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玄說完,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才冷淡道:“看在你夫人的份上,今日我不追究你對明珠出言不遜的事。”
“蔣明瑾,顛倒是非的事你做了也不是一件兩件,從前的事我原本忘得差不多了,你若好好在沈家過日子,我也沒打算再把你如何,你卻偏偏要犯到我手上,那就怪不得我了。”蔣明珠看了看一臉不甘不信的蔣明瑾,轉頭對聶玄道:“殿下,她方纔說的那些,是她提出來與我結盟的法子。”
聶玄隨意地點了點頭:“這種心思毒辣的人,留着也是禍患,拉下去杖斃吧。”
沈策驀然一驚,頓時回過神來,看着蔣明瑾的目光變了又變,神情複雜。卻到底沒有開口說話。只擡了頭看向蔣明珠,似是拿不準該不該求情。
蔣明珠正眼都沒落到他身上,冷笑了一聲,轉頭對聶玄輕聲道:“殿下,別髒了咱們家裡的地方,送去衙門吧,毒害正室和嫡子,該如何便是如何。”
她知道聶玄要直接杖斃蔣明瑾,是爲了給沈家和蔣家留一點體面,但沈策這種性子,若不是痛得狠了,怎麼會記得住教訓!她就是要讓沈策知道,是他間接害得白琦菲早產,害了沈家一直以來家風好的名聲。
至於蔣家的名聲,她從來也沒在乎過。
聶玄眉心微蹙:“當真要這麼做?”
蔣明珠毫不遲疑地點了頭,聶玄便也不再多說,只叫過蕭文遠來吩咐道:“蕭文遠,你親自把人送去,她嘴裡話太多,弄乾淨再送去,免得污了別人的耳朵。還有,告訴京兆尹,她不但加害主母,還辱及太子妃,判得輕了,我心裡不痛快。”
蔣明瑾一聽這話,便知道自己是再無活路了,面如死灰地跌坐了下去。她被帶來之前就知道今日是凶多吉少,只想拖蔣明珠同歸於盡,此刻更是再無所顧忌,猛地爬起來朝蔣明珠衝過去:“你爲什麼要跟我過不去!你肚子裡還有孩子,你就一點都不爲他積德麼!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自然早就有侍衛過來攔住了,蔣明珠站在聶玄身側,絲毫沒有動搖,只簡單道:“你罪有應得。”
聶玄一揮手,蕭文遠躬身領命,立刻便有侍衛上來將狀若瘋癲的蔣明瑾拉了出去。蔣明珠始終抿着脣,再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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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月上中天,白琦菲終於平安生下了一個男孩兒,阮斛救治了幾乎一整天,一出來便差點暈過去,聶玄忙命人把人扶了,讓他到偏殿歇着。
沈策聽到母子平安還有點發愣,蔣明珠心裡對他極失望,也不願搭理他,只叫過素和:“你幫我把小瑤送回去,也去沈家報個平安,讓姑父和姑母放心。另外,安排白姐姐帶來的丫頭婆子在廂房住下來照顧她。”
她自己本也有孕在身,雖說平日裡身體強健,但折騰了一整天,到底是累得狠了,吩咐完便對一直陪着自己的聶玄笑了笑,低聲道:“殿下……”
聶玄沒容她說完,便牽着她往寢殿走,待進了寢殿,屏退了下人,才伸手把她抱起來,輕柔地放在榻上。
他動作溫柔,眉目中盡是疼惜,蔣明珠悄悄握住他的手,輕輕碰了碰那裹着的紗布,低聲道:“殿下,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狠心了,對我們的孩子不好?”
聶玄一聽這話就知道她心裡還是有點介意蔣明瑾方纔說的“給肚子裡的孩子積德”,微一凝眉,看進她眼裡,認真道:“金剛怒目,才能降服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降服四魔也是爲了普度衆生,這世間有善惡,懲惡也是揚善。沈策那樣的‘善心’,是用別人的不幸堆砌起來的。比起那個,我更希望我的妻子有真正的大慈悲,不欺善,更不縱惡。你做得很好,我兒子知道了,也只會覺得驕傲。”
他說到最後,便笑着摸了摸蔣明珠微微隆起的肚子:“對不對,兒子?”
“殿下……”蔣明珠只覺得心裡豁然開朗,忍不住笑了笑:“殿下,能遇到你真好。”
這個男人心性堅韌而篤定,認定了的事就不會迷惘。寵着她護着她,卻並不是把她當做附庸,而是牽着她,引導她,護着她成長。何其有幸,能有那樣的機緣巧合遇到他。
聶玄一揚眉,似乎對她的話很是受用,低頭親了親她:“好了,去睡吧。”
“殿下?”蔣明珠看他親過自己竟復又起身,不由奇怪:“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這麼長功夫,王忠思估計把繡房裡外的地都翻了一遍了,我過去看看,”聶玄看她也要跟着起身,立刻把臉一板:“你不許去,聽話。明天再處理這事。”
蔣明珠確實是累了,見他一臉不容反駁的樣子,還是點了點頭:“好吧,殿下也早些回來歇息。”
聶玄這才滿意,俯身親了她一下,轉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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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房裡還是燈火通明,聶玄一進屋就看到王忠思拿着一副字出神,走近了一看,竟是自己寫的那副百壽圖。
今日的事都因爲繡這百壽圖而起,聶玄只要想到這樁事原本是衝着蔣明珠來的,就還覺得心驚膽戰的,一看這副字便皺起了眉:“王忠思,查得怎麼樣了?”
王忠思研究得入神,正打算把這副字湊近了聞,哪裡想得到這麼晚了他竟還會過來,不由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驚道:“臣給太子請安。”
聶玄揮手錶示免了,四下看了看,見地上還有幹掉的血跡,才道:“這裡沒有外人動過吧?”
王忠思連忙搖頭:“這裡一直有侍衛把守,且微臣在這裡檢查也一直沒離開過。”
聶玄點頭:“除了那金絲,還查出點什麼了麼?”
王忠思極有眼色,先前看聶玄對蔣明珠緊張的樣子,就知道這位太子妃在太子心目中很是重要,連忙道:“太子妃真是冰雪聰明明察秋毫,方纔她說還有不對,我還覺得是多慮了,一徹查,果然如太子妃所說……”
王忠思對藥物的瞭解確實無人能出其右,但爲人偏偏喜歡鑽研爲人處事之道,太過圓滑,他若像阮斛一樣一心撲在醫術上,又何止這點成就。聶玄有點無奈,倒也沒多反感,只點了點頭打斷了他:“這幅字有問題?”
“殿下英明,”王忠思看他有點不耐了,立刻收了拍馬屁的話,恭敬道:“殿下寫這幅字用的應當是徽州進貢的龍腦墨吧?”
“嗯,這是爲母后千秋所獻的壽禮,母后喜歡這種墨,”聶玄疑惑:“怎麼了?”
王忠思拿着那幅字湊近了一些,心道女人勾心鬥角起來可真是心思縝密,只是這話他可不敢對聶玄說,只正色道:“進宮的龍腦墨一般都添加麝香、冰片、龍腦。”
聶玄雖不通醫術,但一聽“麝香”就寒了臉。
王忠思連忙解釋:“其實正常制墨用的量很小,是不會有什麼影響的,但殿下用的這墨,似是被人動過手腳。麝香的分量遠遠超過了冰片、龍腦,若是長時間對着,會有影響的……”
聶玄的神色已經恢復了平靜,即使心裡怒火滔天,面上卻半點不顯了,只平靜道:“會如何?”
王忠思不是第一天認識聶玄,嚇得一個激靈,硬着頭皮道:“久了,會使胎息不穩,有滑胎之險,若是太子妃一直對着這幅字來繡,等繡到快結束,再碰到那節金絲時,恐怕……恐怕孩子就保不住了。”
聶玄沉默了片刻,竟是勾了勾脣:“好,好得很!你回去吧,這件事,不許對任何人說,記住,你今日只查出了金絲被浸染了藥。你若走漏了風聲,就自己給自己準備一副藥。”
王忠思心裡一跳,連忙諾諾地應了,這才退出去。
聶玄吩咐蕭文遠把這裡的侍衛撤了,東西收拾乾淨,這才慢慢走回了寢殿。
蔣明珠已然睡熟了,她懷着孩子,本就嗜睡,今日又着實辛苦,雖也記掛着王忠思那裡有沒有查出結果,卻不敢拿孩子開玩笑,喝了安胎藥,便安分地睡了。
聶玄沒讓下人伺候,自己在牀邊坐了下來,看她睡得很熟,全然安心的樣子,不由輕輕一笑,小心地在她身邊躺下來,怕吵醒了她。
蔣明珠卻好似有所察覺,不自覺地往他身邊蹭了蹭,睡眼惺忪地呢喃了一聲“殿下”。
聶玄好笑地把人擁進懷裡,低聲道:“是我,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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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明珠醒來的時候阮斛已經在殿外候着了,聶玄也沒去上朝,跟她說了昨夜查出來的結果,親自盯着阮斛給她診脈。
阮斛倒是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能心無旁騖,注意力全在脈象上,根本沒被聶玄低沉的氣場影響,輕鬆道:“太子妃身體底子很好,雖然是受了些影響,我開幾服安胎藥調養一陣子,吃上一個月便好了。”
聶玄點了點頭,讓他下去開藥,一邊給蔣明珠倒了杯水:“阮斛醫術好,但心思沒那麼多彎彎繞繞,他一板一眼,很多齷齪的手法是想不到的。下回再有要叫人檢查物件這種事,你找王忠思。這件事也是我疏忽了,差點讓你受苦。”
蔣明珠搖了搖頭:“是我考慮得不周全,不怪殿下。這件事佈局縝密,從殿下開始準備壽禮的時候就計劃好了。殿下讓王大人暫時不泄露龍腦墨的事,是有什麼打算麼?”
聶玄捏了下她的臉,終於有了點笑意:“聰明,你猜猜,這裡頭牽涉了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