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紅蓮

天寰應了一聲,阿宙挑簾入內,鳳眼含春,“皇上,後日要在南朝清涼殿舉行午宴。臣弟已開始準備了,請問當今聖駕欲安何處?”

天寰出了一會兒神,“朕久聞朝陽殿之名,聽說朝陽殿前的荷花開放了……”

“皇上要宿在昭陽?那隨從人等……”

天寰品了一口茶,笑道:“他們自然也就住宿在南宮內了。清涼殿的宴席散盡,好多人大約會喝醉,還爲難他們到城外來嗎?”

阿宙欲言又止。我心想:前些日子住在那鬼森森的京口行宮,害的我聽了大半天的鵓鴣聲。自從我七歲後,昭陽殿的主人陸太后,吳夫人,雲夫人全都死於非命,新添上蕭植的屍體,豈不是比鳳凰臺行宮更不祥?

我呼吸的細微變化,到讓阿宙瞧見了。阿宙纔要進言,天寰淡淡一笑,擺擺都對我們道:“百無禁忌。朕會怕了你一所王氣盡收的南宮?可知如果我們一直滯留城外,不敢遷居入內,便顯出我們的怯弱?”他取了一個隱囊靠在背後,道,“朕要小憩片刻,皇后到晚膳時叫醒朕吧。”

我和阿宙才退出帳子,百年就捧着金盆進內侍候。阿宙問我:“有滿意去拜祭父親的皇陵?”

我搖搖頭,“還沒有來得及去。”皇陵在城西前面,來去要好幾個時辰。

阿宙細長的雙目一揚,撓撓頭說:“我去過了。圍成的時候無聊,我去那裡踏青。”

最近看慣他氣勢烜赫,此刻他挑起話頭的窘迫之情,我倒覺得新鮮。

“你去過了?想不到皇太弟還有這份心。”

阿宙瞟了我一眼,“你別那麼叫我,我聽了渾身難受。你以爲我真那麼看重這個稱號?如果不是……”他的話戛然而止,金鞭一會兒換左手,一會兒換右手。

我問:“我父母的墳墓上是何光景?”

“武獻帝陵冷冷清清的,你娘墓園裡長了不少野草。我想你總是要去看的,便下令拔了去。只有你母親墳頭上開的那朵石竹花,我沒捨得碰。因爲怕兵火引來盜墓賊,我派了親信率了一對人馬去保護。”

我笑了笑,“多謝你。不過那幾朵石竹逃不過劫,幾天後母親遷墓與父皇合葬,小花兒還是讓人摘去了。”阿宙晃了晃金鞭,沒說話。

我還要說話,突見兩匹馬衝入轅門。天寰的侍衛吆喝一聲,馬才停下來。兩個人從馬上糾纏着滾下來。阿宙騰地起了怒氣,呵斥道:“大膽,此是皇帝行轅,立刻放手!”

那兩個人,一個是趙顯,一個是六王。我又好氣又好笑,問道:“怎麼自家人開打?”

趙顯眼都紅了。六王頭髮散亂,臉上盡是血痕,大聲道:“他窩藏奸細!”

我和澳洲頗爲詫異,趙顯辯白道:“不是奸細,只是個南宮太醫局內的孩子。因爲他是胡漢混血的碧眼兒,我收留在軍營,讓他幫我兄弟治傷。誰知道六殿下見了……便要行……苟且之事,還非要奪取。”

“你說什麼?奪?文成的皇子別說一個小孩,就是要你一隻手,你敢不給?皇太弟乃第一大功臣,我是他同胞兄弟。要個人,誰敢不給?再說,那小子怎敢抓破了我的臉!”六王大概喝了酒,狂言亂語起來。

趙顯一瞪豹子眼,“你要誰,我都不給。好好的孩子,都是父母養的,爲啥就給你糟蹋?你是皇子怎麼樣?就算你是皇太弟,我也不給!”

阿宙乾笑了幾聲,“多謝你不客氣,還好我不喜歡男孩。不過呢,趙顯雖然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說話卻也不知忌諱。記得第一回相遇,你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現在你被封了汝陽郡王,快和我弟弟比肩了。至於六弟你,自是個不成氣的……你何時給我省過心?南朝初定,御弟大將就爲了一個南朝侍從大打出手,白讓人看了笑話。”他的鳳眼中透出一股寒光,“不要爭了。來人,去趙顯軍中取那個小侍從,立刻處死。”

我吃了一驚。六王差點兒滑了一跤。訕笑道:“只要他聽話,我不要他死啊五哥?”

展現的藍眼睛睜圓了,說:“元君宙,這孩子有什麼罪?”

阿宙冷漠地說:“我說有罪便是有罪。他不死,你倆之爭不休。我身爲太弟,話一出口,駟馬難追。今後六弟再搶奪良人,觸犯城內的南朝百姓,趙顯你再目中無人,亂犯名諱,我一定按照軍法處置!”

趙顯二話不說,飛身上馬而去。六王悻悻地離開。

我不禁低聲道:“小侍從無辜,不應該殺。雖然你的作案能給他們個下馬威,但到底是一條命。”

阿宙默默地注視我,脣角一動,“你才認識我的那會,就見到我殺人。世上沒有誰該死,只是不得不死。”他的臉龐依然豔若桃李,但烏黑的髮鬢裡有了一根銀絲。

我不理他,直接吩咐侍衛們說:“去趙顯大營,說我赦免那孩子。但他對六王不敬,理應責罰,把他編入傷病大營爲奴,歸上官先生管。”

阿宙不再言語,跳上玉飛龍,打馬離開。我目送着他的背影,心裡不由得感慨。

遠處,有個臉盤的青年站立着,他的樣子像個不起眼的鄉村私塾先生。遇到我的眼光,他對我深深一躬,慢慢走開。這個人,就是沈謐。

我撩開天寰帳篷的帳子,他背對着我不動。百年努嘴,意思是皇上正睡着。

晚膳時,天寰不提此事。知道深夜上官先生來,與我說起來的小奴僕時,天寰的脣邊纔出現一絲牽掛的笑意。我說明原委,他只道:“你只管得了你眼前的,管得了其他?”

他沒錯,但我還是隱隱不安。人們說,昭陽殿的紅蓮開了……

他那美夢噩夢的同一源頭時,我到底是主人,還是客人?

南朝的清涼殿,總給人一種分外悠閒的感覺。雖然這種在深宮裡刻意營造的山莊風味顯得矯揉造作,但在炎炎暑氣開始的季節裡,宴會於此,能緩解大部分亡國者的憋悶。

謝如啞抱着新封的“安樂侯”炎全。這小孩子繼承了其母的漂亮容貌,但過了於嬌貴。周圍的響聲稍大一點兒,他就會掩耳閉目,渾身發抖。不知什麼緣故,也還不會說話,言語間常用“咿咿呀呀”代替。上官先生說,這孩子可能在胎中時就中了毒,所以好像腦子遲鈍些。我看到他坐在謝如雅的膝蓋上,就想到了在鄴城起霧的半夜,與梅樹生的對話。

我在幕後悄悄問天寰:“這孩子難道一輩子就該關在京城的安樂侯館裡?”

“那對他已是仁慈了。”天寰望着那孩子,好像想到了太一,說,“推位之帝,亡國之君,有幾個能關在家裡平安到死的?這孩子本來該死,但我怕不會殺他,我會派些人照顧好他。”

他給了這小人兒“安樂”兩字,雖然美好,卻寓意諷刺。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昏君好亭臺館池,好奇技淫巧,當然是自取滅亡。但這個連說話都沒學好的孤兒。卻只是生錯了人家而已。他無罪無過。皇帝也好,安樂侯也好,都是別人套給的枷鎖。

我出幕,與皇帝同坐御座,示意謝如雅將炎全給我抱。炎全仰頭望着我,小手摸得我的臉癢癢的。

南朝人雖神色慘淡,但不得不飲酒。南宮的歌舞本來極富麗,但皇帝都下令撤去。廊下,有一個老人彈着古琴,幾個十一二歲的南朝孩子背誦着《尚書》。

趙顯被阿宙派去守宮城。上官先生則要守在傷員營內。御座之下,阿宙身旁的六王喝得暢快。

他眯起眼睛,笑着對百年招手,“百年來,給本王倒酒。

百年臉色一變,瞧了瞧皇帝。天寰手指一揚,他便手持玉壺去給六王倒酒。今天的天寰,格外放鬆。他似乎已經看到了荷塘月色,併爲之心曠神怡。他的眉宇之間沒有開國之君的得意,只得常常望着遠處。

謝如雅舉起一杯酒,對天寰道:“皇上,今天如雅代衆人爲您祝福。”他緩緩念道,“昔與汝爲鄰,今與爲臣。勸君一杯酒,祝爾萬古春。”

衆人都舉起酒杯,朗聲萬歲。炎全登時在我懷裡瑟瑟發抖。我忙撫慰起他。天寰默默飲完了酒,朗聲道:“南北分治數百年,終於四海一家,朕受於天命……”

這時,我才發現炎全的褲子溼了。我忙向圓荷使了個眼色,退到幕後。

圓荷拉開小孩的褲子,愕然發現他褲子裡墊有一布片。上面用絲線縫了幾個蠅頭籃子——

皇后小心內宮。姐弟浪跡天涯,永別。阿若上。

我手一抖,圓荷當即會意,走了出去。阿若自從上次大戰後就和八角隱循起來,難道他們在蕭植死後回到了建康?他們要我小心什麼呢?等我回到座位上許久,圓荷才湊到我的耳邊說:“問了保姆,說……”

出來後,天寰掃了我一眼。我咳嗽了幾聲,把孩子還給了謝如雅,去哦起身,到御座之下對皇帝行禮,對衆人說:“皇上順時應人,統一九州。華戒渾元,功垂千秋,褒我以輔佐之臣,列我於長秋之位,我心底感激。不過我出生於南朝,爲炎帝女,這是永遠不變的。有一事,藏在我的心中許久。當年父皇曾賜我詔書,詔我爲帝。但叔父以我年幼,代行國事。我後來得知真相,謝氏蕭氏盡皆知曉。我之所以不願公開,是因爲叔父與我同一血緣,我不忍天下笑我炎氏自相殘殺,爭奪國器。到了今天,叔父已崩,恩怨一筆勾銷。父親的親筆詔書,此刻請各位過目。正式的傳國玉璽,正在昭陽殿內。叔父親近佞幸,肆意玩樂,以至於陷國語覆亡,也是天命,各位不必悲傷。有了新朝繼往開來,天下大同。戰火平息,骨肉團圓。父皇可以瞑目,南朝可以安息。我雖爲皇后,永爲南人萬民。如此我願遂,父志伸。”我說到這裡,不禁淚溼衣襟。

本來,這是收買人心的一環,自當按部就班。但人非草木,說到國家興亡,舊日之夢,情感宣泄如如開閘之洪水。南朝人,不是傻子,連我自己都不能感動,何能感動別人?

南朝臣子大部分都聽過說遺詔和真僞國玉璽的傳聞,但如此給他們證實,還是當頭霹靂。父皇恩德,流惠至今,臣子們念念不忘,常常追思。到了今天國家消失,再見先帝遺筆,悲從中來,不由得放聲痛哭。北臣們雖然不至於流淚,大多也感慨萬千。

天寰端坐寶座之上,緩緩地說:“朕既然以皇后爲妻,盟誓終生,妻家與朕便是榮辱與共,朕與皇后之子太一,仁孝聰明,即日起封爲吳王,遙領江南地區長官舉薦,與原曦朝子弟一視同仁。朕妻之父武獻皇帝,典制同曦朝先帝,專人祭祀,朕妻之母袁氏,追封爲元懿皇后,明日起破土,擇日行合葬禮。”

他說完這些,南朝人更爲感觸。作爲一個妻子,我實在不能再奢求更多。

接下來的酒宴,似乎每個人都平靜了。我立刻從追憶裡清醒過來,翻覆思考到底阿若提醒我小心什麼。現在若大張旗鼓地檢視,會亂認之心,到底怎樣纔好?

我湊近天寰,把事情大致地告訴了他。他脣角一動,微笑道:“怕什麼?”

他的聲音十分輕,口中帶着淳厚的酒香。我以爲他有些醉了,用杯子擋住脣,說:“不可大意。要不要和君宙、趙顯說……要不要讓來朱和侍從們……”

天寰不動聲色地道:“說什麼?南宮如此之大,翻遍每個角落?日夜不睡,危機就不來?或者你我日落逃出這裡……當然,還用帝后的排場可不行了……我們喬裝一番,讓所有預定在宮內歇息的大臣、皇親都跟着一起灰溜溜地跑?光華,我說了——別怕!”

我飲了一大杯,這次倒是爽快,“好,不怕。”我的囉嗦既然不管用,不如多個心眼兒,多留神。實際上我倒留神了好多年了,在我自己長大的地盤上,我還讓男人小看不成?

素月殿,昭陽殿,飛香殿,三殿相連,被一大片水系圍繞。因爲三位親王乃皇帝胞弟,所以六王住左側素月殿,五王阿宙住飛香殿。其他北臣貴戚住在隔岸的嬪妃妝閣。

夕陽西下,清涼殿內大部分人都醉了。對南臣,醉能消愁;對北臣,是說不慣南朝的酒。

退席的人不少,有的大臣需要人攙扶才能走出殿。殿中酒香瀰漫,即使不醉如阿宙,也被染紅了顴骨。他不時看看太陽,好像在等待黑夜降臨。

以爲俏麗的紅賞姑娘進入殿中,她好像一塊水晶,顧盼神飛。是李苻苓。好多年來,她兄妹常常跟隨阿宙行軍。聽聞她的天性活潑豪爽,在軍中和男人一樣。

她走到阿宙的身邊,奪過酒碗,給自己倒上一碗。

阿宙對她的親暱舉止有些無奈,笑着搖搖頭,有點兒心不在焉。

嘈雜的聲中,只聽李茯苓說:“雲君宙,我來和你告別。我要走了。”

“走了?”不僅阿宙吃驚,我也暗暗注視着他們。

“是啊,我先後回到西北去了。我認識你好多年,你也討厭我、躲着我,到把我當朋友、當妹妹。雖然你不喜歡我,但我還是高興認識你……我如果不跟着你,我一定會每天后悔,每天想着你。現在不一樣了。我回家以後,要大哭一天,然後徹底忘記你,嫁給一個等待我的男人。”她的言語大膽,阿宙附近聽到了人都變了臉色。只有阿宙收回散漫的心思,對她一笑。

他直起身體,捏着姑娘的手,鳳眼挑花,又是一春。

阿宙嚴肅地說:“我也很高興。不過你走了,我也不會忘掉你。我一直會記住你這個中藥妹妹的。想到你,就想到自己年輕的時候,走馬狂歌,日夜進軍,還有紅衣相伴。”他站起來,道“我來彈琵琶,你來起舞吧。彼此送別。”

天寰挺身離開了座位。我跟着起來。

李茯苓的紅衣旋轉起來。她身上的環佩聲,阿宙手下的琵琶樂,就像八十七神仙急流向東。看着這樣的青年男女,誰不願意永在青春時光呢?可惜……皇帝要退場了。

我想說說李茯苓的事情,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天寰對那個場面並不感到興味。

天寰個我到昭陽殿時,正是黃昏,昭陽殿和記憶裡一樣,紅漆欄杆曲折,琉璃檐牙飛翹。在昭陽殿裡,滋味難以描述。百年入內聲稟告。天寰細細回答。我全沒有聽清。

百年臨走的時候,天寰所問的話,我倒是聽到了。他問:“五弟已經走了嗎?”

“是,殿下輕騎出宮,向城西而去。萬歲早晨令他今夜去軍營辦事,但他去城西……

城西……我玩味着,城西……阿宙居然爲了那幾句話,跑趟城西。

我望向那天下最著名的荷塘。千瓣紅蓮在金色的陽光裡亭亭玉立,超塵忘俗。

輕風吹來,凌亂仙子在翠色華蓋裡暗香笑語,芙蓉圃中露珠灑落,光影徘徊。

天寰拉着我的手,他彷彿默然於是非黑白,忘怯刀光劍影,融會在荷塘的清光裡。

我叫他:“天寰。”他轉過臉正對着我。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落在他古潭般幽深的眸子裡。他的眼中紅蓮開放。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有某種熟悉感,原來就來自這裡,來自盛開於我記憶裡的花。

如果人生重來一次,我會有別的選擇嗎?他伸手撫過我的臉,好像把我從記憶里弄醒。

“光華,你知道嗎?”他的嗓音明明是叫我繼續做夢,“雖然我身爲皇后,但是在風雨江山之外,別有動心之處。”答案呼之欲出,但他不讓我想,他吻了我。

當深愛的人在品嚐愛的時候,愛卻是不完整的。

因爲不完整,所以纔會更多,纔想給更多。

我和天寰走進殿堂,只有我們。夜幕降臨,我的不安加深了。

門口黑影晃動,我拉了拉天寰,他笑道:“我安排了最 親信的影子侍衛在此,你不是要我小心嗎?”今天的天寰比往日更沉着從容,他好像在等待什麼呢?他對我說:“我那區秘庫最後一次,要是還找不到玉璽,我們就不要再找了。”

黃金鑰匙打開了門,秘庫裡有一盞燈亮着,地上有不少香灰。

“這香大概是老朱點的,爲了掩蓋屍體的腐臭。”

他和我翻閱着一流的寶物,大部分都去了蕭植的府庫。這裡剩下的就是一些黃金珠寶。突然,我的目光被一面牆吸引,裡面有成千上百的小格字,每個格子都像元宵節的燈謎一般,蒙上了紙,寫着各種詩句。天寰捅破最近的紙窗,裡面空空如也。我忽然想到曾去上官先生別墅度過的夜晚,我說:“我父親說,昭陽殿有一面牆,寫着那首詩。但我後來尋思,會不會暗示的這裡呢?但這不是牆,只是窗。”

我墊腳望去,燈光下,真有一扇紙窗上寫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扇窗非常高,我跳了一下,夠不着,天寰是極高的男子,他伸了下手,也不行。

“你抱着這我吧。”我提議。雖然是帝后,但這裡也沒外人看見。

天寰啞然失笑,但並不反對。我終於夠到了那扇窗子,將手伸了進去。裡面還是空的。但當我敲擊裡面的木板時,那面牆突然移動起來。天寰連忙把我抱到一邊。

牆基處,裂開一條縫。天寰提燈,我屏氣。一塊玉石在裡面閃閃發光。這就是傳國玉璽。我欣喜若狂。天寰將那玉璽拿起來一看,吝嗇地不給笑容。

他觸了觸我汗津津的脖子,“好,現在我們該走了……”

“現在?”

“是的,除非你想子啊這個還有幾個新鬼魂的地方宿夜。”

我們走出昭陽殿。荷塘邊,百年合老朱侯在一條船上。天寰說:“你指路吧。”

“去哪裡?”

“冷宮。”

“我們爲何去冷宮?”

天寰說:“如果有人要謀害宮中貴人,你覺得什麼地方他最沒興致?”

冷宮自從我母親死後,便被我的叔父封了起來。今夜的冷宮,居然亮着燈。

我走進我童年辛酸和歡樂過的地方,天井裡的野薔薇竄的老高。現在想起來,這幾乎與世隔絕的宮殿,是我另一種生命的開始。我獨立的自尊的是生命,從冷宮起步。

人可以有很多種生命。所以又的人死了,愛存在。有的人灰飛煙滅,尊嚴長存。

我觸摸着那些斑駁的牆壁,踏着坑窪的地面。我回來了,而且我只離開了十年。

我違背了母親雁南飛的人生,走向了廣褒的天下。要是母親在那裡,她會擡起頭,對我說話嗎?一扇門掩着,有個白髮之人坐在光暈裡,我吃了一驚。

那饅頭白髮的佝僂老人問:“誰?”

我辨別認着他,這是一個年老的宦者。我認出來了,那時候除了我的母親,還有他。

他是一個卑微的無名的老宦官。他曾經揹着孩童時候的父皇,又揹着嬰兒時候的我,那些淒冷的歲月裡他給年幼的我遮風,他給失意的母親沽酒。他掃過庭中的枯葉,我在他的掃帚邊舞蹈。在記憶裡,我總是缺衣服,而他一年四季總是穿套破敝的舊衣。母親死後,老人被派去看墳。他還活着!這是南朝送給我的最大的禮物。

“……公主?”他站了起來,蹣跚着走到門口,“小公主你來了?”

我哭了出來,撲到他的身邊,“是我。公公,你還認得出我?”

“真是公主啊!我聽出來了。唉,蒼天有眼……那年給夫人守墳……人家叫我老不死。我自個兒也琢磨着,爲什麼我老不死呢?萬歲去了,夫人也去了,公主也去了……但我後來想,公主是不會死的。果然公主非但不死,她還當了皇后,她一定會回來的。後來……我太老了,走不動了,目也盲了,我還在等。我求人家把我送到這地方來等……死倒沒有等來,公主來了……”

他抖索着摸我的頭,“我聽到腳聲步,就知道是你。你走路步子實,所以心眼兒好。我進宮七十年,飄啊飄啊的女人見多了,但是隻有你和袁夫人步子實。所以先帝最疼你們。”

我還是哭。老人說:“好日子,哭什麼……還有一個是誰?”

“是我的夫君。”我扶他坐下。

“……唉,原來是個皇上。皇上別怪,老奴半入土的人,有個請求。”

天寰道:“您說什麼朕都答應。”

“老奴的眼睛不見了,但還能摸人。袁夫人一生委屈,就盼着公主能找個好男人。老奴就算替夫人看一看你,行嗎?”

天寰眼中水霧縈繞,他蹲下,把老人的手放到他的面孔上。

老人摸了許久,從皇帝的頭道手。昏暗裡,他嘆息一聲,“公主的夫婿,就和先帝一樣,人長得好,手上有勁兒。”他笑了,“夫人和先帝可以瞑目了。”

深夜,我和天寰以爲在我母親的寢室裡。油燈昏黃,我告訴他許許多多的往事。在我的心裡面,母親是一道虹,她把各種情細細地編制到我的心裡,讓我能夠到天上的一切。童年的陰影,冷宮裡凝結的霜,終於在天寰的懷抱裡化爲烏有。

初夏的風,穿過殘破的窗子,吹着我的頭髮。當我快要沉醉在這情景裡的時候,大黑鴿子停在窗臺上,天寰爬了起來。黑鴿子飛到他的懷裡,半根焦羽了下來。

我揉揉眼睛,着火了?天寰站起來,目光如電,“對不起。時間到了,我們該走了。”

侍衛們恭候在冷宮前。百年說:“萬歲,有人在宮內縱火,賊人蕭植的黨羽陳氏已被侍衛圍在閣樓上,但昭陽三大殿一片火海,一時根本撲不滅。”

天寰問我:“有沒有人死?”他領着我上船。船穿過荷塘,火紅的蓮花全部在跳動。

“有。”百年瞧了我一眼,“素月殿起火,六殿下因爲酒醉沉睡,來不及逃生。親信十五個都被燒死。七殿下……”他的眼神閃躲一下,“因爲救援及時,七殿下受了輕傷,不過受了驚嚇。還有……”

六王元旭宗……終於死了。他該死。皇帝隱而不發,時日已久。船行到水中午,日落前還壯麗輝煌的三殿下,在烈火裡崩塌下來。那紅蓮異常的巨大,填滿我的腦海、我的思想。

天寰知道道的……他一定知道的。今天的蓮花,是柔情的花,也是無情的花。

到處都是人,南北大臣都幹過河來。閣樓上的陳氏披着白髮,對着人羣喊道:“你們這羣無恥小人,有誰肯爲國捐軀?大將軍待你們不薄,但你們那麼快就投靠新主人……我放火就是要燒死元家的人,燒掉昭陽殿三大殿……燒死那個和她祖母一般狡詐的女人。南朝沒有了,誰都不能在這裡看紅蓮……”她狂笑起來。

一些南朝大臣認識陳氏,只能低頭。謝如雅迎着風站出來,“你縱火,你尋死,但你燒掉了南北初起的和睦。你痛快了,你隨着主人而去,你死的驚天動地。但我們活着的人呢?將作爲縱火犯的同謀,被誤解、被責難。”

Wωω▪ ttκá n▪ ¢O 陳氏止住了笑,她好像沒有同明白,閣樓滿滿地爲火舌吞噬,她終於消失了。

這時候,侍從們又從對岸的火場搶出一個,隱約望去,船上的人就像一朵殘破的紅蓮。

“誰啊?”人們互相問。

“李茯苓!”一個人高叫。大家認出來了,李茯苓怎麼去了飛香殿呢?她不是在琵琶聲裡和阿宙道別了嗎?我吃了一驚,從天寰的身邊跑了過去。她的下半身被燒得慘不忍睹,臉上滿是菸灰盒水泡。她吃力的喘息着,嘴裡唸叨着。

我叫:“茯苓?茯苓?”她的她的眼神是迷濛的,“元君宙……宙……”

我俯身,給她臉上吹氣,想減低她的痛苦,但她的臉如同魔鬼殘退的皮。

只有她的眼睛,有點光,一點活氣,“我……找不到他……宙……宙?”

“元君宙沒有死,他今夜不再飛香殿。”我大聲對她說。

那雙眼睛裡涌出了淚,亮如繁星,她費力地說:“……菩薩對我太好了……讓他活着……”她終於不說話了,合上了眼。我望向皇帝,他的黑色龍袍隨風飄起。

他到底和我父親不一樣。他是元天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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