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節 第65章 替她出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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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蘇梨就醒了,醒來時身體陷在柔軟溫暖的被窩,懶洋洋的不想動彈,小腹還有些許的墜脹,不過已經不痛了。

又做了一夜光怪陸離的夢,照鏡子的時候發現眼睛腫了,蘇梨不免失笑,果然生病的人最脆弱,她都多少年沒有把眼睛哭腫過了。

穿好衣服開門,宮人很快送來暖宮的藥和早膳。

吃了飯,剛把藥喝完,嶽煙在宮人的摻扶下走來。

“傷還沒好,亂跑什麼?”

蘇梨低聲呵斥,上前兩步,從宮人手中接過嶽煙。

肩上的傷很重,她的臉色還是一片蒼白,脣角卻掛着清淺的笑,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你還不是一樣,昨夜把師叔折騰慘了,今兒這麼快就活蹦亂跳了?”

“高太醫果然妙手回春,今天我真的一點都不難受了。”蘇梨煞有其事的誇讚,惹得嶽煙輕輕笑起。

下了一夜的雨,今日天放晴了,空氣裡透着股子初春的新鮮勁兒,嶽煙左右看看,宮人很有眼力見的退到門外候着,嶽煙拉住蘇梨的手:“阿梨,對不起,這次我又拖你後腿了,要不是我沒用,你也不會……”

她說着,表情不安又愧疚,生怕蘇梨和她置氣生分。

蘇梨聽得氣悶,擡手輕輕在她傷口上戳了一下,嶽煙疼得倒抽口冷氣。

“現在受傷的人是你,也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你跟我道什麼歉?要是你出了什麼事,我還有什麼臉回去?”蘇梨反問,嶽煙張嘴想辯駁,被蘇梨一句話堵回去:“況且也是我考慮不周,竟然大意到讓你在京中採購糧草。”

“不是這樣的,阿梨你做得已經很好了!”

嶽煙急切的說,胸口起伏太大,牽動傷口,紗布又滲出血來,知道她是這種性子,蘇梨無奈的嘆了口氣:“好了,嶽大夫,現在我們都很幸運的活下來了,就不要再往自己身上攬責了好嗎?”

“哦。”

嶽煙點頭,依然拉着蘇梨的手沒放,她的表情有些糾結,沉默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阿梨,陛下昨日跟我說,他會派人把我祖父的屍骨遷到京中,追封我祖父爲醫聖,還讓我留在京中,破例讓我進太醫院。”

這安排算是極妥當的,她畢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待在軍中終是有諸多不便,也太過危險。

“這樣很好啊,如果將軍現在在這裡,他也會同意的。”

蘇梨說的是實話,岳家當年被滅滿門,這件事在陸國公心裡,是一道邁不過去的坎,嶽煙是岳家唯一的遺孤,於情於理,陸戟都不會再讓她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嶽煙咬脣,悶悶的開口:“可是祖父一生的宏願是雲遊四方,仁濟天下,我……我不知道我留下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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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迷茫,楚凌昭許諾給她的那些好處,原本都是屬於她祖父的,她平白得了這些東西,安安穩穩的留在京都,與祖父的遺願是相悖的。

就像她得了祖上的庇佑,卻做了不孝不仁的事。

“你祖父的宏願是你祖父的事,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況且京中來往商客衆多,五湖四海的人皆有之,你在此處行醫,照樣可以仁濟天下不是嗎?”

“可是……”

嶽煙猶疑,仍心存愧疚,蘇梨擡手又在她傷口處戳了一下:“可是什麼?你要雲遊行醫,路上遇到山匪怎麼辦?難道還要僱幾個人一路護送你嗎?知道將軍爲什麼會讓你隨商隊回京嗎?”

“爲什麼?”

嶽煙被蘇梨繞暈了,傻乎乎的追問,蘇梨挑眉俏皮的眨了下眼睛:“因爲他已經預料到會發生什麼,故意要讓你留在京都啊!”

“將軍這……這麼厲害嗎?”

嶽煙驚愕,潛意識裡其實對陸戟有着盲目崇拜,基本已經相信了蘇梨的話。

蘇梨高深莫測的點點頭,嶽煙心裡那點疑慮左右搖晃搖晃,最終還是拜倒在陸戟的威儀之下。

“那……阿梨你要不要也隨我一起留在京中?”嶽煙試探着提議,蘇梨垂眸沒急着答應,她連忙又補充道:“阿湛還這樣小,也不大適合那些打打殺殺,不如……”

“阿湛可以留下,但我要回去!”

蘇梨堅定的說,嶽煙被她的語氣驚了一下,怔怔的沒了聲音。蘇梨從嶽煙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輕輕嘆了一聲:“這裡……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記憶美好的地方。”

她說這話時,渾身染上委屈和悲傷,嶽煙明明對她那些過往一無所知,卻在一瞬間清楚感受到了她的抗拒。

“好好好,是我嘴笨說錯了話,阿梨你不要傷心。”嶽煙急切的認錯。

蘇梨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眨眼又恢復平素的冷靜自持,掀眸定定的看着嶽煙,略痞的挑起嶽煙的下巴:“聽說離京那日你去找了侯爺,你與他說了什麼,還不從實交代?”

“誒?阿梨你怎麼知道?”

嶽煙詫異,眼神躲閃着不敢看蘇梨,這樣子分明是心虛得很,蘇梨越發着急,還要繼續追問,楚懷安從門外晃進來:“阿梨想知道什麼,何不直接問我?”

他說着啪嗒一聲拍開蘇梨的手,將嶽煙拎到旁邊,自己挨着蘇梨坐下。

今日他穿了一身玄色錦衣,衣服難得素淨,沒有什麼花哨的繡紋,襯得他跟白面書生似的,只是兩個碩大的青黑眼圈也尤爲突兀,不知是不是蘇梨的錯覺,她總覺得今天楚懷安看上去憔悴了許多。

“爺今天是特別英俊麼?都捨不得把眼珠子挪開了?”

楚懷安調侃,眉眼之間還是那股子自戀風流的意味,說完話,他掩脣咳嗽了兩聲,眸底的血絲越發明顯。

“侯爺染了風寒?”

蘇梨問,楚懷安咳得停不下來,抓起桌上的茶壺就是一通猛灌。

蘇梨只是暫住在宮裡幾日,屋裡自然不可能像那些妃嬪常備着熱茶,是以,楚懷安往嘴裡灌的是透心涼的冷茶。

他動作太快,蘇梨根本阻止不急。

本以爲他發現是冷茶會發脾氣,沒想到他竟然一口氣喝了小半壺,豪氣地放下茶壺,他風騷的挑眉:“有人染了風寒還能像爺這麼神采奕奕麼?”

“……”

爺,你知道你今天不像是神采奕奕,反而像是抽風麼?

蘇梨腹誹,嶽煙也被楚懷安豪飲的氣勢驚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回過神來,怕蘇梨繼續追問剛剛的話題,找了藉口離開。

知道嶽煙是心虛得落荒而逃,蘇梨也沒強留。

楚懷安放下茶壺重新坐下,呼吸比平時粗重,分明是受了風寒鼻子堵了纔會如此。

“侯爺你真的病了……”

蘇梨再度提醒,話沒說完,楚懷安的手探到她小腹的位置,再自然不過的問:“還痛麼?”

“……”

蘇梨面無表情,楚懷安又抓着她的手試了試溫度:“手怎麼這麼涼?宮人沒給你備暖爐?”

楚懷安說着扭頭要叫宮人進來,被蘇梨一把拉住:“侯爺,不是我的手太涼,是你在發燒,昨夜下了雨,你可是沒蓋好被子?”

蘇梨問得隨意,楚懷安微微怔愣,片刻後莫名笑了起來。

五年前他不記得一次,五年後換她不記得昨晚他曾擁着她幫她暖身子。

“可能是吧,太熱了。”

楚懷安回答,蘇梨沒控制住表情嘆了口氣,只差在臉上寫上幾行大字:你能再幼稚一點嗎?竟然還和小孩子一樣踢被子。

“風寒一事不可拖延,侯爺還是早些傳御醫來看看,以免拖出什麼大病來。”

蘇梨好心提醒,楚懷安沒動,癡了一般看着她。

自蘇梨進宮以後,他似乎總喜歡這樣看她。

“京中既是你的傷心地,你走了五年,何苦又要回來?”他問,顯然是聽到了蘇梨與嶽煙方纔的對話。

“我爲何回來,侯爺難道還不知?”

她爲何回來,楚懷安自是很清楚,早在很早之前她就說了,陸戟斬殺糧運使犯了重罪,若不是爲了幫陸戟洗清冤屈,她此生恐怕再不會踏入京中。

她若不回來,他便一輩子不會知曉那些陳舊腐爛散發着惡臭的舊事,便能渾渾噩噩花天酒地的過完餘生。

可惜,她回來了,他也沒辦法再裝傻充愣。

“本侯知道……”

楚懷安點頭,長長的舒了口氣,他低頭在袖袋裡摸索着,摸了半天,摸出一根木簪。

那木簪並非什麼名貴的木材所制,而是取自邊關的胡楊木,簪子呈暗黃色,承載着邊關的風吹日曬,看着頗爲眼熟,正是蘇梨剛回京的時候頭上戴的那支。

原本那簪子只是隨意雕了個形狀,也未經打磨,如今被楚懷安拿出來,卻光亮了許多,簪頭還雕了兩朵盛開的梨花。

蘇梨表情意外,楚懷安拿起木簪要爲蘇梨插上,忽見她頭上多了一支不曾見過的瑪瑙簪。

“這又是哪兒來的?”

楚懷安不客氣的把那簪子拔下,蘇梨隨口回答:“撿的。”

這簪子一看就是宮裡的東西,上哪兒能隨便撿?

知道蘇梨這是不想說敷衍他,楚懷安也沒追問,把那簪子揣進袖袋,將木簪遞還給她:“你‘亡夫’留給你的遺物,現在還你。”

他刻意加重了‘亡夫’二字,蘇梨脣角微抿,接過簪子插在頭上。

回京以後,她一向打扮隨意,換成女裝也不過是簡單一個髮髻,戴上那些精緻的珠釵也會驚豔衆人,可戴上這支木簪才最自然從容。

好像只有這簪子才天生與她相配。

楚懷安盯着那簪子看了半晌,頗爲滿意,不由顯擺:“好歹也是送人的玩意兒,他就不能做得精緻點?雕兩朵花很難嗎?”

他向來不學無術,一看書就頭疼,可對街頭的一些手藝活倒是學得很快,當年還親手做過一套茶具送給蘇梨,對於木雕也略知一二,所以不用猜也知道,現在木簪上那兩朵花是出自他的手。

“侯爺巧奪天工,自是旁人比不上的。”

“巧奪天工算不上,不過比只會舞刀弄槍的強那麼一點!”楚懷安坦然接受了稱讚,還話裡帶話的踩了陸戟一腳,蘇梨陪着笑,不置可否。

在這種問題上,她沒必要和楚懷安爭論他和陸戟誰高誰低。

讓嶽煙破例進太醫院的聖旨是午時三刻下的,嶽兆追封醫聖。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太后的懿旨接踵而至,認嶽煙做乾女兒,即是楚凌昭的乾妹妹,封號仁賢郡主,賜郡主府,百官同賀。

兩道旨意一下,在郡主府督建好以前,嶽煙都暫時出不了宮了,正好也可以好好在宮裡養養身子。

得到這樣的結果,蘇梨很放心,陪嶽煙用過午膳就去了御前,請求出宮。

她去時楚凌昭正在御書房批閱奏摺,她說完想出宮的請求,楚凌昭連頭也沒擡,也沒讓她起來。

晾了她一刻鐘後,方纔慢悠悠的擡頭。

“那日在朝堂之上,阿梨曾懷疑安家大少爺安無憂名下的茶樓與此案有關,可能會與胡人勾結,如今你還這麼認爲嗎?”

楚凌昭問得漫不經心,說話的時候,拿着硃筆在奏摺上圈圈勾勾的批註。

“回陛下,民女的確仍堅持自己的看法!”

“在知道那座茶樓的所有利潤都上繳國庫以後,你還堅持?”

楚凌昭終於停筆正視蘇梨,好像她說了什麼異想天開的話,蘇梨挺直背脊,一臉鄭重嚴肅:“回陛下,民女不認爲充盈國庫這件事足以影響民女對這件事的判斷!”

“你知道在朕面前說這句話要承擔怎樣的後果嗎?”

楚凌昭說着微微眯起眼睛,帝王的氣勢與威壓悉數壓在蘇梨肩上,似要將她壓垮,讓她改口再不口出狂言。

“民女已被蘇家除名,身無長物,唯有以項上人頭來擔此後果!”

言下之意就是,這句話若是說錯了,她也不過是掉腦袋而已,分明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

楚凌昭知道她不怕死,怕死的人不會幾次三番讓自己處於極度危險的境地,無論是除夕宮宴被派去做活靶,還是那日在議政殿冒着被扣上賣國罪的風險替嶽煙辯駁。

“脖子有多硬?能擔得起這後果?”楚凌昭幽幽的問,放下筆,合上剛批閱完的奏摺:“若朕要因你一言,滅了蘇家滿門,你還堅持自己的懷疑嗎?”

從蘇梨進門,在這個問題上,他問了好幾遍,每問一次就要加上一些籌碼,一開始蘇梨以爲他是想逼自己扭轉想法,這會兒看來卻更像是一種考驗。

“回稟陛下,就算賭上整個蘇家,民女也還是懷疑那茶樓有問題!”

這次回答完,御書房靜默了足有一刻鐘的時間。

直到蘇梨跪得膝蓋發疼,楚凌昭纔再次開口:“起來吧。”

“謝陛下!”

蘇梨站起來,楚凌昭瞧着她,目光落在她頭上那支木簪上,問了句題外話:“謹之送你的?”

他沒去過邊關,沒一眼認出這簪子是胡楊木,卻認出了楚懷安的手藝。

“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楚凌昭半是無奈半是寵溺的搖搖頭:“他慣是如此,總喜歡做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如今做了昭冤使也還改不了這習慣。”

“侯爺心中應當自有分寸。”

蘇梨替楚懷安辯解了一句,楚凌昭並未在意,將成堆的奏摺拂到一邊,拿了新的宣紙鋪展開來,提筆一鼓作氣在紙上寫下一個字:濁!

他的書法應當極好,落筆之處遒勁有力,筆鋒剛銳,挾裹着勢不可當的凌厲。

“阿梨以爲朕的字如何?”

“自成一體,剛勁有力!”

“此字何解?”他問的是這個字,卻分明想從蘇梨口中聽到更多其他。

“濁者,即不清,官不清,害一方黎民,朝不清,毀萬里河山!”

這話若讓朝中的迂腐老臣聽見,定要指着蘇梨的鼻尖跳腳罵一句大逆不道,膽大包天,竟敢在陛下面前說此等危言聳聽之言。

可楚凌昭沒有生氣,他饒有興致的看着蘇梨,像發現了什麼新奇的寶貝。

“依你之見,當如何處之?”

楚凌昭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蘇梨知道自己賭對了。

這個年輕的帝王,那日在議政殿已經看出來楚懷安和顧遠風是在故意偏幫自己,卻還是停了安珏的職,甚至早在除夕宮宴那日,自己寫出那篇國論之時,就猜到自己來自邊關,與陸戟相識。

他遠比衆人想象的要睿智有遠見,也更賢明有謀略。

“若要治污,必先尋其源頭,斬草除根!”

蘇梨斬釘截鐵的回答,骨子裡不輸男子的錚錚傲氣浸染出來,與她嬌小柔弱的外表截然不同,與蘇挽月更是性格迥異。

楚凌昭突然有些好奇,蘇良行到底是怎麼教的,將養出三個性格南轅北轍的女兒?

這個疑問只是在楚凌昭腦子裡轉了一圈並未真的問出來。

紙上的墨跡很快乾了,楚凌昭將那張紙捲起來,很有閒情逸致的用綢帶綁好遞給蘇梨。

“謝陛下賜墨寶!”

蘇梨跪下謝恩,雙手接過。

楚凌昭沒有立刻放手,食指輕輕壓着那捲紙,便讓蘇梨起身不得。

“朕不信阿梨空口無憑的懷疑,朕只信證據,若阿梨能找出服衆的證據,朕便饒了你的欺君之罪!”

蘇梨欺君的地方太多,不知道他具體指的是哪一宗,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楚凌昭也懷疑那個茶樓甚至是安家有問題,所以纔會讓蘇梨放手去找證據。

“民女明白,定傾盡全力替陛下解憂!”

蘇梨保證,楚凌昭收回手讓她起來,半開玩笑道:“謹之紈絝,渾渾噩噩的活了這麼多年,眼光倒是比朕要毒辣許多!”

話裡話外,毫不掩飾對蘇梨的欣賞。

蘇梨拿着那捲紙乖巧站着,不自戀也不謙卑。

兩人在御書房談着話,楚懷安也沒閒着,蘇梨前腳去了御書房,他後腳就去了內務府。

還沒跨進院子,遠遠地便聽見女子淒厲的哭嚎,他快走幾步,那女子的哭嚎漸漸低了下去。

跨過院門,入目的是剛施了重刑的血腥畫面。

一個宮女躺在長凳上,背上和屁股上被打得皮開肉綻,血糊糊的和衣服黏在一起,人已經暈死過去,看樣子是凶多吉少。

濃郁的血腥撲面而來,惹得楚懷安皺眉,有眼尖的太監瞧見他,立刻讓人將那宮女拖走,自個兒擠出笑撲過來:“喲,侯爺,您今兒怎麼來了?”

“新年剛過,你們幹嘛呢?”

楚懷安努努嘴,宮女被拖走後,立刻有人提了水來沖洗地面,等地上的水乾了,誰也不會知道剛纔那方寸地磚上,有個人被活活打死了。

楚懷安不過是恰好碰上問了一句,太監苦着臉張嘴:“都是奴才辦事不周,讓侯爺撞見觸了黴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內務府成日是跟宮裡各位主子打交道,稍有不慎出了紕漏就只有死路一條,因此最會認錯做人。

楚懷安被那啪啪響的巴掌聲吵得臉色越發難看,不由喝止:“爺就是問問什麼事,你上趕着自殘給誰看呢?”

“謝侯爺寬宏大量!”太監叩了謝,這纔回答:“剛剛那個是蘇貴妃宮裡的宮女,昨日犯了點事,惹貴妃娘娘不開心了,怕她再被貴妃娘娘看見叫娘娘動怒擾了腹中龍嗣,這纔給她點教訓,沒成想她身子弱,沒扛住,又衝撞了侯爺!”

太監說得含糊,並未具體說這宮女到底犯了什麼事,竟到了要杖斃的地步。

說話間地上的血跡已經被沖洗乾淨,這種事在宮中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楚懷安不過多看了兩眼,便在那太監的指引下走進內務府。

“前些日子剛進貢了一批西域酒,總管昨日還說要給侯爺送到府上呢,侯爺今兒可巧就來了,侯爺要不要先嚐嘗這西域酒的滋味?”

這太監也算是內務府的二把手,知道楚懷安平日來內務府都是想尋些新鮮玩意兒玩玩,還當他今天也是如此,扭頭不妨看見楚懷安從袖中抽出一支瑪瑙簪。

身爲內務府的二把手,整個內務府進進出出的東西,他不說全部記得去了何處,也記了個七七八八,此時一件那瑪瑙簪,心臟就是一突,兩腿軟綿綿的跪下,顧不上尊卑,按着楚懷安的手把那瑪瑙簪塞回袖中。

“我的爺,這玩意兒您是從哪兒得來的?怎麼敢就這麼隨隨便便拿出來?”

“這簪子有何特別之處?竟讓你怕成這樣?”

楚懷安淡然的問,掙開二把手的手復又將那簪子拿出來。

二把手嚇得恨不得自戳雙目,連忙起身把門關上。

“我的爺,這可是初一那天,太后賞給諸位娘娘的,怎麼落到您手上了?您也不怕被人瞧見壞了大事?”

二把手壓低聲音,嗓子劈了岔。

簪子這種東西,是後宮妃嬪的貼身之物,平白出現在楚懷安一個外臣手上,自是十分不好,況且前不久這人才因爲這樣的事進過一次大理寺,若是再來一次,怕是要上天。

“太后賞的?這麼說每個妃嬪都有?”

楚懷安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二把手急得眉毛都要燒起來了,但楚懷安發了問,他也不能不回答,只能憋着焦急道:“按照俗例,每個妃嬪都會有賞,只是按照品階所賜之物各不相同,今年答應的賞是珊瑚鈿,貴人的賞是瑪瑙簪,貴妃娘娘的賞是雙鳳步搖,後位至今懸空,所以尚未備賞。”

“也就是說,這簪子,只有貴人才有。”

“是!”二把手點頭,見楚懷安問得如此詳細,慌亂之中靈光陡然一閃,竟是福至靈犀聰明瞭一回:“侯爺從何處得來這簪子?莫非是有什麼內情?”

楚懷安沒回答他,摸出一錠金元寶丟給他:“後宮之中,有幾位貴妃?”

得了大賞,二把手的榆木腦袋難得派上用場,巴巴地湊到楚懷安跟前:“侯爺可是想查這簪子是哪位貴人的?奴才有法子!”

楚懷安涼涼的白了他一眼:有法子你還不說?賣什麼關子?

“侯爺稍等片刻,奴才拿個東西!”

二把手翻箱倒櫃找了一根銀針出來,從楚懷安手裡拿過瑪瑙簪,在簪頭三分之一的部位戳了一會兒,竟把那簪頭戳開,抽出光禿禿的簪身,簪身被簪頭蓋住的地上,刻了一個小小的‘劉’字。

“侯爺您看,這簪子是劉貴人的!”

“爺眼睛沒瞎!”

楚懷安沒好氣的在那人後腦勺上拍了一下,搶過簪子恢復原狀,揣回袖兜徑直離開。

他走後沒多久,之前拖走宮女的太監折返身回來。

“屍體處理好了嗎?”

“好了,捆了石塊丟進冷宮那口井裡,沒人會發現的。”

二把手滿意的點點頭,將楚懷安方纔給他的金元寶隨手丟給那人:“這是蘇貴妃賞你的,今日的事爛在肚子裡,連做夢說夢話都不許說出來,懂嗎?”

“奴才明白,謝公公賞賜!”

楚懷安走得急,並不知道內務府後面發生的那段對話,他原是要直奔太后寢殿的,走到半路又改了主意,準備從御花園拐去御書房,把蘇梨拎着一起去,路過御花園的時候,趕巧碰見一高一矮兩個宮婢正拿着網在華清池撈東西,嘴裡還嘀嘀咕咕說着話。

楚懷安步子一頓,閃身躲到一棵樹後面。

“……昨日是丟在這個地方的嗎?怎麼還是沒有?”

高個兒宮婢不耐煩的問,矮的那個撞了一下她的胳膊,言之鑿鑿:“就是這裡!我看得清清楚楚,再仔細撈一下,那可是主子進宮時夫人給的,要是撈不到,回去以後仔細你我的腦袋!”

“這麼重要的東西,主子怎麼說扔就扔呀?”

高個兒宮婢抱怨,矮的那個警惕的四下看了一圈,沒瞧見人,才神神秘秘的湊到高個兒宮女耳邊低語:“主子是爲了討好貴妃娘娘啊,聽說那個蘇小姐,害貴妃娘娘的弟弟丟了官職,面子丟大了,主子讓她下水撿耳墜,當時貴妃娘娘在旁邊看得可起勁了!”

其實這兩個宮女的聲音已經壓得很低了,可楚懷安到底是習武之人,耳力遠比常人要好得多,便將二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全聽了去。

下水撿耳墜?

難怪這次來了小日子她會痛得死去活來,原是來這裡受了寒。

楚懷安眸底捲起殺意,手裡捏着那支瑪瑙簪,恨不得直接將它折斷。

劉貴人,安貴妃,一個個還真是吃飽了沒事幹,非要往他的槍口上撞呢!

楚懷安咬牙獰笑,等了片刻提步走出去,那矮個宮女極警惕,立刻看見了她,用手肘撞了高個兒宮女一下,兩人跪下見禮:“侯爺貴安,奴婢給侯爺請安!”

兩人異口同聲,臉上的惶恐不安也如出一轍,生怕楚懷安聽到他們剛剛的對話。

“哆嗦什麼?本王又不吃人!”

楚懷安帶着笑調侃,隨手賞了一人一顆銀裸子。

得了賞,兩人放下戒心,見楚懷安皮相又好,俱是紅着臉謝恩。

楚懷安繞過她們離開,臉上的笑收斂,變成駭人的陰鶩。

蘇梨從御書房出來,半路遇到的就是這樣的楚懷安,渾身籠罩着暗黑的氣壓,心情極不好,好像隨時會抓個人泄火。

蘇梨萬萬不想在這個時候湊上去給他當出氣筒,下意識的轉身裝沒看見想逃,這人迅速追上來,從後面將她撈住。

“看見爺你跑什麼?”

“我沒有跑啊。”蘇梨乾笑,和橫亙在腰間的手臂作鬥爭,想讓他放開一點,卻被攬得更緊:“侯爺,被人看見不好!”

蘇梨提醒,楚懷安無動於衷,見她手裡拿着一卷紙,擡手就搶過來。

“侯爺,那是陛下親賜的墨寶!”

拉住綢帶的指尖停頓,楚懷安把紙又還給蘇梨,貼着她的頸窩問:“準你出宮了?”

“嗯。”

蘇梨點頭,人已經被楚懷安帶進屋子,難得的是,這人還擡腳順便踢上了門。

“再住一日,明日出宮。”

“爲什麼?”

蘇梨疑惑,楚懷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爲什麼,爺樂意!”

“……”

她就去了一趟御書房,這人又在對她發什麼火?

蘇梨只覺得莫名其妙,楚懷安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招呼宮人送了暖爐和熱水,不由分說強塞給她,硬要她抱着暖爐泡腳。

得知蘇梨還要在宮裡留一夜,嶽煙是最開心的那個,不僅晚飯是和蘇梨一起吃的,晚上睡覺還要和蘇梨擠一張牀。

當嶽煙提出要和蘇梨一起睡的時候,楚懷安的臉黑到了極致。

那天晚上,嶽煙和蘇梨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有岳家當年鼎盛時的風光,也有滿門被滅的慘絕人寰,蘇梨耐心的聆聽,她能聽出嶽煙語氣裡仍有迷茫和疑慮,但更多的是憧憬和希望。

嶽兆埋骨他鄉多年,終於得以在京都安息,嶽煙其實還是很開心。

一直說到後半夜,嶽煙終於累了,她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睡去之前跟蘇梨說了最後一句:“阿梨,我知道,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拖累將軍。”

說完這句話,嶽煙的呼吸很快變得平穩,她睡着了。

蘇梨翻身與她面對面,藉着月光打量她柔和的輪廓,低聲輕喃:“沒有,你從來沒有拖累過誰。”

一夜好眠,第二天醒來,蘇梨和嶽煙的精氣神都好了很多。

饒是如此,蘇梨還是被楚懷安強行灌了一碗暖宮活血的藥。

郡主冊封茲事體大,嶽煙早飯還沒吃完就被宮人叫走了,蘇梨吃過早飯,和楚懷安一起去給太后請安。

他們來得不算早,屋裡的妃嬪已經坐得滿滿當當,正輪流講着笑話逗太后開心。

在他們來之前不知道是誰說了什麼,太后笑得很是開懷。

楚凌昭帶着蘇梨上前行禮,因着安珏的事,一看見蘇梨,太后的臉就垮了下去,不過看在楚懷安的面子上隱忍未發。

“謹之,這幾日你到宮裡來陪本宮的時間,可是比陪你娘還要多啊?”

“兒大不由娘,皇表哥把我惦記的人扣在宮裡,我自是來得勤些。”楚懷安坦言,言語之間皆是對蘇梨的獨佔欲,把太后想貶低蘇梨的話都堵在喉嚨裡。

太后狠狠地剜了蘇梨一眼,擡手揉揉太陽穴,安若瀾立刻會心替太后開口:“侯爺,姑母這也是在關心你,侯爺想要女人有的是,可孃親卻只有一個不是嗎?”

“本侯想要的人也只有一個!”

楚懷安脫口而出,話落,蘇挽月恰好在宮人的摻扶下走到門口。

她懷着孕,太后特別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可她還是要來,只不過比旁人晚到一些,既表現了自己對太后的恭順,又昭顯了與旁人不同的寵愛。

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她恰巧聽見了他說的那句話。

堅定又幹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織了一瞬,復又不動聲色的移開,沒有任何人能察覺到那一瞬的目光交匯包含了怎樣洶涌的情緒。

“臣妾來晚了一步,今兒怎麼這麼熱鬧?”

蘇挽月說着鬆開宮人,徑直走到太后左邊的位置坐下,那個位置空着,她不來,便永遠爲她留着,不會有旁人敢越矩坐上去。

“侯爺寶貝着姐姐的三妹妹,剛跟母后抱怨留阿梨在宮中太久,害侯爺連家都顧不上了呢!”安若瀾用打趣的語氣解釋,平日對她言聽計從的幾人立刻配合的掩脣笑起。

楚凌昭幽幽的看了安若瀾一眼,目光直白大膽的往後面一掃,很輕易地鎖定劉貴人的位置。

後宮的女人都是楚凌昭的,楚懷安平日不會多看一眼,可這會兒他盯着那劉貴人卻看得毫無忌憚,像第一次看見美人,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劉貴人姿容中上,因着貴人身份,坐得還算比較靠前,察覺到楚懷安熱切的目光時,她先是一愣,隨即羞惱的低下頭去。

這個逍遙侯,真是太不知禮了,怎麼能盯着她亂看呢?

她垂下了頭,盯着她那束火熱的目光卻沒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不知怎麼的,她的臉頰開始發燙,心臟不受控制的砰砰跳起來。

自蘇挽月冠寵後宮以後,陛下已經大半年沒去過她那裡了,她很寂寞,但她依然年輕漂亮,她今日穿了一身桃紅色的襖裙,頭上髻着一支牡丹步搖,這步搖極扎眼,是她最最喜歡的首飾。

明明今天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可她卻鬼迷心竅的戴了這支步搖。

是這支步搖吸引了逍遙侯的目光嗎?還是她昳麗的容顏格外出衆?

劉貴人不可自抑的想着,臉越來越紅,喉嚨開始發緊發乾,不受控制的,她飛快的擡頭回望了楚懷安一眼。

只是驚鴻一瞥,男子俊美無雙的容顏卻刻在了她心上。

更可怕的是,男子黑亮的眸底,是比火還要熱烈的深情,劉貴人低下頭去,卻什麼都聽不見也感受不到了,全世界只剩下她如擂的心跳,和那雙攝人心魄的眸。

旁人都在聽着安若瀾和蘇挽月說話,並未注意到逍遙侯與劉貴人之間曾有過這樣一番‘眉目傳情’。

許是特別不想看見蘇梨,太后很快尋了由頭讓楚懷安離開。

從太后寢宮出來,楚懷安沒急着帶蘇梨出門,而是把她帶去了御花園。

“來這裡做什麼?”

蘇梨疑惑,楚懷安環住她的腰,足下運力,一躍而起,將她帶到樹上。

“在這兒等着,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許出聲!”

說完,楚懷安跳下去,隨意整理了下衣襟,走到華清池邊,裝模作樣的看着一池死水。

蘇梨不知道他在搞什麼鬼,耐心的等着,一刻鐘後,劉貴人神色緊張的出現在御花園。

蘇梨:“……”

劉貴人膽子不大,左右張望着,卻又按耐不住,故作矜持的與楚懷安說話:“侯爺,你不是出宮去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本侯見這裡風景極好,被吸引停駐,貴人又是爲何在此?”

楚懷安極正經的問,脣角掛着恰到好處的笑,將這副皮囊發揮到極致,勾得劉貴人三魂不見了七魄。

“臣……臣妾的耳墜前日不小心掉進湖裡了,那耳墜是臣妾母親留給臣妾的,對臣妾來說十分重要,臣妾……臣妾來找耳墜!”

簡單的一段話,劉貴人結結巴巴說了半天才說完,臉上早已充血,連脖子都紅了。

“是嗎?竟是這樣貴重之物??”

楚懷安說着側身看向池中,劉貴人如昨日那般走到欄杆邊,低頭望着水面,蔥白的手指緊張的捏着絹帕,慌亂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後背突然受到重力。

噗通!

桃紅色襖裙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伴隨着佳人大驚失色的尖叫,濺起數人高的水花。

楚懷安目光冰冷的看着在水裡撲騰的劉貴人,將袖袋中那支瑪瑙簪丟下去。

“既是萬分貴重之物,貴人可千萬要好好找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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