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豪氣笑了幾聲:“當然要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衆人也都笑起來,陰森恐怖的氣氛淡了很多。
胡仙仙再鄭重說:“要進去,但是不能莽撞進去。
這血色迷霧不是冤魂厲鬼所爲,而是有人故意利用此地出過兇殺案的陰煞之氣,再蓄集怨氣造出的一個迷陣。
這迷陣不是按奇門遁甲佈置的陣法,而是幻陣。要破陣,就必然要消怨氣才行。你們還是不要冒然進陣,靜觀其變爲好。”
胡仙仙說完,他們又商議起來,最後決定由胡仙仙獨自進陣查探;喬楚詩帶杭無一守在門口接應;樊楚瑤、岑載道、隨順分別在圍牆的左、右、後方接應。
杭無一卻不同意這麼安排,她堅持要隨胡仙仙一同進入老宅。他們都勸她,她卻是堅持說只有她才能救血仇。
若是這裡就只因出過兇殺案而鬧鬼,胡仙仙是斷然不會多管閒事的。到這裡來,最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爲了尋機會剷除鄂日渾,二是讓血仇能拜入程浩風門下。
杭無一反覆那麼說之後,胡仙仙同意了帶她進入薛家老宅。
胡仙仙考慮到,血仇已不是薛家小少爺薛疇,而成了手上沾滿鮮血的殺手,肯定不可能順利歸入道門。杭無一是有天生慧根的人,她再三這麼說,就必有其中道理。
師徒兩人進門後,胡仙仙只覺得血霧更濃,血腥氣更重。而杭無一就像能看見什麼似的,不停地轉着頭,眼神忽而慌亂、忽而憂慮、忽而驚恐。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杭無一點頭說道:“能看到好多奇怪畫面,可是看不清楚。”
“你聽着,我讓你看清楚,你不要害怕,把看到的一切都講給我聽。”胡仙仙運起靈力在她眉心一點,又讓她左手緊握菩提子,再自己緊拉她右手。
杭無一睜開眼睛,有了胡仙仙靈力爲她開天眼後,她看到匪夷所思的一切,嚇得她連忙又閉上眼睛。
見此,胡仙仙說道:“我天生膽氣壯,就算隱匿仙氣,那些鬼魂也不敢靠近我。可是要想多瞭解實情,尋出消解怨氣的辦法,就要從這些鬼魂問起。
這裡的鬼魂都是讓人用邪術拘禁來的,數量又這麼多,要我直接用醒魂術來挨個問他們不可行。
你所見到的幻像,可能就是他們要訴說的真相。記住,別害怕,把你看到的告訴我。”胡仙仙鼓勵着她,杭無一再次緩緩睜眼。
她所見到的景象,不再是先前那些似哭似笑的扭曲面孔,而是幽靜清雅景緻,庭院深深。
杭無一恍如走入這深宅大院,只見月色朦朧、繡閣簾動,有人在閣中喁喁低語:
“我來帶你走,你就跟我走吧。尋遍天涯海角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你到底爲什麼不答應我?是你貪戀榮華富貴的安穩生活,還是捨不得父母親人?”這是個清朗的男子聲音,語氣陰鬱含怒。
“我既想要安穩生活,我也捨不得父母親人,我更不想跟你過東躲西 藏的生活,這些理由夠不夠?請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了。”這是個柔細的女子聲音,語音變調,可知正處於複雜又激烈的情緒中。
男子低哼幾聲,又有握拳握得骨節作響的聲音,而後是女子低低的啜泣聲。再之後,是推窗的輕微響聲。
杭無一見到一個黑衣男子從窗口掠出,足尖輕點屋頂青瓦,縱身遠去。
窗戶洞開,窗邊立着個身穿藕白色紗裙的女子,癡望月下他背影消失的那個方向。女子柳眉杏眼,兩行珠淚流下,悽美婉約。
杭無一就站在院中望着她,她卻絲毫沒有察覺有人在看她。杭無一知道自己所見應該就是幻境了,只是不明白爲何會看到這一幕。
黑衣男子走後不久,另一個黑衣男子又飛檐走壁而來。杭無一之所以能分辨出兩個黑衣男子不是同一個人,只因先前那個黑衣男子身形更挺拔修長些。
這個黑衣男子也來到繡閣中,他聲音澀啞:“你做得很對,主公已經撤銷對草上飛的追殺令。殺手就應該是無情的,無情才能保命。”
杭無一聽到“草上飛”這三個字,頓覺豁然開朗,自己所見一切就是薛家老宅那些人的恩怨糾葛啊。那先前離去的黑衣男子是草上飛,這個黑衣男子就是他殺手組織的同伴,那麼紗裙女子就是薛少奶奶了。
草上飛的同伴很快離去,繡閣窗邊又有位中年婦人立到薛少奶奶身旁,溫聲寬慰:“你能這麼做,娘就放心了。你如今有了身孕,你也不想孩子一出生就到處流浪吧?你不想讓他過喪家之犬似的日子吧?”
繡閣窗戶關上,杭無一眼前只剩光影漩渦。瞬間之後,她眼前又變做陰暗潮溼的地牢。
地牢中捆着一個上身赤 裸的男子,身上遍佈傷痕,臉上更全是縱 橫翻卷的傷口。有的傷口結痂,有的傷口滲血,有的傷口開始化膿。
這個人已經面目全非,但杭無一還是憑直覺認爲他就是草上飛。在草上飛的面前,一個錦衣華服的英俊公子正在得意洋洋地說着,這公子就該是薛少爺了。
“你以爲你武功好,我就拿你沒辦法?再快的刀砍多了也得砍鈍,我有的是錢讓人替我賣命,你殺人都殺累了吧?
你還真難對付,關進官府的大牢你都能跑出來。哼哼,跑出來又怎麼樣?
我不信任官府了,我自己動手整你!挑了你的腳筋,鎖了你的鎖骨,看你還怎麼逃?
你憑什麼能讓她念念不忘?不就是長了張小白臉嗎?我毀了你的臉,讓她看見你就害怕!”
杭無一晃眼覷過草上飛,雖看得並不清楚,但能確信他長得俊朗非凡。但若說是“小白臉”,薛少爺自己更像小白臉,草上飛的五官輪廓比他英挺許多。
薛少爺說得興起,大笑起來:“哈哈,要不是她正懷着孩子,擔心她動了胎氣,真想讓她來看看你血肉模糊的樣子啊。
你知道你變成什麼樣子了嗎?你以後都不用殺人了,你嚇都能把人嚇死了!
你瞪我,你還敢瞪我?嘿嘿,那我不但要毀了你的臉,還要讓你當不了男人!”
在杭無一看來,薛少爺此時惱羞成怒的模樣比起毀容的草上飛更猙獰可怕。
薛少爺從身旁家丁手上接過一把小小尖刀,詭異又殘虐地笑着划向草上飛襠部。
那尖刀之上突然迸出串火花,“叮噹”一聲落地。幾個黑衣人如鬼魅般出現在地牢,有的打暈家丁,有的解救草上飛。
薛少爺面對突然的變故嚇傻了,躲到角落裡瑟瑟發抖。草上飛他們即將離去,其中一個黑衣人提刀走向薛少爺。只要手起刀落,薛少爺就會沒命,草上飛及時阻攔了同伴。
“放了他……不能讓她的孩子生下來就沒了爹,她爲了我已經夠苦了……就讓她以後能安穩過下去吧……”
地牢的場景隱去,杭無一陷入沉思。既然草上飛當時饒過了薛少爺,願意讓薛少奶奶過安穩生活,十幾年後爲什麼還要再來糾纏薛少奶奶?
杭無一眼前再浮現一幕場景,是薛少奶奶在房中獨坐。此時的薛少奶奶仍是很美,但多了幾分成熟風韻。
燭火微微,伊人不眠,含淚自語:"阿疇,你是不是覺得娘是個輕浮 淫 蕩的女人?娘也不知道怎麼會弄成如今這般局面。
娘想不到他會看見你,更想不到他一見到你就猜出你是他的親骨肉。
娘不能告訴你真相,娘不能讓你跟他走,就算他是你親爹,你也不能跟他走啊。
你那麼聰明勤奮,你應該考取功名、光耀一生,你要是跟他去了,你就只能當見不得光的殺手。娘不想讓你去過刀口舔血的日子,娘捨不得讓你受苦。"
聽了薛少奶奶這番話,杭無一很震驚,也很痛心,薛少奶奶所做所爲都是爲了兒子,可到頭來卻是將兒子推入痛苦深淵。
杭無一震驚痛心之餘卻也想通很多事,若是沒有血脈相連的紐帶,草上飛那樣的亡命之徒也不會過了十幾年還來找薛少奶奶。
薛少奶奶神情恍惚地繼續自言自語:"娘也有愧於薛家,薛郎一直不知道你不是他的兒子,他是真心疼愛你。娘對不起他啊,爲了不和他生兒育女,娘在他的茶裡放水銀……
水銀這東西,少加一點兒不會立刻要命,可是年深日久會讓人體弱多病。娘害他不能有親生孩子,你就得永遠是他親兒子……
阿疇,你要是知道真相後,會怎麼看待娘呢?會認爲娘不僅行爲放 蕩,還心思惡毒吧?
你怎麼看待娘也都不重要了,娘知道他們很快就會讓娘去死。娘死了就好了,所有的事都會一了百了……”
很快,房門推開,薛少爺帶着一個老嬤嬤進門。老嬤嬤手中捧着一碗藥,他們要逼薛少奶奶自盡,那就是毒藥吧?
薛少奶奶帶淚含笑接過毒藥,低聲乞求:“我想見見阿疇,不讓他進屋,我就遠遠的看他兩眼就好。”
薛少爺面露不忍似是想要答應,終又硬起心腸轉身向外走去,冷冷丟下一句話:“我讓阿疇去給他的夫子送中秋賀禮了,別讓這些齷齪事污了他的心。你喝藥的時候乾脆點兒,我呆會兒來給你收屍。”
薛少爺和老嬤嬤都走了,薛少奶奶端着藥碗自嘲而笑:“薛郎呀,多年夫妻,你還是狠不下心看着我死的,對不對?
說不狠心,你也還是狠心,都不肯讓我見見兒子……
你知不知道,自從與阿飛分開,我的心就死了。我活着就是爲了多看看兒子,真想能看着他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啊……
可惜,等不到那一天了……”
薛少奶奶端起藥碗,閉上眼睛準備一飲而盡時,寒光閃過,藥碗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