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狼星

黃昏降臨在荒原上,圓形的落日給荒原渡上一層讓人窒息的古銅色。上官和我同坐,那隨侍上官的大漢孫照和趙顯一起駕駛馬車。孫照不時將喝剩下的酒壺遞給趙顯,趙顯仰頭喝了,衣襟皆是酒漬:“好酒哇!可惜沒有再多的柔然人當對手,不過癮。”孫照和其他士兵一起放聲大笑。

上官的瞳孔裡流曳着絲絲落日的餘暉,殺場上的血色殘陽,反使他的容顏加倍清新。他的聲音也比以前沉着的多了:“公主……你什麼都不必說了,我知道你爲什麼來。”

“你知道?”我笑了:“青鳳先生你剛纔的佈陣我是第一次見到,怪不得元天寰讓你做軍師。”

上官也微笑了:“剛纔你所見的不過是一塊磨刀石,真正的破軍時刻還沒有到來呢……不過,既然趙顯來了,我們又退到這裡,也快了……”

我想要問問他元天寰的病情,但顧忌左右的人,便暫時忍耐了:“先生,見了那麼多流血,你……是不是不習慣?”

上官的嘴角,被寒風凍得有絲開裂,米粒大的淤血凝固在脣邊。

他仔細的想了一想:“公主,對我來說,殺戮沒有快樂,只是責任。不過在這極寒的地方,我才知道我自己從來不是真的隱士,因爲我看到血,非但不怕,而且還有一種燃燒的感覺。你奇怪麼?”我搖搖頭:“不,先生你是北朝人,北朝人才入主中原的時候,宣稱自己是神狼的後裔。你這麼想是對的。但我不知道我像什麼?”

上官的眸子含着暖意,一笑:“傳說北方狼王的左右,有一隻白鹿女王相伴,也許你是那隻鹿?”

“狼王?”誰是狼王?我睜大了眼睛,臉熱了,眼光不自覺移向上官的腿。

上官自嘲道:“爲何要看我呢?我可不是狼王。我若是狼,有這樣腿早就被淘汰了。還好我是一個人……”他從懷裡取出一個小葫蘆,上面還帶着他的體溫:“公主,給你喝這個。你的嘴脣都快裂開了,喝這個好。”我爽快地接過來,灌了一口:“杏酪?”

“嗯,師兄那裡分來的。但我一直捨不得喝,好像總有個小小的人飛在我身旁嗡嗡:上官軼上官軼(yi)你可不能喝!……而今遇到你,借花獻佛,這點杏酪果真派上用場了。”他一邊說,一邊眺望窗外的夕陽,神色坦然如月光下的平湖。好像即使天地沉淪到黑暗,只要有過這般的靈光,他也是心甘的。

我這樣的突兀的出現在北軍大營,上官倒是不太吃驚,他不待我試探他,就又開口:“元君宙勝了,我們也料到了。不過,長安的風大,他能否吃得住……?”

“你是說,有人要趁元天寰不安的時候,謀策皇位繼承人?”我壓低了聲:“但阿宙絕不會……”

“他不會,但未必朝廷別人不會……”上官說:“不過,只要我們與柔然決戰後,擁立誰當皇帝的潮騷一定會平息。元君宙這個人要擔心的:絕不是被人推上皇帝位。而是他會不會被被某些人損害男人最重要的東西:名譽。他自幼過分受寵,又是天之驕子。別有用心的損害他,一定會激怒他……”上官還沒有說完,一匹駿馬馳來, 騎馬的兵丁將馬拽到馬車前:“稟報軍師,方纔南麓激戰,我軍向南轉運的最後一部分糧草被奪。”

上官毫不吃驚,神清氣靜:“唔,知道了。”

我猜他必然是有玄機。不然糧草爲兵家要事,哪能如此泰然處之?趙顯看不到我們,聽到消息,不禁“呀”了一聲,轉頭道:“上官軍師,給趙顯一千,不……五百兵馬,趙顯將糧草奪回來!”

上官笑道:“奪回來做什麼?”他聲音低緩,也只要我們幾個人纔可分辨。

趙顯看了一眼我,我移動眼珠子,搖搖頭,問:“先生方纔那一戰足以卡住柔然。有那般算計,糧草會在意料外嗎?先生是要有勝有敗,這樣勝也不足以讓柔然懷疑,敗也不會讓柔然喪膽。不知道本公主所言對否?”

上官的眼睛在剛剛降臨的夜幕裡黑白分明:“那部分糧草,摻雜了特殊的東西,所以本不能吃。柔然軍隊大約要兩天以後纔會用得着它們,那時候……戰場上少不了你趙將軍。”

趙顯會意,濃眉頓時疏解,加緊趕馬,我悄悄問上官:“你是不是在糧食裡下毒?”

我本來一直覺得用毒是怯弱的行爲。但是上官用了,我就認定沒錯,無毒不丈夫,戰爭本來就該採取一切手段。但上官抿嘴,好像覺得好笑,又爲了風度忍着:“對陣他們,下毒不痛快。我是須眉男人,不會學秘史裡禁宮女人的做法……”他好似想到什麼,斷了話頭,挑起眉毛問我:“……秋天以來你身體還好吧?有什麼特別難受的時候嗎?”

我心想:你的鬍子長在哪裡呢,瞧不起女人?我不用毒,一樣可以寫一本我光華公主的傳奇……我道:“要是人心裡的難受也算,那還是有的。”

上官沒有笑,似乎難以啓齒,憋了半天,還是吐出來:“……月信是否準?”

我大窘,但他給我醫治多次,我不能忸怩作態,垂眼:“啊……沒什麼不好的。”

他喚了一聲:“孫照?”

“先生?”

上官用手一撐馬車,在孫照的扶持下去,他的膝蓋不知道綁了什麼,給人沉重的感覺,他對我道:“公主,你纔來大營,待會兒直接有人護送你去皇上的大帳。我還有事處理。”

他的腿果然是犯病了……元天寰要是不重病?爲何又只讓他一人擔當?我疑惑間,上官引袖,又對我道:“你見了他,自然就明白了。”

孫照扶持上官走了幾步,神色有幾分爲難:“先生,那幾個人真的要砍頭?小的不敢亂說話,但他畢竟是六王殿下的奶姆之子,您要三思……”

上官瓊瑤鼻裡哼了一聲:“王子犯法,都要以發代首。何況是王子的奶兄弟?我掌握全軍,言出必行,不然何以樹威?我有軍令:戰士皆不可脫離十夫長,軍官也不得隨意犧牲自己的下屬,戰場上的每一個我軍傷兵都要帶走。他們這幾個,明知故犯,不殺不足以凝聚衆人之心!”

火炬下,他從自己的指縫裡抽出幾根方纔所抱幼豹的毛兒,堅定說:“殺!”

――――――――――――――――――――――――――――――

月光灑進轅門,大營內,卻靜得出奇。遠處的荒野上,狼羣的嗥叫慘烈雄壯。

元天寰的帳前,守衛森嚴,乃是幾十個我在四川藍羽軍所見的親兵面孔。

見趙顯陪伴我悄然走入,爲首的一個立刻跪下:“……殿下?”

“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我注視他問.

他遲疑片刻,低頭說:“小的齊炎,河南新野人。”

“好!”我點頭,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齊炎你聽着,本公主從四川跟着皇上到長安,又從長安行千里到此地,本公主即刻要見皇上,趙將軍帶刀在你身邊,與你並排守衛。”

“……是!”他起身揚戟,示意衆人讓開路:“殿下請。”

大帳內還跪着三個小宦官,我也臉熟,一個告訴我:“桂宮殿下,皇上……”他用手掌枕着臉,做了一個安歇的動作。我微微笑:“嗯,知道了。你們別跪了,去弄些吃的給我。”

我撥開一張巨大的氈子,確定大家都瞧不見我了,才踮起腳,慢慢走進內帳。內帳整潔,在中央擺張樸素的行軍榻,上面有個人一動不動。幽暗的光線下,只有此人還在散發光彩。他的皮膚像大理石一般雪白瑩潔,但幾乎沒有血色。我小心的靠近他,卻聽不見他的呼吸,我陡然緊張起來,蹲下身來,更近端詳他,那正是元天寰。他的鼻息輕而文雅,足以說明他是最高貴教育下成長的人。

他好像沉睡許久,疲憊極了,穿着一件黑色的戰袍……製作精良,並不是我所制的。

此人睡覺的姿態……我曾覺得,他睡起來像一幅水墨畫,那是他在皇宮之內。而此刻草原軍營內,他入睡模樣,就像一頭毛色雪白的美麗神狼。隨時可以爲了目標而出發,但依然保有原始的天真。我正揣摸他到底哪裡有病?他居然張開了眼睛,那雙眼睛在恢復清醒的瞬間,又是水霧縈繞,總讓人覺得玄妙萬分。

他對我足足看了一百個瞬間加起來那麼長的時間,好像才認出我:“公主,你來了?”

“你好了沒有?你好像不會死,也病得不厲害。”我口氣有點艱澀。

他的眉毛動了動,重複:“你來了?”

我點點頭:“你不是說讓我給你殉葬?我都不見你死活,又怎麼履行承諾。”

元天寰仰頭望着天:“傻!……胡鬧……羅夫人,五弟,中山王,趙顯,都不攔着你?”

看來我不受歡迎……但我的臉皮也給北風吹厚了,我撥了撥他帳子內銅盆的炭火:“我來都來了,你還送回去?”我已經放心。這個機會我還是抓住了,在成爲皇后前,我抓住了和他第一次並肩的機會,這纔是我內心所期盼的。上官說他知道……這人知道嗎?

元天寰沉默,閉上眼睛繼續睡覺。我撥開簾子,只見小宦官們正在外頭燒烤黃羊,香味撲鼻而來。

“公主……?請過來……!”元天寰喚我。

每次我好像都會打擾他睡眠。我走近了,才發現,他的頭下枕着一件袍子,正是我給他縫製的。元天寰先是頗有節制的笑了一下,然後道:“光華,我有話說。”

---------------------------------------------------------------

我半傾着身體,全神貫注的聽他說。他的暗黑眸子半睜着:“朕不瞞你:激戰打退柔然後,朕確有昏厥,好在當時左右僅爲上官和幾個親隨……”

我急切地問:“你究竟有何恙呢?真是太白星的詛咒?”

元天寰修長身軀覆蓋在毛毯之下,他的臉如冬日雪原,安詳肅殺:“朕不用御醫。聖睿五年以後,朕也一直無病。昏厥後有數夜大汗淋漓,袍子都要換幾次。但上官也尋不出病來。不過,朕這次因病,倒是得了一個良機……”

良機?炭火之氣上薰,營內刁斗聲連連。我彷彿聽到鼓角爭鳴,思緒聯翩。我雖長於水鄉,但對北史也有記憶,何況到桂宮後,又下功夫學習。柔然人逐水草而居,每到嚴寒冬季,不得不壓近北境。對北朝來說,總是莫大的威脅。徹底的消除後患,就要斬草除根……百年以前,曦朝神元帝御駕親征柔然,追到拔那山,終究以敵遠遁作罷。四十年前,元天寰之祖父太成帝也大勝來犯的柔然。他們故伎重演,又向北分散撤退,成帝命北軍分東西五千餘里,南北三千里,搜討他們,但還是有殘留的軍隊。孰料四十年後,柔然軍又威懾一時!

火舌吐豔,好像血色之花,我道:“原來……你借這次犯病,索性裝作病危。又命上官佈局,不斷在戰鬥中撤退,顯出軍心混亂,力量漸頹。柔然人全線壓上,野心欲直搗長安……”

元天寰浮起半分笑容:“兵不厭詐。昔日祖父聖諭:窮寇不可追,今日強敵逼近,正可一網打盡。朕一貫不主張兩線並戰,因此滅了北狄,纔可平西夷。”

我啞然,他以後必進攻南朝……錦繡江南……就會被鐵騎毀於一旦?他沉默着注視我,才說:“對柔然,和對南朝人,絕不會相同。光華,你可見過北方草原上的蒼狼星?”

他神采奕奕,只額頭上被火烤出了一層汗珠,我將自己腰中裝有杏酪的葫蘆給他:“我在四川倒是見過,久久難忘。只是漠北與西蜀天壤之別。半年來,我觀景的心情恐怕大變,看蒼狼星,定然也不同。”

元天寰將小葫蘆接過去,在手掌中掂量,眼光逡巡到我的手上:“……京城有否異動?”

我從懷裡取出一封硃紅漆封之信:“羅夫人讓我上呈你。我出宮前,與夫人商議,將禁宮與外封閉。靜水微瀾,人心可見,我來……”我故意含笑:“也是不願坐以待斃,等人來請我喝鴆酒。我母親常說:不變,則萬路不通,變了則生機無限。”

元天寰也不拆開信:“楊夫人康健麼?”

楊夫人絕美的鳳目在我的眼前豔豔灼人,我思忖片刻,悠然淺笑:“楊夫人畢竟是諸王生母,而且年長於我一輩,我不能隨意評判。你心裡冰壺澄澈,也有定論。”

元天寰笑容驟然變冷,似努力在回憶往事,他將羅夫人的信裝在我送他的戰袍內,又把玩了幾下光滑的葫蘆,這才慢慢品了一口杏酪。

他又掃了一眼我的手。我還帶着熊皮護手,被他兩番看來,我才覺得手指都出汗了。

他開口道:“光華,朕還要再休憩半個時辰。你遠道而來,也餓了……請出去用膳吧。”他就徑直倒頭在戰袍上,不再說話了。

我踱步到外頭,小宦官已將烤好的羊肉給我備好。看來元天寰之病已無大礙。我側臉,才吃了幾口,就聽到有人在喝斥。我放下盤兒,用絲帛緩緩抹乾手指。

另一小宦官氣喘吁吁告訴我:“桂宮,六王殿下在門口,鬧着要進來。”

我甩下絲帛,迎風出門。元殊定好一幅大王架勢,正斥責守衛。衆人間只不見了趙顯,一個都不敢回嘴。千帳燈,如同天河裡的血色蓮花,無數軍旗之影,好像在列隊舞者,欲成一曲死祭之舞。

風實侵人,我身量尚單薄,只能暗自咬緊牙關。髮辮被風散開,我也不撩。他是天子兄弟,但我與皇帝同舟。他在岸上,我在水裡,我能看得見水下,他卻不能。

我與他四目相對。 六王下巴的疤痕反射着火光:“好,人竟都到齊了。桂宮既然在此,正好可代本王通報皇兄,這羣奴才擋住御弟,該當何罪?”

我柔聲說:“軍師有軍令。他們違抗就要軍法處置。六王犯不着生氣。皇上內裡休息,連我都不見,大王還是回去吧。”

“桂宮,上官不是你的軍師。你乃準皇后,地位至尊。一口一個軍師,不免引出笑話。”

我怡然道:“殿下既知上官是你的軍師。激憤至此更不必要。他今兒殺了你一個奶兄弟,成全的是王爺名聲。皇上臥病來,殿下可曾做了安定人心之事?”

他惴惴的探究我的神色,眼光逐漸恣肆:“桂宮,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當着奴才們,我不便進言。”

我走到了繫着龍旗的桅杆下,守衛等知我意思,退後了幾丈。

“殿下請講……”我緩和了語氣。

元殊定聲音飄乎:“桂宮,有句話提醒你:你還不是皇后。北朝早年的皇后都要手鑄金人,不過此劫不能封后。雖然這次你來與皇上共進退,但殿下更要謹言慎行,以免授人把柄。”

我眯起眼睛,一言不發。六王訕笑,繼續說:“桂宮與五哥年貌相當。你們也早就結識,當初從四川一路來,已有流言。這些日子桂宮和五哥共守都城,倒是聽說謠言更加猖狂了。我爲五哥擔心,也爲殿下憂慮。五哥這人從來下棋就認一路,他一旦輸,就是慘敗。桂宮心高氣傲,也不是輸得起的人吧……?”

“殿下,我不懂你的話。”我漠然回答,坦然直視他流麗的面龐。

我和阿宙……?上官說,有人破壞阿宙的名譽,難道是這個……?

六王答:“三人成虎。真帝王,對任何人都沒有絕對信任。以我的年資,要越過五哥去不可能,我也沒有想過繼承皇位。我跟五哥雖有齟齬,但還是爲了他好。

我也是北朝人。皇上安康,我就放心,決戰來臨,我絕不會再做敗軍之將。公私分開,上官就是打算置我於死地,我也會按照他的佈署去力戰。

不過,殿下可別讓五哥爲了你栽了跟頭……皇上對五哥寵愛,但五哥和我們纔是一母同胞,無論他君宙對母親如何的生疏,他總歸是先帝的庶子!”

元殊定對我微微欠身,快步走遠。

我和阿宙是清白的……雖也有無法抹去的回憶。何以止謗?無辨。但我無辨,卻不能無愧於心。四川的一幕幕,還有那飄飛花絮的桂花樹……我佇立營前許久,漫天的星星近極了,彷彿是將以飛速墜落到我懷中。阿宙與我在一起,給人可乘之機。元天寰寵愛阿宙,但他在長安的那道密旨,是否真的是讓阿宙當皇太弟呢?

我想起南朝歷史上有位女帝,臨終之前曾有遺詔,但當幾個可能的繼承人打開它,卻發現上面空無一字,以至於引起百年前南朝一場空前的變亂……

最終,只有最強的人,纔可以登上皇位。元天寰……我打了一個寒噤。自己在燈下的瘦影,爲更高大的影子覆蓋不見。

---------------------------------------------------------------------------

元天寰站在我背後,大帳周圍的軍士盡皆下跪。元天寰一旦站起來,凌厲之姿好象海冬青,他啞聲對親兵說:“朕去營後,公主也去。”

我們來到了一處高坡,可俯瞰整個漠北。勁風來奔,餘雪閃耀。元天寰英秀面目,鋒棱迫人。他指着東邊天空一顆最亮星:“光華,那就是蒼狼星。蒼狼,乃兵家之星。我們北朝男子和柔然人,都是蒼狼星照耀的。狼羣之爭,至死方休,纔是對彼此的敬意。”

蒼狼星光芒暗紅,似在渴血。元天寰的眼睛內,原來不是紅蓮花,而是蒼狼星!

數顆流星劃過,蒼狼星巍然不動,統轄全天的星宿。草原上凸凹不平,似滿是瘡痍。地平線的盡頭,更像是陰陽河界,一隻草原狼孤零零的向我們眺望。

元天寰忽問我:“你冷麼?”我凝視他,嘴裡呵氣成霜:“不冷。”

我在拖到腳踝的皮袍內跺了跺腳。跟他並肩,不能示弱。

毫無徵兆的,他把我攬進了懷中,他似乎品嚐到了勝利,脣邊的笑渦乍現,竟有幾分孩子氣。神清氣爽,如玉壺冰。他雖然把我擁在懷中,但還是着迷的看向天與地。他身體輻射出的熱度,隔着厚厚的皮毛,依然讓我覺得眩暈。

元天寰眉間帶幾分藐視,驕傲地說:“太白星奈何不了朕。母后對朕嚴厲,父皇卻極慈愛,他統治時,軍隊偃旗息鼓。可父皇在朕兒時指給我看的第一顆星,就是蒼狼。父皇說:天寰,不是你選擇皇帝位,而是皇帝位選擇你。光華,你領悟朕的意思嗎?”

他的樣子,竟然勾起我對父親的回憶,我重重的嗯了一聲。因手指都快凍僵了,我便藉着這股油然而起的童心,將手指都放到他的袖管裡去。他腕上的皮膚溫暖光滑,在冰涼的手指下起了一陣輕顫,元天寰“咦”了一聲,收回視線,看我道:“這個孩子,還說自己不冷?”

“我不是孩子!”

“是孩子才如此講。”元天寰的薄脣都快觸及我的風帽了,在他的懷抱裡,冰刀似的寒風也無力。

我鼓起勇氣,對他說:“天寰,我來了,我願意見到更多的美景。所以此後每一場戰,請你讓我留在你的身邊!”

他不置可否,只又展顏一笑,沉默良久,才收起笑容,對我說:“只要朕活着,當你長大時,整個天下都會屬於你我。先看朕征服這片蒼狼的故鄉吧!”

-------------------------------------------------------

元天寰說了要征服,但從這夜以後,他依然不出軍帳。只覺他雖放任諸事,可胸有成竹。

如我預料,元天寰假託臥病,但由上官治軍,大軍並無明顯鬆懈之氣。他晝寢時,我不願閒坐,便讓小宦官引領去了傷兵集中之營帳。

傷兵雲集處,腐臭沖天,讓人宛若早入煉獄。少數垂死者的呻吟好象從冰窟裡傳上來,無人去安撫。死神在傷兵們的身體邊徘徊,輕慢晃動他黑色的翎毛。寒冷之北國,傷員身上的血汗被風吹固了,又被點燃的火堆所烤化。年輕人們的身上,總有這樣那樣慘不忍睹的傷口,可是他們中不少神色倒平靜,似乎朦朧中見到了自己的母親,或者夢見了自己所愛的女人。火光裡,我還嫌不夠暖,就點亮了手中的燈。

好像有些人認出來我,竊竊私語變成了響亮而興奮的聲音:“桂宮殿下,桂宮殿下……?”

我脣角微揚,儘量和藹的向他們點頭,隨軍的大夫們殷勤跟上來跪拜。

我正色道:“即便垂死之人,也是父母的珍寶,找人陪着他們說話吧。”

他們連連稱是,我揮手道:“本公主只是探望傷員,你們都去做事。”我環視四周,軍醫們倉促忙碌,就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受傷者太多,他們窮於應付。北朝軍隊,強悍百年,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不能行走的傷兵,一律拋棄。可是上官治軍,那些大腿上受創,腹部中箭的傷員都被撿了回來,因此編制內的軍醫自然不夠。

元天寰考慮勝負。上官終有些仁心。我正在心下比較,卻聽一個傷員“啊”的慘叫,我凝神看,只見燈花所指,軍醫和兩壯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要將一個少年綁起來。

少年的眼睛瞅見我,好似見到救星,竟然大叫道:“姐姐,姐姐,救救俺!救救俺啊?”

一旁的人尷尬提醒:“那是桂宮殿下。”四周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到我身上。我走了過去,原來他們要給他切除大腿上的濃瘡,軍醫擦着汗道:“殿下恕罪,這小傢伙就是不肯讓我用刀。”那少年眼色迷離,已經神志不清,典型的北朝農家孩子,和如雅差不多大。

我掏出手絹幫他擦汗,輕聲道:“姐姐在這裡啊,乖。別動。”

他兀自掙扎,我讓小宦官扶着他,給他灌了一口水,他好像倦累,兩顆淚珠落下來。

我又柔聲道:“怕疼?大夫治好你的傷,我們就回家去見孃親了……”

“他們要割俺的腿……俺不願做廢人……”他說,我用力壓了他的肩:“不會,你會有腿。縱然沒有,你也不是廢人,戰爭完了,便回家。有姐姐,爹孃,油菜花開,還是春天來了呢……”

他逐漸安靜下來,我對左右低聲道:“我給他吃了麻藥,你們動作麻利些,以後要對患者寬慰。”

“桂宮殿下……”那大夫幾分慚愧,我注視他說:“任何事情,‘道’爲高等,‘術’爲低級。普通的醫生,救人傷病,那隻不過是術。高尚的醫生,救人心神,給人希望,那才叫醫道,君以爲然否?”

我徑直穿過擁擠的大帳篷。後面又是一個空曠帳篷。人人屏息肅穆。燈燭刺眼,上官先生正手持一把柳葉刀,剜出一個老人眼中的腐肉,那老人昏昏沉沉中,咬緊牙關。小宦官告訴我:今日軍師將爲右將軍長孫乾最後一次療治。老將軍在激戰中一眼受傷,至今已到了時日。

長孫乾的兒子,部將見了我,都有驚訝之色。我輕搖頭,示意他們不必發出聲響,關切的走到老將軍的身旁。上官將柳葉刀放下,眼眸晶黑沉着,觀音若水,又以一根三棱針探入血淋淋的眼窩,手指輕旋,極像在用針尖撥動什麼,良久,他才收起針,撒上藥物,替老將軍包紮起來,四周一片嘖嘖之嘆,我也不禁莞爾。上官對老將軍微笑:“恭喜長孫老將軍,此眼雖不存,但生命無礙。”恐怕這人,才知醫“道”吧。

老將軍以手握住他的手腕:“先生乃長孫乾之救命恩人,精心醫護。乾結草銜環,方可報答。”

上官神色泰然,八方不動:“老將軍過譽了,將軍和軼,都爲皇上眷顧。將軍本不必報答軼,只需報答皇恩,而且就在眼前……”長孫乾會意,與上官握手。

長孫家幾個子侄和部將紛紛下拜:“上官先生受禮,我等定將以死效命!”

上官笑若春柳,赧然沉默片刻,看見了我,我笑道:“我想替皇上看看老將軍的傷,老將軍,你是柱國之臣,還是先養傷,莫心急,有你和你的手下兒郎,還有上官先生,柔然必敗。”

長孫乾聽到我,摸索欲站起來,我制止他,對周圍的人微笑道:“老將軍之傷無礙,我也放心。要是年長勳臣對我拘禮,倒辜負我的來意了。”長孫乾抱拳,四周人等一片敬羨。

正在此時,有一軍兵進來小聲回稟:“軍師,軍中有兩頭驢,耳朵不見了。”

軍中無小事,可是驢耳朵……我與上官四目相對,他的眸子銳利似錐,撫掌一笑:“各位,必定是柔然奸細又來過了。昔日柔然打高車時,就以驢耳爲探營憑證。長孫琨!”

一員年輕小將出列:“末將在。”

上官篤定道:“我出發長安時,曾命軍需官帶着二百箱柳條。你得我令,取了柳條,在大軍屯營四周編成城柵,在日落之前,必須完工,然後澆上水。你乃虎父之子……一切小心。”

長孫琨大聲道:“末將遵命。”此等寒天,假如柳條成柵,再澆上水,不出一刻,便會成冰。半夜柔然騎兵偷襲,必定以“冰牆”堅固而滑,不能成功。我不禁暗暗折服。

上官的瞳仁裡,好像盪漾了夏日螢火,亮微微,明澄澄。黑水晶轉,中有掌燈之少女璨然,那是我的影子。帳外飄雪,帳內衆人,似有同心,連成一片,與雪和歌。

---------------------------------------------------------------------------------------------

上官陪伴我去元天寰大帳。我們步行在雪中,他未讓孫照攙扶,只在手裡駐了一根竹杖子。他穿着特別厚的數層狐裘,竟然顯得臃腫。從背影天下第一美男子,完全像是熊兒。不過他回頭來,抹額下的臉龐,還是讓人想起山間雪白的櫻花。

“雪如梅花落我身,風吹一夜滿關山。”我不由胡諏,在雪中深深呼吸:“啊,這裡是涿邪山!滅柔然,樹國威,就在此地。先生,對不對?”

上官藉口道:“嗯,塞外無花只有寒,不過呢……公主,雪就和花一樣吧。柔然必亡,但此亡,爲得是將來的天下興。南北朝若不統一,則蒼生之苦,好像劫數輪迴。只有我們這些人,能開一代永久的和平。”

我問他:“和平是屬於元天寰的麼?”

上官抿着嘴角:“爲什麼不是他?我在四川的時候,就說過他是最強的人。只希望……”

我明白上官的意思,環顧四下,挨近他問:“他的病要緊嗎?”

上官用竹子在雪地上畫了一個八卦的形狀:“需要看他自己。我小時候,他每年來元石先生處幾次,我對他佩服不已,因此都樂意聽他的。他本來無病,只不過常年征戰,積勞成疾。只需將養,就可恢復。可我代他平了柔然,他一定又要西征南伐。這次他以病詐病,將柔然主力全部集中到這裡。因爲柔然細作不斷,他故作疑雲,成日禁足不出。不過也藉以這個機會,好讓我在軍中樹威,我何嘗不知道他?你一定要勸他,稱霸之心,不可操之過急。”

我怎麼勸他?我雖然不是處處都聽元天寰的,但他……夫妻同名鳥。不能勸,也得勸,不過,也要等合適的機會。良辰美景的時候,世間伉儷間發誓常相守。元天寰大約沒有這等浪漫情懷……他最喜歡的,似乎是望着地圖算計江山,也許等他笑渦一現,我便可說:“請你多多保重,不然江山怎麼辦?”也不用提我了,反正他準備駕崩後,讓我殉葬。我想到此,只覺得莫名好笑,同時,不知名的恐怖襲來。雪花也像是妖魅,細碎不可捉摸。

我問上官:“趙顯在哪裡?”

上官答:“他已經去了東營,他將擔任主攻,我的陣法,他不適應不成。趙顯是將才,但不慣管束。若沒有了皇上在,此人野性也不能改。”

我欣賞趙顯,他在桂宮侍奉我,也算得恭謹。我堅信此人乃性情中人,只要不用陰謀對他,他不會有所冒犯的。我已見到元天寰的主帳,又放緩了步子,裝作不經意的哼起了母親臨終的那半首曲子,也就是蘭若寺裡我聽到的歌曲。上官謹慎,又是值得信賴之人,就算他知曉原委,也沒有什麼。不過,我還是希望把這些藏在心底,不願跟人分享。

上官擡起眉毛:“這首歌你也會唱?沒想到你吹笛精妙,還知曉北朝舊譜。”

我踉蹌一下,低頭笑怨道:“啊,這裡有塊石頭絆腳呢。”我用羊皮小靴踢了一下雪:“……你說對了,是舊譜。不過我考考先生,這是哪首曲子,淵源何在?”

上官凝視我,玉雕似鼻尖上沾着一滴雪珠:“這曲子名叫別鵠(hu ,天鵝)。幾十年前,長安盛行此曲。先帝楊夫人最擅唱這歌。不過,這些年來北朝尚武,這曲子靡靡哀傷,鮮有人再唱了。”

哀傷?我原來也有哀傷。但大戰在即,看看那些想要重返故園的傷兵們,我自己哀傷,不如忘卻了吧。不過我母親……世間都說她是四川籍的女子,難道她是北朝人?不過母親可能雲遊四方……也未可知。我想起長安還有我父母跟前老馬卒胡不歸,定要盤問他去……我默然走,卻聽上官低低吟誦:“別鵠曲有歌詞:江漢水之大,鵠身鳥之微,更無相逢日,安可相隨飛?”

千山寂寞,萬籟俱寂,江漢之水,在嚴冬不過是寒江雪,我等乃是飛鳥,誰又是笑傲的漁翁?我一抽鼻子,連打數個噴嚏。上官故作凝然,別過臉去。

我們纔到御帳,就看到六王爺低頭斂氣走出來,他不留神,肩膀撞了上官,只喚一聲:“軍師。”便急步離開。

決戰在即,我也知道上官要和元天寰做最後的商議,便磨蹭着不進去,只在外帳烤火。俯身看着地圖,此處地形,易守難攻。涿邪山附近,有可供草原騎兵對陣的廣大空曠地,但是此刻,柔然軍的背後,兩山卻像一個口袋,就等着有人收緊……

戰爭殘酷,但也有趣,難怪傑出的男人們大多沉迷於此。我還在想,上官已經走出來,對我點頭。我心想:那麼快?難道上官的部署,元天寰全部瞭然?

我嚥了一口口水,挪到了元天寰的內帳。他穿了一襲素色棉袍,必定與六王飲酒了,所以帳內薰滿了酒氣。

“上官後天就要總攻,你該要出場了吧?”我問。

元天寰道:“雪停日出之時,朕必然出現。上官的佈局……”我坐下來,暗自期盼他的評語,好像我纔是上官。元天寰酒意甚濃,不拘意仰天笑了幾聲:“上官上官,鳳兮鳳兮!”

想來他必然對上官的佈置十分滿意,可是大病初癒,又怎麼能縱酒。我找到了角落裡的酒罈,默默封了蓋子,又告訴他說:“天寰,今夜柔然人將來偷襲……”

他因着酒意,不以爲意,灼灼的看我:“光華,等回到長安便年末了,議定明春婚期吉日吧。”

我定定望着蠟淚滴在盤上,好像一個八卦陣,只輕輕的“嗯”了一聲。

他捉住我手,吻了一下。我覺得手掌心被一燙,趕忙收了回來。

當夜,柔然人的鳴鏑聲隨着大漠的風席捲而來,軍帳中千軍萬馬,人人敲擊盾牌,吶喊不已。元天寰全副甲冑,手持着一本《易》,不時以手指爲軍鼓擊節。我倚在氈旁,也是小袖戎袍。元天寰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我又何必畏縮?我不慌不忙的取了針線剪刀,將元天寰數件戰袍補救一番。元天寰對我道:“你可蜷一會兒。”

我毫無睏意,便辭道:“現在哪裡是我休息的時候?”

萬馬奔騰之聲,直上重霄,又陡然被一管鳳簫截斷,又是上官?我手指微顫。

上官軼金帶紫綬,踱步進來。好像壁立千衽,下臨深淵。

他對元天寰吐了一口氣:“他們退兵了。”轉眼看到我,我手上用紙剪出一簇梅花。

梅花,香自苦寒,上官,鋒自磨礪。我爲上官而喜。

昔日冷宮裡的老梅,可料到我今天的奇遇。

上官後日決戰,是鳳展翅於北地之華章。不過福禍相倚,勝利可否爲我帶來期盼的春天?

============================

第五章 傾都第八章:玄鵬第十一章:滿月第十四章:洛陽第一章:神鳥第十二章 羅網第十章:狼星第二十五章:花期第二十二章 權柄第十六章:網結第二十二章 權柄第二十一章:出鞘第五章:秋聲第十章:太一第七章:桂心第八章:秋血第九章:對策(上)第一章:神鳥第十三章:抉擇第二十二章 權柄第十八章:宿命第四章:白馬第十八章: 鳳膽第十一章:鳳戰第二十二章:碎佛第二十三章  取捨第十五章:冰血第十二章 羅網第三章:雙刃第十四章:棋局第十五章:險途第十一章:滿月第三章:秘事第二十四章 移宮第九章 藏弓第二章 立嗣第十七章: 邂逅第二十五章:花期第十一章 易儲第十七章: 邂逅第九章:死境第一章:出川第八章:玄鵬第二章:大風第十五章: 大戲第五章:秋聲第一章 稚子第十九章: 虎穴第十一章:圍城第十三章: 梅影第九章:矛盾第一章:出川第五章 傾都第七章:希望第十五章: 大戲第九章 藏弓第十三章:抉擇第一章:神鳥第二十五章:花期第十三章:行舟第七章:希望第二十章:密告第二章:椒房第九章:對策(上)第十三章 紅日第七章 戒盈第二十三章  取捨第九章:矛盾第九章:對策(下)第四章:王謝第三章:離別第二十四章 移宮第五章:求生第十二章:初蕊第四章:王謝第七章 戒盈第十七章:誣陷第十五章: 大戲第二十四章 移宮第十五章: 大戲第一章 稚子第四章:王謝第十一章:圍城第九章:矛盾第五章:驪歌第五章:秋聲第二十章:密告第十七章: 邂逅第二十二章 權柄第二章:大風第六章:預言第二十一章:出鞘第六章:預言第二十一章:聖意第十一章:滿月第九章 藏弓第一章:神鳥第九章:對策(上)第十章:太一
第五章 傾都第八章:玄鵬第十一章:滿月第十四章:洛陽第一章:神鳥第十二章 羅網第十章:狼星第二十五章:花期第二十二章 權柄第十六章:網結第二十二章 權柄第二十一章:出鞘第五章:秋聲第十章:太一第七章:桂心第八章:秋血第九章:對策(上)第一章:神鳥第十三章:抉擇第二十二章 權柄第十八章:宿命第四章:白馬第十八章: 鳳膽第十一章:鳳戰第二十二章:碎佛第二十三章  取捨第十五章:冰血第十二章 羅網第三章:雙刃第十四章:棋局第十五章:險途第十一章:滿月第三章:秘事第二十四章 移宮第九章 藏弓第二章 立嗣第十七章: 邂逅第二十五章:花期第十一章 易儲第十七章: 邂逅第九章:死境第一章:出川第八章:玄鵬第二章:大風第十五章: 大戲第五章:秋聲第一章 稚子第十九章: 虎穴第十一章:圍城第十三章: 梅影第九章:矛盾第一章:出川第五章 傾都第七章:希望第十五章: 大戲第九章 藏弓第十三章:抉擇第一章:神鳥第二十五章:花期第十三章:行舟第七章:希望第二十章:密告第二章:椒房第九章:對策(上)第十三章 紅日第七章 戒盈第二十三章  取捨第九章:矛盾第九章:對策(下)第四章:王謝第三章:離別第二十四章 移宮第五章:求生第十二章:初蕊第四章:王謝第七章 戒盈第十七章:誣陷第十五章: 大戲第二十四章 移宮第十五章: 大戲第一章 稚子第四章:王謝第十一章:圍城第九章:矛盾第五章:驪歌第五章:秋聲第二十章:密告第十七章: 邂逅第二十二章 權柄第二章:大風第六章:預言第二十一章:出鞘第六章:預言第二十一章:聖意第十一章:滿月第九章 藏弓第一章:神鳥第九章:對策(上)第十章:太一