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眼前是一座白牆墨瓦的小院,她躲在其中一間屋子的窗外竹叢中。她此刻是狐身,想偷聽人說話,以原形出現更能隱藏氣息。
窗內是一個銀髮老者和一個藍衣少年在說話,銀髮老者雖是滿頭銀絲卻五官英挺,精神矍鑠,這是師父晁玄同。那個少年就是程浩風,他的樣貌並無多大變化,只是眼睛更有神采,溫潤文雅的氣質中隱含灑脫不羈。
胡仙仙腦子裡模模糊糊的閃過一個念頭,她覺得這個程浩風真是飄然仙姿,難怪那小狐狸精那麼癡迷他。
也許是這一閃念讓小狐狸氣息波動,晁玄同朝窗外瞥一眼,似乎發現有人偷聽。
她將自己蜷縮得更緊,胡仙仙腦子裡迴盪起一句話,“你是誰?你差點兒讓我被師父發現。”
胡仙仙的意識一陣模糊,而窗內兩人所說之話卻聽得清晰起來。
晁玄同說:“浩風,你可知爲師對你寄予厚望才贈你慧心玉劍?”
程浩風誠懇應道:“弟子定當勤修苦煉不負師父所望。只是,弟子斗膽問師父一句,慧心玉劍傳與弟子是要弟子接掌本門掌教之位嗎?弟子無意接位,更不願與大師兄產生爭端。”
晁玄同欣慰一笑:“你們師兄弟幾個都是真的謙讓,爲師很是欣慰。只是這慧心玉劍並不是掌教的傳教信物,爲師是期望你證得高階仙位。”
程浩風捧着這小小玉劍端詳一番,他問晁玄同大師兄馬鳴風比他勤奮,二師兄龍嘯風又比他天資高,爲何會把慧心玉劍傳與他?
又說四師妹凌若風比他守戒律,五師弟列御風比他出身高貴,六師弟秦沐風比他更有仙風道骨,就是七師妹白迴風也比他更聰慧伶俐,爲何偏偏選他?
胡仙仙恍惚記得晁玄同有幾樣祖師傳下的神器,他分贈給弟子們。但這慧心玉劍一直是師父自己在用,師父隨身法器當然有特別之意,此刻交給程浩風,也難怪程浩風不敢接受。
晁玄同面有憂色,他對程浩風解釋道:馬鳴風勤懇端重,做事卻過於刻板,不能通悟大道。
龍嘯風精明煉達,卻是容易被俗務糾纏,難以一心向道。
凌若風高潔精誠,但她對各種戒條的遵守過於迂直。她不明白我等修道立戒律是爲了更好更快的體悟大道,而不是讓這些戒條來束縛我們自己。
而列御風是青丘國國主之子,灑脫瀟逸,卻終是異類之身,不可能爲凡人拼盡全力。
秦沐風清傲出塵,卻性子偏執,他的行事方式是以他喜歡誰,討厭誰爲準則,而不是以誰對誰錯爲準則。
他分析完這些後,鄭重地問程浩風:"你想想,他們會爲天下百姓着想嗎?"
胡仙仙聽晁玄同說一遍,覺得他說得挺有道理,可一細想又不對,心說,還有我呢?你是覺得我連被評價的資格也沒有?嗯,也不對,不是我,是這個趴這兒的小狐狸精。
程浩風也同她有一樣的疑問:“還有七師妹呢?師父也對她以異類相看嗎?"
晁玄同沉吟一番後說:“爲師對御風和迴風並無偏見。爲師說御風對凡人之事不會拼盡全力,是因一旦有浩劫降臨,他的首要之事是要護佑青丘國的子民,而不是將凡人百姓放在第一位。至於,迴風……”
程浩風急切地說:“七師妹之父乃大槐坡山神,他們雖屬狐族卻早已脫離狐族管轄,七師妹更是一心向道、聰慧穎悟。”
他這些話說得晁玄同微微一笑,白迴風更是心裡甜絲絲的,她沒想到他在師父面前會這般誇她(同屬一體的胡仙仙卻有點兒醋意了,程浩風從來沒誇過她)。
但晁玄同笑過之後卻說:“她的心都系在你身上,你一心求道,她就會一心向道,你甘願平凡,她也會甘願平凡。你能明白爲師對你的期望爲何格外高嗎?你的選擇,決定的是兩個人的選擇。”
程浩風默然良久,胡仙仙的心都揪緊了,不知他會怎麼回答。
他終於開口了:“慧心玉劍既交弟子之手,弟子定然不負師父所託。”
胡仙仙和白迴風都覺得心中一涼,但是白迴風能完全理解程浩風,胡仙仙卻覺得他挺窩囊。
晁玄同輕嘆一聲:“浩風,你且去用心練劍,此劍可斬金斷鐵,與你心意相通後還可斬妄念、除邪祟。”
程浩風向師父告辭而去,胡仙仙(白迴風)就像被凍在冰洞中一般。她也不知自己趴了多久,師父也由道童喊去用飯去了,她還趴在那裡。
“七師妹,快出來。你想等師父回來發覺你在偷聽他與三師兄談話嗎?”這是四師姐凌若風在叫她,凌若風語聲輕柔,但她輕柔的語聲卻透着陰寒狠厲的感覺。
白迴風化出人形施禮,她想說的是:多謝四師姐提醒。可胡仙仙不想這樣說,她脫口而出的話變成:“四師姐怎的知道我是在偷聽師父和三師兄談話?我就不能是正巧經過?喲,你該不會是在偷聽吧?”
白迴風說出口之後忙捂住嘴,她對自己會這樣說感到難以置信。
凌若風的臉本來就白得有透亮之感,聽了她說的話,那臉就跟被凍青了一般,透亮得能隱約見着青紫色的血在流動。
白迴風想道個歉就趕快走開,不能讓師父知道這些,可她又不由自主地一笑:“我糊塗了,四師姐一向最守清規戒律,可不會幹偷聽別人說話這等下作事。”
凌若風青白的臉一時又變爲紫紅色:“我就聽他們說話又如何?我就是聽了他們所說纔想來教訓你這個狐狸精!你也聽到了,師父爲什麼送三師兄慧心玉劍?就是怕他被你這個小狐狸精勾引!”
白迴風(胡仙仙)怒道:“虧你還被師父和三師兄誇獎最守戒律,你一口一個‘小狐狸精’來稱呼自己師妹是犯了侵辱同門和口吐惡言,兩條大戒!”說完她又捂住自己的嘴,她模糊記得自己不是想說這些,可話兒就是不停的往外冒。
凌若風慘然一笑:“我的確有錯,錯在我太矜持!要是當初早些對他表白,也不會讓你攪得他心亂。白迴風,想不到你平日那樣乖巧,今日卻敢頂撞我。是不是你也嚐到絕望的滋味,你無法令心也緒平和?”
胡仙仙不斷壓制白迴風的意志,她不願面對凌若風,她偏要惹凌若風。
她昂起頭說:“誰說我會絕望?我們教派又不禁止婚嫁,師父只是讓三師兄要努力精進,也沒說不許他接近我,我有的是機會。”
凌若風冷冷看她一眼:“你今日怎的說起胡話來了?本門是不禁止婚嫁,可師父殷切期盼三師兄證得高階仙位,一旦失去元陽,就無法將道術修至最高境界。所以一心向道者都要斷欲忘情,你忘了?”
胡仙仙的氣勢弱了下去,低聲說:"也許三師兄資質超凡不受那些限制呢?”
凌若風看着她很不可思議地說:“你傻了嗎?誰能不受限制?若不受限制都跑來修道,又能當不死金仙,又能有嬌妻美妾,多舒坦。可惜,天地之間還從未有過此等好事一人佔完的先例。"
胡仙仙還不服氣:“也許三師兄自己不願成仙呢?”
凌若風大笑起來:“你真的傻了!你忘了三師兄是程家獨子,他父親是翰林院編修,一直不許他修道。他是發誓說要修成仙,再誥封父母,一家人共享長生之樂,這才得以拜入師父門下。他至少得是天仙位,纔能有求告天帝免他父母入地府的資格。而今,他父母已亡,他日夜苦修不就是爲證誓言,盡己孝心。”
胡仙仙還想再說,白迴風意志卻格外堅定,她不再任由胡仙仙冒出胡言亂語。
屬於白迴風的意識按自己心意說:“多謝四師姐提點,我先去讀經了。”她說完就匆匆離去。
胡仙仙卻聽得身後凌若風冷冷警告:“慧心玉劍,慧劍斬情絲之意!白迴風,你不可再矇蔽三師兄慧心!”
胡仙仙心中一震,又是一怒,強行壓制白迴風意識轉頭說:“憑什麼就是我矇蔽他的慧心?不可以說是他矇蔽我的慧心嗎?他可以慧劍斬情絲,姑奶奶還可以什麼絲都斬光呢。”
她與正在自怨、自憐、自省的白迴風的心緒完全不吻合,她覺眼前一亮,空中水晶飛入程浩風袖中。
程浩風收功起身,語氣暗含責備:“明日再看吧,你的思緒太雜亂了,已經影響水晶中往事的發展軌跡。”
胡仙仙伸伸懶腰,不在意地說:“把發展軌跡全改了纔好!到時候,換我來點化你,我一定會在你剛投胎的時候就去找你。纔不會像你這樣看我過了那麼多世苦日子纔來,來了還擺臭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