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前來慰問的領導我爸算不算因公,領導說這事得回去向上級領導請示,一有消息就通知我,就在此時,遠遠的走過來一個女人,我和妹妹當時就驚呆了,因爲這女人是前幾年莫名消失的媽媽。
大家誰都不認識她,環衛所的領導先走的,我爸的那些同事們也是請假前來的,不敢久留,紛紛告別而去。
那個女人就站在外圍遠遠地注視着我們,姚老師看出我們兄妹有些異樣,因爲那個女人氣場在那裡,雖然遠遠地站着,衆人都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都不知道那女人和我們是什麼關係。
姚老師問我:“那女人認識你?”
我眼睛盯着那個女人,緩緩搖頭,眼淚卻不爭氣地一個勁地往下掉。
姚老師覺得事情絕不會那麼簡單,就讓大家各自回校上課,臨走時還小聲說有事打她電話。
趙依依的反應挺奇怪,一直盯着那個女人看,直到林彩雲把她拉走。
剩下的都是喪事公司樂隊的人了,女人一步步走過來,她每走一步我就覺得心裡震顫一下,直到她站在我們面前,我的眼睛就那麼直直的盯着她。
她還是那麼美麗,臉上豐腴了很多,象一尊石雕,美麗而冰冷,沒有一絲人間氣息。她走到我們兄妹面前,緩緩轉過身對着我爸爸的遺像鞠了三個躬。
一般來說,有賓客前來弔唁喪事公司都得吹吹打打,可他們看到這個女人都傻呵呵地看着她,動也不動,象被凍住一般。
我媽並沒有看我,淡淡地說了句:“回家。”
就這麼兩個字象勾魂一樣,牽着我們兄妹跟着她回到家裡,進了屋子女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緊緊牽着我衣服的妹妹,長嘆了一聲:“還不肯叫我媽嗎?”
就這麼一句,妹妹哇地一聲號淘大哭,緊緊抱着我,生怕一鬆手便會兄妹永遠見不到面似的。
媽媽走到我面前緊緊抱住我們,我突然就想到了那個叫黃爺爺的人,難道他是我媽?我媽這麼冷,不可能那麼無厘頭,瞬間我就否掉了,犯不上搞的這麼複雜啊。
媽媽身上的香味很清淡,渾身充滿了貴族的氣味,雖然很低調,但我還是很抗拒,輕輕推開她的手,才發現她的眼紅了,僅此而已。
我實在搞不懂,這個女人既然是我們的媽媽,爲何對我們兄妹如此冷漠?在監獄的時候也不允許我們去探望她,出監獄在家裡只呆了幾個小時就一別數年杳無音訊。
我愈加相信我就是個孤兒,因爲我相信天下沒有哪位母親可以這麼對自己的一雙兒女這麼狠心。
我媽微微嘆息一聲,幾不可聞,但後來說的話卻震驚了我和妹妹:“海平,海英,你們可以不叫我媽媽,但你們確實是我的孩子,此次我來就是取得你們的撫養權的,律師已經辦好了手續,辦完喪事你們就跟我走。”
妹妹尖叫了一聲:“我不跟你走,你不是我媽!”
我也有些情緒化:“不管你是不是我和英子的媽,也不管你辦好什麼手續,我們的家就在這裡,絕不會跟着你走!”
我媽顯然早已料到我會這麼說,面無表情地問:“你爲什麼會叫宋海平?”
我倔強地盯着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一語皆無。
我媽眼睛看着牆壁,但那眼神分明讓人覺得她在看大海或是無窮遠的地方,輕聲說道:“因爲我叫海蘭。”
我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嘴脣顫抖低聲吼道:“我和英子管不了你和爸爸之間的事,但你要真是我們的媽媽,這些年你都爲我們做了什麼?我和妹妹都是野種,是野孩子!”
我媽眉頭輕蹙,形成幾道細密好看的皺紋,並沒有回答我。就在此時樓下忽然響起了一陣哀婉的音樂,又有人來弔唁了。
我拉着妹妹快步向下走去,走近我才呆住了,來的人居然是奶奶和二叔,奶奶就象白雪公主裡的妖后一樣骨瘦如柴,見我和妹妹站在那裡,罵道:“你們這兩個沒教養的野種就這麼杵在那兒,還不快來扶扶我!”
我媽快步上前對着奶奶的臉就是一個嘴巴:“我的兒女不用你教訓,我和你兒子的帳已經一筆勾銷了,你要是再敢罵我兒女是野種可別怪我不客氣。”
奶奶和正在燒紙的二叔完全沒想到會出這種變故,一時被嚇住了,呆愣愣地傻站在那兒。
我就覺得這一巴掌和林彩雲打胖頭魚的那巴掌何其相似,乾淨利落,沒有一點拖泥帶水,真解氣!
樂隊的人也怔住了,完全弄不清到底是怎麼了。
我媽回來站在我們身旁,一手拉起我,一手拉起妹妹回家。
身後就聽見老妖后在那兒拍着大腿哭他兒子幫別人養孩子,進了屋子還能聽到奶奶在哭罵,但我確實沒聽到她沒提到野種野女人之類的話了。
到了屋子裡,我媽坐在椅子上,一指在椅子:“你們也坐下吧,我跟你們說說清楚。”
坐下後,我和妹妹聽到關於我們身世的真相,這個真相對於我們來說簡直是一場惡夢。
因爲這涉及到了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剛剛去世的爸爸並不是我們的親生父親,他五六歲時正是十年浩動,當時奶奶所在的xx兵隊將我爺爺關進牛棚,他做了件讓他終身負疚的事,將劇毒的六六粉用棍子叉着玩,又在牛棚裡的稀飯碗裡攪拌了下,我爺爺當夜就去世了。當時就一個個查了,根本查不出是誰下的毒。
大運動結束後,他依然很害怕,也很內疚,一直擔驚受怕。剛開始在街道火柴廠上班,後來又轉到環衛所。一直到三十多歲也沒能找上老婆,後來我媽帶着我,肚子裡還懷着妹妹逃亡到此,被他收留下來,在宋家那段時間,我媽發現了我爸的這個秘密,再後來我媽因爲遭人餡害入獄,因爲怕給我們留下陰影,所以一直不肯見面。
因爲多年前陷害她是因爲合夥股份公司紛爭,所以她出獄以後的第一件就是尋找仇家,現在已經奪得這家公司的所有權,所以想來接我們兄妹團聚,原來不肯相見,是因爲害怕仇家報復,禍及我們兄妹。
而我們現在這個爸爸自知高攀不上我媽,又得知我媽的仇家一直在找她的麻煩,所以就主動答應撫養我們兄妹以贖罪。
至於我們的親生父親也因爲合夥公司仇家的勢力強大而被對手做手腳僞造成車禍而死亡。
說完這個故事,我和妹妹都覺得有些天方夜譚,這些事也許可以解釋的通,但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原來我和妹妹與宋家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可以和奶奶二叔沒關係,但爸爸對我們這麼好,撫育我們十幾年,難道僅僅就是我媽說的這個原因?
我和妹妹呆呆地站在屋子裡,好久沒回過味來。
我注意到我媽臉上表情有了變化,不再是冷冰冰的,那麼溫柔,撫摸着我的頭:“你叫海平,和宋家沒有一點血緣關係,你是我們海家的人。”
我一動沒動,她那種親暱的動作讓我能感受到她就是我們的媽媽,再堅強冷漠的母親都不會棄兒女不顧。
媽媽要拉妹妹時,妹妹象被蛇咬了一口,一甩手掙脫開,渾身顫抖兇狠地叫道:“你就算是我們的媽媽,我也不可能跟着你去!”然後緊緊抱着我的背,把臉埋在我的衣服裡,抖的象秋風掃過的落葉。
我覺得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有誰能明白我和妹妹心中的感受?能理解這麼多年來我們兄妹是怎麼熬過來的?
失去的東西永遠不會再來了,就象躺在醫院裡身體冰冷的爸爸,不會再牽着我的手一道回家,不會再和我們坐在臺階上啃饅頭,不會在騎着車和我、妹妹在黑色中行走說話。
家,早已隨着爸爸的離去而消逝,心也破碎零落成泥。
媽媽沒有再堅持,只是默默地拿出戶口本遞給我,家主一欄寫着海蘭,長子海平,次女海英。
在隨後爭取撫養權的官司中,宋家完敗,除了我在心裡還保留着宋海平這個名字,已經和宋家沒有任何關係了。
我媽給了我一張銀行卡,密碼是我和妹妹生日組合,雖然我很堅強,但我沒有理由拒絕那張卡,妹妹需要用錢,靠我自己掙錢養活妹妹太艱難。
我把爸爸的所有東西都收藏起來,他是我爸,相濡以沫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是我爸,以後也是。
我很擔心妹妹,她情緒很不穩定,有時半夜哭醒,我只好讓她和我睡大牀,我們兄妹是一根藤上的兩個苦瓜啊。
不久環衛所有消息了,不認爲我爸是因公死亡,理由很簡單我爸是在家死亡,與因公無關,我找到所長大罵:“公務員喝酒死亡,嫖娼死亡都可以算因公,還有鉅額賠償,爲什麼我爸就沒有?”
罵歸罵,沒有就是沒有,罵也白罵。不過多少爭取了點可憐的撫卹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