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裡,馮濤年紀最長,這時候不免倚老賣老起來,“依我說,你就把面子往地上一擱,到老頭子榻前賠個不是,那不還是照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至於跟着我們瞎混?”
張昆呵呵一樂,也道:“是啊,是啊,趕緊回去把大權搶回來,將來哥幾個還等着你賞飯吃呢。”
邵雲繃着臉,置若罔聞,聽他們說夠了,才道:“都少廢話,給句明白的,這個忙你們倒是幫還是不幫?”
馮濤皺眉道:“不是我們不幫,只是就你這樣兒的,能吃得了這個苦?你啊,也就坐坐辦公室合適。”
古超從門外進來,邊走邊將手中的煙抽出來亂甩,看見邵雲,嘿嘿一笑,“喲,雲少來了,怎麼不知會一聲。”說着一壁倚在邵雲旁邊坐下,嗓門格外粗大,“你們家老爺子還好不?當初他是怎麼說我們來着?”
他眼一眯,似在回憶,“說我們是流氓,人渣!嗨!”手一拍邵雲的肩,“你怎麼敢又揹着他跟我們來往啦?”
邵雲臉色鐵青,馮濤立刻丟了個眼色給古超,喝道:“你別一來就噴糞,他心裡正堵着呢。”
古超也就是玩笑兩句,豈能不知邵雲的處境,一看這情形,立刻見好就收。
張昆拗不過,才吐口道:“我那兒倒是有一批羊毛衫,外貿挑次下來的,料子沒的說,可惜美國佬質檢太嚴,愣給涮下一批來,差點沒折死我。這麼着,我全給你,朋友一場,也別錢不錢的,你能賣掉多少,都算你掙的。”
邵雲面色和緩下來,低聲道:“那不成,還是按你們的規矩算,錢該怎麼給就怎麼給。”
馮濤聽了,少不得也要出份力,“衡山路上我那間鋪子上個禮拜剛騰空,還沒來得及招租呢,你擺那兒得了。”
張昆點頭道:“那地界兒不錯,女孩子逛得多,肯定有生意。”
古超一拍胸脯,朗聲道:“既然這樣,哥哥我跟你一起練攤去,多個人多份力。”
馮濤乜斜着看他,“你不是衝阿雲去的,是衝那裡的女孩子去的吧。”
衆人都樂。
邵雲問:“什麼時候去拿貨?”
張昆道:“你有空隨時可以啊。”
“那就現在去。”邵雲速來是雷厲風行的脾氣。
古超也站起來,“我陪你一塊兒去。”
走到門口,馮濤叫住邵雲,“你現在的房子真住不得,別跟自己擰,搬我那兒去,我那棟公寓空着也是空着。”
邵雲低頭笑笑,說:“謝了濤哥,我也不能老靠着你們白吃白喝。那裡還行,無非是個睡覺的地方。”
馮濤搖頭嘆氣,也就不再說什麼了,思忖片刻,又從抽屜裡掏出一沓鈔票,走過去往邵雲手裡塞,“奶粉錢。權當我們這幾個叔叔對孩子的一點心意。”
幾個人都把原本嘻笑的臉收了一收,凝重的目光齊刷刷的投向年輕的父親。
邵雲從心頭熱起來,用力一抿嘴,沒有推辭,“你們的好處我都記着,將來一定加倍還。”
第二天,邵雲一早就在衡山路上擺好了攤,古超也趕來幫忙,他本就是練攤的出身,門面佈局都比邵雲有經驗。不到九點,兩人就站在窄小的鋪子外篤定的抽菸了。
上午人不多,臨近的鋪子也都有些懶懶散散的。古超乘機揪住邵雲說話。
“你真打算這麼混下去了?”
邵雲優雅的將手裡燃着的煙用手指稍稍彈了一下,又送到嘴邊,緩緩的抽着,似笑非笑的望着古超,“靠自己活着不是挺好的?”
古超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好個屁!我要是有個富貴的爹,還跑出來喝這西北風??讓我天天給他**丫子我都樂意!”
邵雲嗤之以鼻,不想理他,轉過頭去看遠處。
古超悻悻道:“你就是讀書讀多了,大概把腦子給搞壞了。放着好日子不會過!”
幾個女孩唧唧喳喳的走過來,停在他們鋪子面前看衣服。古超這纔來了興致,走過去道:“美女,看中什麼沒有?”
一個大眼睛的女孩子疑惑的問:“你是老闆麼?”
古超嘻嘻一笑,指指邵雲,“老闆是他,我只負責給他打工。”
邵雲回過頭來,微微點了點頭。
“哎,我說那位帥哥,這件多少錢?”另一個大膽的女孩手裡捏着一件深藍色的毛衣笑眯眯的盯着邵雲問。
邵雲稍一愣神,略帶尷尬道:“九十。”
“這麼貴啊,能不能便宜點兒。”
邵雲倒不知怎麼應對了,他還從來沒做過生意。
古超走上去,嘰哩呱啦和那女孩討價還價了一番,最後便宜了二十了事。古超還作出一副沉痛的樣子對那姑娘道:“我這回虧大發了,你怎麼也得叫我聲‘帥哥’補償補償。”
女孩子一揚脖子,口氣沖沖的道:“那我可不能昧着良心說話,你哪裡帥啦。”
古超的確長得有些抱歉,光一雙金魚眼就跟“帥”字完全靠不上邊兒,此刻自找了個釘子碰,倒被噎得直翻眼睛。
等頭撥客人走了,邵雲蹙眉問古超,“虧本咱也賣啊?”
古超“切”了他一聲,“你還真信昆子那人渣的話?他說這貨賣九十,那估摸着能值三十就不錯了,奸商奸商,無奸不商。”
幾天下來,邵雲的臉皮也跟着厚起來,甚至敢當街吆喝兩句了。有時候古超有事不來,他一個人也能應付得下來。
到了下午,依舊是人來人往,邵雲忙得團團轉。
一輛銀色的奔馳在街對角停下,車裡鑽出來一個短髮女孩,倚在門邊朝着他這邊張望了好一會兒。
邵雲偶然間回頭,看到了對面的那輛車,微微一怔,目光向上移動,果然是她。
施敏見他瞧見了自己,便順勢走了過來,兩人面對面站着,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還是施敏先道:“我出來辦事,沒想到在這裡看見你。”
邵雲咧嘴笑笑,有點生硬。
“……生意好麼?”
邵雲聳聳肩,道:“還行。”
一個客人在裡面問邵雲價錢,邵雲扭頭回了一句,腳下卻不動。
“不會耽誤你做事罷?”施敏依然很客氣。
邵雲只是望着她,看她氣定神閒下面流露的一絲失意,她總是這樣,即使在乎,也會裝出一副很瀟灑的樣子。
“生意多一點,少一點,我無所謂。”
施敏默默的聽着,然後揚起臉來,終於悵悵的說:“沒想到我們會走有今天。”
“我也沒想到。”邵雲嗓音低沉下來,他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許歉然,“施敏,對不起。”
施敏見他這樣,反而有些難受,強笑着搖搖頭。
“你其實不愛她,是麼?如果你真的愛她,以你的性格,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和她結婚,而不是藏着掖着。”
邵雲怔忡的盯着施敏的嘴巴,似乎難於消化她剛纔說出來的話,他當然明白施敏所說的“她”是誰。
他很少考慮過關於愛情這個問題,總覺得那是婆媽的男人才會掛在嘴邊的詞語。對他來說,事情只分兩種,該做的和不該做的。
的確,他喜歡曼綺,所以會情不自禁的接近她,但是他從一開始就非常清楚自己跟曼綺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走到一起,他們之間有太多的阻隔,他沒能力和勇氣跨越過去。
可是施敏的話令他心驚,他不得不自問,走到這一步是因爲他對曼綺的愛不夠麼?
“你可憐她,覺得對不起她,所以沒辦法面對你爸爸,我說得沒錯罷?”
邵雲無法回答,只是沉默。
施敏低頭去看地上,用腳把玩着一個礦泉水的瓶蓋,復又擡頭笑笑說:“當然,你也不見得愛我。你只是習慣了有我在你身邊。”
邵雲眉心緊緊擰在了一起,他重新望着施敏,欲言又止。
也許,她說得沒錯,他們解除婚約後,他並未覺得有多痛苦,只是深深感到對不住她,這樣的感覺,大概的確並非愛情,這樣想着,依舊覺得難過。
從他離經叛道的那一刻起,就只有她最懂自己,始終關心着他,在他憤懣的青少年時期有了一條可以宣泄的通道,儘管那是遠遠不夠的。
可是現在,連她終於也要離開自己了。
邵雲苦笑了一下,才道:“我的愛,對你重要麼?”
施敏長久的撥弄着那個紅色的蓋子,終於擡起頭來,看着他,平靜的說:“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她最後說:“有時間還是回去看看吧,他畢竟是你爸爸。”她轉身朝自己的車走過去,跨出去了兩步,又扭身看着邵雲。
“我見過你跟她在H市的照片,有人匿名寄給我的,我想,這個人,一定很‘關心’你。”
施敏說畢,匆匆的過街,上車,很快消失在街的盡頭。
邵雲呆呆的望着車離開的方向,心裡反覆咀嚼她說的最後那句話。
會是誰?會是誰做了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