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雲把厚厚的資料呈到邵俊邦的桌上,然後在他對面坐下。
邵俊邦接到手裡,掂了掂,道:“看來你這趟日本之行收穫不小呃!”
邵雲沉穩的笑了笑,娓娓道來,“我仔細對比過了,我們的機械加工能力不比日本本國的差,但勞動力成本要低很多,更重要的是,在國內採購金屬材料的便利以及價格優勢都是日本所不能比的。這對日本公司來說是最致命的吸引力。在我接觸的幾家企業中,富之達的合作意向最高,他們的總經理井田跟我有過三次接觸,有關數據我也一一給井田先生做了展示,他對我們很有信心。”
邵俊邦點頭,“雖然機械加工已經不再是邵氏的重頭,但作爲傳統行業,我們也曾經算領軍人物,如果可以打入國外市場,或許還能再走上一步。”他徐徐的說着,讚許的目光投向邵雲,緩緩道:“阿雲,你真的長進了,做事也開始用心,這很好。”
邵雲只笑不語,在心裡對邵俊邦道:“這算不了什麼,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服口服的把屁股底下的這張位子讓出來。”
談到差不多的時候,邵雲才提及曼芝想回公司的事。
邵俊邦欣悅道:“我也一直希望她能回來。唔……剛好運作部有個助理的位子空出來,我替她留着,你跟她好好商量商量,儘快就位吧。”
邵俊邦的爽快在邵雲的意料之內,怎麼說,曼芝也曾經是他的助理,而且頗得他的賞識,但同時也有些驚詫,因爲他適才提到的這個職位並不低。
運作部是集團的指揮部,爲了行駛高效,人員極其精簡,部長是邵俊邦兼的,邵俊邦平時要照顧的方方面面太多,因而運作部的常規事宜基本都是助理在拿主意。
邵雲遲疑了一下道:“曼芝她太年輕,恐怕不一定能做得下來。”
邵俊邦很有信心的說:“阿雲,你小看曼芝了,她雖然年紀不大,做事卻相當老練,也很有頭腦,我絕對放心。況且,跟運作部交流最多的就數你們企劃部了,你作爲部長,以後很多方面的溝通就通暢多了,兩個人上班來不及做完的事情,下了班還可以接着開會討論嘛,哈哈。”他說到後面竟然詼諧的笑起來。
邵雲哼笑了一聲,也沒在意。想起自己和前一任運作助理的確頗多過節,換了曼芝,自然可以免去很多麻煩,當下也沒覺得不好。
邵俊邦一時高興,去一旁的酒櫃裡取出兩隻高腳杯,分別注入紅酒,擡手遞了一杯給邵雲,“來,預祝你的計劃早日成功。”
酒櫃是邵俊康留下的,邵雲眼見他輕車熟路的這番操作,心中不太是滋味,他沒有將酒飲下,而是擱回了桌上,扯動嘴角,淡淡道:“等簽完合同再說吧。”
邵俊邦的神色略略僵硬了一下,但瞬間就恢復了自然,呵呵笑着掩飾自己的尷尬,“說得對,那麼,我等你的好消息。”
邵雲站起來,禮節性的對他微微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日光從藍色玻璃外面投射進來,桌面上倒映出一個濃密的剪影。邵俊邦冷眼望着,自己都覺得有點猙獰,但他沒覺得可怕,朝着它狠狠的笑了一聲,彷彿出氣一般。
曼芝終於回到了她朝思暮想的職場,成了一名標準的上班族。當然,比起其他同事來,她要幸運得多,不費吹灰之力就坐上了相當高的位置。
在任何一個集團中,總會有特權階級,以及與之相伴的特殊待遇和權利。從前曼芝與它對立的時候,只能仰望,總覺得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遙遠,如今一下子成了其中的一員,除了最初進入時感受到的無功受祿的侷促外,隨着時間漸移,更重要的是工作本身帶給她的巨大的成就感和滿足感,也就潛移默化的接受了這一事實,在某種程度上成爲一種理所當然。
也許是嚮往得太久,她完全適應,甚至可以說是高度響應着邵氏高節奏的工作效率。能夠重新在邵俊邦的手下供職,並得到他的悉心指點,這對曼芝來說無疑是最值得欣喜的一件事了。
邵俊邦沒有食言,他果然非常看重曼芝,除了給她一個大的發展空間外,更多的是和她作一些具體案例的分析和交流,幾乎是手把手的在教她該如何圓潤周全的處事。曼芝再一次找回了從前跟與他共事時的默契和信任。
曼芝天生沒有傲慢的細胞,即使現在做了邵雲的夫人,高級指揮部的助理,她待人依舊謙和有禮,和從前無異。
她全神貫注的工作,效率也高,漸漸的,能力得到了與她合作的同事及部門的認可,那些原本把她視爲附屬物或者花瓶的聲音低了下去,人們開始習慣稱呼她蘇助理,哪怕是在揹着她的場合,而不像剛開始那樣總愛偷偷喚她邵雲的太太。
企業的流動一向是頻繁的,兩年多的時間,辦公室裡早替換成了一批新面孔,包括邵雲從前的秘書陸芳,總秘小喬以及行政部,人事部的一羣年輕女孩,基本都走了七七八八,幾乎不剩什麼她認識的人了。唯有幾個主要部門的領導,曼芝瞅着仍有些眼熟,只是從前來往甚少,彼此並不相熟。他們對曼芝估計已經完全沒印象了,即使有,也是從最新流行的八卦新聞中聽來的傳聞而已。
新鮮血液對曼芝來說沒什麼不好,至少可以不必被舊識捉住盤問兩年裡的前塵往事,那些都是她不敢說,不想提的傷疤,只想永遠掩蓋着,小心的繞過。
曼芝並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年輕女職員心目中的偶像,一個成功的灰姑娘。
這樣的故事在這樣的世界似乎永遠不會嫌多,每個平凡或不平凡的女孩都在做着同樣的夢,自己是夢裡那個主角,夢的另一頭,是騎着白馬翩然守候的英俊王子。而現實生活中,等同的例子雖說不少,但發生在身邊的卻並不多,一旦發現,女孩子們總愛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傳一傳,感嘆一番,甚至在心裡跟曼芝自比一下,結果或悵然若失或信心十足。
沒有人明白曼芝走到今天付出的沉重代價,包含着血與淚的辛酸過往。也沒有人會相信即使是今天的曼芝,內心其實還有着深深的無奈和彷徨。人們看到的只是一個成功白領形象的曼芝,一個衣着光鮮,永遠懂得矜持微笑的曼芝,一個被丈夫照顧得體貼入微的曼芝。
因爲在同一家公司,曼芝和邵雲難免會很惹眼的出雙入對,成爲令無數女孩豔羨的佳偶。好在他們均不是那種善於在公衆面前展露親暱的外向型情侶。每天一起到了公司,就分頭做事,中間即使偶爾碰面,也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臉,待對方與任何其他同事無異,打情罵俏這種事更是與這對夫妻無緣。有些新來的職員,如果不聽老員工的介紹,甚至不知道他們竟然是夫婦。
當然,偶爾兩人在偏僻的樓道里狹路相逢,邵雲也會心血來潮,乘四下無人之際“非禮”一下曼芝,搞得她面紅耳赤,卻又對他無可奈何。
邵雲愛極了她被自己親暱過後的窘樣,完全失去了從前面對着他時的那種犀利和精明,在他看來,這纔是一個女孩子該有的模樣。
保持這種淡漠的公衆形象雖非兩人故意所爲,但好處還是有的,不至於招惹來太多的閒話和嫉妒。在公事上,人們也愈加能將兩人分得很清,邵副總是邵副總,蘇助理是蘇助理。
曼芝加班的時間遠比邵雲多,她狂熱的愛着這份工作,常常做到天色漸黑仍不自知。
辦公室內人煙稀少的時候,邵雲就會去敲她辦公室的門,“小姐,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曼芝擡頭見到他不耐的表情,就明白該回家了,於是歉然的笑笑,起身收拾了東西,乖乖跟他回去。
有一天,他對她說:“你應該學會開車。”
然後直接代她向邵俊邦請了假,逼她在三個月內學完。生活方面,她不太跟他頂牛,他說什麼,只要自己不覺得爲難,通常都依着去做了。好在她天資聰穎,學什麼都快,三個月後果然全部考過。邵雲通過關係幫曼芝把駕照提前領了出來。那天到家,車庫裡停了一輛新的VolvoS40,是給她準備的。
邵雲對她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是那種喜歡時常把甜言蜜語掛在嘴邊的人,想到什麼,他會直接去做,而不是徵詢她的意見。
他帶她去高級餐廳,教她如何恰當的使用西式餐具,如何分辨紅酒的優劣;給她指點衣服樣式,顏色的搭配;給她配了健身卡,每週再忙都會拖她去俱樂部健身一次;興致好的時候,他去打網球,也會拉上曼芝一起去,他教她怎麼發力,如何接球,可她依舊打得很爛,她覺得自己天生與這些時髦玩意兒無緣,置身其中,也不覺得享受,不像他,玩什麼都應付自如。幾次之後,就賴着不想去了,他也不勉強她,只是對她睥睨。
唯有兩人獨處的時候,他纔會流露出濃得化不開的迷戀,然而曼芝總會覺得他貪戀自己的身體勝過喜歡她這個人,有時候,她想跟他談點公事或是其他,邵雲卻不甚愛聽,只是膩着她,常常糾纏得她喘不過氣來,每當此時,她才發現他仍是那個霸道且蠻橫的人。
她的生活在外人眼裡幾乎算得上完美,然而揹着人的時候,曼芝心裡也會隱約悵然,如果讓她自己選,她大約是不會嫁給邵雲這樣的人的。
他們天生不是一路人,只是被命運開了個玩笑,綁到一起,她無法真切的融入他的世界,就如他也無法真正懂得她的心思一樣。
夜深人靜之時,內心常有一股不受控制的虛空和不踏實感襲來,彷彿絕症一般,揮不去,也趕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