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要有所求才有活下去的樂趣,薩意珞對情已無所求,對寵也無所求,可她得求番邦安定,弟弟坐穩王座。
“萬紫千紅難與牡丹爭豔,我應當如何固寵?”美麗的大眼睛閃着寒光斜睨高有全,終卻又低不可聞的嘆息一聲,明知這番挑撥有目的,還不得不受挑撥。
“翠竹沒有豔麗花朵也能令人情有獨鍾。”高有全相信她是聰明人,能聽懂這話。
薩意珞到法朝皇宮後也煉出顆七竅玲瓏心了,明白他是要自己從沈竹君那方做文章,拖長語調說:“毓盛宮內的竹林有幾竿竹子枯萎,請高公公安排人來養護翠竹。”
“奴才遵命。”高有全聽着吩咐,臉上淺笑卻是計謀得逞。
傍晚,高有全帶了幾個花匠去蒔弄竹子,薩意珞親自監工。從她搬進毓盛宮後,竹林依舊茂密,只是林下雜草叢生,堆滿竹葉、筍籜,還有很多枯萎病竹、生蟲弱竹。
已是嘉祥十年的仲夏了,林外炎熱、林中清涼,韓澤熙信步走來此處。
竹葉滴翠,紅裙穠豔,他望着忙碌的薩意珞,眉頭皺起又舒展,舒展又皺起。
“你可知廢后沈氏最喜歡翠竹?又可知朕不喜歡別人來動她喜歡的東西?”韓澤熙臉上凝了寒霜,猜測薩意珞所做是故意討好他。
可他不接受這樣的討好,沒有誰可以取代沈竹君在他心中的地位,他怎麼做都是他的事,別人不能妄想着利用他對沈竹君的念念不忘來做什麼。
“皇上……"薩意珞謙恭行禮後,又不卑不亢地說,"她喜歡的,我便不能喜歡?那麼,她住過的毓盛宮我也不該住,她侍奉過的皇上我也不該侍奉?”
毓盛宮是韓澤熙賜給她住的,也沒交待過不許動園中翠竹,這時來責問,當然是韓澤熙不對。可韓澤熙是皇帝,敢頂嘴怕是不想活了。
一衆奴僕戰戰兢兢等着天子接下來的反應,薩意珞也有些忐忑,只有垂着頭的高有全憋着暗笑。
韓澤熙沒有發怒,冷哼一聲後轉身走了,此後半個月沒來過毓盛宮。
竹林清理好後,薩意珞常在林下襬上几案,一邊喝茶一邊打棋譜。
她在番邦沒學過圍棋,入宮之後歌舞書畫與彈琴皆不喜歡,只對下棋有興趣。
往常能靜心看譜,今天很煩躁,不只一次落子錯誤。
高有全求見,她給高有全賜座後,低聲問:“若是皇上從此不來這毓盛宮,倒也落得清靜,可又豈不是與高公公所謀背道而馳?”
“放心,皇上只是放不下面子,解不開心裡疙瘩。”
“面子?心裡疙瘩?”
高有全點頭一笑:“聖意難測,臣不可測君心。可我也是男人,以男人的心測男人的心不難測。”
薩意珞眼神古怪瞄他一眼,他眉梢高挑笑容轉邪,指了指黑白棋局說:“棋譜會得再多也用處不大,要學會拼殺,等到了身在局中又能看到棋局之外,才能真正懂棋。"
拈起一顆棋子久久沒有落下,薩意珞怔怔出神,這高有全不只是一個諂媚太監啊,深宮之中還有多少她所不知的秘密?
又過了幾天,韓澤熙用過晚膳之後,突然把高有全叫到了身邊,“聽說你近幾天常去陪薩貴妃下棋?”
“是,貴妃娘娘對中原文化着迷,常說可惜沒有從小受薰陶,如果能當一個精通琴棋書畫的中原才女,願用美貌榮華富貴和去換。”
韓澤熙狐疑地看着高有全,又問:“她有沒有打聽廢后沈氏的往事?有沒有提起過讓你在朕面前替她美言幾句?”
聽得這般問,高有全面上還是平靜又忠厚的模樣,心中卻在冷笑:“貴妃娘娘對宮中各類事情皆不太關心,更不曾問過從前的事,至於讓奴才美言幾句這種事,只有那些一心想飛上高枝兒的女人才會做。貴妃娘娘入宮這麼久,皇上應當比奴才更瞭解娘娘的脾性。”
“那她蒔弄竹子只爲乘涼方便?”韓澤熙笑問,陰鬱了多年的神情開朗幾分。
高有全也一笑,“貴妃娘娘沉醉於中原文化,而女子又愛花木,她說梅蘭竹菊是花中四君子,但只有竹是四季皆可賞,不用讓人受相思苦,尤其喜愛。”
“竹,不受季節影響,時時皆可見,也就不用受相思苦?”
這般新奇論調韓澤熙還是第一次聽到,也想聽聽薩意珞親口來說,擺駕毓盛宮。
小別勝新婚,儘管他們不是沒有離別,可也是分開了,兩人竹下對弈,頗有雅趣。
薩意珞對韓澤熙略殷勤溫柔了些,韓澤熙也不想沉迷酒色鬼混,這些日子讓他感受到很久未有過的身心舒暢。
身懷龍種,可皇上只是走過場一般來看過幾次,那宮女心尖冰涼,本該最金貴的時候已是被冷落,等龍子呱呱墜地那會落得怎樣下場?
她心中抑鬱食不下咽,但柯雅潔爲了肩上的責任又要哄着她吃各種補品,吃安胎藥,比奴婢們還伺候得盡心盡力。
柯雅潤常住在宮外御賜宅院中,但隔十天半月也要進宮看望妹妹,這一天才踏進正堂門口,已聽到廂房內傳來吵鬧聲。
“不吃!不吃!我要吃麻辣烤魚,不吃這些全是腥味兒的魚湯!”
“你聞聞,再嚐嚐,沒有一點腥味。才端來呢,沒試過怎麼知道不好吃?”
進得廂房,正看到柯雅潔和顏悅色勸那宮女,柯雅潤的臉色頓時黑下來:“仗着懷有龍種敢對皇后娘娘不敬?哼,七個月了還敢吃麻辣烤魚,要是胎兒有什麼閃失,受罪的可是你自己!”
“受罪就受罪,我們孃兒倆一起死了也好過被你們算計,早晚要被暗害,不如早一點!”那宮女的眼睛紅腫,顯然是痛哭過。
怯懦的小宮女敢這麼說話,真是豁出命了,背後定有原因,柯雅潤冷靜思索後,拉柯雅潔到密閉性好的一個小房間裡詢問發生過什麼事。
柯雅潔說昨天薩意珞來過,陰陽怪氣地講了幾個故事,什麼鉤弋夫人的兒子要當儲君,皇帝爲免外戚專權,賜死她;什麼劉娥專寵卻沒有子嗣,把婢女所生的兒子養爲自己的,還不許親生母子相認;還有什麼本朝前代皇宮內,宮女產子後被逼自殺,若不自殺便溺死所生子……
這些故事讓她多想了,一宿沒睡,今天再也不肯好好養胎。
柯雅潤得知情況後,回了廂房,嚴肅問那宮女:“爲了兒子能有好的成長環境,甚至成爲九五至尊,受點委屈又算什麼?”
“不是怕受委屈……”紅腫的眼睛又溢出淚來,“他在我肚子裡死了,我和他始終還能母子連心,把他生下來……他也不會是我兒子了……”
柯雅潔連忙安慰:“不會的不會的……本宮會請求皇上給你晉封,等你順利產下小皇子,定然母憑子貴。”
柯雅潤看着妹妹誠心對別的女人好,真不是滋味兒!
命運的安排本該是誠郡王韓澤燦當皇帝,柯雅潤當皇后的!她若爲後,可不會像妹妹這般善良寬容。
並且,她若爲後,韓澤熙還只是慎郡王的話,也斷然不敢這般對她妹妹,最多是心裡放不下沈竹君,偶爾懷念從前,不可能跟那麼多不三不四的女人勾纏。
她們姐妹的命運,柯家的命運,全因爲韓澤熙當了皇帝而改變!
怨恨悲憤涌上頭,柯雅潤的臉也因激烈情緒變得猙獰,她逼視着那宮女:“你不怕死?很好很好,可有的是辦法讓你絕食也絕不了!胎兒不小了,再養一段時間,剖腹取子也能成活。嘻,到時候你丟了命,孩子還是我們的……是願意這樣呢,還是願意老實生下孩子,安份地遠遠看着孩子長大?”
有了孩子,女人就有了最軟的軟肋,沒有哪個母親不希望看着孩子長大,從柯雅潤的話裡聽出或許自己有機會遠遠看着孩子長大,那宮女硬起的心腸一點一點軟化。
解決了這裡的麻煩,柯雅潤慫恿柯雅潔去毓盛宮興師問罪。
面對責問,薩意珞很無辜地反問:“我對中原歷史不熟,那些故事說錯了麼?且原諒我這一回,求皇后娘娘不要因我無知而生氣。”
“無知?”柯雅潤譏誚笑道,“貴妃娘娘要是真的無知還罷了,只怕是知道得太多!輕輕巧巧用幾個小故事挑起大風波!”
“什麼風波?宮中姐妹們和睦友善,我從番邦到法朝後沒有遇到過任何風波,皆因皇后娘娘治理後宮有方。難道近來出了什麼我不知道的風波?既有風波,爲何不去稟報皇上,要來告訴我呢?”薩意珞眨着大眼睛,一派嬌憨天真的模樣。
柯雅潤說不出來什麼了,怎麼可能把這些事稟報給韓澤熙?韓澤熙對那宮女又不上心,懶得費神關心,到時候處理起來,多半是責怪柯雅潔沒有照顧好她,何必給柯雅潔招罵?
氣哼哼瞪薩意珞兩眼,柯雅潔又說好話勸解,柯雅潤只能罷休。
一肚子火無處可發,到了密閉小房間後,因只有姐妹倆在,也不顧什麼皇后與臣婦的尊卑了,指着柯雅潔額頭說:“你怎麼那麼傻?要受小浪蹄子搓磨,還要受妖妃的氣,費心勞力還落不着好!”
“我不傻……”柯雅潔溫婉淺笑掰順姐姐的手,“皇上的孩子也算是我的孩子,我對自己的孩子好,天經地義!皇上身邊的女人走的走,死的死,這些年來只有我始終在他身邊。能陪着他,時常見着他,即便什麼也沒有,我也樂意,更何況不是什麼也沒有,而是尊貴至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