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頭一看那人,就傻了一般,竟然會是陶小玲。
陶小玲也愣住了:“老班,學習委員……你們,怎麼來我家了?”臉上浮現出驚奇、驚喜交集的表情。
林彩雲和琪琪吃驚的樣子絕不亞於陶小玲,“這是你家?”
陶小玲臉紅紅的往裡走,馬上熱情招呼說:“是啊,別站着啊,快請坐。”
陶爺爺顫顫巍巍的樣子:“小玲啊,這是你林爺爺。”
陶小玲才注意到門後的騷老頭,羞澀地叫了聲:“林爺爺好!”
騷老頭呵呵笑:“老肖,原來你也是個孫女啊。”
老肖?我們三個人都呆住了,這哪出跟哪出啊?我比誰都要急,一把拉過騷老頭,把他按坐在板凳上:“爺爺,你說陶爺爺是老肖?他是肖漢之?”
陶小玲又找來幾條長板凳讓我們都坐下,又忙着去泡茶。
騷老頭點頭:“你猜對了,我前幾天到陵川去了,找到的肖三三,那孩子很可憐啊,打聽了他大伯一家很多年前就已經搬到了這兒來了,好不容易纔找到肖青海,沒想到老肖頭還活着,可是他已經改名換姓叫陶漢之了。”
陶漢之,不,應該是肖漢之,張張沒牙的嘴,細密的眼睛裡滿是滄桑,從瘦弱的胸膛裡擠出幾個字:“肖漢之?已經很長時間沒人這麼叫我了。”
陶小玲給我遞過茶水,肖老頭說:“小玲啊,你也坐下,聽聽爺爺說咱們家的事。”
陶小玲乖巧地嗯了聲和琪琪坐在一條板凳上,眼睛望着她的爺爺,眼神很複雜。
肖漢之接下來敘說了他過去的事,可能是年紀大了,經歷過太多的磨難,有時思維會跟不上,說話也有些絮絮叨叨,但我們大體上是聽懂了。
肖漢之和騷老頭根本就不是一個部隊,就象騷老頭所說的那樣,僅僅一面之交,那時是五零年,全國大部分解放,但青海及沙漠地帶仍然有殘匪和餘寇橫行無忌,肖漢之所在的第七縱隊就是肅清殘匪。
肖漢之是副隊長,騷老頭那時是我爺爺的警衛員,幫着跑跑腿送送信什麼的,爺爺的部隊換防經過陝西的時候,接到肖漢之支援的請求。
肖漢之說很慘烈,整個縱隊都打散了,他們的編制是四百人,比當時一個連的人還多點,和一股土匪遭遇上了,因爲是受到了伏擊,大隊長當時就被打死了,肖漢之逃出來求援。
接待肖漢之的人就是騷老頭,騷老頭把情況向我爺爺彙報後,我爺爺向上級請示後派出一個連的人火速前去增援,但他們到達那個伏擊的地方時,土匪早已經全部撤了,滿地全是七縱人的屍體。
當時的連長就問肖漢之怎麼辦?要不要跟隨他一同回去再想辦法?肖漢之眼睛都紅了,堅持要留下來尋找看看有沒有打散的弟兄。
他們把屍體收集起來挖坑埋了,竟然還有兩個人沒死,連長就叫軍醫救治,準備把他們帶回陝西,可那些人和肖漢之一樣倔強,寧死也不退,他們要報仇雪恨。
連長不可能陪同他們耗下去,還要加去交差,就留下一些物資和彈藥把他們安排在老鄉家裡,答應肖漢之幫他們找找在附近活動的三縱,好聯合起來。
後來肖漢之又找到了四個找打散的弟兄,七個人在老鄉家裡住了一段時間,就一直追蹤那股土匪。
追蹤的過程相當的艱辛,他們人太少,又不敢正面衝突,只能尾隨着尋找機會,這股土匪發現有人跟蹤,就一路撤退,一直退到青海附近的海北的剛察一個叫伊烏克的小土屯被經過的駐兵兵團發現,羣而殲之。
肖漢之參加了最後的戰鬥,打完之後他們七個人一路病餓而死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就留下了私生活在青海湖邊,和個漢族姑娘結婚了。
當時因爲剿匪的很多部隊派出去後就再無訊息,所以也沒人來找他,肖青海出生後,肖漢之回到了老家陵川,本來就想在陵川終老的,但不知道什麼原因,他沒說具體原因,又搬到了陶定村定居。
就這樣一直生活到了現在。
肖漢之說完讓陶小玲進他的屋子裡拿出一個黑色的小盒子,他顫抖的手打開盒子,拿出裡面的東西,那是一枚埋在一盒子沙子裡的勳章。
勳章上是一個五角星,星的上面是黨徽,字是從右往左圓孤開排列的,而且是繁體字,大意是:人民功臣,二等功。字跡斑駁模糊。
肖漢之說他現在只剩下這麼個勳章和殘存的記憶了,從來沒申請過救濟,即便在現在這麼生活貧困的情況下也沒有,他說他對不起死去的弟兄,因爲打仗的時候他先跑的。
先跑的意思就是他當時逃跑了,沒有跟任何人說,求援是後來的事,雖然得了個二等功,但他心裡有愧,這些沙子就遭遇戰大隊長躺下的那塊沙地,他把這二等功的功勞記在全隊人的身上。
我暈,難道騷老頭就是讓我們來聽肖漢之這老頭講一個老掉牙的故事嗎?肖漢之的故事縱然再悲壯,與我們的事一毛錢關係也沒有啊。
我看着騷老頭:“爺爺,你是讓我們來聽故事的?”
我想k爺提到的肖漢之知道真相,這個真相肖老頭竟然一點都沒沾上邊,我剛想再追問,林彩雲在桌子下悄悄地扯了我一把。
我識相地閉上了嘴巴,只見騷老頭雙手鄭重其事地接過勳章仔細地看了看,表情肅然。
肖漢之說:“小玲,讓你爸爸做飯招待客人。”陶小玲答應一聲出去了,騷老頭對我們三個人說:“你們跟她一道去吧。”
我擦,這是想把我們支開啊,我想說話表示反對,林彩雲在我手上掐了一把,我們只好起身跟着陶小玲往前面走。
陶小玲低着頭,一路上都沒說話,大概她是受了她爺爺故事的感染,正難受呢,這個話題很沉重,我們當然不會隨便說話。
肖青海的家比起他爸爸的稍好些,是二層露着紅色磚頭沒有粉牆的小樓,說是兩層,其實只是兩間平臺上蓋了個土地廟一樣的小披廈。
我們進了陶小玲的家,看到她的家實在是太寒磣了,裡面跟外面是一樣的,地上是坑窪不平的泥土地,屋子裡也沒有象樣的傢俱,一個不知道多少年月的黑色碗櫃靠牆放着,房子裡堆放着一袋袋的糧食,正中是一張桌子和四條長板凳。
我瞬間就明白汪玉兒說的那些話了,陶小玲家可不是一般的貧困,她能考上附中簡直是天賜的機會,附中在t市可以說是富家子弟的樂園,當然也不是說有錢就可以上了,必須有成績還要有錢,因爲附中的學費是全市最高的。
陶小玲紅着臉招呼我們坐下,又要給我們倒水,我忙說:“陶小玲,你別忙了,實際上我們今天來是有事的。”
林彩雲也是個見不得弱者的人,見陶小玲家裡條件這麼差,當初對陶小玲的鄙視就全沒了,拉着陶小玲的手說:“陶小玲,別忙了。”
陶小玲紅着臉輕輕掙脫她的手:“我叫爸爸去。”
我們坐在屋子裡,彼此對視,唉,我原來還以爲汪玉兒是故意跟我着玩的,就跟她倆把汪玉兒所說的話跟她們說了一遍。
琪琪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這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會有這種事情。”
林彩雲的同情心開始氾濫:“不行,我們得幫幫她。”
我故意揶揄她一句:“你當初還恨人家恨的要死了,現在又怎麼了?”
林彩雲瞪我一眼,腳在桌子下狠狠踢了我一腳,我正要反擊,門口一暗,陶小玲的爸爸回來了。
我們趕緊站了起來,陶小玲跟着後面:“爸,他們是我同學,爺爺讓你做飯。”
我們都叫了聲叔叔好,我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人會是陶小玲的爸爸,如果說他是陶小玲的爺爺我倒相信。
他穿着的衣服破爛的比街上的叫花子還要破,腳上穿着雙雨鞋,跟肖漢之一樣瘦小,臉上鬍子拉茬,憨厚的對我們笑:“坐吧,我去做飯。”
陶小玲要去幫着下園子割菜,她爸爸手裡拎着鐮刀說:“你去地裡叫你媽去到街上買點菜回來。”
看着這麼一家人忙碌我們都覺得如坐鍼氈,我嘆氣搖頭,還能說什麼呢,大概我除了回去讓騷老頭想辦法幫肖漢之點忙,沒什麼其他辦法好想的了。
但走政策的事可不是我們所想象的那麼簡單,年代久遠,又很早就和組織失去了聯繫,現在提起這事,不知道國家有沒有這樣的政策,可以救濟老兵的。
我們閒聊着,琪琪跺着腳說:“這屋子裡好冷。”林彩雲看了看牆壁:“牆到處都是牆縫,當然會冷。”我站起來:“不行了,我坐不住了。”起身直跺腳。
陶小玲的爸爸割了菜回來,又去淘米又是拎草,忙活了一陣子,陶小玲和她媽媽也回來了,陶小玲的臉型長的象她媽媽,身材長的象她爸爸。
我們打了招呼,陶小玲現在自然多了,臉上帶着笑容,倒了新燒的開水讓我們捂手:“冷吧,這屋子裡還不如爺爺的房子暖和。”
她媽媽在招呼她:“小玲,讓你爺爺來吃飯。”
我們跟着她一道來到後面,騷老頭的臉色很不好,不知道怎麼回事,陶小玲怯怯地叫了聲:“爺爺,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