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明珠對聶柔其實有些敬畏的感覺,但聽聶玄的去和她聊過幾次之後,就只剩下了敬,沒了畏。有時在公主府一待就是大半天,聶玄下朝了還要親自到公主府去接人。
好在白琦菲嫁人後偶爾往來太子府,倒是幫蔣明珠收了收心。
沈瑤卻好像是真的傷了心,怎麼都不願出家門,和賀國公府的親事也半點音訊都無。
對她的事,蔣明珠倒不怎麼擔心,她很瞭解蔣敏,她和沈凌都是極有主意的人,總不會任由女兒這樣逃避下去。但白琦菲對這個小姑子的事很是上心,偶爾過來,和蔣明珠聊天的時候也難免說到。
蔣明珠不好告訴她沈瑤喜歡宋清又被拒的事,只得把話題往別的方面引,笑道:“白姐姐,聽說前些日子你生辰,你們府上請了之南的戲班子,很有意思,現在京裡好些人家也都跟着請他們呢。”
白琦菲道:“確是挺有意思的,咱們這兒的戲多半生旦都是男子,他們卻全是女子扮的。娘本是一時興起,請了我家鄉的戲班子來,沒想到倒一時成風了。”
蔣明珠笑:“可見姑母當真是把你當女兒來疼呢。”
白琦菲點點頭,也是笑意盈盈,正想開口,旋即卻又停住了,衝她勉強一笑,忍不住皺了皺眉。
蔣明珠忙道:“怎麼了?”
白琦菲面色有些變了,蒼白着臉搖了搖頭,想要起身謝罪。蔣明珠心裡不由咯噔一下,心道不是蔣明瑾真給她添堵了吧?
白琦菲嫁進沈家後,差不多每個月都會到她這裡坐一坐,這四五個月來,蔣明珠也旁敲側擊地問過,知道沈策幾乎是一步都不往蔣明瑾那兒去的,和她也很是恩愛,忽見她這樣,不由有些擔心。
還是白琦菲身邊的丫頭機靈,看她急的都站了起來,忙笑道:“太子妃別擔心,我家夫人是有喜了,並不是身子不適。”
蔣明珠一愣,輕呼了一聲,連忙過來扶住了白琦菲:“這樣大的喜事,白姐姐怎麼不早說!別多禮了,快坐下快坐下。”
白琦菲紅了面頰:“先也不確定呢,上個月找大夫來看過,才知道的……娘說小孩子金貴,經不起唸叨,所以也不讓我們說,上個月就一直在家裡待着。家裡小瑤她們也是這個月才知道的。”
蔣明珠這纔想起來上個月確實沒見着白琦菲,只不過她平日裡少有閒暇的時候,好些時日都是在聶柔那裡,偶爾還要回蔣府去看宋薇和裴氏她們,便也沒往心裡去。沒想到白琦菲竟是這麼快就有了好消息。
他們成親是在中秋時節,這會兒也纔到年底,蔣明珠心裡替他們高興,歡喜道:“恭喜白姐姐了!”
白琦菲溫柔地笑笑,兩人又坐着說了會兒話,她便起身告辭了。蔣明珠瞧着外頭像是要下雪的樣子,忙叫過兩個侍衛,吩咐他們護送白琦菲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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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臘月之後天氣就越發寒冷,到了屋子外頭,呵氣都能凝成白霧,蔣明珠卻還是把人送到了門口,又好心情地說要去採幾隻梅花回去插瓶。
素和看她沒穿披風,應了一聲回去取披風了,素月便陪着她往花園去,見她一直笑盈盈的,便打趣道:“小姐這會兒還高興呢,回頭可就要懊惱了。長公主這幾日又不在京城,白家小姐又有了身孕,不好常常出門,往後小姐又要無聊了。”
蔣明珠不以爲意:“年節下事情多得恨不得能長四隻手呢,皇姐也就是不耐煩在京城裡應酬往來,纔去西山暫住一個月。在家的時候還有娘在,今年可只有咱們自個兒來操持了,哪兒顧得上無聊?”
她一邊說一邊往手裡呵了口氣,仰着頭仔細地看一樹梅花。
這一株白梅已經開得很盛了,因爲午後飄過一場細雨,這會兒有些花瓣上凝了晶亮晶亮的一層薄冰,把花瓣凍在其中,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好看。
蔣明珠忍不住墊起腳來,想去碰一碰最近的一朵冰花。
聶玄剛回府,聽說她在花園,便尋了過來,正好遇着送衣服過來的素和,兩人一道走到近前,正好瞧見蔣明珠伸手摺了一隻寒梅。
她今日穿了一身紅衣,站在這一園白梅中,便格外顯眼,白梅如雪,紅衣似火,聶玄一眼看去竟有些呆住了。
蔣明珠也很快就瞧見了他,連忙緊走了幾步過來,獻寶般把方纔折的花給他看:“殿下快看,這花上頭凝了一層薄冰,我還想着採回去就化了,沒法給你看,這麼巧你就來了!”
聶玄心裡歡喜,眼底盡是笑意,點了點頭,伸手揉了揉她凍得通紅的耳朵,含笑道:“好看。”
一旁的兩個丫頭頓時都低下了頭去,不敢再看,蔣明珠一頓之後也飛快地往後縮了一步。
聶玄伸手從素和手裡接過披風,親手給她繫上:“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在屋裡頭待着?”
蔣明珠這纔想起來白琦菲說的事,連忙笑道:“哦,方纔出來送白姐姐,就順路過來折幾枝花。對了,殿下,白姐姐有喜了!”
聶玄倒是並不沒怎麼在意,聽過就算了,只牽了她的手,笑着點點頭:“嗯,那得恭喜他們了。”
兩人說話間就回了屋裡,蔣明珠歡喜地把方纔折的花插在瓶中,又續了些水,聶玄便也笑眯眯地看着她。待她打理好了,才把人叫到身邊,攬着坐下了:“明兒就小年了,給你娘那裡送年節禮了麼?”
他們成親這半年多的時間,蔣明珠也習慣了在只有兩人的時候和他親近地坐在一起,笑道:“送了,還有大皇子府上、皇姐府上、表哥家、姑母家都送過了。”
聶玄“嗯”了一聲:“秦緋和樑盈盈家裡也送一份,你自己拿捏,不必太厚,不失禮儀就可以。”
“嗯,也打發人送了,和秦妃、樑妃都說過,”聽他過問起家裡的事,蔣明珠便下意識地給他“回報”:“田莊今年的賬也都好了,就是鋪子裡纔剛開始盤賬,還得有幾天才能把總的賬目交過來。”
聶玄看她一臉回報功課的樣子,撐不住笑了出來:“現在可跟去年不一樣了,我就是隨口一問,你給我報告這麼多做什麼?家裡的這些事你做主就好了。”
蔣明珠方纔是下意識地說了,聽他這麼一說自己也樂了,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自己還在爲家裡祖母、姨娘、庶姐妹的事一個頭兩個大,如今卻成了他的妻子。這一年來發生了太多的事,磕磕絆絆的,這樣的機緣巧合,也許只能用天意來形容吧。
聶玄聽她說了這個感慨,卻是笑了起來,蔣明珠問他笑什麼,他也不答,只一使力把人打橫抱了起來。蔣明珠不敢掙扎,怕他一個抱不穩兩個人都摔了,只得捶了一下他的肩:“殿下幹嘛?嚇着人了!”
聶玄把她放在牀上,傾身俯下去,湊在她耳邊輕笑:“聽你方纔那麼一說,我纔想起來,咱們好像還缺了點什麼。”
他聲音低沉,卻透着親暱的笑,蔣明珠便猜到了七八分,紅着臉低聲道:“缺什麼?”
“嗯,家裡只有兩個人,是有點冷清了,”聶玄故作正經,沉聲道:“到明年這會兒,咱們是不是該添個人?”
方纔兩人還說到了白琦菲有孕的事,蔣明珠自然聽得明白他的意思,卻笑着推他,故作疑惑:“哦?殿下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我給殿下參謀參謀,也別等明年啦,年前就把人娶回來?”
聶玄捏了捏她通紅的耳垂,拖長了聲音“哦?”了一聲,慢條斯理道:“那我回頭讓母后給物色一個去?”
蔣明珠瞪了他一眼,雙臂環上他的背:“不許,殿下應了我的。”
聶玄好笑:“那還敢裝聽不懂麼?”
蔣明珠紅着臉搖了搖頭。聶玄這才滿意,笑着把人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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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白琦菲有孕之前,蔣明珠當真沒怎麼想過孩子的事,她成天都有事做,並不覺得日子過得快。但聶玄這麼一提,她自己便也有些在意,白琦菲成親不過四個多月,如今已有喜訊了,她嫁進太子府已有半年,卻始終沒有動靜,何皇后卻也從未過問,從未給過她壓力,這裡頭聶玄爲她承擔了多少,不必細想也能知道。
她想得出神,連莊嬤嬤從外頭打了簾子進來也沒察覺。
莊嬤嬤看她一早上都沒翻過一頁書,便知道她有心事,把手裡的禮單往几案上一放,才笑道:“娘娘,這是今日秦妃、樑妃家中送來的回禮。”
蔣明珠這纔打起精神粗粗一看,兩家的回禮都比太子府送出的年節禮豐厚很多,尤其是樑妃家中送的,從頭到尾寫滿了長長的一張禮單,尋常的年節禮自然都有,此外還加上了不少金玉珠寶,甚至還投聶玄所好,蒐羅了幾本孤本古籍和一幅蕭嶺的字畫,當真可算是下了大本錢,看的蔣明珠也不由咋舌:“嬤嬤,工部侍郎的俸祿有這麼高?”
莊嬤嬤倒是對樑家的背景很清楚,笑道:“娘娘忘了麼,樑妃的母親出生東江顧氏,是赫赫有名的海商,雖是旁支,也是家資鉅富,這點錢財還不在話下。”
當初她跟蔣明珠說的時候,蔣明珠也就是有個大概的印象罷了,這幾個月看了不少本朝史書,倒是對東江顧氏很有印象,驚訝道:“是開國的孝賢皇后所在的東江顧氏?”
莊嬤嬤點頭:“正是,不過樑妃的母親是旁支了。顧家嫡系一直可謂枝繁葉茂,人才輩出。旁支雖也有出息的,但跟嫡系比起來,就不值一提了。”
這便是題外話了,蔣明珠平日裡對這些極有興趣,若是聽到了,定時要弄清楚的,今日卻只是點了點頭,又埋頭去看着賬目發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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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嬤嬤弄不清她在想什麼,也不好直接去問,正想着先出去,就見素月匆匆忙忙衝進了,急道:“小姐,不好了!”
宮裡頭最忌宮女太監回話的時候說“主子,不好了,”“主子,大事不好了”,莊嬤嬤一聽便皺緊了眉:“怎麼回話呢?還有沒有點規矩?!”
蔣明珠倒沒有那麼多忌諱,怕素月要說的真是十萬火急的事,連忙把莊嬤嬤攔下了,看向素月:“嬤嬤,規矩可以慢慢教,素月,有什麼事你先說。”
素月自己也知道方纔那聲喊話大爲不妥,但確實事出突然,也顧不上謝罪,連忙道:“方纔府上來人,說老太太的病忽然就起了變化,不但口不能言,還手腳抽搐,大夫們都嚇得不敢開方,老爺又不在京城,求小姐請個太醫去瞧瞧。”
蔣雲今天陪着皇帝祭天壇去了,就算得了消息從京郊趕回來大約也要到入夜。蔣明珠知道既是夜雪過來傳話的,必定不會有詐,便吩咐莊嬤嬤去請個太醫,隨夜雪去蔣府。
素月原本以爲她也會過府去瞧瞧,誰料她吩咐了一聲,便又坐下了,反而讓莊嬤嬤去打聽下蔣家出了什麼事。
莊嬤嬤倒是點了點頭,顯然十分贊同她的做法:“娘娘安心,我這就去,定把事情弄個清楚。”
蔣明珠知道她有這個能力,也笑了笑,交待道:“也不必太急,側面打聽着就行了,回頭我再問問夜雪,也就清楚了。”
素月還是有點不解:“小姐,咱們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麼?”
“不急,這會兒回去,不管跟咱們有沒有關係,他們多半都要攀扯上來,何必去找這個麻煩,”蔣明珠搖頭:“再說,我給她請太醫,那是情分,可不是本份。這會兒上趕着回去,沒的讓人以爲我和她有多親近呢。”
家裡總共就那麼幾個人,宋薇和裴氏如今與蔣老太太頗有點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是絕不會去招惹她的,蔣蓉蓉雖率直,卻也很聽裴氏的話,何況她日日照顧裴氏,也沒有空閒去惹是生非。剩下的無非就是蔣明瑜、蔣雲和蔣志飛,他們平常會與蔣老太太接觸,這次的事多半也和他們有關。
素月一想也是,想想從前在蔣老太太那裡受的氣,方纔那點憐憫也散的差不多了:“小姐,那我送太醫過去,讓夜雪進來回話吧。”
蔣明珠想了想,便點頭把夜雪叫了進來,夜雪是當初聶玄給她的人,自然不比尋常丫頭,雖日日跟在宋薇身邊,對蔣家內外的事卻都瞭若指掌。朝蔣明珠躬身行了一禮,便解釋道:“原是昨夜的事了,不過老太太今日睡醒了才成了這樣,所以這會兒纔來報。”
蔣明珠點頭示意她接着說。
夜雪便道:“昨兒夜裡老爺回來的時候氣紅了眼,請了家法就要懲治三小姐和小少爺,三小姐和小少爺都捱了幾板子,小少爺當場就哭得天昏地暗的,說老爺要打死他。三小姐則一直在罵着‘狐狸精’之類。”
蔣明珠聽得有點無語,只聽這個詞便猜到了一點:“我爹外頭養的那個茶坊的姑娘被他們知道了?”
夜雪微微點頭,接着道:“不止這樣,聽說三小姐和小少爺還花了不少銀兩,買通了那位姑娘的下人,給她下了藥,昨兒老爺去的時候,那位姑娘剛落下胎來。”
蔣明珠皺了皺眉,有點不敢置信:“蔣明瑜有這個能耐?我怎麼有點不信呢。”
夜雪微微抿了抿脣:“小少爺和三小姐都說,他根本不知道‘那狐狸精有了野種’,老爺聽了這話,氣得親自拿了板子要上去打。老太太聞訊趕過去的時候,整好趕上了這當口,一下子就撲在小少爺身上。老爺這板子雖沒打下去,老太太卻是受了驚嚇了。晚上還沒見有什麼,今兒一早就不太好了。”
她三兩句話就把事情說清了,蔣明珠卻還是有點不信:“蔣明瑜和蔣志飛那裡你可查了?當真是他們做的?”
夜雪搖搖頭:“多半不是,我看三小姐確實是找人查過她,卻並沒能查出個什麼確切的消息來。她說的多半是真的,她應該不知道那位梅姑娘懷胎的事。只不過蔣老爺一時急痛攻心,根本不信她。”
蔣明珠也不知是嘲諷還是憐憫,淡淡點了點頭:“從前柳氏的手段,這位梅姑娘倒是用得更純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