒,赤河抱着楚宸走過去,制香師拿出一個鼻菸壺放到楚宸面前晃了晃,沒一會兒,楚宸便被喚醒。
安若裳伸長了脖子看他,近一年不見,他長大了不少,身上早已不是穿的離開時她親手做的小衣,肉嘟嘟的臉消瘦了許多,許是被安神香薰得太多,原本黑亮靈動的眸子有些木然,透出兩分傻氣,只呆呆的看着抱着他的人。
“宸兒。”
安若裳輕柔的喚了一聲,生怕驚着他,聲音卻控制不住的發抖。
楚宸耳朵動了動,眼珠先循聲轉過來,而後才偏頭看向安若裳。
孩子在記事以前的記憶都是很短暫的,他愣愣的看着安若裳,好似已經忘了她是他的孃親。
“宸兒別怕,我是孃親啊!”
安若裳說着想要摸摸楚宸的臉,她魔怔了,從見到孩子那一刻腦子就無法思考了,滿心滿眼都只能容下她的宸兒。
赤河毫不留情的推開安若裳,大掌捏着楚宸的腦袋擰向趙寒灼,好讓趙寒灼看清楚他的臉,眼神向下斜睨,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無聲的說:好好看清楚,這就是你們這些雜碎以後的王!
楚宸生得十分漂亮,嬰兒的肌膚本就很白,加上長期不見天日,他的皮膚看上去更加嬌嫩。
他還很小,五官尚未長開,依稀可以看出和楚凌昭有幾分相似,一雙眼睛卻承襲了母親的,十分大,且睫毛濃密挺翹,眼眸黑亮靈動,折射着細碎的光芒,只是現在眼神略有些呆滯,看上去像個做工精緻的布偶。
只一眼,趙寒灼就能確定這確實是楚凌昭的孩子,是遠昭國的皇長子。
但他並未表現出來,寡淡的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看向安若裳:“孩子幼時長得都差不多,皇后娘娘想讓本官就這麼輕易地相信這個孩子是皇子嗎?”
他雖然看見安若裳之前寫的那兩個字,但心中仍存有疑慮,況且,就算安若裳沒有撒謊,她的確是因爲孩子而受制於胡人,他也不能立刻相信,這和他之前寧死不屈的態度相差太大,難免會引起胡人的懷疑。
“趙大人要如何才能相信?”
安若裳急切的問,趙寒灼繃着臉,毫不留情的吐出四個字:“滴血驗親!”
這種做法在遠昭是十分常見的,安若裳猶豫了一下,她倒不是害怕驗出來不對,她只是怕孩子痛。
但赤河沒有這個顧慮,他遞了個眼神,離了有人端來一碗清水,不等安若裳開口,赤河直接用刀在楚宸肉乎乎的食指上劃了一刀。
安若裳看得心頭一痛,楚宸卻呆呆的連哭都沒哭一下。
赤河冷眼掃了安若裳一眼,安若裳立刻咬了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到碗裡,兩滴血很快融在一起。
趙寒灼看着並未有任何意外,安若裳吮幹指尖的血,壓着焦急問:“趙大人,現在你可以相信了吧?”
“自然。”趙寒灼點頭,撐着身體站起來。
接連被打暈,被迫趕了三天的路,剛剛又被兜頭潑了一頭的冷水,他的狀態有些不好,面色蒼白,但神智卻異常的清醒。
他起身走到赤河面前,赤河比他高出半個頭,身形又極魁梧,敵意十足的瞪着他,他毫無所察,只低頭看着無辜的幼子。
“這孩子身上流淌着皇室血脈,身份尊貴卻流落在外,臣理應護他周全,得到他應得的一切。”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難得溫柔,楚宸眨巴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半晌忽的咧脣笑起,笑容天真無辜,是這世上最純粹乾淨的笑。
趙寒灼心頭微暖,這才掀眸看向赤河:“我可以幫你們,但既然是合作,就請拿出合作的誠意,這是我們遠昭未來的君主,還是由皇后娘娘抱着他比較好。”
他迅速將自己代入到反臣的角色中,和安若裳站到一條陣線,赤河眼睛眯了眯,很是不爽,趙寒灼絲毫不懼:“我只會向遠昭的國母和國君俯首稱臣,如果你們只想操控他們,而不給予尊重,我很難相信你們會履行之前達成的協議。”
趙寒灼的語氣很冷靜,完全沒有被動處於弱勢的表現,不知爲何,看見他這樣子,安若裳也多了一絲底氣,她不着痕跡的挺直背脊,用胡語跟赤河溝通,說出來的話依然溫軟:“把皇兒給我吧,這裡都是你的人,我抱着孩子,你也能專心看着他,以免他耍花樣。”
她實在沒什麼戰鬥力,而且腳上還有傷,赤河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把楚宸交到她手裡。
楚宸到底還是長了些,抱在手裡沉甸甸的,空落落的心終於被填滿,安若裳不由得抱着楚宸猛親了幾口。
宸兒,我的好宸兒,孃親不會讓你有事的!
親完她又用手絹幫楚宸把受傷的指頭嚴嚴實實包起來,赤河下手沒個輕重,她看見楚宸手指上的傷口很深,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留疤。
“立刻帶兵回城讓你們的昏君退位!”
赤河用胡語要求,安若裳分出心神翻譯:“趙大人,請你立刻帶兵回城讓楚凌昭退位!”
她直接喊了楚凌昭的名諱,語氣有些強勢,似乎已完全不把楚凌昭放在眼裡,赤河對她的語氣有些滿意。
趙寒灼沒有多說什麼,見旁邊有一筐半成的香灰,直接將香灰灑在地上,用木棍在地上畫了一個簡易的京城地形圖,並標註了四個地方。
“皇城一共有五道防禦,第一道是護城兵馬,這些兵馬負責皇城日常的巡邏和往來人口的登基,一共有一萬。第二道是京兆尹手下的官差,這些人負責皇城日常治安,去年分了兩千人出去成立軍情處,還剩三千。第三道,是大理寺。”
說到這裡,趙寒灼頓了一下,在城中偏西方向圈出大理寺的位置。
“大理寺主刑獄,除了看守案犯的獄卒,還有各種刑訊偵察捕捉的人,兵馬最多,手下共有兩萬人。”
陸戟在邊關駐守手下也不過才三萬人,而大理寺有兩萬,可見其職位有多重要。
這也是胡人選擇挾持趙寒灼,說服他倒戈的原因。
胡人就算能想盡辦法滲透到京中,卻終究不能明目張膽的帶兵攻入,他們要逼楚凌昭讓位,必然要借兵,而趙寒灼是最好的突破口。
趙寒灼沒有停下,而是一個箭頭指向皇宮。
“皇宮一共有十二道宮門,每一道都有重兵把手,上次安家宮亂以後,宮中守衛兵力更是增加了一半,如今有八千御林軍駐守。這樣算起來,皇城還有二萬三千兵馬可用,與大理寺算得上是勢均力敵,但還有最後一道防守。”
趙寒灼說着在皇宮最東邊上方畫了個問號:“遠昭歷代君王都會暗中挑選並訓練一批死士,這些死士武功高強,每個人不說以一當百,至少也是以一當十,萬般緊急地時候,他們會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擋在君王面前,不容任何人靠近!”
這些分析沒有半點作假,連安若裳都差點懷疑趙寒灼是不是真的起了反叛之心。
趙寒灼說完掀眸看向赤河:“在官階上,大理寺與潯州州府同級,我無權調動這裡的兵馬,現在逍遙侯應該還在潯州,除非你們能說動侯爺率兵與我一同逼宮,否則我們毫無勝算!”
這個提議是冒險,也是試探。
趙寒灼想通過赤河確定,楚懷安是不是已經被胡人說服成了一夥。
不然怎麼這麼巧,孩子在潯州,楚懷安現在也在潯州,而且楚懷安頭頂還有一封不知所蹤的遺旨壓着。
赤河皺眉,眼睛如銼刀一寸寸掃過趙寒灼的臉,分辨着他剛剛說的一字一句是否有摻假。
趙寒灼由着他打量,向來拒人千里的眸子散發着從容不迫的淡定。
良久,赤河擡手一拳砸在趙寒灼剛剛畫的地形圖上,拳頭正好將大理寺所在的位置蓋住:“這裡還有人!”
他用胡語說的,但不用安若裳翻譯,趙寒灼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大理寺的卷宗裡曾記錄有遠昭國史上數百年的戰禍,胡人天性尚武,暴力血腥,不僅喜歡折磨戰俘,更喜歡驅使戰俘送命。
大理寺的兵力不夠,赤河要他把關在牢裡那些罪犯全部放出來,爲他們所用。
這招很損,卻很有效。
畢竟牢裡的大多都是死刑犯,一旦放出來,爲了活命,這些死刑犯會比一般人更有殺傷力。
趙寒灼微微睜大眼睛,露出詫異,以掩飾自己暗暗鬆了口氣。
赤河寧願用大理寺裡的死刑犯,也不讓他去找楚懷安,至少說明楚懷安並未被他們說動或者利誘。
這對他和遠昭來說都是一個好消息。
趙寒灼點點頭,揮開赤河的拳頭,將剛剛畫的地形圖全部傾覆,然後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在我們遠昭的兵法中,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是最低級的戰術,不戰而屈人之兵纔是最高的境界,皇后娘娘和皇子殿下想達成目的,最好的辦法不是和陛下硬碰硬,而是製造合適的時機,讓陛下正大光明的將娘娘和皇子殿下接回宮中,娘娘做了陛下的枕邊人,有的是機會下手不是嗎?”
趙寒灼暗示有另一種方法,這樣做可以最大程度的減少傷亡從而達到目的。
然而他剛說完,赤河就抽刀架在他脖子上:“攻城!”
赤河忍不住用遠昭國語說了這兩個字,在赤河看來,趙寒灼想減少傷亡,是爲了給遠昭保存兵力,可對胡人來說,這纔是最不可取的,他們就是要看遠昭國內訌,自己人打自己人,最好元氣大傷,被按着腦袋跪舔胡人纔好!
刀刃很鋒利,趙寒灼脖子上立刻出現一道血痕,趙寒灼卻好似毫無所覺,他平靜道:“你們將我擄劫而來,皇城現在定然全城戒嚴,就算我現在回大理寺,那些人也不會聽我的。”
“媽的!”
赤河罵了一句,揪着趙寒灼的衣領將他摜到牆上,發出沉重的悶響,他覺得自己被趙寒灼騙了還狠狠地戲耍了一番!
這人都調動不了兵馬,哪兒來的底氣和他說這麼多廢話?
“赤河!”安若裳驚呼,她不知道趙寒灼爲什麼要惹惱赤河,更不知道赤河惱羞成怒會做出什麼來。
“和侯爺合作,是現在唯一可行的辦法!”趙寒灼毫不閃躲,任由那刀刃劃破皮膚,楔進血肉,他看着赤河的眼睛,明明是被挾持的那個,氣勢卻比赤河還要強上一分!
赤河幾乎要咬碎自己的牙,他非常討厭現在這種感覺,他拿着刀俎,這個狼狽不堪的男人是魚肉,可這魚肉有刺,扎得他心煩氣躁,好像有什麼馬上就要脫離掌控!
他想直接宰了趙寒灼泄憤,可他不能下手,因爲王上有吩咐,不能壞了王上的大計!
赤河喘着粗氣,像一頭哼哧哼哧幹活的老牛,他惡狠狠的瞪着趙寒灼,正準備再說點什麼,閣樓外忽的傳來叮鈴的鈴鐺聲。
“有人闖進來了!躲起來!”
制香師提醒,說着話又要將楚宸迷暈,被安若裳靈巧的避開,抱着孩子飛快的朝樓頂小屋跑去,赤河用刀柄在趙寒灼頸間劈了一下,同行而來的兩人立刻也把趙寒灼拖上樓。
制香師和赤河一起下樓,剛走下最後一步樓梯,制香閣的大門被蠻力踹開,一時木屑翻飛,香粉繚繞。
“咳咳!”
踹門的人飛快的撩起袖子掩住脣鼻,卻還是被嗆了一下,沒好氣的罵了一句:“臥槽,什麼玩意兒?!”
這人不是楚懷安還能有誰?
赤河聽出了楚懷安的聲音也認出了他,眼眸微閃,想到遠昭國的一句俗語:說曹操曹操到。
他沒想到趙寒灼剛說完楚懷安,楚懷安自己就送上門來,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有些動搖,要不要按照趙寒灼的提議說服楚懷安幫他們調兵行事。
但隨即他又打消念頭,王上說過,此人性格跳脫,不暗套路行事,不易掌控,最好不要輕易招惹!
赤河認出了楚懷安,楚懷安卻認不得他是哪根蔥,用袖子扇開空氣裡的粉塵,直接走進去,
制香師心頭一緊。
今天一早,州府府差就發了告示讓所有青壯年都去除雪,未免暴露目標,斂芳閣的男丁都去了,她沒想到赤河偏偏會選在今天來。
剛剛聽見有人闖進來,她下意識的覺得是有人要來壞事,便沒讓赤河也藏起來,沒想到來人竟然是楚懷安。
“侯爺,這個……”
制香師上前,柔柔的想要解釋,被楚懷安擡手製止,他吸吸鼻子往赤河走了兩步,靠近,然後取下腰間的佩劍,用劍鞘戳了戳赤河硬邦邦的胸膛,赤河也沒想隱藏,挺胸擡頭,胸腔被戳得發出悶響。
赤河很高,胡人天然的體格優勢在他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劍鞘順着往下,斜挑着插進赤河臂彎,碰到他斜插在背後的那把彎刀。
那彎刀刀鞘和刀柄上都鑲嵌着玉石,無論從樣式還是裝飾楚懷安都眼熟的很,一眼就認出是胡人慣用的東西。
赤河是胡人無疑,而這斂芳閣也極有可能是胡人的據點!
楚懷安在一瞬間做了判斷。
他只帶了兩個人過來,剛剛在那片種着香木院裡有機關,碰到了院子裡的鈴鐺,怕打草驚蛇,他當即做出決斷,派了一個人去城外喊人,又派了一個躲在暗中查探情況,便只剩下他單槍匹馬的闖進來,而這制香的閣樓有兩層多,上面不知道還藏着多少人。
楚懷安的目光在一樓梭巡了一圈,脣角忽的綻開一抹極妖冶的笑:“原來遺旨藏在這裡,你們特意等在這兒要擁本侯爲王,所以故意引本侯前來?”
他聞着又將劍別回腰間,隨意又自然地旋身參觀起這制香閣來,如同在自己家一般。
“說說吧,你們想要什麼好處,本侯看看虧得多不多,再考慮要不要繼位。”
“……” “……”
繼位?繼什麼位?侯爺你是不是得什麼癔症了?
制香師和赤河二臉無語,表情都有些不受管控,楚懷安捻起一片放到鼻尖聞了聞,似乎覺得味道還可以,眉頭舒展開來,扭頭衝兩人道:“怎麼,不想說?難道忽韃還要擺譜等本候親自回京跟他談?”
“……”
制香師看看赤河,有點拿不準楚懷安走的什麼路數,赤河繃着臉正遊移不定,楚懷安拍拍手作勢要走:“罷了,既然你們沒有誠意,那本侯也只能帶兵夷平這裡了!”
做戲做到家,他尾音裡還夾了一絲惋惜,左腳剛邁出門檻,赤河就忍不住開口:“等等!”
他說的是遠昭國語,畢竟楚懷安的身份不一樣,在楚懷安面前,赤河沒了之前的傲氣。
楚懷安沒有收回腳,只扭頭看着赤河,等着他的下文。
“跟我上來見兩個人!”
赤河說,因爲極少說遠昭國語,口音很是奇怪,語氣也很生硬。
楚懷安翻了兩個白眼,提步往外走去,邊走邊沒好氣道:“爺什麼身份你什麼身份,你哪兒來的底氣敢這麼跟爺說話!”
眼看他要走遠,赤河低喝一聲,似乎用胡語喊了兩個人名,立刻有人從閣樓上躍下,攔住楚懷安的去路。
楚懷安步子一頓,也不露怯,唰的一下拔出自己的劍,眼看雙方要交手,頭頂不期然傳來一個聲音:“侯爺,住手!”
循聲擡頭,楚懷安看見一張無比熟悉的臉,手一抖差點沒把劍弄掉在地上。
“……”姓趙的你不在大理寺好好待着,跑這兒來做什麼?
趙寒灼:侯爺,我有一個謀權篡位的計劃,也許你會有興趣想聽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