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黃酒幡風中招展,大紅燈籠悠悠晃晃,青瓦粉牆在初春陽光裡輪廓柔和,所有一切彰顯着歲月靜好。
正月初三,還算在春節裡,宜州大街小巷,還留有喜慶氣氛。這座小城處於泰興和陵州之間,沒有省城泰興闊大,也沒有交通要道彙集的陵州繁華,但那玩樂的地方比這兩處城池多得多。
也許是監管比其他地方鬆懈,賭場和青樓玩的花樣更加繁多,也更加新奇。連京城甚至外邦都有富貴之人特意來這裡銷金買歡。
胡仙仙記起杭無一父親杭老趴之案的直接兇手嘎頭,便是一個雜胡。一個外邦富商和一個賣笑女子的縱慾結果,在這宜州城中他被接二連三遺棄,嘎頭是漠視自己生命,纔會漠視他人生命吧?
感嘆着生命也不盡是美好,胡仙仙沒留意到她們一行四人成了街上焦點,還引來齷齪之人把她們當獵物圍狩。
胡仙仙身着淺藍對襟春衫,淺藍百褶羅裙,沒了緊要之事,也就減了凌厲氣勢,意態閒適,顯得溫婉秀麗。
杭無一穿着橙黃衣裙,興致勃勃給兩位妹妹介紹各種小玩意兒,笑語之間更顯青春活泛。
很少上街的水無痕靜靜聽着,目光偶爾在沒見過的物品上停留一下,並不多熱切。
她着一身素白織銀白暗紋的衣裙,襯得她小小年紀已有高貴冷豔之感。
唐彩兒雖是身形樣貌顯得比水無痕年齡大些,眼神卻是更幼稚。她身着白底五彩紋短衣,同花色的撒腳褲。
她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每一樣都覺得有趣,看到那些尾隨而來的人還甜甜一笑。
因那些人越靠越近,胡仙仙已察覺有危險但她沒有說破,而是故意帶着徒弟們走進一條偏僻小巷。
正說笑着走到小巷中段,巷道兩頭突然涌出幾十個健壯家丁,飛快朝他們圍攏過來。
巷子是背街巷,兩頭巷口又很窄,平常女子被堵在巷子中再難逃脫了的。
她們不是平常女子,但突發此事,杭無一還是略顯慌亂,水無痕和唐彩兒則幾乎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胡仙仙不慌不忙促狹一笑,對她們低聲說:"不可動手傷人,但我們也不能受欺負,此事交由無一處置。"
話音未落,兩邊各走出一個算是領頭的人。
“乖乖兒跟本少爺回去享福呢,還是綁着去呀?”
“看着細皮嫩肉的,捨不得綁呢。”
因得了胡仙仙吩咐,杭無一扁扁嘴,收起木魚槌,沒動手,只是傻笑着暗用眼角餘光觀察兩邊走向自己的紈絝惡少。
這兩人一個黑瘦像個沒毛的猴子,一個白胖得像頭大肥豬。
瘦猴色.眯眯的眼睛在她們身上轉了幾轉,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幾位大仙女,小仙女要去買什麼呀?本少爺,本少爺幫你們買吧!"
胖豬也湊過來,兩隻小眼睛放着賊亮的光只盯着胡仙仙,"我最喜歡這個,嗯,你可別跟我搶。"
胡仙仙低下頭,朝杭無一身後縮了縮,一副嬌怯怕羞的模樣。
“嚇着美人兒了吧?你也太粗魯啦。”瘦猴鄙視地朝胖豬丟個白眼。
又捱到胡仙仙旁邊,掐着嗓子裝溫柔說,“別怕,咱們到茶樓喝喝茶聊聊天,互相認識一下,熟悉了也不拘束了。”
胡仙仙她們也沒反對,隨了這兩個惡少到了不遠處一座門窗雕飾精美的茶樓。
“來,喝茶,你是她們的姐姐吧?定然出門少才怕見生人。”瘦猴殷勤地端茶給胡仙仙,看得胖豬兩眼冒火。
“我不喝。”胡仙仙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可拒絕的態度很堅決。
“你敢不識擡舉?爺讓你喝就得喝!”胖豬搶過茶杯,作勢要灌胡仙仙。
杭無一拍了桌子,高聲吼:“什麼不識擡舉?你們這羣瞎了狗眼的東西!認得你們眼前的人是誰嗎?我阿姑乃是皇上御封的福慧天妃!”
“福慧天妃?只知道有個聖德天妃。小妹子,你也別跟着你姐招搖撞騙跑江湖混飯吃了,爺能養活你們姐兒倆。”胖豬調笑着伸手想拉杭無一,被她靈活避開。
胡仙仙暗朝杭無一撇撇嘴,擠擠眼睛,那意思是說:看吧,咱的名號不響亮,說出來也唬不住人。
因她很少用福慧天妃的封號,更是從來不擺排場,雖然同爲御封“天妃”,遠沒有段夢柔名號傳得廣。
杭無一更是氣惱,不能動手傷人,憋着口氣可真難受。
她狠狠啐口唾沫在地上,指着胖豬鼻子罵道:“你這個土老財不知道福慧天妃,總該知道國師吧?我阿姑是國師的同門師妹!”
“國師程 真人嘛,爺知道啊。如今隨便來個道士、道姑都說是跟國師同門,有啥可稀奇的?唉,小妹子,你姐都沒說啥呢,你幹嘛要這麼兇?是不是怕爺娶了你姐,就把你撂一邊兒?"
瘦猴擋在胖豬面前,張開雙臂似是護着杭無一說:“姑娘莫怕,你別和這個不懂斯文的傢伙講道理,他懂個屁!跟我說啊,我什麼都懂呢。”
胖豬也不理他,再貼向胡仙仙賴賴笑說:“我還是喜歡你多一點,讓他們鬧去,我們好好樂呵自個兒的!”
見他快觸碰到胡仙仙了,唐彩兒憤怒伸出手扯他一把,扯得他倒退幾步差點兒摔倒。
胖豬站穩後呲着牙朝唐彩兒吼道:"你再長兩年唄,爺不喜歡五香豆腐乾似的小身板兒。”
眼看唐彩兒要動用靈氣,胡仙仙忙以心念溝通:不理他,且讓他猖狂,看你杭姐姐怎麼處理。
唐彩兒雖不解其中彎彎繞繞,還是聽話地坐到一旁,水無痕對眼前之事無動無衷一般,她們兩個一同默默看着。
杭無一不能動手,便擡身份來壓那些人:“你給姑奶奶嘴放乾淨點兒!她是我阿姑,也就是我的授業之師,什麼姐啊?你……你知不知道她是胡大將軍的嫡親妹子,當今皇后的閨中密友?還是陵州鴻賓樓的胡家二小姐……”
那些人有些沒聽清似的看着杭無一,她再說:“大富大貴的人估計你們也不知道,陵州離得近,鴻賓樓你們知道吧?也清楚鴻賓樓背後有勢力吧?還敢來招惹?”
胖豬沒被嚇着,還“噗嗤”一聲大笑起來,“我管她是哪家小姐,落在爺的手裡,她就是爺的人!”
瘦猴也笑:“得,得,小妹子你太能編了,你姐可真是天下富貴之人都跟她沾邊兒了。嘿嘿,把她編得這麼好,我們可更想玩玩!越有身份,越讓人滿足……”
“你們他孃的聽不懂人話?你們惹了我阿姑會死得很慘!”杭無一抄起把椅子護着胡仙仙。
胖豬笑得更歡:“逗死我了!你們怎麼讓我死得很慘?吹牛誰不會啊,我還是皇帝老兒他爹呢……”
“嗯嗯,就算真的會死得很慘也值了,牧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瘦猴一邊浪笑,一邊使眼色讓家丁去奪杭無一手裡的椅子。
“阿姑,阿姑,你快發句話,再不動手,我們要吃虧啦!”
杭無一仗着身形如風,閃來避去,可總是受限,急得大喊。
那些人都擠過去想抓她,屋子裡亂成一團。
胡仙仙沒理她,還捉了個空兒端了杯茶慢飲。
“阿姑,你幫幫我呀……哦,你們知道霍飛霍將軍吧?他還娶過我阿姑呢,你們不怕霍將軍把你們踩死?”杭無一又想起個唬人身份。
那些人都沒停手,唬人身份越多越顯假,都不信;還有嘛,追着杭無一亂跑挺有趣,都忘了再去調戲胡仙仙。
“噗哈哈……”看着狼狽的徒弟,胡仙仙再也繃不了淑女樣子了,一口茶噴出。
可是,混亂中,杭無一正跑到她身邊,茶水全噴在杭無一身上,那些人都大笑起來。
杭無一說的是事實,可胡仙仙就覺得很好笑,一笑起來就收不住了,那些人也都跟着笑個不停。
“阿姑,你笑什麼啊?我又沒說錯,你看你還……”她皺着鼻子瞅瞅衣服上茶水。
瘦猴笑說道:“這小妹子太會哄人了,真是個小人精。你姐都裝不下去了,你還亂編什麼?”
他以爲是杭無一編得太離譜才逗笑胡仙仙,更猜測這幾姐妹是風塵女子,先前羞澀憤怒皆是裝的。
“誰亂編了?阿姑,快發個話啊……”她放下椅子走近胡仙仙,去扯衣袖。
見她委屈得要哭了的樣子,胡仙仙更覺得好笑。這世上之事真是可笑啊,若不是杭無一今天提起,她自己都忘了自己還有那麼一長串金光閃耀的名頭。
而且,杭無一還沒說完,她的知交好友哪個不是響噹噹的人物?可她自己都覺得搬出這些人來跟她擺在一起顯得假,更何況別人?
她腦海中亂想着,端起茶碗想再抿口茶順順氣,杭無一拉着她的衣袖說:“阿姑,你端莊一點好不好?你這樣子誰能信我說……”
“端莊……”胡仙仙又忍不住想笑,又覺得該忍忍,這一忍就嗆着了。
嗆咳得嘴裡的茶直接噴在杭無一臉上,看着淚花兒裹着茶水流滿臉的大徒弟,胡仙仙更想笑。
她是又嗆、又咳、又笑,胸肺之處都要喘不過氣來,這般怪異情景倒讓那些人覺出不對勁來,不敢再輕舉妄動。
“唉喲……小蝨子你別在我跟前站着。我經了多少刀山血海都沒死,要是讓你逗得給嗆死,也死得太冤了。”
戲謔說着杭無一,胡仙仙突然面色一肅,朗聲道:“別人給的封號再高,和別人的關係再鐵,都不如自己有實力!有實力纔有用!不可出手傷人,但可以出手制伏人!”
說話間,半碗茶水潑出,水凝無數細針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