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霍騰的話觸動了唐博昭,他不再禁止妹妹與雷鵬書信往來。
察覺他想法有所變化,程浩風再到京城見他,一開始只論些朝中風雲,說到已受刑的車馳,程浩風說:"有些標榜大義,標榜忠誠的人,實際是沒有感情只爲功名利祿而活的人,要分辨忠奸不能只看表象。"
唐博昭頷首贊同,“過於冷酷的人,不會真爲百姓着想;過於自私的人,也不會爲百姓着想。有面冷心熱的,也有面冷心冷的,還有面熱心冷的,難分辨。”
"你父母想讓文昭過得清淨安樂,可世上沒有絕對清淨安樂,處處有爭鬥。只不過別的圈子即使有爭鬥,沒有身在其中也看不到。"程浩風活過了那麼長時間,在不同的圈子呆過,深知沒有無爭之境,連草木也會朝着陽光雨露充足的地方生長。
唐博昭苦笑反問:“你這是看透了,覺悟了,還是對世間生靈失望了?”
"是接受了世間一切本來如此。沒有任何道理可以永遠適用,適應並做出恰當改變纔對。你父母的願望是讓你妹妹過得幸福,你成了固執守着遺言,沒理解他們的本意。你是要讓文昭幸福,還是要守遺言?"
聽程浩風這般問,唐博昭愕然瞪大眼睛,隨即低頭悶想,一會兒後擡頭,輕聲說:“是我本末倒置了,固執地以爲遵從遺言便是有孝心,沒想過母親爲什麼要留這樣的遺言。能自己過得快樂,妹妹也過得幸福,父母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呀。”
嘉祥六年九月,因雷鵬還有很多事要忙,經唐博昭同意,他和唐文昭先訂婚。
臘月初三,霍騰愛慕唐文昭而不得,可是倒先他們一步成婚了。
臘月初七,胡仙仙三十三歲生日,程浩風參加霍騰婚禮後又趕回蕊仙居給她慶生。
吃着蟹黃長壽麪,胡仙仙暗惱自己怎麼又老了一歲,程浩風則興致勃勃說着各種見聞。
韓澤熙下的通緝令對程浩風沒什麼用,能抓程浩風的人也不在意俗世富貴,在意俗世富貴的又抓不住程浩風。那命令主要是限制朝中官員和程浩風往來,但有很多官員暗中與他交好。
說了些政局變化,程浩風忽然發問:"仙仙,那霍家二少奶奶和你還有一點點淵源,你猜得出是誰?"
胡仙仙搖頭:"你是說霍騰的新婚妻子和我有淵源?猜不出來她是誰。"
"可曾記得你在北荒遊歷之時,有一對生了幾個女兒盼着生兒子的夫婦?"
胡仙仙說,"記得。後來老醉和醉嫂跟着潘棗兒到了泰興,在潘家做雜事,幾個女兒也跟了去。"
"這霍家二少奶奶就是他們的大女兒!其實確切說來是霍家惟一少奶奶,曲春愛算不上霍家大少奶奶。"
程浩風挺自豪地說着,還講了在席上遇到老醉,那老醉直說程浩風相命相得準,自己女兒果然個個是仙女下凡,都挺漂亮又聽話,往後定然都能如大女兒嫁入富貴人家。
胡仙仙腹誹:嫁入富貴人家便算是過得好,給當爹的長臉?
沒注意她那些小情緒,程浩風講起霍騰的這一段姻緣。
霍騰知道和唐文昭已再無可能,表面無所謂,心裡很痛苦,過得頹廢下去。
一羣狐朋狗友拉他去花街柳巷尋歡作樂,霍夫人不願看着從前踏實上進的二兒子,這麼被毀了。
於是一心想找個賢惠的好兒媳,不需要出身多高貴,只要是清白人家即可。對出身青樓的曲春愛始終有不滿,更不想霍騰像大兒子霍飛那樣在婚姻之事上屢出變故。
選了幾家都不合適,更是焦急,心裡不舒服,身體也不舒服起來。
一天逛街逛着逛着,覺得胸悶氣短,在挑選珠寶的時候竟眼前一黑暈倒過去。
珠寶店的店小二協助霍家的丫鬟救治她,等她醒了,丫鬟說是掌櫃救了她,要不是掌櫃及時用恰當方法爲她保持呼吸通暢,沒辦法等到醫師前來。
醫師診治後,掌櫃還守在牀邊兩個時辰,又喂藥,又擦臉上的污物。
因昏迷中冷汗浸溼裡衣,掌櫃還幫霍夫人擦洗身體,把衣服換了……
霍夫人聽及此處,頓時怒了,讓丫鬟快讓人把掌櫃綁起來。
丫鬟知道她誤會了,忙說怎敢讓男的掌櫃給夫人換衣,那是個女掌櫃,還是個溫柔的少女掌櫃,伺候得比丫鬟們還細緻。
霍夫人連忙讓這位女掌櫃來相見,此女就是老醉的大女兒。
運升珠寶行要在京城開分店,潘棗兒讓在身邊當丫鬟的她去管理,入京後,她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相見之後,霍夫人覺得這姑娘勤勞善良,又聰明能幹,便有好感,因此常去運升珠寶行,接觸多了,更喜愛她。
再三考慮後,認爲這姑娘家世雖沒那麼好,但也不是什麼賤籍,也不是潘家奴婢,是以潘棗兒外婆家遠親的名義投靠潘家,也入得霍家門,就有心介紹給自己的二兒子。
霍騰聽了姑娘情況,斜着醉眼說了句:"大梅?嘿嘿,這名字晦氣,娶了她我可不得倒大黴?"
因老醉懶得給女兒取名字,本又姓梅,親近些的人便把他女兒稱大梅、二梅、三梅這麼順下去,到了京城後,店小二都稱大梅爲“梅掌櫃”。和霍夫人相處熟了,也稱她“大梅”。
沒料到才提個名字即遭兒子嘲笑,霍夫人以爲婚事肯定不成的,可三天後霍騰同意成親,還說快些操辦爲好。
突然同意的原因,是霍騰不想再見那些媒婆,不想聽母親嘮叨,反正早晚要成婚,辦婚禮又麻煩,不如趁父母身體還沒出大問題,讓他們包辦,早辦了早得自由。
聽了這段婚姻結緣來由,胡仙仙暗暗擔心大梅會過得不好,又祝福她能最終幸福。
時光如梭,又過了春節,已到嘉祥七年,六月六之時,唐文昭、雷鵬大婚。
不久,胡仙仙聽到既和他們成婚無關又有關的一件事。
霍騰在婚後對大梅還能勉強尊重一下,說不上多恩愛,將就還算和睦。自從霍騰參加了雷鵬和唐文昭的婚禮後,看着大梅極端不順眼起來。
或許,是看了雷鵬與唐文昭的婚姻狀態,才覺得自己的婚姻無法忍受?
他在家動輒大呼小叫、拍桌子、摔東西。所幸從小家教甚嚴,還沒有動手打過人。
大梅心裡想着,嫁入霍府是高攀了,男人脾氣大,且多少忍讓他一點,相比起娘來說,爹又要喝酒打人,又還窮得很,霍騰比爹好,還能過下去,也許以後生了孩子會相處親密些。
成婚快一年,一直沒懷上,大梅更覺有愧於霍家,對霍騰也更忍讓。
苦盼添丁進口沒盼來,兩個月後,霍騰帶回一個眉眼俊俏的女子,說是在外打獵之時,救的被拐孤女。
因是孤女,從江南被拐賣到京城青樓,逃脫被救後,送回江南還是無依無靠,所以帶回霍家安身。
這孤女名爲"木蕭蕭",霍騰讓她陪侍母親身邊。
一天,大梅在霍夫人面前哭訴,霍騰在外眠花宿柳,有半個月沒回過自家。
木蕭蕭在一旁說,"二少爺丰神俊朗,武藝高強,他不去招惹女子,也有女子爭相自薦枕蓆啊。"
霍夫人正要反駁,可霍騰恰巧走了進來,他說:"是啊,我沒求着賴着她們,是她們要跟着我的。我可沒有那閒功夫哄女人,都是她們來撩撥我。可能她們跟着我有吃有喝,我又沒有虧待過她們,我纔在各處秦樓楚館受歡迎?大梅,你成天告我刁狀,我哪有半分錯處?"
這些話,霍夫人也聽着不順耳,可當着兒媳的面不好過分責備兒子,訓了兩句後,藉口要午睡,讓他們小兩口回自己的房間去。
出了門幾步,霍騰又朝院外走了,丟下大梅孤單單回房。
晚上半夜醉醺醺回家,正巧見着木蕭蕭,她在霍夫人與霍騰所住小院落外的隔牆邊,倚一樹桂花翹首而望,似乎在等人。
“在等我?在我娘面前幫我說了幾句好話,就想打動我的心,收你入房?”霍騰調笑道。
木蕭蕭冷笑:"是特意等着告訴你一句話,讓你看清你自己:你從心底裡瞧不起女人,可又離不開女人。你內心矛盾痛苦,是因爲你還沒有遇到能征服你的女人。"
"小丫頭,話不要說得這麼直白,太聰明的女人嫁不出去的。"霍騰像纔剛認識她一般,將她細細打量一番。
嗯,初見時黃皮寡瘦、蓬頭垢面,雖五官還算俊俏,可也沒什麼誘人之處;此時一看,在霍府中有吃有喝沒有累活兒,養得白嫩豐滿了,在皎皎月色下看來更顯得風情萬種。
木蕭蕭薄嗔微怒:"你怎麼知道我嫁不出去?我只是不想嫁那些庸碌無爲的人,我在等一個神俊偉岸的大英雄。我要把終身託付給值得託付的人,若是有那樣的大英雄,別說委屈當小妾,就是爲奴爲婢也心甘情願。"
霍騰酒後倦意涌上頭,不想再聽她的愛情理想,自顧自地轉身回房睡大覺。
幾天後,木蕭蕭出門給霍夫人買糕點,被拐她的人看到,竟然想把她再抓回青樓。
掙扎哭喊之時,霍騰恰巧騎馬經過,救下了她。
這一次,不光救了她,還把那座青樓踏平,把老鴇和打手、人伢子什麼的人全送進大牢,把煙花女子都放了。
又是一天夜裡,木蕭蕭還在隔牆外等人,霍騰問她等誰,她說:“等我的大英雄啊。”
“別等了,哪有那樣的大英雄?天冷了,小心着涼。”
木蕭蕭深情凝望着他,含羞而問:"將軍還不明白誰是那樣的大英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