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杭無一時不時的偷笑幾聲,那有些猥瑣的小眼神兒看得程浩風和胡仙仙挺不自在。
“小蝨子,你傻笑什麼呢?”
胡仙仙實在忍受不了那冷不丁兒就冒兩聲的怪笑,頭皮都有點發麻了,就直接責問杭無一。
“沒……沒笑啥……”杭無一放下碗筷,恭敬地說,“我吃好了,三師伯、阿姑你們慢吃,我走幾圈就去練功。”
見她出去,他們兩人也放下碗筷。因爲本來就是爲了陪陪杭無一才吃,沒必要久坐飯桌前。
收拾好之後,程浩風和胡仙仙要議事,囑咐杭無一幾句,就去了逸鶴軒書房。
坐下後,胡仙仙問起是不是要談給犧牲將士運遺體回家鄉或修墓的事,程浩風搖搖頭,說是私事。
說着,他攤開右掌給胡仙仙看。
“傷口癒合了?就和沒受過傷一般,看來你功力大有進步。”
輕撫他手掌手腕,胡仙仙心中放下一塊石頭。
胡仙仙指尖撫過他掌心,柔潤觸感引得他心癢癢,連忙縮回手說:“別誘 惑我,我定力可不好。”
胡仙仙很無辜地眨眨眼,他笑了笑再說:“功力提升往往是絕處逢生之時,突然就領悟平時參不透的玄機了。我讓你來是想讓你看看,我開劈空間之能又長進一些。”
程浩風說着就十指翻飛掐出一個極爲繁複的指訣,胡仙仙覺得眼前有七彩光芒閃耀,待閉眼稍微定心再睜開眼,卻只見荒山野嶺。
“呃……這是無意中把我帶到了東北大山裡?”
“這是屬於我的一方天地。”程浩風的聲音在她身後傳來。
“看着有些荒涼,讓那小山坡上長几棵樹。”她挽過他胳膊,朝着正前方一嘟嘴。
轉瞬之間,山坡上就有一片茂密樹林。林下還有碧綠藤蘿,和紅紅白白的小野花。
胡仙仙驚奇地微張了張嘴,她知道眼前所見不是幻術,也不是消耗靈力變出來的,就是真的存在,他們就如造物主。
“還想添些什麼?”見她目露驚喜,程浩風覺得很有成就感。
“那邊要是有瀑布就好了,嗯,瀑布的水源就從這個方向來,這裡得有一條河……瀑布之下的水潭有水沁進巖縫裡,形成地下河,一直到那裡才匯成涓涓細流,而後又慢慢流到地表成大河……”
形容君主霸業常說“指點江山”,胡仙仙此刻纔是真的在指點江河山脈。
“嗯,只能這般了,到水潭就是,沒辦法開河,我此刻功力開劈的空間只有這般大。”對於要實現她大江高山的設想,程浩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不好意思地捂臉輕笑,低聲問:“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貪心?你說的這些沒有一樣是你私用的。”
“私用?我怎麼忘了房子?就在那個水潭邊建一所房子好不好?”
程浩風點頭同意,問她想要什麼樣的房子。
她說要石頭奠基、火磚爲牆、青瓦爲頂的小院子。
“這麼簡樸?”程浩風揮手之間,就有一所院落出現在水潭邊。
翠竹掩映中,可見一垣粉牆、一角翹檐,雖不見全貌,已可料想屋舍闊朗。
胡仙仙有些疑惑地看看程浩風,他牽她往那院落走,邊走邊解釋:"你我身份特殊,需要宏道傳法,以後門徒衆多、賓客往來,過於簡陋了,不堪所用。”
到得石階下,只見正門牌匾上寫着“緣圓觀”。
“緣圓觀?這名字有些拗口。念快了就和念‘團團轉’差不多。”
沒想到胡仙仙提出這樣的意見,程浩風乾幹一笑:“需要念這道觀名字的時候有多少?只要意思好就行了。”
進得觀中,前殿、正殿、中側殿、中後殿、後側殿等屋舍與常見宮觀並無區別,及至到了後園中才顯出不同。
這後園既有門通前面殿宇,又有門可單獨從水潭邊出入。園中花木蔥蘢,幾間齊整小屋,屋內陳設清雅。
“以後我們就住這兒,你看如何?還需不需要添置什麼?”
胡仙仙心中漾起蜜意,雙眼歡喜得亮晶晶的。
她逐一看過那些房間,最後說:“樣樣齊備,我都嫌東西太多了,哪還需要再添置?”
兩人並肩走進臥室中,坐在牀邊閒聊,盡情暢想未來生活。
這一方天地還很小,等到真正形成獨有體系的運轉法則,真正乾坤陰陽自相洽合,那就真可以長留於此了。
他們親暱相處半夜,到得丑時,程浩風撤出這空間,仍回書房。
兩人此時又論起雜事,皇上要先去京郊幾次大戰之地祭奠,而後才論功行賞,所有回京的軍人都要同去郊祭。
程浩風提醒胡仙仙要準備的各樣東西,胡仙仙聽得頭大,連說不去。
若要不去又怕韓澤熙責怪,程浩風想了想之後說:“皇上開恩,韓澤燦的親眷們只要沒有參戰的都免罪了,連柯雅潤都封爲‘殤廓夫人’。正缺一個代帝施恩,前去宣旨的人,我就給你討了這個差事如何?”
對於罪臣之妻,說是“代帝施恩”,不如說是去觀察柯雅潤對皇帝有沒有怨悵之心,這可不是好差事。
但胡仙仙一想,郊祭之時的繁瑣禮儀多暫且不論,到時候必定要宣講陣亡將士的戰鬥事蹟,自己的心可又得悲傷難受。
那麼,去見見柯雅潤也好。
諸般雜事交接後,五月十八辰時,胡仙仙入宮面聖,而後帶着兩個小太監去往離京幾十裡的治化皇后陵。
柯雅潤受封“殤廓夫人”,既是要她日夜爲陣亡將士禱告,也是讓她記着韓澤燦叛亂,廓州再無誠郡王。
陵旁小院內,柯雅潤跪地接旨,遙謝聖恩之後,小心翼翼地將聖旨放到堂屋供桌之上。
“胡天妃與二位公公辛苦,請喝杯茶再回城。”柯雅潤對胡仙仙擠出一個笑容。
本來就是要來探她心境如何,看她有沒有挾怨懷忿,當然得多呆一會兒。
柯雅潤見胡仙仙頷首同意,就引他們到小廳坐下,再親自提壺倒茶。
在這裡守陵只是種體面說法,真正守陵的是那些衛隊士兵,她是被圈禁於此。給她配了兩個丫鬟,但這兩個丫鬟與其說是伺 候她,不如說是監視她的。
因此,柯雅潤凡事都親力親爲,反而去討好那兩個丫鬟。
柯雅潤遞茶杯給胡仙仙時,胡仙仙注意到她鬢邊有不少白髮,眼角也添了皺紋。
不由感嘆,柯雅潤才三十出頭便憔悴如此,催人老的不是歲月而是悲愁。
半年之前的柯雅潤,渾身珠光寶氣、姿容嬌媚豔麗、言語自信張揚,此刻卻落魄至此,世事無常。
胡仙仙想得出神,柯雅潤見她久久不把茶杯接過手,侷促不安而問:“胡天妃嫌這茶不好?”
“嗯?嗨……我可分不清什麼是好茶。”她接過茶杯一飲而盡,才又說,“你在這裡不能隨意出院子,難免憋悶吧?在廓州有沒有貼心的丫鬟,我求皇上給你送個伴兒來。”
柯雅潤略怔一怔,看胡仙仙目光真誠,才答話:“皇上特許我元宵、端午、中秋入宮見胞妹,這已是皇恩浩蕩,怎敢再奢望其他?”
其實,允許她在這三個佳節與德妃柯雅潔相聚,是顯示皇上仁厚,也是藉此警告柯雅潔和柯氏族人,要安分守己,不可再生妄想。
胡仙仙嘆兩聲,又出門在院中轉了一圈,沒見半點顯示柯雅潤怨恨韓澤熙的東西,倒因她處境艱難而生出些許同情心來。
又入屋內,說了幾句客套話,胡仙仙準備離去。
“胡天妃慢走,請代罪婦向皇上謝恩,向太皇太后和皇后、德妃問安。”柯雅潤鞠躬相送。
待胡仙仙飛身遠去,兩個太監也騎馬漸行漸遠,她才緩緩直起腰,本來悲傷中略帶麻木的眼神此刻變得陰冷狠厲。落得如此地步,她怎麼可能不生怨恨?
至於胡仙仙爲何沒察覺她的怨恨之意,那是因她確實不怨恨胡仙仙,在胡仙仙面前當然半分怨恨都沒表現出來。
柯雅潤認爲讓她受苦的罪魁禍首,不是與她丈夫爭皇位的韓澤熙,也不是打敗她丈夫、殺死她丈夫的程浩風、胡仙仙、胡勇剛等等人,而是沈竹君。
她最恨的人就是沈竹君,在她看來,若是沒有沈竹君,自己胞妹柯雅潔與韓澤熙琴瑟相和,那韓澤熙應該不會跟韓澤燦爭皇位。
即使難免要爭,有柯雅潔從中斡旋,也不會敗得這般徹底。
柯雅潤想復仇,她想要將沈竹君碎屍萬段。此時的她認爲,胡仙仙他們這些人都是能臣猛將,是應該討好的。討好了,以後定有用處。
雖然韓澤熙不愛柯雅潔,但對柯家一直優待,只要柯氏一門夠團結、有耐心,就完全可以掌控大權。到時候,不僅可以把沈竹君踩在腳下,還可以架空韓澤熙的皇權。
柯雅潤出身宦門、又嫁給皇族,各種權謀之術見得不少,她腦子裡的這些彎彎繞繞,胡仙仙想破頭也想不到。
回到閒雲觀已是戌時,胡仙仙與程浩風簡略說了各自所辦之事。
程浩風又說要和她一起去探望胡海容,因皇上爲嘉賞賀登泰之功,旌表其忠義,追封賀登泰爲忠義侯。
又因賀登泰無子可承爵位,下旨令顧思哲爲其義子,襲承爵位,祀奉在堂。
“親父子難相認,能以這種方式承續香火,真算巧妙。是你給皇上出的主意吧?”
“若不是賀登泰傳訊,廊州兵變帶來的後果會更加可怕,或許我們扭轉戰局的機會都沒有。”
其他人有軍籍、有軍職,自有各部安排,只是賀登泰,是程浩風必須親自向韓澤熙討要封賞的。
“我代容姑父謝謝你,此事辦得很好。”
見胡仙仙那認真模樣,程浩風卻想逗她:“辦得很好?那你要怎麼獎賞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